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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假象表面(龙九九)


“老大,真的没有错误吗?”这已经是陆何第三次问了,“或许真的不是陈记者呢。”
贺瑱目光不曾挪移半分,只执拗地看着前方,反问着:“你不相信支队的鉴证科?还是不相信我?”
陆何没有再问,可深深的叹气声却依旧落入了贺瑱的耳畔,一次次地烧着他。
这样的发展,是谁也不曾料想的。
贺瑱手上拿了一束已是有些蔫吧了的小雏菊,那是他答应陈晓勤的,每次见她都带上一束花。
是他在等着DNA匹配结果时候去买的。
那时候,他在想如果不是陈晓礼就好,他就有理由拿着这束花去登门道歉。可是他也想了是的结果……终归他和陈晓礼也是朋友一场。
他将那束花抱在胸前下了车,呜呜啦啦的警笛声已经将陈晓礼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抬眼看过去,陈晓礼家却依旧亮着灯。
陆何看他接连叹气,忍不住说:“老大,要不然我和别人上去吧,你别去了。”
闻也也自告奋勇:“老大,这件事也是我参与过,不然就我和陆哥去吧。”
可贺瑱却拦住了他们所有人,只说:“我上去,陆何你在门外支援,别吓到晓勤了。”
可是他们这么大的阵仗,半个小区都吵醒了,又怎么会不吓到陈晓勤呢?
他抱着小雏菊缓步上了楼,之前他从不曾觉得这六楼有这么难爬,只是如今一步步地如同踩在了他自己的心底,踏得生疼。
他就要自己亲手逮捕他的朋友了。
不等他敲门,陈晓礼便已然敞开着大门站在门口等候着他了。
见到他的瞬间,就朝他笑了笑,又伸出自己的手去,说道:“我以为我做的这一切都万无一失呢,却还是没躲过。”
陈晓礼没有任何反抗,只等着贺瑱拷住他。可迎接他的却是一束小雏菊,而非冰冷的手铐。
贺瑱站在门外,而他立于门内,遥相望着。
一瞬间,就连陈晓礼的心都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自己在那时那刻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他伸出手接过了花束,放在鼻边嗅了嗅,又笑道:“其实,棠棣之花才更适合我。只是可惜现实中并没有这种花,就像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般,我无论做得再缜密,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贺瑱将他的双手扣在背后,他又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只是以后晓勤……该怎么办啊?”
他的语气中,多的是深深的眷念。
可他还是坚定地和贺瑱一起下了楼,只是说:“劳烦你了,帮我给晓勤找个女警陪着吧。她现在是吃了药睡下了,但如果醒来发现我不在,也会害怕的。”
贺瑱立马叫了当天陪过陈晓勤的女警又上去,随后将陈晓礼用警车押回了支队中。
一直被扣在审讯室中的杜诩听到警笛声响了又走,走了又响,终是停在了支队前,不再嗡鸣,顿时坐不住了。
他试图踩着桌子从高处的小窗往外看去,可却什么也看不见,直到他听到了陈晓礼路过他这间审讯室时候的说话声。
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朝着门外吼道:“我不是说,如果哪天我一直没有联系你,你就赶紧带着晓勤往镁国跑吗?护照签证都办好了,机票也那么多……你为什么不走?”
可陈晓礼却没有回应他,而是自顾自地进了另一间审讯室,对着贺瑱开了口:“对,是我杀了孙靖仁。之前表现的那么崩溃,也是我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让你不再怀疑我。”
“抱歉啊,贺瑱,我利用了你,我真的不配当你的朋友。可那缕头发不是我,我也是当时很茫然被你抓回来,才出此下策的。我真的……很对不住你。”
贺瑱看着面前已是平淡的陈晓礼,抿着嘴唇却什么都问不出口来:“对啊,你为什么不去镁国?你为什么在一开始就不去镁国躲着孙靖仁呢?”
