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瑱说不出来什么好的形容词来,只是觉得宋知意坐在暖黄色的路灯下面,显得如同被蒙上了一层滤镜般,好看得不像是个真人。他的长发未曾竖起,随意地披散在耳后,却半分女气都没有,只是笼着一股子不食烟火的仙气罢了。
“说真的,我也的确佩服你,你是天生的法医,缜密而又富有直觉。你的确更比张棠棠更适合,但是我们这里是小庙、破庙,我总觉得供不下你这尊大佛。所以啊,你怎么想的?”他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知意。
倒是第一次见到在他的目光攻势下,微微有些退意的宋知意,他顿觉有些好玩,又说:“你也应该只是暂时借调吧,毕竟到现在为止正式文书都没下来。所以等这个案子办完了,就走?我承认我刚开始是对你有些误解,并且还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我想跟你道个歉。”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宋知意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两分,莫名为他平添了些许的烟火气,“至于留不留下,我不能确定。是你来决定,贺队。”
“哟哟哟——”贺瑱许是真的有几分醉意了,又或是上头并非因为酒,他调侃着宋知意却是没完了,“看我有什么用啊,我就是个小队长。我除了破案的时候还能带点脑子,还能干其他什么事啊!得了兄弟,都在酒里了,我干了你随意。”
他抄起啤酒罐,碰了碰宋知意指尖捏着的茶盏,咕咚咕咚地全部灌了下去:“贺队也是逻辑缜密、直觉敏锐。”
贺瑱听他这话都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摆手:“快拉倒吧,别恭维了,我听着都心里发毛。还有,叫我贺瑱就行。”
宋知意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可最终是轻笑了下,拿起了贺瑱手边刚开的啤酒,灌入了自己的口中。
——“贺瑱。”
贺瑱连呼带唤地揶揄着宋知意,在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宋知意留在他们支队也不错。可是这样的飞鸟,明明有更广阔的天空,又怎会随意停驻呢?
他俩今天都喝了酒,也没准备去挑战交警的底线。
贺瑱从前也经常在办公室里凑合,只是宋知意这娇皮嫩肉的。他将宋知意上下一打量,啧了一声:“算了,还是你睡我的沙发,我打个地铺得了。”
宋知意怎会舍得?不过是随意开口说道:“我应该还有些收尾工作的报告需要完成,不用麻烦了。其实贺瑱……解剖床也不错的。”
贺瑱撇撇嘴:“那不得邦邦硬?”
宋知意稍稍垂眸,遮住了眼底颜色:“下次,你可以试试。”
贺瑱不明就里,但既然宋知意这么说了,他也就顺嘴应了下来:“成,下次我一定睡你的解剖床,看看舒不舒服。”
既是决定好了,两个人也酒足饭饱准备溜溜达达回到支队的小楼里。
小楼灰扑扑的颜色在夜色下,加之那些肆无忌惮攀爬的爬山虎藤蔓,被微风一吹,藤蔓黢黑的影子就在自顾自地摇曳着,显得愈发诡异起来。
贺瑱啧了一声,皱了皱眉头:“怪吓人的,我明天就找人给他铲铲。”
七月的风是热的,可灌入他脖子里的却是有些凉,他打了个寒颤,陡然就瞧见了楼门口似乎有个影子在左摇右摆。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他当真就没由得抓了下宋知意的袖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大半夜的和尸体面面相觑,你不害怕吗?”
宋知意还未开口,那影子就刷的一下跳了出来,正巧落在贺瑱的面前——
“只是只被路灯拉长的猫而已,别怕。”宋知意的语调情况,似乎还有些忍俊不禁。
贺瑱一句“不怕”还没吐出来,胳膊就被人狠狠地拽住了。
“草!”他实在是没忍住,一句话便骂了出来。他回头看向那个抓住他的人,有些憔悴,略显蓬头垢面的一张脸,似乎更彰示着他的精神状态并不太对劲儿。
来人小心翼翼地说:“我看见你们说的那个王宁了,我见到他在水里扑腾了,他好像还说他不想死。”
贺瑱诧异地回过头看了宋知意一眼,见得宋知意也是满脸凝重神色。
不是……自杀吗?
