贺瑱只觉得自己的话愈发得颠三倒四起来,自己推翻自己的逻辑,这样的话本就不该是个警察能说出来的。可他从来都紧绷的一条线,好像再一次莫名其妙地蹦断于宋知意面前。
明明他们两个三天前还在针锋相对,明明他们相识不过这几日。
宋知意到底有什么魔力啊?
贺瑱想不明白,他想揉揉自己愈发酸胀的额角,却有一双在这炎热的夏日都略显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缓缓按揉了起来。
他想推开,可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别想了,去我那睡会儿吧,我帮你盯着他。”宋知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贺瑱也早就被这件翻来覆去的案子折磨的没脾气了,没多想就点了点头。他晃悠着出了办公室,自顾自地走到了解剖室门口,方才反应过来宋知意这是让他睡解剖床啊!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他可是刑侦支队队长……还是的确没办法能和尸体面对面的。
他掉头就走,三步并作两步立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开门就直接对宋知意说:“解剖室太冷了,我还是适合在我这个蒸笼一样的办公室里眯一会儿。”
宋知意顿知是贺瑱会错了意,但也没当即就拆穿他,只是说:“其实我也刚刚才想起来,我好像也有个临时的办公室,里面的沙发应该是上一任法医留下来的,挺软的。”
贺瑱哦了一声,可还是自己窝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干干脆脆地闭了眼去。
再睁眼就是第二天清晨了,他在这椅子上睡得浑身难受,醒了好几回就看见宋知意坐在一旁。似乎每一次他们的目光都能鬼使神差的碰上,可又似是恍如隔世地错开。
贺瑱只觉得奇怪,难不成宋知意一直在看着他?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他啧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抬眼看见宋知意正合着眼睛,他便蹑手蹑脚地想要去厕所稍微洗漱一下。
结果没想到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他的脚指头还真的磕在了桌角上。
当真是和他昨天随便说谎骗小徐时候用的理由一模一样了。
贺瑱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瘪了瘪嘴,一垂眼就对上了宋知意那双清明漂亮的眼眸。
不得不说他每次看见宋知意的那张脸时候,都会不自觉地一顿。杏眼薄唇,有股子雌雄莫辨的清冷美感。可就是那股疏离的气质,却让人不会觉得他身上带着一丝娘气。
真的很矛盾。
“早上好。”清冽的嗓音自宋知意的薄唇中吐出,恰如一汪清泉淌过贺瑱的心间。
贺瑱的心跳慢了一拍,微微一怔:“……早。”
他忽然觉得茅塞顿开,小徐的身上既然有那么多的疑点是他审问不出来的,那么自然而然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做。
来不及多想,他忙不迭地自口袋里掏出手机,但戳了好几下黑黢黢的屏幕都没见一点光亮。他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却是忘了脚指头上的疼,趴在桌子底下找着自己不知道扔去哪里的充电线了。
但一时半刻也没找到,抬眼就看见一部手机正巧在他面前。
“用我的吧,但是就是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要打的电话。”贺瑱愣了一下,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手机。
这会儿他倒是能找到自己放在书桌抽屉里的名片了,拿出来就按照上面的电话打了过去:“沣潭大学吗?帮我转接一下心理学系的季教授。”
不多一会儿,就见到一人踏着霞光而来。他脸上并没有任何一大清早被吵醒的不耐烦,反而笑意盈盈地和贺瑱打了个招呼:“贺警官,好久没联系了,你最近还好吗?这次找我来,还是提审犯人吗?”
贺瑱笑着和他拥抱了一下,用力撞了下他的肩膀,这才说:“季大教授,你这跟我客气了啊,话说的好像我们之前不认识一样。”
季朗星轻笑了两声,他长得很帅,是那种经常在路上被人认作明星的帅,剑眉星目,与宋知意的五官、气质都大相径庭。
他回抱了下贺瑱,又说:“这不是你先客气的吗?竟然能给我们学校打电话,再让转接我。学长,你可是伤我心了。”
贺瑱窘然道:“这不是手机没电了,刚好用的……给你打的电话,就也没记住你的私人号。”
季朗星一挑眉,像是这会儿才看到贺瑱身后的宋知意一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位是?”