陈晓礼却是温柔的笑笑,他的眼底尽是坚定:“去了镁国又怎样呢?孙靖仁又怎么会找不到我们呢?就和我作案一样,怎么都会有迹可循,而被抓到的。”
他们两个不像是在审讯一般,而是朋友间唠着闲话家常。
陈晓礼将被铐起来的手放在桌下,又说:“唉,其实可惜了,以后再也不能帮你写稿子了。还有你之前跟我说,让我进入支队的事情,也再也不可能了。我很抱歉,以后再也帮不上你了。”
“别想了。”贺瑱安抚着他的情绪,“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这很重要!”陈晓礼的眼睛明亮,心中赤诚,“我从前说笔杆就是我的刀枪,可如今我真的杀了人却忽而明白了有一部分凶手的无奈。”
“我不知道,在我被判刑之后,会不会还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能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公之于众,包括晓勤受了多大的委屈,包括孙靖仁是如何来骚扰我们的。”
“我从前忘了去追寻这样深刻的道理,如今明白却已经晚了。希望我的前车之鉴,能培养出更多用笔杆子斗争的人。”
贺瑱看着他,却再也不懂他了,只是又说:“那我来写,我的文笔不好,修辞更差,但我能完完全全将你的故事都给世人听,只让世人去评判对错。”
“谢谢你。”陈晓礼盯着那银光的手铐,又说,“那我是不是该交代案发经过了?”
贺瑱点点头。
陈晓礼便将回忆的细枝末节全然脱出:“我的小区是老小区,没什么监控,杜诩来的时候不会被发现,所以我就趁着你扯了守我家的岗哨后,趁着天还没完全亮,躲进了他的后备箱,由他一路而去到朝澜市的酒店。”
“杜诩将车停在离楼梯间最近的一个监控死角后,他就上楼去参加他的年会了。而我就一直在后备箱中躲藏着。两把车钥匙,我拿了一把,等到约定的下午时间到了,我才按开了车锁,从后备箱里出来。”
“随后我就贴着监控死角,进了楼梯间上到六层,敲响了孙靖仁的房门。其实我准备了很多,安眠药、棒子、迷药……可我没想到开门的时候,孙靖仁已经喝得有些上头了。”
贺瑱打断了他的话:“所以酒不是你带过去的,不是你设计里的一环?”
陈晓礼颔首:“我都想好了,如果他不信,我不愿意喝我下了安眠药的水,那就直接找个他走神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反正我的诉求都是要他死,并且找不到凶手,而不是故意设计成自杀。”
“他虽然喝了很多酒,但只是迷迷糊糊的,我总觉得不踏实,还是趁机给他下了安眠药让他睡着,这样才好动手。而后就是将他拖到卫生间,伪装割腕。”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陈晓礼那只是清秀的一张脸,还是问出了自己心底深深的疑惑:“他为什么会接受你的邀约?他对你……?”
陈晓礼忍俊不禁,正面回答:“是啊,你猜得没错,他对我的确有意思。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可能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想换换口味,改吃清粥小菜吧。只是……他对我有意思,却不是现在,而是三年前。所以,贺瑱,你明白了吗?”
贺瑱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想起了陈晓勤那双再也站不起来的腿和被毁掉的人,诧异地看着面前的陈晓礼对他点了点头。
——“孙靖仁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晓勤,而是我。”

第52章 爱意
“晓勤从始至终,都是替我受过。”陈晓礼抬眼看向贺瑱,他的眼眸中唯独剩下了痛苦,“呵——”
“贺瑱,你知道吗?在我想明白这个事实的时候,是在晓勤被推进手术室之时。我才明白孙靖仁为什么在之前会一直黏着我,为什么会对我大献殷勤。”
“我从前不懂的,原来一个男人也会喜欢另一个男人……可我宁可我早就懂了,我希望躺在那急救室里的是我,而不是晓勤……”
“可我明明那么普通,我甚至都不明白孙靖仁究竟是瞧上了我什么。”他咧咧嘴,惨然一笑,本就瘦削的脸如今显得更是形容枯槁,“或许如果我早明白这些,晓勤就不会有此劫难了……为了晓勤,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懂我的,对吗?贺瑱。”似是问句,可却又是明明白白的陈述之意。
他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的,可贺瑱却听了个明明白白。陈晓礼对陈晓勤的感情,远比一般家庭中的兄妹更甚。
这样的真相当真令人崩溃,陈晓礼又怎能接受?
