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度点起了窗边的烛火,在一旁打坐。岑丹溪躺在床上也不睡,就抱着被子看他。
那道视线如有实质,殷云度打坐也打不下去,无奈睁开眼,失笑:“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岑丹溪不急不缓打手势:“你好像知道很多东西。”
“嗯。”殷云度应了一声:“但我绝不会伤害你。不仅不会伤害你,在你成长起来之前还会一直保护你。所以,睡吧,我以道心起誓,我不会在你睡着的时候做对你不利的事。”
修行之人最重要的就是道心了,这个承诺很有分量。
岑丹溪停顿了一会儿,才又抬手:“帮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怎么会没有好处呢。”殷云度调笑道:“我来一点一点把你培养起来,等你变得很厉害了,我就能躺着吃软饭了。”
岑丹溪一滞,呆呆看他,像是在消化他话里的信息。
过了会儿,他才重新抬起手,像是怕殷云度看不懂,他比划的动作很慢:“你为什么不睡?”
殷云度垂眸移开了视线,好似不在意道:“大概是因为,总会做噩梦吧。”
岑丹溪拽拽他的衣服,用很浅显的方式向他示好:“我能让你做好梦,你睡吧。”
殷云度真心实意的笑出来:“好。”
岑丹溪说能让他睡个好觉不是夸口,这也他伴生能力的一部分。
殷云度睡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这次梦里没有动物迁徙般拥挤沉默的人群,他也不用再像从前的每一个梦一样绝望的一路挤开人群朝北去。
这次他梦到了幼年时他在娘身边的日子。
他在白桐林里疯跑,看花鸟虫鱼,无一不喜欢,无一不可爱。跑累了就随地躺下睡,他的原身是凤凰,血脉压制下没有不长眼的爬虫敢来近他的身。
不多时凤珏就会来找他,一边嘴里嫌弃他随地乱爬脏,一边小心的把他抱起来,揽进怀里。
他睡得迷糊懒得睁眼,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为什么不告诉殷桓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个声音是凤珏身边那位祭司叔叔,自他记事起这人就一直跟在凤珏身后几步的地方,哪里有凤珏,哪里就会有他。
殷云度感觉自己被抱紧了些,好一阵的沉默后,凤珏才强作不在意的开口:“万一他知道了要来与我争抢怎么办?”
“怿桐。”祭司的声音缓缓:“外族开蒙后不能生活在汤谷,这点你再清楚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养出感情来再送走,不若早做决断,让他父亲……”
“你管的太宽了。”凤珏不悦打断他,语气强硬起来:“我有分寸,不需你来提醒我。”
祭司没再说什么,殷云度只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渐渐长大,在他六岁生辰前夜,睡梦间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脸上,睁开眼,发现是凤珏坐在他床边,眼眶还是湿润的。
“娘……”他伸手去擦凤珏的眼泪:“为什么哭?”
凤珏胡乱找了个理由:“因为你太丑了,万一你爹不喜欢你不要你怎么办……”
“爹不要我,娘要我。”他爬起来扑到凤珏怀里:“不要哭了,我长大了肯定好看……”
凤珏抱着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明明是我辛辛苦苦生的,凭什么要送走……”
他那时年纪还小,听不懂太多,只能紧紧抱着凤珏,渐渐的一大一小两人都累了,于是就这么互相拥着睡去了。
“快了……还有五十年……一切就都结束了。等结束了,我们一家就不会再分开了。”
这是那时他彻底睡去前听到凤珏说的最后一句话。
年幼的凤弥闭眼入梦,而殷云度睁眼从梦中醒来,外头日光融融,约莫已经是辰时了。
他的身体并不需要入睡,但他的精神需要休息。虽然他在梦里也清楚自己在做梦,可有些人除了梦中,再无缘相见了。
殷云度侧头,身侧的岑丹溪还在睡。虽然流云阁向来有“四季常春,三冬不雪”的美名,但现下时节已是深秋,再暖和的地方也有些冷了。
天一冷,岑丹溪就会嗜睡。多的时候一日有七八个时辰都在睡,晃也晃不醒。
他睡时喜欢把自己蜷起来,只占很小一块地方,就像一盘小蛇。
殷云度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大概是感受到了热源,岑丹溪无意识的贴上来,脸颊靠在他的掌心,样子再乖不过了。
殷云度闭眼捂着胸口“嘶”了一声,疲惫一扫而空,突然就充满了活着的激情。
哈哈,区区救世而已。
不就是给这个千疮百孔的修真界打补丁阻止前世那场浩劫吗,不就是救他爹救他大师兄把那些无辜的人全都救下,然后给凤凰一族洗刷冤情吗?哈哈,区区小事,也就三辈子就能完成了吧。
虽然他要做的那些事看起来都是不可能的事,但实际上确实就是不可能的事。
没关系,救世就跟修行一样,本就是逆天而行,死在半路也很正常。
殷云度给自己做好了心理疏导,顺手薅过窗边的小红鸟塞到岑丹溪怀里,温柔的摸了摸小红的鸟头和善道:“不要随便让生人近阿圆的身,要是再出昨晚那种事,我就生剥了你的皮给阿圆煮汤。”
小红挣扎着大骂:“有病!发起疯起来连自己分身都煮!”
