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嫩的豆腐脑丝滑地落入考究的瓷碗之中,好像也并没有出现那种古怪的矛盾感。
宋知意递给贺瑱一双筷子,而非更为适配的刀叉,又说:“也尝尝我做的。”
上次贺瑱就吃过一个宋知意亲手做的三明治了,实在好吃,就也没忍住食指大动了起来。
宋知意的厨艺很好,甚至可以媲美某些星级酒店的大厨。
贺瑱接连塞了好几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会做饭,每次要么吃食堂,要么就点外卖了。让你跟我吃这些没什么营养,又高糖高油的,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换换口味,也挺不错的。”宋知意进餐的动作优雅,面对着那一碗飘着葱花的豆腐脑泡油条,他吃的仿佛晚宴上的浓汤鹅肝一般,但也并没有让人觉得他有多么做作奇怪。
贺瑱觉得自己对宋知意那点偏见仿佛已经被消灭殆尽了,宋知意天生就该是好看优雅的才对。
“不过你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和我一起吃饭。我总是一个人做饭,容易剩下。”宋知意温声提议着,手中动作却停滞了下来,仿若在等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一样。
“那感情好啊!”贺瑱立马应了声,可话锋又一转,“但你又会在沣潭待多久呢?”
宋知意敛下目光,沉下嗓音:“我不知道,也许会有人希望我留下来。”
贺瑱没太听清他的话,只是也理解,毕竟调令这种事情不是宋知意一个法医可以决定的,还是要看上面的批文。但是……“我们队里的法医总是来来去去,留不下来,如果可以,我的确是希望你能留下来的。”
他似乎有些看不清隐藏在宋知意那金丝框眼镜下面的眼神,干脆又补充了一句:“棠棠也不太能担得起大任,如果你能留下带带她,就算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宋知意半晌才嗯了一声,见贺瑱吃得差不多,起身将他面前的碗筷都收拾了个干净。
本来方局长说是让贺瑱今天好好在家休息,放他一天假算是弥补一下他这几天夜以继日的辛劳。但奈何贺瑱的的确确也在家坐不住,与其让他跟家里床上躺一天,他宁可去把下午要给沣潭晚报的材料准备好。
宋知意也是一句是贺瑱让他走前多教张棠棠些的话,堵住了贺瑱让他在家休息的嘴。
贺瑱只能开着自己那辆来自于“妈妈”的橙色Mini,捎带着自家好邻居宋知意一起去上了班。
一进支队,他就见到一个肚子腆着就到了他跟前,不用看见人就知道是方局长又屈尊降贵来他们支队了。
不过这次方局长却是满脸含笑,胖乎乎的一张脸上褶子都笑开了。他伸手重重地在贺瑱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说:“小贺啊,这次做的不错,迅速破案。”
贺瑱立马换上那副应付领导的面孔,恭维着:“哪里哪里,还是局长教得好。”
方局长很是受用,抬头又看见了默不作声跟在贺瑱身后的宋知意:“小宋也是不错,大法医,一来就帮助我们解决了这个疑案。要我说,小贺你之前就是以貌取人了,这点不好。”
贺瑱嗯嗯地迎合着,点头如蒜捣。他朝着宋知意撇了撇嘴,干脆又微微垫脚,搭上了宋知意的肩膀,说道:“局长,瞧您这话说的,我不要面子的吗?我和宋法医现在可好了,是不是啊,知意?”
这一声知意叫的九曲回肠,贺瑱自己听着都缩了缩脖子,有些辣耳朵的难受。
可宋知意却对着方局长扬起个笑意,应道:“是,我和贺瑱现在关系非常好。”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方局长又呵呵笑了两声,摆摆手让贺瑱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一转过弯,看不见方局长那庞大的身躯了,贺瑱就连忙把手拿了下来,甩了甩,又无语道:“你说你,怎么长得那么高的。”
宋知意没吱声。
陆何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冷不丁地开口:“老大,你还是厉害啊,一宿没见就把所有事情的原委都理出来了,啥时候能教教我啊!”
