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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段重镜连忙关上窗,左思右想,终于乖乖地坐到椅子上,“多谢大人搭救。”
他现在回过味来了,若说之前柏若风救他是路过的好心,但知道追杀他的是相府的人后,还能不畏强权,如此冷静把他带到这里,想来是有话要说。
“只是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小人粗鄙,怕是帮不上什么忙。”段重镜警惕地看着柏若风,怀疑他是与相府不睦的。
“你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柏若风轻佻地拍拍他脸颊,“我帮你还差不多,你跑,你使劲跑,出了这客栈,你必死无疑。京兆尹都帮不了你。”
段重镜惊得瞪圆了眼。他不是傻的,只是初来乍到一团乱,闻言拉住柏若风袖子,追问道:“大人可知我是犯了什么罪?为何丞相大人紧追不放?”
柏若风说,“难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喊你‘段大哥’?段府那妇人为什么喊你‘夫君’?段丞相为什么要杀你?”他咬字很重,突出一个‘段’字。
为什么个个都认识他?那自然是因为京中有人和他长得很像。而那人极有可能是段府里的公子。
顿时,段重镜面如土色。
“我想,你大抵也知道一些坊间传言。”柏若风见他满眼绝望,笑了笑,一语道破,“你无父无母,还与段轻章长得这么像,极有可能与之是双生子。段相的反应,直接坐实了这件事。”
无论是在越国,还是在曜国,在这个愚昧的时代,双生子意味着不详。人们认为这是上天对家庭的一种惩罚或灾难。
谁家有了双生子,那晦气的名声传出去,就会叫人躲避不及。于是常有的做法是除掉其中一个。
段重镜极有可能是出生后不久就被带到乡下丢弃,段相没想过这个被舍弃的儿子还会重新出现,尤其还是要来参加会试。
京中几乎人人都认得十六岁便取得状元的段轻章,段重镜一旦参加会试,段家双子的秘密就会公之于众。
段重镜如堕冰窖,他动了动唇,浑身哆嗦,“可、可我寒窗苦读二十多年,就为了今年。俺们村里就我一个能参加会试的,大家都给了我很多帮助,夫子也说我很有可能取得功名。我还想回去做个好官,帮助乡里……”
他满眼慌乱,絮絮叨叨说着不能放弃的理由。
柏若风抱臂想了想,道:“命重要还是功名重要?你现在离京,还能有一线生机。”
段重镜沉默了,他低着头,抠着手不说话,手背被他自己抠出几条血痂。
半晌,段重镜猛地抬起头,他唇色发白,然语气坚决,“谢谢大人提醒。只是我既然来了,就不能因为一个想杀我的陌生人停下自己的脚步,我要参加科举!”
段府的秘密、面子与他何干?他是段重镜,吃百家饭长大的段重镜!他来科举,是为了以后当个好官,决不能就这样屈服!
“好小子。”柏若风惊叹着,笑了两声,指节搭在桌边敲了敲,“你够莽的啊,明知死路一条还要冲过去。不过,你既然被我遇到了,不算坏事。”
段重镜被他的话吸引过去,看见那白皙有力的指节一下接着一下敲着。他低头看看自己双手,粗大的指节和遍布的茧子,是干惯粗活的人的手。段重镜忽然没来由的好奇起另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那人的手上,该没有这些粗糙的痕迹。
“或许,我可以给你引荐一个人。”柏若风无心介入段府家事,不过家事有家事的解决办法。他弯了弯眉眼,若春日暖阳洒下,无端叫人心安。

第47章 动摇
段轻章从大理寺出来时, 天边橙紫一片,显然天色不早了。他提着衣摆跨过门槛,如同每个寻常日子般往路边的相府马车去。
没想到却见一架陌生的马车驱到面前, 赶车的是柏若风身边的亲侍阿元。
阿元长了张讨喜的圆脸,从车前跃下,拿出个板凳放在地上,“段公子, 我家公子请你上车一叙。”
柏若风什么时候不骑马, 换成坐马车了?摸不着脑袋的段轻章动作慢了两拍,便见柏若风撩开帘子探出脑袋来, 高高兴兴道:“段大哥,我等你好久了!”
