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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雪下(夏诺多吉)


可大晚上的,她自己跑出去买了药。
各种神思弥漫时,凌程听见了余湘的琴声。他又想起美真,隔着纱门驻足了一会儿。
余湘跟他交谈几句,谈着谈着,发现他是内行,惊喜于他懂音乐懂艺术,邀请他进门。
凌程会在心不静的时候练琴,三十岁了也没忘记儿时坐在琴凳上的虔诚和清心。
两人合奏《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首随想曲》,又弹余湘最近正在教学网友的《天空之城》。不知不觉,他的心安定下来。
渐渐的,他不再觉得中午钟笛的那两句嘲讽还在刺痛他的心脏。可正当所有情绪都变得轻盈时,忽然他的余光里就出现她的身影。
他不禁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上帝在他心里种下的一滴剧毒,如影随形,定期发作,没有解药。
哪怕婚姻都不能成为解药。
或许只有死亡,才能令他彻底解脱。

医院座谈会在康体中心的放映厅进行,杨皓月抽调钟笛和袁梦洁去做迎宾。
钟笛的旗袍腰线出了问题,吴萱萱拿针线帮她缝补。余湘路过看见,说吴萱萱缝的不对,把旗袍接过去,一针一针帮钟笛缝好。
“昨天晚上怎么站在门口又没进去?”余湘问钟笛。
“接到一个业主电话就先走了。”
“你走了凌程也就没心思弹了。”余湘笑了笑,冲两个姑娘说:“先走了,我也去参加座谈会。”
吴萱萱觉得余湘话里有话,想盘问钟笛,钟笛已经溜走。
换好旗袍之后,钟笛发觉不方便骑电动车,小跑着去了康体中心。到了地方脸上出了汗,躲在隔间悄悄补妆。
杨皓月挑剔,总希望自己带的兵时时刻刻都拿得出手。
凌程隔着半道门看见她在涂口红,她这张脸哪怕添了艳色,也压不住纯情的特质。这份特质只是特指她的外表。
引导嘉宾入场时,钟笛走在凌程右前方。凌程的目光往她腰上落,又移至脚踝,觉得这身旗袍的款式并不衬她。脑中又回忆起她穿布料很少的衣服。
钟笛是懒惰的美人,只在恋爱初期投他所好。有一回他们吵的厉害,凌程说她心思不在他身上,她反问:“让你看着有欲望,在床上把你伺候好了就叫心思在你身上吗?”
最后一年,他们俩都走了极端,凌程甚至没有特别好的亲密体验。
落座后,钟笛弯腰帮凌程调试话筒。凌程微微侧头,看见她的耳洞已经完全闭合。
她的耳洞是他陪着去打的,当时她为了拍片带耳环好看。她那段时间什么活儿都接。
打耳洞之前钟笛有些紧张,凌程便自己先打一个替她试试疼不疼。他不戴耳钉,没过多久这个洞就闭合了。
钟笛不喜欢他送太贵重的礼物,所以过去他送她最多的就是耳钉耳环这些小饰品,看到漂亮的就想买给她,也不知道分手后她是否都已经扔掉。
讲座开始后,袁梦洁偷拍几张凌程的侧颜,发在管家小群里。姐妹们评头论足,胆子大的还开了几句带颜色的笑话。
吴萱萱受到启发,私发消息给钟笛:还没问过你,他那方面怎么样?
钟笛不打算回。
恋爱四年多,上床的时间比约会的时间多。傻到用他的投入程度来佐证他真心深浅的阶段,钟笛对自我的厌弃达到顶峰。
而最初甜蜜的那两年,她因年纪太小顾虑过多,只记住他的疯狂和热情,并没有太多生理上的愉悦体验。
到最后,爱也是恨,恨也是爱,欲和痛齐头并进,完事之后只剩下空虚。
袁梦洁戳一戳钟笛,“所有的英文术语他都用中文给这帮业主解释清楚了,完全不装。他发音是不是特别标准啊?”