贺瑱被他一吓,差点崴了脚。还是宋知意在旁边扶了他一下,这才没造成悲剧。
陆何煞有介事地看了贺瑱和宋知意两眼,贺瑱被他看得发毛,干干脆脆地又招呼了他一下。见他捂着脑门吃痛,贺瑱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你不这么笨的时候了,我就不用再揍你了!”
陆何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见贺瑱要回自己的办公室,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贺瑱走了几步,却是站定,没回头,只是说:“陆何,晚上你老大请客吃饭庆祝又迅速破案,你安排一下。对了,宋大法医……和我们一起吧?”
他的肩胛骨有些紧张得酸胀,应该是没休息好,可也在得到宋知意那一声“好”的回应后,松弛了下去。
他摆摆手,推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下午三点约陈晓礼正好是在支队隔着一条马路上的咖啡馆,地点是陈晓礼选的,说的理由是警局里太过严肃,他有些惧怕。
贺瑱也无所谓,这咖啡馆他们常去,老板也算是熟人。
指针不偏不斜到了三点整之时,贺瑱也如约地拿着资料信息踏入了咖啡馆中。
不过扫了两眼,他就直奔着最里面的桌子去了,落座在瘦弱男生的对面,他没说话就将资料全然推了过去。
陈晓礼有些意外:“您还记得我?”
“过目不忘,这是我们在侦查学里面必修的。如果不记得一个特定人的特点,我们很容易会错过疑犯的。”贺瑱朝他努努嘴,示意他将档案袋打开自行看看。
陈晓礼双手接过了档案袋,打开的时候还有些颤抖。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面对这么大的案子,多谢贺队给我机会。”
贺瑱往椅背上一靠,不置可否地笑笑,又招招手和老板打了声招呼:“我还是老样子。你呢,陈记者喝什么?”
陈晓礼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应该我请您的。”
贺瑱没由得笑了一下:“那就我请客,你买单。试试吧,他家生椰拿铁不错。那天所有人都围着我要个结果,我只在陈记者的脸上看到了对死者的悲哀,所以这是你应得的。”
陈晓礼没再多话,只是默默地接受了贺瑱的好意。他垂下头,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卷宗之中。
直到两杯咖啡打断了他的阅读,抬起眼睛,竟是双眼通红满含泪水:“王宁……真的很可怜。”
“是啊,他很可怜也很可惜,他不该死的。”贺瑱端着美式喝了一口,苦涩伴着微酸的口感在他的唇齿间炸开,而后更多的香醇浓郁,“所以我需要一个正直的人将这件事的始末写出,陈记者不会让我失望吧?”
陈晓礼郑重地点了头:“我一定会让这个故事真实而又动听的。”
说罢,他竟然从桌子下面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当即就开始奋笔疾书地撰写起了将在今晚登录在晚报上的内容。
贺瑱看了他一会儿,等把一杯美式全喝完了,也没再多留。只是走之前,先去柜台把钱都付完了。
陈晓礼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也没留意到贺瑱悄无声息地离开,摆在眼前的拿铁到了最后也没碰一口。
贺瑱溜达着回了支队,陆何已经把晚上庆功宴的位置定好,屁颠颠地跟上来说:“老大,酒我也买好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啊!”