殷云度瞥了它一眼,轻飘飘道:“你若是把阿圆吵醒了,今早就加餐。”
小红瑟缩两下,不出声了。
殷云度这才满意,整理好表情踏出门去。
隔壁院落已经空了,殷云度问过崔修平才知道,原来是应怜父亲来了,一家相携出门去赏琼花了。
一家人感情好是好事,可是昨日被应怜推着,声声唤着母亲的那人——
分明是个男子啊。
席间遥遥一见且灯火昏暗,若是寻常人自然看不出什么。
可他身体里的异族血统显然是压过人族血统的,因而更多时候他去看人并不是用肉眼去看,而是以气息阴阳去感知。
阳气重还是阴气重,是男是女这种最基本的东西只一眼他就能分辨。
轮椅上那个人,绝不是他姑姑,那甚至不是个女人。
而他那个表妹身上的气息也怪得很……分明十几岁少年人,身上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
殷云度思量片刻,最后还是决定问问他爹。
通讯的玉牌闪动两下,里面传来了懒懒散散的声音:“什么事?”
“爹。”殷云度斟酌措辞:“我在流云阁这里,遇到了东阙宗主一家。”
“你遇到小应他们了?”殷桓的声音来了精神:“许久未见了,代我同他们问个好。”
“知道了。”殷云度开门见山:“爹,我那位姑姑……怎么好像是个男人?”
“你姑姑怎么会是男人。”殷桓嗐了两声:“那不是你姑姑,见了人不要乱叫。但遇到了人家也万万不能怠慢,他们一家是你姑姑的恩人。此事说来话长,日后面谈吧。”
“见了小应你也别叫人姑父,怪尴尬的,叫世叔就行。”殷桓快速道:“他那般纯善的人,世间少见。你若在流云阁遇到了什么难事去找他即可,他必然帮你处理得细致周到。”
殷桓似乎有些忙,殷云度听到了些嘈杂的人声,玉牌的联系随之切断了。
这样看来这些事他爹是全都知道的……
他爹和那位东阙宗宗主是熟识这他是知道的,毕竟他前世有次差点把自己作死,就是殷桓请了那位东阙君来给他治好的。
东阙宗眼下乃四大宗门之首,能随随便便请得动人家宗主,那必然关系匪浅了。
就他爹那嫉恶如仇不平之事见一个审判一个的爱管闲事性格,若是妹妹家有什么问题,他早第一个跳出来了。
大概是他想多了。
既然这边没什么事,殷云度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到了昨晚他放过火的藏宝库欣赏成果。
巍峨华丽的藏宝库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同这底下的暗道密室,一齐化成了一片焦土。
虽然事是分身来做的,但跟他自己做的没什么区别。分身的所听所看,他都能一齐感知到。
前世他就是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夜以继日的遭受折磨。
眼下他还没来,这密室里头就净是些奇花异草,被他全都打包偷了出来。
阿弥陀佛,小花无辜。
殷云度欣赏够了,拍拍衣服上粘的飞灰准备离开。自殷云度刚到这边他就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移开。现在他都准备离开了,那道目光依然没有移动。
殷云度蹙眉看过去,就见一容貌清俊的白衣修士站在不远处,正含笑看他。
殷云度感应了下,这人修为在自己之上,最好不要起冲突。于是他扯起个笑来:“前辈一直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人笑意更深了些:“你这假面,是你父亲给你做的吧?”