他只怕在心底从始至终,都觉得是他太过对不起陈晓勤,是他害了陈晓勤的一生吧。
可分明错的是孙靖仁!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陈晓礼默默念着这几句诗词,“晓勤又做错了什么呢?她要为我这个哥哥受过,赔上一生。她明明是一朵朝阳的花儿,却开败在了最璀璨的光景中。”
“你知道吗?在出庭之前,我去见了孙靖仁一次,他居然笑嘻嘻地跟我说如果他没有被抓,我和晓勤的下场将是一模一样。他还亲口告诉我……他强/奸晓勤时的感受,那时候我就很想杀他,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更做不到。”
“我还有晓勤……那时候我想的只有晓勤。”
“所以我选择了在他被判刑之后,搬到另一个城市,不是为了躲避他,而是为了我和晓勤有个新的开始。似乎除了晓勤那不会再复原的腿,一切都重新步上了正轨。可是……那个害了我们全家的魔鬼,他又出现了。”
“我和晓勤就像是他的玩物一般,难道只能任他捏圆捏扁吗?对于他而言,我不过就是一个没有得到的猎物而已。更何况还是一个害到他过的玩偶,他不更恨不得将我们玩到支离破碎、体无完肤吗?”
陈晓礼的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即便孙靖仁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可是想起当时他在单元楼下看到孙靖仁的场面,他仍是心有余悸。
他抖动着双唇,再次努力开口说道:“我刚开始没想过他会一直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的……刚开始我和晓勤将自己缩在龟壳里面,可直到那天晓勤看到了他那不可能忘怀的身影,被吓到发了病,我要开车带她去医院,可发现连我家车都被他损坏了,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嗤笑了一声:“多可笑啊,我畏首畏尾了那么久,却还是走上了这一条不归路。可能罪孽的种子,早就种进了我的心底吧。”
贺瑱抿着唇,心中是不尽的后悔之情:“如果当时我对你的事情上心一点,我能亲自去看,我能把孙靖仁扣下给他点教训吃,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不是的。”陈晓礼朝着贺瑱扬起个笑意,“真的不是的,贺瑱,你对我们已经很好很好了,你也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说实话,没有人会在意我们两兄妹的死活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记者,加上一个只能一辈子被困在家里的残废。我们就是社会的底层,谁又会关注我们呢?”
“但是……你不一样,贺瑱,你真的很好。作为警察、朋友,你都已经做到极致了。我也很感激你能给我提供那么多机会,让我真真正正地做了一个好记者,报道了我一直心中所想的正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说:“其实想到这个法子,还是多亏了孙靖仁给我送来的那两张包钱的报纸呢。”
贺瑱也一直对这个报纸抱有疑问,只是那天实在赶得不巧,他也没能从陈晓礼的家中将报纸带走观察:“上面写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张写的是当时他侵犯晓勤的稿件,说得多的都是晓勤有多么不检点。还有一个就是……一篇有关于杀人却逃脱法律制裁的事情。只是上面就如同他在我家门口墙上用红漆刷上的死字一般,也用红笔写满了死。”陈晓礼嘴角抽动了一下,那张可怖如同滴血的报纸,似是又展露在他的眼前。
贺瑱了然,这分明就是孙靖仁对他们下的死亡威胁。
他知晓自己强/奸致残才判了五年,三年就减刑出来一事和他家里脱不开关系,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想要报复着陈晓礼这对可怜的兄妹了。
贺瑱想要出言安慰,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所以我选择了以自己为饵,他这么多年想要却没得到的,不就一个我吗?我当时想好了,即便是他要再去强/奸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已经要杀了他,前面怎么铺垫,就都不重要了。”陈晓礼的唇边带着微微笑意,他如今已是放下了心中所有的重担。
像只重获自由的鸟。
“我这样的人啊,就是怎么样都行。又不会有人真的爱我,所以……真的,随便了呀。”
“我……”贺瑱张张嘴,可却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听着陈晓礼这些好似轻松至极的剖白,确只觉得如同一把钝刀子,慢慢戳进人的心口,然后狠狠地拧了一下。只等着后劲儿上来,生疼得要人命。
“哎呀,我没事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陈晓礼抬眼就看见贺瑱赤红的双眼,反倒安慰起来了贺瑱,“就是以后晓勤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啊。”
他这话说着,却是又一次真心实意地算计起来了贺瑱,希望再博得贺瑱的一丝同情心,能让贺瑱在之后没有他的日子里,照拂陈晓勤一二。
聪明如贺瑱,又怎会不懂?