钟笛的口语非常好。入职时大家并不知情,他们的工作性质基本上用不到英语。三年前社区住进来一位南陵大学退了休的外教,外教突发旧疾,管家联络他的亲人,钟笛的口语能力这才有机会得到展现。
事后杨皓月细细查钟笛的简历,普通大学,普通专业,不明白她英语为什么这么好。问她是不是爱看美剧,热衷欧美文化,她都否认。
有一个十六岁就去了美国的前男友,曾经生过要追随他留在美国的心罢了。背后的勤学苦练,为了存留学费用苦苦做兼职的岁月,钟笛快要淡忘一大半。
钟笛回袁梦洁的话:“应该是吧。”
“我要是能谈个这种的就好了,哪怕只是谈一场,没有未来也无所谓。你说是吧,小钟姐。”
“嗯。”钟笛一边查收微信消息,一边敷衍着点一下头。
江正昀对她说:钟管家你好,晚上想请你来爷爷家做客,盼你赏光。
钟笛忙完回到服务台,看见角落里放着几个礼品袋,上面的logo非常乍眼。
“你的?”她问吴萱萱。
吴萱萱托腮,细细打量穿旗袍的钟笛,“江老爷子的帅孙子送的,不仅送了你,还送了我,咱俩的一模一样,他说跟杨总报备过了。”
钟笛耸一下肩膀。
“靠,这是lamer明星修护套装啊,一套八千往上了。我问了杨总,杨总竟然没说啥,说让我们俩就收下吧。你说杨总是不是也收了?这位小江先生也太壕了。”
“那就收下吧。”钟笛把东西放进休息室,换回工作装,准备去找工程部协调一个上门维修。
杨皓月打来电话,让钟笛添加一下凌程的微信好友。
“谢天铭明天休息,你帮我写一份材料。缺资料找凌程要。”
钟笛还未接话,杨皓月又说:“没看出来凌程讨厌你,希望你也能放下芥蒂。管家部如果增开营收版块,必定跟医院挂钩,跟凌程搞好关系没坏处。”
挂了这通电话后,钟笛点开杨皓月推来的名片,凌程还用五年前的头像,是她拍的一个熊猫玩偶。
这玩偶如今还在她床头。
凌程在B区门口看见江正昀的车。几个小时后,江正昀和钟笛在楼下小花园散步。
重逢后他第一次看见钟笛走这么慢,她背着管家的帆布袋,微微低着头,不怎么往江正昀的方向看。
江正昀频频侧头看钟笛。晚饭的饭桌上,不管她说什么爷爷都笑得很开心。保姆阿姨说追小钟管家的人可多了,她听见后谈不上害羞,但好像一提到感情问题,她的眼神就变得迷离。
“有喜欢的人吗?”江正昀对钟笛的兴趣有老爷子推波助澜的缘故。他自己仍然不怎么动心。
钟笛肯跟他散步也是为了迎合江爷爷的热情。
“有吧。”她说完藏住轻蹙的眉心。
“那怎么没在一起?”
“没缘分。”
江正昀不再问。
这是凌程打来语音电话——
“社区医院有辅酶Q10吗?”
钟笛先是一怔,又结巴起来,“没……好像没有。”
“钟笛,我不太舒服。”
钟笛匆忙与江正昀道别,人进了电梯之后才重回理智,怀疑这或许是凌程的一个谎言。
走到527门口,刚站定,没来得及犹豫门就被打开。凌程只低头审视她一秒,随后猛地将她扯进门内。
“你疯了吗?”钟笛抬起胳膊护在身前,手肘往外抵挡凌程贴近的胸膛。
凌程加重双手的力度,紧紧控制着钟笛的肩膀。他额头往下,抵在门板上,并不看她的眼睛。
他胸膛里正拼命抑制着一股浓烈的、肮脏的、卑鄙又活该的情绪。
他感受到了钟笛猛烈跳动的心脏,却不知道什么样的开场白既可以让自己占上风,又可以狠狠刺中她的理智。
最终他开口问:“听说钟管家五年没谈过恋爱了,孤单吗?”