“得了吧。”贺瑱撇撇嘴,目光擦过法医办公室的时候,却是勾了勾唇,“我是不用非得醉了,不过你要是能给那位灌醉了,应该挺有意思的。”
不苟言笑的清贵美人,喝醉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
第15章 离开
刑侦支队吃饭一向就那几个地方,要么烧烤配啤酒,要么炒菜配啤酒,总之没什么太高大上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店门口,和十分相熟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就自己找熟悉的同事旁边坐好了。
陆何招呼着人分餐具,老板就按照大家固定的口味上菜了。只是转到宋知意面前的时候却一愣,挠了挠头说:“这位看着倒是有点面生,也不知道喜欢的口味是……”
贺瑱翘着二郎腿靠在一边的椅背上,也没替宋知意开口,似乎刻意在等着看宋知意会作何应答一般。
宋知意坦然地对着老板微笑,声音却不见起伏波澜:“我是队里新来的法医,我和大家的口味相差不多。”
还是那副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也只是队里新来的法医,这名头听着确实不错。
贺瑱适时地接过来了话茬,又说:“老板,多给他炒点健康的菜吧,少来点油盐的。”
“行。”老板哟了一声,“那跟你平常的口味也是差不多,你也不爱吃重油重盐的。”
贺瑱瘪瘪嘴,没再应声。
只宋知意却不禁疑惑:“你不喜欢吃重油盐的吗?那早上的早餐……”
贺瑱立马打断了他:“那是重油糖,不一样,我不喜欢太咸的,口淡。”
宋知意眸光一暗,似乎将此事刻印在了心底。
见满满上了一桌子菜,贺瑱也提了一杯:“这次案件能这么快被侦破,大家都功不可没。如果没有大家提前的走访侦查,我们也不知道切入点是什么。不管是外勤还是痕检都在我休假的情况下,完美地完成了现场的勘察。特别要表扬的是陆何和棠棠,帮了我很大的忙。不过我今儿开车了,就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吧。”
陆何倒是心大,直接站起来就迎了上去:“嘿嘿,还是老大教得好,我还得多跟老大学习。”
张棠棠小姑娘脸皮有些薄,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接受表扬,不禁往旁边人身后躲了躲,连忙摆摆手:“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尸检也没做到位,具体的死因也没检验出来。要不是宋法医,这案子还得卡在我那呢……”
她眨巴着眼睛,有些窘迫地瞟了一眼宋知意。
宋知意纤长的指尖敲在贺瑱特地为他准备的酒杯上,没抬眼,只是说道:“还有进步的空间。”
张棠棠反应了好几下,才明白宋知意这并非在阴阳怪气自己,顿时也有了点笑意:“宋、宋老师,我会努力的!”
贺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了行了,宋大法医确实帮了我们大忙,以后也得好好带带我们棠棠啊。”
宋知意不置可否,又低头喝了一口酒。
贺瑱给陆何使了个眼色,陆何又立马识相地跑去给宋知意满上了。
他们挨个轮番灌着宋知意,可直到陆何双眼喝的通红,嘴边开始尽是些胡话了,宋知意的脸色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变化。
贺瑱咂了咂嘴,拦住了已经上头的陆何:“算了,没戏了,别喝了。”
所以人比人气死人,这宋知意当真不止是在法医上有天赋,其他天赋点也点满了吧。老天爷到底给他关了什么窗啊?
“啊?”陆何迷蒙着双眼看着贺瑱,手上抖了又抖,差点把一杯酒全洒在贺瑱裤子上。
但还是落了不少水迹在正中间,贺瑱草了一声,无语地拍了拍水渍,可越拍越往里渗。
他看着难受,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从兜里随便摸了颗柠檬糖来,塞进嘴里,来平复自己莫名其妙有些烦躁的心情。他准备自己出去晃晃,酒味儿闻多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醉了。
即便是夏日,沣潭市夜里的风还是有些灌脖子。他微微缩了一下,快步走向一旁还亮着灯的报停,买了一份晚报。
正中间的大标题就写着——沣潭市刑侦支队屡破奇案,水鬼索命案背后真相。
他不由得瞪圆了双眼,他还以为陈晓礼也是个务实的,没想到这标题取得依旧离奇,博人眼球。
只是读了下去,却是字字珠玑、句句深刻地描述了王宁的可怜可悲,用最质朴的话语描述了一个煽人泪下的故事。呼吁着抵制校园暴力,更引发了社会上对家庭关系、父母教育以及出轨的热烈讨论。
贺瑱摩挲着这铅字印刷的纸张,感受着来自于文字的温度。他果然没有选错人,陈晓礼的的确确是个不会添油加醋,一腔热血只想要揭开真相、为死者沉冤昭雪的好苗子。如果可以,他也挺希望陈晓礼能来他们支队做个专门负责对外公开真相的编辑的。
只是不过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想法,他想过也就过去了。将报纸揣在怀里,一转头他就差点撞上个人。
“不好意思。”他揉了揉鼻尖,也没多看就准备擦身过去,可那人却开了口。
——“贺瑱。”
清冽如清泉般嗓音,将他那熏出来的半分醉意尽然洗去。他茫然地啊了一声,抬眼看着宋知意。
可宋知意却不再言语了。
贺瑱轻舔了舔略显干涸的唇角,似是稍有窘迫:“你也出来溜达醒酒?”