可明明宋知意比贺瑱还要高上小半个头。
贺瑱回头瞟了一眼宋知意,却见宋知意脸上淡淡,不由得自行开口说:“我们队里新调来的法医,宋知意。”
他没有刻意去提宋知意不过是因为这个案子才临时委派的,就好像是宋知意会一直留在他们支队一样。
宋知意的面容好像也在那一瞬间松弛了些许下去。
他不在紧着一张脸,而是朝着季朗星的方向伸出手去。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认识了一番之后,贺瑱才把事情的原委都和季朗星同步了一番。
季朗星听罢点点头,又看了看仍在贺瑱办公室里蜷缩着睡觉的小徐,干干脆脆直接开门进去,将还在迷茫中的小徐请进了审讯室里。
贺瑱则是和宋知意站在单面玻璃的后面,听着传声机里发出的季朗星审讯的声音,不禁摇了摇头:“还得是找专业人士来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你瞧,季朗星问出了不少之前没有的细节。”
他盯着玻璃,却没看见宋知意的目光一直是落在他的脸上的。
半晌,宋知意才幽幽开口,问道:“你和季教授……很熟?”
“还行吧。”贺瑱没转头,随口应着,“之前到沣潭大学请他帮我们审讯过几个刺头之后,就慢慢认识了。说起来,虽然我们上学的时候教刑讯和心理学,但是好多小技巧还是我从他那里学来的呢,说真的挺好使的。”
“那他叫你学长?”
“这事儿还是认识之后才知道的,原来他还去我们警校交换学习了两个月,也不算什么学长吧。他就是爱那么叫,我提过一次没改口,就懒得再说了。”
他说完,好久没听见宋知意回复。不解间,他扭头看向宋知意,却又与宋知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有些炽热。
“你看我干嘛?”
他忽然就想起来刚才用宋知意手机的时候了,脸上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宋知意给自己的备注,好像不太一样。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贺瑱给季朗星打完电话后,看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他犹豫了片刻要不要把季朗星的电话也存在宋知意的手机里。
可不过一瞬间,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莫名其妙涌起的却是想要把自己的手机号存进去的冲动。
不管他最开始对宋知意这个漂亮外表有多大的成见,但如今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也确确实实被宋知意的解剖技术与法医知识所折服。在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希望宋知意能留在他们支队的。
他一向公私分明,又懂得赏人识物。没必要将自己因为外貌对宋知意产生的反感一直继续下去,只是如果真的把宋知意留下了,张棠棠的职位变动他也得深思熟虑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轮不到他现在就开始想。
贺瑱抬眼看了下并不尽然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宋知意,还是迅速地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只是——
在屏幕上显示的并不只有一串号码,似乎还有一个名字。
四个字,他只来得及在宋知意问他结果如何之前,看清了第一个依稀是贺的模样。
可是贺什么,他没有看清。
“打完了?”