殷云度笑容僵在脸上,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然而那人却只是轻轻喟叹一声,像是故友间的调侃:“他手艺还是这么差,当年师尊教的东西都吃进狗肚子了。”
“随我来吧,可怜孩子,师伯给你做个好的。”
第14章 去培养培养感情,最好让他喜欢你
殷云度暂且不知这人身份,可自己身份却已经被看穿了。别无他法,他只能先跟上去看看这人意图。
那白衣人气定神闲走在前面,殷云度一边走一边思考他那句师伯是什么意思。
殷桓的师兄?
殷云度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殷桓从前提起过他有什么同门师兄。
流云阁建筑曲折迂回,繁阴郁郁,原以为已经没路了,却不想拨开浓郁绿荫,其后别有洞天。
这院子的位置实在隐蔽,四周高大的林木遮挡得不见一点日光,虽绿意盎然但却不宜久留。
只站了这么一会儿,殷云度心底就已经开始不适了。
人还是得见太阳的。
大概是看出殷云度脸色不好,那白衣人朝他一笑:“怎么?觉得这地方阴郁不舒服?”
殷云度没说话,那人继续自说自话:“我方来时也不喜欢,习惯了就好了。”
殷云度闻言转头看他,那人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冲他作了个“请”的手势:“进屋吧。”
房屋全系木材制成,随处可见精巧的榫卯结构。
这房子的建造者必然是个心灵手巧的……
地面铺有竹席,一木质矮桌在门口位置放着。殷云度在那人的示意下盘腿落座,隔着这张小方桌两人相对而坐。
“虽然是你师伯,但你爹肯定没怎么跟你提过我,所以我还是多言两句吧。”那人摸起桌上的酒盏,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殷云度倒了一杯:“在下姓岑名寂字雁寒,从前和你爹是总角之交,后来和他一同拜入剑尊门下,因略早了他几刻拜师,便成了他大师兄。”
殷云度没喝他的酒:“我没听我爹说过。”
“所以我说是‘从前’啊。”岑寂没有因为他的反驳生气,反而乐呵呵继续笑:“现在我是他提起来都嫌晦气的人,也是是流云阁的主人……嗯,名义上的。”
“好了,叙旧到此为止。”岑寂没留给他太多消化信息的时间,笑眯眯朝他伸手要揭他的假面:“你爹这手艺还是这么烂,师伯手艺虽然比不上你师叔,但比你爹可强多了。揭下来吧,师伯给你做新的。”
殷云度一惊,身子朝后一撤避开了他的手。
“你这孩子,躲什么呢。”岑寂语气略微有些冷。
“哐当——”殷云度身体不受控制的直直砸到桌上,他面前满溢的那杯酒被撞翻,酒液撒了一地。
岑寂表情温和可亲,但铺天盖地的威压昭示着他现在的心情完全没有表情那么平和。
殷云度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别栽到地上搞得太狼狈,他被压制得死死的,这人修为起码高出了他两个大境界。
“师伯只是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让你爹这么大费周章挡住你的脸。”岑寂看看桌上翻倒的酒杯,幽幽叹气:“一点都不懂事的孩子,长辈给你斟酒都不喝。”
说完,他便伸手摸上殷云度脸颊边沿,殷云度挣扎无果,假面被一把揭了下来。
在看到他真实面目的那一刹那,空气有短暂的凝滞。
岑寂呆愣片刻,殷云度身上的威压骤然一松,他竟连对殷云度的压制都忘了。
愣怔过后,他突然笑起来:“哈,哈哈……我说呢,殷桓那狗脾气不以头抢地殉情自尽就不错了,哪来的心情跟别人生孩子……”
殷云度逃脱了压制后从岑寂手里一把夺过假面扣到自己脸上,青筋暴起。
打又打不过,忍了又实在生气。
但岑寂半点都不考虑他的心情,那人还在自言自语:“但你的年龄……我明白了……是小师弟的血脉,能涅槃也是意料之中的……”
岑寂这样子实在有点疯疯癫癫的,但他又像是一下子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他很高兴的告诉殷云度:“不用害怕我泄露了你的秘密,我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毕竟是个大活人,似乎还和他的父辈颇有渊源,这人突然说自己活不久,殷云度心头有些异样的难过,因为他说的是真的。
殷云度前世被流云阁抓住时,已经没有岑寂这个人了,彼时的阁主已经是大长老了。
虽然不知道岑寂具体是什么时候死的,但他的寿数按最多算也只有两年了。
死者为大,死者为大,不跟将死之人计较。
殷云度劝说自己别因为刚才的事生气。
“和你爹闹掰以后,我只见过他一次,还是腆着脸去托孤,没想到居然又多活了几年。”岑寂摇头叹气:“早知道那时候还死不了,我就厚着脸皮多打听打听其他事了。”
殷云度警觉起来:“你想打听什么?”