宋知意嗯了一声,又是无言。
贺瑱有些尴尬,偏过了头去,就看见马路对面咋咋呼呼的人不正是在一中撞见的粉毛。
粉毛把那头明晃晃的颜色染回了黑的,可还是一个劲儿地推搡着他面前的男生,好似下一秒就要把人按在地上打一顿一般。
贺瑱悄无声息地就到了他身后,当即朝着他的屁股来了一脚,踹的粉毛一个踉跄,怒气冲冲地骂道:“他妈谁啊!谁踹你爹啊!”
结果一转眼看见是贺瑱,他立马偃旗息鼓,恨不得跪地求饶:“警察叔叔,我错了。刚才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
贺瑱拎着他就像是个小鸡仔一样:“怎么又欺负人?不怕我这次接着找你爸了?”
粉毛当即讨饶:“警察叔叔不是这样的!说真的,我特后悔,我是之前欺负王宁,但也没想着真的逼死他。我知道错了,真的……这个人是之前欺负学校里那个小胖来着,我就是教训他一下,让他别再欺负人了。我真的知道我以前不对了!”
贺瑱赶忙松开了他,心里堵得慌。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犹豫半天还是说:“是我没弄清楚原委,我也跟你道个歉。不过你就算教训他,下次也得换个方式好好说就行,要是实在不行送我这来。”
粉毛挠了挠头,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想要收拾那个人,可又忍不住自己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又要上手。但似是一想到贺瑱就在旁边,又改成了苦口婆心伴随着几句脏话的“劝诫”。
贺瑱没再理会他,而是转头继续在路边慢悠悠地溜达着。
粉毛看似改了很多,可有些事情,真的这么容易就会被改变吗?
答案谁也不知道。
贺瑱回头看向宋知意,兀自勾了勾唇角:“所以,宋大法医明天有空吗?陪我去个地方吧。”
他说的地方是疗养院,王宁奶奶自父亲王山和母亲黄明珠入狱之后,也被送来了这个地方。
因为有着支队的特殊关照,老人家在这个地方过得也算不错,只是时不时地念叨着:“王宁怎么还没回家,我给他包了茴香馅饺子呢,他最爱吃了。”
只是贺瑱想要宋知意看的,却是躺在疗养院最深处的一个植物人。那植物人干瘪枯瘦,两颊深深地凹了下去,头发乱糟糟的剩不下几根,浑身插着管子,像个死人一样活着。
“他是我初中、高中最好的朋友。”贺瑱倚在病房门上,“也是为什么我这么痛恨校园暴力的原因。他在高一那年因为学习成绩好,被人欺负,受不了就跳楼了。没死,可也没再活着。”
“是他出事之后,我才知道他被人欺负的那么惨,可是我去打了那些人替他报仇了又能怎样?他还不是一直躺在这,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醒过来了。”
“他学习真的很好,至少比我好多了。如果没出这事儿,现在应该是在什么保密局里研究火箭吧,他那会儿可最想上天了。”
贺瑱说的很平静,多的更是对这个社会的无奈。
窗外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叫人看不清他的沉默。
可宋知意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缓缓闭上双眼,自眼角滴答出一颗泪珠来。
贺瑱随意地抹了抹,又苍白地笑了笑:“虽然我知道王宁这件事是多方面造成的,可我还是很恨校园暴力。不过也就是因为他这件事,我去打架报复,被记了大过,是我班主任保住了我的学籍,他告诉我好好学习,以后做个替受害者说话的警察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是。”宋知意伸出手,似乎想要顺一顺贺瑱的发丝,可终归还是将指尖攥回了掌心,“法医也一样,我也是因为一个人跟我说过的话,明白原来我也可以为死者还原真相。”
贺瑱颔首:“说真的,我也好久没去看我班主任了。听说他现在年岁大了,不愿意带高中了,就去教小学了。现在正好案子了了,去看看他。还是你提醒我了,谢了,宋……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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