熟悉的气息落在耳畔,钟笛的肩头似要被他滚烫的手掌灼伤,热源传回心口,如同陨落的烟火顷刻间在干燥处烧出一个黑洞。
“没有恋爱关系,就代表没有性生活吗?”她语速很慢,语气也不甚分明。关于伪装这个技能,她永远比凌程段位高。
凌程骤然松开一只手,死死掌控住钟笛的下颌骨。他逼迫她抬头,目光落进她似笑非笑的眼睛里,试图在里面抓住一星半点的他想要的情绪。
可惜除了轻视,什么都没有。
“凌程,都五年了。你贱不贱啊。”钟笛又缓声开口,往他心里的那滴剧毒里增添更恶毒的成分。
昨天中午钟笛才得知,原来当年他没回头,不是因为他听见了她的解释之后选择不相信,而是他压根就没有听她的解释。
这更讽刺。
因为在那之前的半年,他们分手前下的那场暴雨中,最冷的雨水都源自于他的“不想听”和“厌倦”。
如果再回到刺破他谎言的那个傍晚,钟笛想她一定不会怂恿徐友坤的外甥麦喆做她的帮凶。
凌程的谎言再令她难受,他朋友们的话语再令她心寒,那又如何。再失望,再难过,都不至于让她用自损名誉来狠狠报复他。
那时她该做的,就是转身离开就好。
可那一年,她只有二十三岁。二十三岁的钟笛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十八岁时就爱上的人。她怎么可能不伤心,她怎么可能还拥有理智。
那一年凌程回国四次,三次是为了她。她本来以为第四次也是为了他,直到看见他跟朋友的聊天记录,才得知,他在十天前就悄悄回了国,瞒着她一个人。
他的发小陈靳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俩之间永无秘密——
陈靳:你可千万别让她知道你跟梓伊他们去新疆的事,我瞧着你挺累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话说你跟梓伊有没有那啥呀,我瞧她回来之后特开心。
凌程:?前因后果你都知道……这事不说了,反正钟笛也忙,没工夫管我。
陈靳:又在忙着做模特?也不提去美国,也没打算找个正经工作,就这样拍下去?你说她这老是苦哈哈的,你跟她在一起根本没办法享受人生。还有她拍的那些东西,不知道你爸妈什么看法,反正他们几个没少在背后议论。
凌程:不说这些了,没意思。我有时候也搞不懂她,但我放不下。四年多了,婚也订了,就这样继续磨合下去吧。
陈靳:其实我们大家都觉得你跟她不合适,要不是她长得漂亮,你说你图她什么?你跟梓伊哪儿哪儿都投契,不管你讲句什么话她都接的上来。我们私底下都在瞎琢磨,说你跟钟笛在一起,不会就只剩下床上那点事了吧……
凌程:有病吧!不聊了。
陈靳:行,听说你俩又吵架了,悠着点,实在不行就拉倒吧。你这婚订的也是蹊跷,我们几个当时还猜测钟笛是不是怀孕了。记得把咱俩聊天记录删了哈,她不是爱查你手机嘛,别又自己偷偷看了回头折腾你。哦对了,梓伊说钟笛前天发了条朋友圈,好像是讽刺咱几个朋友的,不过很快就删掉了,挺有意思哈……
这条之后,凌程没再回复。
钟笛发的朋友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并没有讽刺任何人。
起因是王梓伊一天前发了一条仅几个人可见的朋友圈,她说——最见不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姑娘,真是可怜又可恨。
下面点赞的全都是她跟凌程的共同好友。
而凌程看不见这一条。
王梓伊是特地发给钟笛看的。
钟笛发完这条隔空回复后觉得自己十分幼稚,大概过了十分钟就删除。她不知道王梓伊为什么可以第一时间看见。
这些聊天记录在钟笛心里吹起一颗黑色的气球,而这颗气球爆炸,是在她看见了王梓伊仅好友可见的一条微博之后。
王梓伊发了他们去新疆的照片,好几张凌程都和她挨在一起,两人宛如情侣。
最刺眼的是,凌程在下面评论——很开心的旅程!