贺瑱霎那间就暗灭了手机屏幕,轻咳了一声,将手机递还给宋知意:“嗯,打完了,多谢。”
仿佛还有些被人拆穿的窘迫。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上嘴唇,看到自己放在一旁充电的手机也适时的亮了起来,又跟了一句:“其实现在手机做的都挺好的,充电开机的速度也挺快。”
说完,他好像又没了那分尴尬,微微挺直了因为没有好好休息而酸胀的脊背。他揉了揉肩膀,晃了晃脖颈,还是在季朗星来之前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
贺瑱啧了一声,回过神来,毫不避讳地与宋知意四目相对。
他微微抬眸,带着几分笑意地也将宋知意上下打量一番,说道:“宋大法医要是觉得困了累了,不然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吧。现在这边确实也没什么验尸解剖的活儿了,你这也熬了一宿,怪累的,剩下交给我和季朗星就行。”
他这话说得诚恳,可似乎用错了语调。
宋知意一顿,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却并没有在面容上表现出任何的不对劲儿来。一如他往日不多言笑的模样,他自顾自地找了一把椅子,抱臂坐在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前。
只是合了双眼,似乎在闭目养神,可脑中却依旧清醒地听着季朗星对小徐的循循善诱。
不出一会儿,便见得小徐垂头丧气地自审讯室走了出来,季朗星跟在他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你也别太愧疚和着急,这事儿到底最后和你有没有关系,还得等贺队那边定夺。”
小徐又将讨饶的目光投向贺瑱,贺瑱握拳抵在唇边,扭头错过了小徐可怜兮兮的模样。
他着实没想过这件闹得这么沸沸扬扬,又害死了两条性命,使得一个好好家庭破碎的事情,竟然有这么令人唏嘘的真相。
王宁是自杀没错。
被惊吓导致于干性溺死也没错。
只是……他在死前还救下了小徐,却是差点随着结案而被淹没的真相。
“我没想到他上不了岸的啊,我真的没有啊……”小徐双手捂着脸,滚烫的泪水自他的指缝流出,滴滴答答地敲在了地上。
只是很快的,那些水渍又消失不见。
一如王宁最后的祈愿。
这到底不是小徐的错,而是这个事件中所有人的恶都集中在了王宁一个人身上。
校园中“恶霸”们对他的羞辱欺负,父亲的长年不在家与不闻不问,母亲的出轨与疏离伴随而来的冷暴力,压垮了这个本就不大的男孩子。
贺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撂下了鼠标。他任凭那一闪一闪的光标就在他的眼前无休止地跳动着,他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在结案报告上落笔,给这个可怜的孩子书写下他人生最后的结局。
他的指尖在桌子上敲了又敲,终是开口说:“怎么会这样呢?你说为什么就这么凑巧呢?小徐去那边拍摄像素材,失足落入水中,他的落水声惊吓到了正挣扎想要上岸继续活下去的王宁,让王宁在那一瞬间声门痉挛,机械性窒息。可他即便是如此,也强撑着推了小徐一把,让小徐从落水呛水的窘境中脱离。可他却……唉……”
他许是说给自己听的,可应声的却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宋知意:“他应该是开心的,即便是他有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去了。可虽然他没有救下自己,但是他救下了别人。贺瑱,他是开心的。”
贺瑱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宋知意的嘴一张一合。他问:“你是……看见了什么吗?从他的尸体上。”
宋知意没有犹豫,但却摇了摇头:“我是法医,我不能说谎,更不可能去提供莫须有的证据。我需要对我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可我也了解过一些心理学。我觉得他真的很高兴很庆幸自己救下了小徐,纵然再也没有了可以拯救他的人。”
贺瑱垂下眼皮,不再言语。
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了无休止的静谧,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贺瑱敲击键盘的声音传出,宋知意才瞧见他的屏幕上已经写下了许多字,是官方而又缜密地阐明了王宁死亡案件背后的一切原因。
贺瑱已然放下了所有一切的个人情绪,让自己从共情的状态脱离而出,从此刻起他又变成了那个以寻求真相为首要目的的刑侦支队队长。
