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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雪下(夏诺多吉)


“往后你们多交流多沟通,一起为新板块新业务出谋划策。”
散会后钟笛随凌程去取两份材料,材料在凌程车上。
车门打开,凌程接到一通电话,避到一旁去接听。他示意钟笛材料在副驾上。
钟笛俯身去取,看见一张百日宴的请柬,封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幸福的新手妈妈正是她昔日最不愿意碰到的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孩王梓伊。
拿出材料后,钟笛跟凌程示意并道别。
凌程挂了电话,“你等一下。”说完拿了新的创口贴给她。
“我那儿有。“钟笛拒绝。
凌程见她抱着厚厚的材料,松掉的创口贴下露出一块红色的伤口,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想替她换掉那块旧的创可贴。
可就在钟笛还来不及避让的时候,凌程立刻又松了手,他把新的创可贴放在文件夹上,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早就不是他的女朋友了,随意触碰会显得他图谋不轨,令她心生厌烦。
对不起。为刚刚,也为那天晚上。

第12章 12
跟医院合作的营收项目让一众管家增大了工作量。钟笛跟吴萱萱分工,一个负责上门宣传、调研,另一个做跟踪和回访。除此之外,钟笛还要参与项目搭建和项目数据统计。
这是钟笛入职以来最忙碌的一周。
这天傍晚,临近下班时间,525求助报警响起,钟笛和吴萱萱迅速上楼。
余湘跟B区的老丁产生纠葛,发生肢体纷争,余湘在恐慌之下拉响了报警器。
老丁在社区有个绰号,叫万人嫌。他性格古怪、脾气火爆,嘴里又时常不干净,是被老婆儿子和儿媳发配到翡翠湖的独居老人。社区常住的业主基本每个月都要回南陵一趟,要么采买,要么走亲访友,只有老丁,即便回去也是吃闭门羹,所以就连大年三十也都留在社区跟值班的员工一起过新年。
但老丁对钟笛不错,在社区他也只懂得尊重钟笛和吴萱萱。
老丁血压高,去年冬天脑部出过一次血,知情的业主担心刺激他,一般都不与他争辩。余湘是新住户,不知情。方才二人在走廊上相遇,老丁为了公共区域的一个花架跟余湘杠上了。
花是余湘种的,花架是社区提供的,老丁纯属找茬。余湘自然不会对找茬之人退让。
钟笛和吴萱萱上门协调后,暂且稳下了两位业主的情绪。吴萱萱留下安抚余湘,钟笛送老丁回他自己家。
“真的吓死我了。”余湘心有余悸。她活到快六十,也不是没见过市井中的泼皮无赖,可像老丁这么粗鲁莽撞的老年人,她当真是头一回见。
老丁这边也絮絮叨叨地同钟笛抱怨,说余湘看着知书达理,实则是个泼妇。
“丁叔,您静一静,我给您量个血压。”
“量什么量,你快打电话给我儿子,喊他明天一早来接我回南陵。他再不来我就要死了。”
老丁每天都说这种话,钟笛见怪不怪。她让老丁坐在公共区域的沙发上,哄着给他测了血压。
结果数值非常不好。
“您今天吃降压药了吗?”
“吃了吃了。”
“真吃了?”
凌程走到转角,听见钟笛的声音,停了步伐。
一旁的陈院长先迈过转角,看见钟笛和老丁的身影,对凌程指了指老丁,摇摇头道:“这就是咱们社区最难啃的老骨头,也就钟笛有耐心跟他打交道。”
钟笛觉得老丁状态不太对劲,恰好陈院长出现,立刻起身跟陈院长报备。
陈院长正想问诊,老丁拂袖而去,边走边对钟笛大喊:“你要是叫不来我儿子,我明天死你们社区!”