王梓伊回复他两颗爱心。
那段时间美真病了,要用进口药,需要一笔不少的费用。钟笛的确很忙,忙着赚钱,忙着照顾美真。是美真听说凌程最近在准备面试,压力很大,才不让钟笛把她生病的消息告诉他。
美真常说,凌程是个好孩子。订婚之后,她已然把凌程当成自己的女婿看待。
她还时常叮嘱钟笛,说安全感是自己给的,精神独立比什么都重要。
钟笛却没有告诉她,因为她修炼不够,正在因为这段感情而变得糟糕。
钟笛看过聊天记录的当天晚上,凌程又来家里,像往常一样陪着美真看电视剧,跟她聊剧情。
钟笛一个人站在厨房里,把一双潮湿的眼睛藏于开水壶冒出的热气里。
前天晚上,凌程突然回来,说是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她去拍摄了,让他等她到很晚。后来他们见面,为这些琐碎事情争吵起来,吵得很凶,吵到最后就去到床上……
是呢,前天还在上床,今日就是这般光景。
钟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看着凌程,觉得他像个假人,听他的声音,竟觉得无比恶心。
她想起半年前的中午,她打给凌程,他那里是半夜。她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在公寓里,紧接着,她就听见了王梓伊的狗叫声。
是,后来他都解释清楚了,可是那又如何。她的不安全感到底是她一个人的作,还是也跟他的厌倦和畏惧有关。
他厌倦了钟笛总因距离遥远而敏感地问他在哪里,跟谁在一起,也畏惧钟笛在敏感状态下表面冷静,私下却在秘密日记里歇斯底里。他更厌烦她在亲密时低垂的眉眼和刻意的不愿意配合。
她惩罚他的方式永远在床上践行。
他似乎依然很爱她,却又无法再像最初在一起时那样爱她。
就在开水的热气快要消散时,麦喆发来消息:钟小笛,你这组片子没用上,不好意思哈,对方说不够露骨,但是钱照给你。
钟笛看着凌程的侧影,心思倏然恍惚。想起他跟王梓伊的合照,湿透的眼睛里住进她写日记时的恶魔。
她对麦喆说:欠我的人情,你今天可以还吗?
几天后凌程看见麦喆发的朋友圈,钟笛穿着黑色的吊带和很短很短的运动短裤,趴在麦喆工作室的床上抽烟。她脸上的笑容极具魅惑。
麦喆说:值了。

贱这种量级的词语早就无法中伤凌程。活该、报应……也不能。
她就应该直接拿一把刀往他本就脆弱的心脏上扎,扎到鲜血流尽,既索他的命,让他彻底解脱,也令她感到畅快。
贱这个词凌程也不是第一次听。他跟钟笛分手后,他那帮如今已是陌路的朋友也曾骂他贱。
得知钟笛出轨后他失魂落魄,几位朋友却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拍手叫好,庆祝他分手成功。
他终于忍不住跟他们翻脸:“真是朋友吗?要不散了吧,我怎么觉得你们个个都见不得我好呢。”
他们把麦喆的朋友圈拿到他面前的时候全然是看好戏的心态,就差对他说你也有今天。
陈靳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当初因为他夺朋友所爱后跟他短暂失联。后来两人虽然和好,但由于他每次回国都把大半时间分给钟笛,加上陈靳不喜欢钟笛的格格不入,时常劝他分手,他们这段友情始终磕磕绊绊。
在凌程说“要不散了吧”后,陈靳坐不住了,“凌程,我早受够你了,你看看你为了钟笛这种女人得罪了多少朋友。当初她能让你当她的小三儿,现在就能给你戴绿帽子,你早该想到这一天,你他妈活该。你心里要是还想着她,那叫犯贱!”
要不是陈靳提醒,凌程都快要忘了,钟笛是他挖朋友墙脚挖来的初恋,如今因果轮回,这不是他的报应是什么。
陈靳话落,凌程跟他大打出手,打伤了他的眉骨。自此,凌程跟这帮朋友决裂。
打架之后,凌程将犯贱贯彻到底,跑去找钟笛。他把钟笛带去湖边,带去他们定情的地方。
他掏心掏肺说了很多话,可钟笛看上去已经死了心。
“钟笛,你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你知道我去新疆了,你看了我的聊天记录,看了我跟王梓伊拍的照片,你心里难过,所以想报复我对不对?”
“钟笛,我一个月前就问过你要不要去新疆……你知道我爸妈闹离婚我心情不好……我跟王梓伊什么事都没有,我发誓,我要是变心,我立刻发病死在你面前……”
“钟笛,我知道我没有平衡好你跟我那些朋友的关系,以后我不跟他们来往了好不好?我们结婚吧,明天就去领证,或许领了证你就不会没有安全感了……”
“钟笛,我不面试了,不强求你去美国了,我回国发展,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吗?”
“钟笛,你别这样,你说句话好不好?”
可无论他如何祈求,钟笛都无动于衷。最后,他捧着一颗四分五裂的心,红着眼睛问钟笛最后一遍:“你到底有没有跟他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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