一切的材料链接完毕,他又复核了一遍不曾有缺失,点下提交的一刹那,他就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般,有些失神地望着面前逐渐模糊的屏幕。
他摊在自己办公室那张还算舒服的椅子上面,有气无力地说:“这回我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吧,没准老方那个胖子还能把我没休完的假休完。”
估摸着整个支队敢背后这么说方局长的,就只有贺瑱一个了。
“走吧。”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腰部积起来的褶子,“一起回家睡觉吧。”
他没关注宋知意倏地暗下去的目光,只是看着宋知意半天没动,又说:“都住一个小区,还不一起回去?你不累不困啊,走吧,赶紧的,我还得蹭你车呢。”
看到了他恢复从前模样,又或是那句话实在太动听,宋知意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有些压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唇角了。
——“好。”
贺瑱这一觉活活从下午三四点,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五点。
清清爽爽地醒来后,他先是打开电脑,切入加密系统后看了一下方局长给他的回复。
得到“已审批,可结案,将真相公之于众”的评语后,他想起来了那个在警局门口蹲着等结局的纸媒记者了。他依稀记得是沣潭早报还是晚报来着,他是拿过名片的。
他翻身下了床,从自己扔进脏衣篓但还没洗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来,给上面的号码发送了一条信息:陈记者吗?今天下午有空吗?王宁案结了,我答应让你们报社最先拿消息的承诺,我给你兑现一下。
仰面又盯了一会儿白花花的天花板,实在是再没有一点困意,他还是爬了起来。他把这几天基本上没换过的衣服拎到面前嗅了嗅,又捂着鼻子厌恶地歪了歪头,随手丢进洗衣机,又框框倒了不少洗衣粉进去,就等着捞点干净的出来。
时间还早,他又去洗了个热水澡,把浑身的污秽冲去。
甩了甩仍是湿哒哒往下滴着水的头发,他把小王八弄得浑浊的水又全换了个遍。兴许是心情好,顺手又拿了把不用的牙刷,把小王八背上长得青苔刷了好几遍。
然后就又是嫌弃地把蹬着四条腿挣扎的小王八放回了缸里,拨弄了两下:“羔子你可真不讲卫生,到处乱拉就算了,还长一身绿毛,真难伺候。”
小王八没理他,自顾自地玩起了新换的水。
贺瑱伸了个懒腰,就听见手机吱哇地叫了两声。是条来自于沣潭晚报记者陈晓礼的短信:谢谢贺队长,您下午三点方便吗?
随手打了个“可以”回复过去,贺瑱也没太在意这个陈晓礼怎么也起得那么早,猜也就是他们记者辛苦,每天拼死拼活的就是为了抢那么一点新闻头条吧。
可谁又不是呢?他自己还不是每天累死累活的。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看了一眼自家厨房,立马又掏出手机准备点个早饭吃。他可还没那勇气,吃自己做的饭。
只是不过踌躇了两秒,他就把豆腐脑和油饼都又加了一份。
其实今天宋知意要是去支队的话,是可以坐他的车的。
外卖来得很快,他塔拉着自己的拖鞋,穿着一件印着叮当猫的T恤就晃下了楼。拎了外卖,转头就在电梯门口碰见了宋知意。
“这么巧?”
宋知意接下了这个话茬,却又如同惊雷投入了大海:“不算巧,我在等你。”
这话说的,像话吗?等他干什么?
“等你吃早饭。”宋知意却是从善如流地继续说了下去,又朝着贺瑱手里的外卖袋偏了偏头,“没有我的吗?”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是一口。他总觉得自己被宋知意牵着鼻子走了,这很奇怪。
可他也并不太在意此事,只是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出来取外卖?”
“你刚才走楼梯下来的时候,接电话刚好路过我门口。”宋知意随口一提,贺瑱才想起来昨晚他竟然发现宋知意竟然就住在自己楼下两层。
他瘪了瘪嘴,进了电梯,抬手就按下了数字六:“走吧,那就去你家吃我点的外卖吧。”
只是当真到了宋知意家,却见到的是早就摆满一桌,似乎在等待主人归来的丰盛早餐。营养、美味、精致,就像是印象中宋知意合该吃的一样。
贺瑱把自己的两碗豆腐脑油条往身后藏了藏,想着在冰箱里搁两天再吃,凭借他这个优秀的肠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宋知意却从白色大理石台面铺成的餐柜下面,拿出一对法式碗碟,浅绿色的蕾丝勾边映衬着花草团,拿在宋知意白皙圆润的指尖并不觉得突兀。
他笑笑,并顺手将贺瑱手里的早点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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