钟笛无奈,上前劝导:“丁叔您听话,一旦有不舒服立刻按求助报警。”
“报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钟笛,你别管我,我明天就死!”老丁说着话,摔门进了自己家。
凌程知道管家工作辛苦,刚刚一见,感触更深。
他给钟笛递过去一包消毒湿巾,“数值这么高,最好隔几个小时问询一下,听说他有过一次脑出血,要谨防二次出血。”
钟笛接过消毒湿巾,继续给老丁的家里人打电话。打给他老婆跟儿子,两人同一口径——不管他死活。又打给他儿媳,他儿媳说最近没有假期,无法赶过来,请管家们多帮忙照顾。
回到服务台,钟笛把老丁门口的监控稍作调整,请消控室值班的安保多留意。然后拿了笔记本去到老丁家附近的公共区域继续做数据统计。
晚上九点,讨论完工作后,仍住527的凌程送陈院长离开。
经过公共区域时,看见钟笛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守候,陈院长走到老丁家门口敲了敲门,“老丁?”
老丁:“别管我!”
陈院长叹气,钟笛对他耸耸肩。
早过了下班时间,钟笛也尽到了一个管家该尽的所有义务,其实可以回宿舍休息了。可她总觉得心里不安稳,还是想要坚持要到老丁状态平稳后再离开。
送陈院长进电梯后,凌程折回来站定在钟笛面前,问她:“需要电脑吗?”
他知道她在写数据,也知道服务台只有台式机。
“可以,谢谢。”钟笛明天就要提交数据报表,便不推辞。
凌程回去拿来他的笔记本电脑,还带来一瓶牛奶和一盒蓝莓。
“晚饭吃过了吗?”他问。
钟笛没来得及去吃晚饭就遇到这个急茬,但她点了点头。
电脑打开,钟笛问:“密码多少?”
“0728。”
是他们的恋爱纪念日。
钟笛的手指在半空中停了一瞬,继而轻轻输入完整。屏幕愈发亮起来,她一眼看见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聊天记录(陈靳)
“你是故意的吗?”钟笛终于抬眼看向凌程。
凌程波澜不惊,往前一步,在离钟笛半米远的位置落座,“很多年前就整理好了,一直在我电脑里,也一直没等到给你看的机会。绝对不是刚刚出炉的新把戏。”
钟笛垂下眼眸,屏气凝神,“你回去吧,我需要安静。”
“好,那你记得吃蓝莓,还有牛奶。”
“我已经不喜欢吃蓝莓了。”
“嗯,那我带回去。”凌程起身,带走了桌子上的那盒蓝莓。
钟笛心绪难宁,平静了一会儿,刚要继续工作,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江正昀问她周末回不回南陵。
她这周不回,因为香蕉要来找她玩。
回复江正昀后,她想登陆自己的微信传送资料,发现凌程的微信还登在上面。
十点半,吴萱萱赶过来,问钟笛:“老丁怎么样了?”
钟笛半小时前进去量过,高压在180。
吴萱萱走过去敲门:“丁叔,你头不晕吗?跟我去医院呗。”
里面没声音。
吴萱萱立刻刷备用卡进去,结果老丁人好好的坐在沙发上看鱼。
“疯了!别的区怎么就没这么个难缠的老东西!”吴萱萱回到钟笛身边后抱怨。
看见钟笛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她问:“不会是凌程的吧?”
“嗯。”
吴萱萱被迫加班,心情烦躁,起了闲扯八卦的心,“你一个恨字,我就不敢再多问你们分手的原因。后来我猜,应该是凌程出轨了吧?嗐,这种姿色的男人,加上又是异国恋,又有几个能耐得住寂寞呢。哦不,是天下男人一般黑。”
“你老公黑吗?”
“……”吴萱萱心梗一下,“自从有了娃,他回不回家我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不回家了?”
“回!”吴萱萱瞪了钟笛一眼,“还能不能聊?”
待钟笛写完报表,吴萱萱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钟笛起身去敲老丁的门,“丁叔,还好吗?”