贺瑱本来还昏昏欲睡着,如今忽然听到此事酒也醒了大半。
支队里是还有值班的人,但他可没办法把这个也许是王宁死前最后见到他的重要目击证人交到别人手上审问。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和宋知意都点了两杯咖啡:“一起加油吧。”
他没把来人带到审讯室,而是领着战战兢兢的男人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给他倒了杯热茶:“怎么回事啊?慢慢说说。”
来人灌了一口水,有些磕绊地说:“我想了好几天,但就是不敢来,我就怕这件事会给我惹一身腥。你们会不会治我见死不救的罪啊?我真的纠结得不行了,我自己一个人在警局旁边走了半天了,看你们闹闹哄哄的更不敢进来了……”
贺瑱当真无奈,却没有着急追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只是又给茶杯里续了水,缓声问道:“你叫什么?”
“小徐,你就叫我小徐吧。”
贺瑱也没再追问,如果这是重要证人他们会要求真名,可到现在为止小徐也还未曾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小徐,那你慢慢回想一下,那天晚上你到底看见了什么?”贺瑱循循善诱,又眼神示意了一下宋知意,仿佛要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去做自己的报告。
宋知意仿若没看见一般,端着贺瑱给他点的咖啡坐在立于一旁,也不曾言语。
贺瑱没法,只得继续说道:“一点点的记忆片段也可以的,如果是真的很难回想,也可以等明天我们请专业的心理医生过来,为你进行催眠疏导。”
小徐听到专业的心理医生,立马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肢体语言更似是拒绝回忆什么般:“不用不用,就是那天我半夜睡不着,就去湖边转悠,就看见王宁在水里挣扎、扑腾着,然后……他还说着他不想死,别人会遭到报应的话。说完就沉下去了,一点痕迹都没有。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还以为我见到水鬼了,我就跑了……”
“真的吗?”宋知意在旁边冷不丁地开口冒出一句。
小徐又被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说:“真的、真的……”
可他退却躲闪的目光,指尖不住地摩挲着杯壁,鼻尖不住地冒出冷汗,无一不说明了他定然是隐瞒了什么的。
宋知意敲了敲桌角,予了贺瑱一个眼神示意,贺瑱便乖乖地跟着他出了门去:“你也觉得不对劲儿吧?”
宋知意颔首:“如果按照他的话,那听到呼救的时候就已经产生干性溺死症状了。但是在发生痉挛,急性窒息的时候,他根本做不到呼救的。所以他肯定说谎了,他看见的,甚至做过的,远不止那么简单。”
贺瑱也同意:“对,他那个样子,不用心理专家出面,我都看得出来他一定没说实话。行了,那我就回去唬他一下吧。看他那个胆子,不是个禁吓的。”
审讯手段是必修课,但也有成绩的参差。贺瑱就属于那种能极其敏锐地察觉到怎样的手法适合什么样的人的,上学时候总被老师说小聪明,可从来都是最高分。
他推了门,直接开门见山地说着:“虽然见死不救等不作为行为在刑法上并不构成犯罪,但是给假口供是定然会被罚款、拘留的,并记入档案的。但是我觉得你不是想给我们假的,你是真的害怕到不记得了,对吗?你大可以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的。”
说罢,他就又出了门,留下小徐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不停地自己吓唬着自己,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
贺瑱一出门,便叹了口气:“我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呢,没成想还有反转。也许这个小徐真的看见了什么也不一定,如果王宁真的呼救了,他一定不是自杀。”
“不一定。”宋知意摇摇头,只是眼神透过办公室的磨砂玻璃,落在了小徐身上,若有所思。
贺瑱叹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眉角:“我还以为今儿终于能回家睡个安稳觉,明天好好写个报告交上去呢,结果又出这一档子事儿,真服了。得了,那就再辛苦宋大法医陪我再熬一天了。”
“不辛苦。”宋知意的语调平淡,可贺瑱却莫名其妙的听出了一股子欣喜来。
贺瑱不由得恶寒,啧了一声,只觉得自己是太久没好好睡个觉,有点精神恍惚了。
结果转头就瞧见宋知意认真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宋大法医不太好听,还是叫我知意吧。”
贺瑱撇了撇嘴,尝试着叫出口,可呸呸两声还是说:“拉倒吧,宋知意,就这么叫了!正好你你叫我大名,我也一样,礼尚往来多好。”
他又鼓了鼓嘴巴,似乎是在掩饰尴尬般,回头盯着办公室的玻璃看。
得见小徐在如坐针毡的状态下又坚持了五分钟,这才重新进入办公室内,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现在可想好了吗?是不是还有些别的话要跟我说?”