“贤侄,别那么紧张,我一个将死之人能做什么呢?只是想打听一些故人琐事罢了。”岑寂饶有兴趣的看向他:“不想我四处打听不如你来回答我,我得到了想知道的消息自然就不会四处打听了。”
“事先说好,我不会什么事都回答。”殷云度因为刚刚这人唐突的举动而心存戒备,但又好奇他想打听什么,权衡片刻后缓声道:“你问吧,不过分的我可以告诉你。”
岑寂托着脸想了会儿:“嗯……怿桐那个徒弟,他走以后去哪里了?”
怿桐是凤珏的字,这没几个人知道。殷云度压下心底的复杂,不解发问:“徒弟?我从不知我娘有徒弟,此人姓甚名谁?”
岑寂在听到他喊凤珏娘的时候眼皮没忍住跳了一下,表情扭曲:“先不说怿桐徒弟的事,不管你私底下怎么叫,在我跟前别管怿桐叫娘,听得人火大。”
“为什么?”
“哈哈。”岑寂皮笑肉不笑:“还问为什么?你这么称呼一次就让我想起一次你爹那个老畜生勾引了我小师弟。”
殷云度在心底默念三遍客随主便,微笑:“行,那您师弟的徒弟叫什么呢?”
岑寂表情这才满意了,摸着下巴回忆:“叫什么来着……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姓谢,身子骨不怎么好,当初拜来北茫剑宗就是为了修出剑气固本培元好保住那条小命。”
“当初那孩子原是想拜你爹为师的,可奈何你爹不待见人家,以剑宗不收世家子为借口把人回绝了——嘁,明明他自己就是纯得不能再纯的世家子。”岑寂奚落了殷桓一番,然后挑眉道:“最后还是我小师弟人美心善,看不下去把人收到了自己门下。”
殷云度听完,不确定道:“姓谢?”
“嗯哼。”
殷云度默默半晌,才道:“谢见隐?”
“对,就是这个名。”岑寂点头,点评两句:“这名不好,一听就知道见不得人。”
“怎么可能。”殷云度蹙眉:“大师兄是我爹首徒,我爹怎么会不待见大师兄?我爹不在的时候宗门事务都是交给大师兄打理,连掌门令都在大师兄手里。”
“居然把那孩子收到自己门下了……也是,那孩子那病殃殃的样子,修不成剑气估计小命就要没了。”
岑寂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至于你爹为什么不待见你大师兄,大概是因为他姓谢吧。给你个提示,你爹的母亲也姓谢。”
殷云度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殷桓从没跟他提过。
岑寂看了看他的表情,笑了:“你爹还真是心疼你,半点腌臜事都不告诉你。你那位大师兄要是论起亲戚来,你得喊人一声舅公呢。”
殷云度这次真没料到,怔怔道:“什么?”
“你爹的母亲是七大世家之一的锦州谢氏大小姐,因为天资一般被谢老爷子嫁到了凉州殷氏当续弦。殷家老家主,也就是你爷爷,那可是个遭天杀的老混球,相好遍地都是,儿子女儿更是数不过来,天可怜见,谢小姐生下你爹没多久就被磋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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