门突然打开,老丁走了出来,“小钟,你回吧,你瞧,我刚刚自己量的,稳定了。”他把家里的血压仪递给钟笛看,又说他吃了降压药。
钟笛看一眼老丁,他的脸干干净净,似乎是洗过澡给自己刮了胡子。她顿了顿,轻声说:“您听话,身体是最重要的。”
“好,我听你的。小钟,谢谢你跟小吴,旁人都嫌弃我,只有你们俩总是关照我,还会在乎我的死活,我会记得你们俩的好。钟笛啊,我会记住你的,我要有你这么个闺女就好了。”
“您早点休息。”钟笛刚转身,又回头:“好好改改您的脾气,老婆孩子总有一天会原谅你。”
凌程打开门,钟笛把他的电脑递给他,又说了一遍谢谢。吴萱萱站在钟笛身后,冲他挥了挥手,又打了个哈欠。
“辛苦了。”凌程对二位说道。
“晚安。”吴萱萱道别。
凌程叫住钟笛,“香蕉跟她男朋友周五来,我给他们安排在湖对面的山庄。”
钟笛被谢天铭穿小鞋,没拿到免费的体验房资格,正准备把今年的员工福利提前用掉,在对面的度假山庄给香蕉和男友预订一间六折湖景房。
“我有员工福利,我来安排吧。”
“我已经弄好了,你的福利留着给嫂子和肉肉吧。”
吴萱萱吸了吸鼻子,怎么这家伙的口气就好像没跟钟笛分似的。
钟笛知道吴萱萱等不及要回去睡觉了,不再跟凌程纠结。她跟吴萱萱走到电梯口后,凌程才关上了门。
吴萱萱问:“他这是在重新追你?”
“没有。”
“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啧啧,出轨渣男活该卑微。”
“他没出轨。”
“啊?”
“我出轨。”
“啥?”
钟笛扣住吴萱萱的脖子,“快回去睡吧,困死了。”
凌晨六点,钟笛接到安保电话,说老丁出事了。几分钟前,监控显示,老丁开门后栽倒在自家门口。
紧接着救护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钟笛脑子一片空白,耳边不停回荡老丁昨晚的那些话。她快速换了衣服赶到楼下,社区的救护车已经开走,于是她又往B区赶。
到了五楼,经过525,看见门大开着。凌程正在里面安抚惊慌失措的余湘。
余湘看见钟笛赶来,立刻扑上来问:“老丁没事吧?是不是我昨天说话说的太重了,他、他……”
“湘湘姐,你先冷静。”
混乱之中,钟笛也没了头绪,呆呆地站在一边,双目涣散。
凌程给她递了杯热水。
钟笛失神地问:“老丁会怎么样?”
“应该是二次出血。”
“他走了。”
“钟笛,医生赶到的时候他还只是昏迷。”
“不,他走了。”钟笛低下头,慢慢地红了眼圈,“你不知道,美真走之前的那天晚上也对我说,她会记住我。”
“钟笛……”
“对有基础病的人来说,死亡很简单对不对?”
“可能吧。”
“好,我知道了。那你好好保重啊。”钟笛说完这句话后,快步离开了525。
半天之后,从南陵传来消息,老丁因脑出血过量而离世。

第13章 13
老丁的离世成为社区里近日最沉重的话题。业主们围聚在一起表达惋惜之情,同时激烈探讨社区医院薄弱的急救系统,一些有基础病的高龄业主为此心生忧虑。
管理层开了大半天的会,商讨如何安抚业主及逝者家属的情绪。会议上杨皓月对此事进行复盘和总结,末尾,她找到悲剧背后所谓正向的意义,认为老丁的离世可以对即将推出的新板块起到侧面宣传作用。
独居老人是促进社区创收的关键群体,老丁的事情在发酵,有基础病的独居业主受到警醒,在医院提升急救水平之前,他们必然会先加重对管家服务的依托心理。
次日一早,杨皓月和钟笛作为社区代表去参加老丁的葬礼。老丁的儿媳见到钟笛,忙问老丁除了遗嘱之外,还有没有留其余的话。钟笛摇头,说都在遗嘱里了。
老丁的遗嘱平平整整地放在床头柜上。南陵市区及翡翠湖的三套房产留给儿子儿媳,退休存款及保险金留与妻子,社区家里的一只猫和一缸鱼托钟笛妥善处置。
杨皓月对钟笛说,以前大家都以为是老丁家暴,所以他老婆儿子才对他深恶痛绝,现在才知晓,亲人将他推远只是因为他这张嘴不好。
“所以说,利嘴比利刃更能伤人,人活着最该修炼好的就是嘴上的德行。”
钟笛心里弥漫自责和愧疚,对着老丁的遗像鞠躬时悲上心头,没忍住眼泪。她总以为她的管家工作做的比旁人细比旁人好,可她明明觉察出老丁的不对劲,却没将自己的直觉坚持到底,最终最大的疏漏出在她这里。