“我真不是故意想要吓唬他的……”小徐抬起眼睛,本就狼狈的样貌更添了几分崩溃与绝望,他双眼通红,声音细弱蚊蝇,“我就是听到他呼救,被吓了一跳,不小心自己脚一滑扑通掉进水里了。”
“等我自己爬上来,再想回头看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沉下去了,不见了,连水波纹都没有了。我害怕极了,我还以为根本就是碰见了水鬼索命,啥也顾不上就屁滚尿流地回家了。”
“是、是第二天他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我才知道是真的有人呼救的。我真不是故意不救他的,真的不是!如果我真的知道是个真人,我怎么可能看着他死啊……”
贺瑱在脑海中设想过多少不同的结局,可却从来没想过小徐隐瞒的真相竟是如此。
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想要现场带着小徐去用测谎仪看看他究竟这段话中,有多少谎言。可小徐的肢体语言与眼神,无一不彰示着这根本就是事实。
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波澜万顷,又说:“既然事实如此,那劳烦你明天白天再来做个正式的笔录。”
小徐立马像个鹌鹑一样把自己缩了起来,拼命地摇着头:“我不来!我不,你们一定是想趁着明天把我逮捕了,我真不是故意要害死他的……”
贺瑱笃定地说:“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愁的这几天都在外面恍惚着,没回家。”
小徐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贺瑱,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你知道?”
“看得出来。”贺瑱拉了把椅子,坐在他的面前,真挚地看着他又说,“但是你听我说,你今天走近支队就是为了给王宁死亡案件一个最终的真相,你既然已经勇敢地踏出这一步了,就不要退缩。”
“可是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小徐深深地垂下头,指尖死死地互相抠着,“我怕他们知道了真相骂我,我甚至回家都怕我爸那个老古董骂我为什么没救人。”
贺瑱低下声线,温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他本来就是自杀,只是……他后悔了,可是再也没了别的选择了。”
他终于直面了这个令人绝望的事实真相,在那一刻的王宁是不是真的害怕了,他想要继续活下去,就算是陪着奶奶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可他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这世界上是不是有太多太多自杀者,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无比后悔?
可是谁又能知道呢?他们的一切思绪,早都随着自己的死亡,烟消云散了。
大家只会唏嘘这么年轻就去了,而埋藏在最底的事实真相,又有谁真的在乎呢?
贺瑱忽然想到了个人,眼神赶忙在自己的桌子上巡视,他依稀记得那天他是拿了那个报社记者的名片的,这是随手又给放哪了?
可他还没找到,就听见小徐说:“唉,我知道了,可还是很遗憾没救下他。我不回去了,我就在这待着行吗?我真的得等到这件事都结束了,我才敢有脸面回家,你明白吗?”
贺瑱用手挡了个哈欠,点点头:“明白,那我陪你。”
他回过头,给宋知意招了招手,示意宋知意先去弄自己的事情,弄完了赶紧回家休息。可看宋知意半天不动,啧了一声,还是掏出手机给宋知意发了个信息。
他看见宋知意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便干干脆脆地离开了办公室门口,顿时眼睛都瞪得老大。
就……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的吗?
真服了。
他还以为他和宋知意这顿酒喝的,也能勉强算是个朋友了呢!结果就这?