可他就是心甘情愿上钩:“我爸妈没女儿,也一直想有个女儿。晓勤那么好那么乖,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以后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晓礼,你说呢?”
“她愿意的。”陈晓礼直帮陈晓勤做了决定,到如今他就更不用在意陈晓勤的想法了,“勤勤一定会愿意的。”
贺瑱朝着他郑重地点了头,许下承诺:“我一定会待晓勤像亲妹妹一样的。不过……”
他抿抿唇,仍是将话题引了回来:“晓勤为什么说,周六那天你根本没有出门?她明明已是半迷糊的状态,理应保持不了欺骗的状态。”
陈晓礼偏偏头:“小伎俩,她不出门也不怎么关注日子。所以周五那天我就把家里所有能指向星期几的东西,都改成了星期六。她自然而然就觉得我是周六一天都在家,但事实上那天才不过是周五。”
“那你呢?”贺瑱又冒出一句。
“我?”陈晓礼有些懵,半晌才顺着贺瑱的目光看到一旁搁置的测谎仪,明白了他要问的是什么,“我只要给自己洗脑,让自己也觉得是周六一天在家就好了。我在自己的脑海中,给自己替换了周五与周六的概念,所以……对于我而言,也是周五做了周六的事情,那么你们也就找不出破绽了。”
原来如此。
人脑总是比机器要更好用得多。
贺瑱忍不住摇摇头,这些仪器在心理战术下,也根本运作不过大脑。
他闻言,又是瞥了一眼测谎仪:“下次还是得靠证据说话。”
陈晓礼笑而不语。
贺瑱就又就着案件本身往下延展着问题:“那你和杜诩是因为晓勤的案件而相识的吗?”
“对,他一直觉得对我们很愧疚,说如果不是他生病不能上庭,也不会让孙靖仁只被判了五年。”陈晓礼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不过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是我利用了他。我不过是把他彻彻底底地当了个工具人罢了,利用了他对我们的愧疚之心。”
“我从一开始就是打感情牌胁迫他,并且保证了他不会沾染任何才说服了他。他只是我的一个交通工具而已,把我运到酒店之后所有的一切他都不知情,不算参与。”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就妄图将杜诩摘出去。
可杜诩方才在审讯室里同陈晓礼喊的那几句,却也是人尽皆知。
杜诩如何能不知情呢?他又怎会是受胁迫的呢?
贺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又冷静地开口:“杜诩作为一个刑事律师,他自然是知道自己会因此受到多少牵连的。他既然肯帮你,就没想着要独善其身。”
陈晓礼的面容上只留下了苦笑,即便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他仍然咬死了说:“杜诩就是不知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我裹挟进来的,这件事与他无关。”
是不论贺瑱再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
贺瑱也没法子,只得用指尖沾了沾眼角,和陆何嘱咐了一声,离开了关押着陈晓礼的审讯室。
他快步推开了杜诩所在的审讯室大门,见到的却不再是那个一直西装笔挺、泰然自若的大律师。
杜诩的西装敞开,领带被随意扔在了一旁,衬衣打着褶,而发丝也被自己亲手揉得凌乱。
他看见贺瑱出现,立马想要冲上前,可脚步还是顿在了一米开外,嗓音有些嘶哑:“他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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