杨皓月安慰钟笛,说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让她别有心理负担。
又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哭。”
钟笛在杨皓月心里是个怪人。
她私底下的性格给人一种闷、沉和无趣之感,和她外表上的先天优势形成极大的冲突感。她看上去并不热衷于跟他人建立亲密连接,也似乎没有人能真正走进她心里,可她能出于想把一份工作干好的目的,在工作场合放下她冷淡的面具,真情实感地为业主们服务,在不自知的薄情里流露出真实的柔软。
她缺钱,永远用最笨的办法去缓解窘迫。但要说她呆板,她又十分懂得抵御外来的诱惑。至少在杨皓月这里,从未听过她与任何异性的花边新闻。其实要是她想,她面前有的是捷径,她完全不必受这份罪吃这些苦。
她就像一个清晰掌握并接纳自己命运的渡劫人,对一切苦和乐都持有最平和的心态。她也好像比旁人更明白自己的宿命。
杨皓月在自己的这番评判里感到一丝悲凉,莫名想到红颜薄命这个词,特别是看见她掉眼泪的时候。
“回去之后记得探望一下525的业主,听说她情绪波动比较大。艺术家嘛,天生的敏感。这事跟她没关系,别影响了她继续搞艺术。”
“好。”
杨皓月觉得给钟笛增加些工作量,比安慰来得有用。
钟笛请工程部的师傅帮忙把老丁的鱼缸挪至服务台的会议室。余湘见状,问这些鱼能不能由她来养。
“您养过鱼吗?”钟笛问。
“可以学。”
“好。”钟笛觉得成全余湘的心意,能为她心底的歉意提供一个出口。
鱼安排妥当后,钟笛趁下班时间去寻老丁出事后消失的那只猫。她带着小猫最喜欢的毛球玩具,沿B区周围的绿化带和花圃轻声呼喊它的名字。
找了许久无果,她这才想起来去消控室调监控。她刚要骑电动车赶过去,凌程和一名安保提着一个猫笼从小花园里走出来。
“它是叫馒头,对吧?”凌程靠近后,问钟笛。
“是。”
安保对钟笛说:“可算找到了,你打算养在哪儿?”
钟笛还没想好。
待安保离开后,凌程说:“要不让我把它带回南陵,跟我家里的那几只养在一起吧。”
“你、你家养猫了?”
“嗯,我妈四处旅行之后,我爸觉得孤单,领养了三只流浪猫。”
钟笛的脑子里闪过一些昔日的片段,想起他曾经说他父母闹离婚的事,也不知如今两人是什么状态。
她问:“方便吗?”
“方便。”
就这样,老丁的猫也有了归宿。
“那这两天你怎么养?”钟笛问。
“麻烦你取一些猫砂和猫粮来,哦对了,还有它喜欢的玩具和零食罐头之类的,我看它情绪不太好。”
“好。”
找到需要的东西后,凌程一个人拿不下,钟笛抱着一部分东西跟他一起上楼。
余湘听见动静,邀请两人忙完之后去家里坐坐。片刻后,钟笛和凌程面对面坐在525的餐桌上。
“你们俩,是不是认识很久了?”余湘问这句话的时候,正在为二人分食她做的夜宵。她语气很淡,不像问句,更像是陈述句。
凌程的反应是看向钟笛。
钟笛认真剥一瓣橙子的皮,剥好后把果肉送进嘴里,“是,很小就认识了。”
凌程安然收回视线。
余湘放下餐勺,“谈过恋爱?”
“嗯。”仍是钟笛在回答。
余湘不再问,把两碗分配很均匀的汤羹各放一碗在钟笛和凌程的面前,“炖了四个小时,你们尝尝。”
电视里在播放一场音乐会。钟笛品尝食物的时候,余湘和凌程找到共同话题聊了起来。
这场面很熟悉。凌程是充满才情的男人,他丰富的知识面和敏感的艺术嗅觉总能为他吸引志同道合的朋友。
“小钟,你平时除了工作,都干些什么?”余湘担心冷落了钟笛。
“睡觉。”钟笛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又说:“我生活很无聊的。”
“你好像很喜欢这份工作。”
“嗯。”她是在社区的这五年,用看过的人情冷暖,逐渐修补一颗缺陷明显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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