贺瑱气得踹了一脚桌子,把好不容易歪在他沙发上睡着的小徐又给吓醒了:“怎么了、怎么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贺瑱赶忙小心翼翼地安抚:“没事儿没事儿,我刚才想起来来着,结果脚指头磕在桌角上了。”
小徐哦了一声,根本没睡醒,只是胡乱呢喃着:“那还挺疼的。”
贺瑱抿抿唇,揉了揉因为久坐久站而酸胀的腰,打开了个空白文档准备趁着这个夜将结案报告写完。可是删删改改好几回,他还是一片空白。
他干脆站起身来,到窗前伸了个懒腰,就瞧见斜对面的解剖室灯在那一刻灭了下去。
宋知意这是弄完了,准备回家了吧。
他瘪瘪嘴,还是坐回了电脑前,准备定定心把报告完成。
可是他还未曾敲下几个字,就听见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他顿时全身紧张,指尖已经碰触到了腰侧的枪套上。
但借着电脑屏幕微弱的光亮,他看清了来人却是宋知意。
他长舒了一口气:“你来干嘛?”
宋知意随意寻了把凳子坐下,坦诚言说:“你陪他,我来陪你。”
贺瑱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啊?”
宋知意并不在意贺瑱说了什么,不过偏偏头,目光落在空荡荡的结案报告上面。
贺瑱就盯着他的后脖颈子看了半天,只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幻听了。
宋知意能说出这种话来?怎么听怎么诡异,别是自己
他咂了咂嘴,没说话,却听见宋知意开口提醒着:“你之前去一中和去王宁家二次调差的手续,好像还没提上去。”
“草!”贺瑱一拍脑袋,“还真是,你要不说我真的忘了。不过还行,方局长这也是特事特批了,他不是什么非揪着小事儿的人。”
其实方局长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找自己事,贺瑱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叹了口气,还是依着宋知意的话,把每一项缺失的手续都提交了,余下就是又对着空白的结案报告干瞪眼。
倒是宋知意瞥了一眼睡得紧紧张张的小徐,先开了口:“在那种情况下,王宁是有极大的可能因为小徐落水的声音而惊吓到痉挛,并且产生干性溺死的。但前提是——”
“是什么?”贺瑱忽而心下一紧,蓦地扭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知意。
宋知意的指尖本是敲打着桌角,却也兀自停了下来。他抿抿唇,郑重地又说:“前提是王宁在呼救的时候,并没有呛到一点水,但正常而言这种情况是不存在的。”
贺瑱如遭雷劈般,险些没压抑住自己嗓子里的那一声哀嚎。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砸了一下桌子,咧着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所以你这意思是……小徐说的话,恐怕也不是真的?”
宋知意没有作答,只是客观地说道:“我所有的一切推论,都是基于我解剖的死者和我所学习的医学常识,但是对于你的判断而言,这些都只是佐证。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小徐是有罪或者无辜之前,一切都不过是猜测罢了。”
贺瑱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他实在是被这一遭又一遭、一环套一环的事情弄得烦不胜烦。
他狠狠地骂了一句,又说:“真他妈的烦,这案子还有完没完了!每次我已经快要了结的时候,就给我整出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他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让那本就不算齐整的发型变得更像个鸡窝一样。龇牙咧嘴已经不能展露他内心真实的烦躁了,但是他还是摆摆手,阻止了宋知意似乎要说出口的安抚话语来。
他使劲儿地挤了挤眼睛,妄图将那些个因为熬夜疲累而来的酸涩挤出去,又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的确是我刚才脑子有点混混沌沌的不清楚了。对于我们刑警来说,没有得到任何确切的证据之时,一切也都是推论。现在只有等到早上,再去调查小徐的人际关系,看看有没有更多的目击证明他所说的是实话吧。但是说实在的……”
他又侧头看了小徐那担惊受怕的睡姿一眼,摇摇头说:“如果真的有关系,他没有任何必要再来警局蹲我们。如果非要说他是内心煎熬过不去,又或者说他这是用一个谎言再掩盖另一个,也是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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