段轻章不再犹豫,就着阿元搀扶上车, “不是让你晚间来府上吗?”他还没来得及叫下人准备些招待客人的菜色。
“我等不及了,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柏若风有些着急地伸出个手臂,拽着段轻章进去。
段轻章几个踉跄,被拽进了低矮的车厢内, 扶住车壁站稳。
等他适应了车厢内的昏暗, 这才发现角落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打着几个不明显的补丁, 衣着朴素,脑袋上带着帷帽。正死死护着帷帽不肯脱。
他身旁, 柏若风靠着蛮力扯他的帷帽,口中叫道:“来都来了, 快脱!”
柏若风的精力怎么好像花不完似的。作为一个文人, 段轻章真心觉出几分艳羡。
他没有打扰两人,自己寻了空位坐下。同一时刻, 男子不敌柏若风的力气,帷帽被柏若风扯了下来。
段轻章无意识地抬头扫了一眼,眼神便定住了。那张每日都能在铜镜里见到的脸此刻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他不敢相信。
好像镜子里的人有了自己的意识,正做出完全不同的动作,诡异至极。段轻章脑海一片空白。
不大的车厢里,长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一个人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在俗世摸滚打爬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成了全村的骄傲,做了举人,得以上京科举,甚至有机会面圣。却乍然发现自己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亲兄弟,会是何感受?
更甚者,对方自小金尊玉贵长大,十六就做了状元,入了大理寺做官,面圣的机会数不胜数,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还娶了青梅做妻,家庭美满。
见到这个人生截然不同的兄弟,该做些什么反应?
段重镜想过,可能是怨恨的,怨恨两个人同一天出生,他只是晚了些出生,为什么独独是他被抛弃?可能是自卑的,自卑于自己各方面的比不上,明明两人长得那么相像。也可能是难堪的,对方说不定像段丞相那般,见了他就要杀他,而他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跪在地上求饶。
若不是柏若风拍着胸脯说他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哥’脑袋轴是轴了些,但行事正派,为人良善,他死活都不肯冒风险来。
但是真正见面后,对着眼前一举一动浑然天成的贵公子,段重镜却说不出话来。
是怨恨,是艳羡,是自卑……复杂的情绪涌上脑子,他抱着怀里的帷帽,讷讷道:“段公子,你、你好?”
他神态自若,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指甲却死死掐进掌心肉中。段重镜先行自我介绍道:“草民段重镜,家住万州段家村。来这里,是想您帮个忙。”
段轻章回过神来,心思百转,眼神复杂,他轻声道:“什么忙?”
段重镜心想:我又不欠这家子的。于是他那点自卑散了干净,闻言抬了抬下巴,直白道:“你老子要杀我,您能不能看在咱两小时候住过一间‘房’的份上,帮帮忙?”
这话直白又带着几分粗俗,段轻章怔住了。
边上爆发出一阵笑声来,两人看去,见柏若风拍着大腿,为段重镜的话哈哈大笑。
须臾,他撩开帘子喊:“阿元,你驱车带我们绕着皇城兜兜风,稳些慢些。”
车子慢慢动起来。
柏若风放下帘子,摸了摸眼角笑出的泪,回头见两个人都看着自己,解释道:“你两看着对方不会想笑吗?这简直就像在照镜子!”
段轻章颇显无奈,“你把他带来见我,是不是该把话说清楚些?”
“哦对,那得从他撞我,还理直气壮说我讹他开始。”柏若风一拳敲着掌心道。
段重镜当即不满嚷嚷道:“你胡说!我没有!”
柏若风又大笑起来,揽着段轻章肩膀指着对面道:“快看,我还是头回见你那张脸能露出这么多表情。”
因为他的插科打诨,马车内本来紧张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段轻章和段重镜悄然松了半口气。
“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柏若风证实了段相要杀段重镜的事情,他声调始终是轻快的,“双生子虽说是不详,但也要看每个人怎么想。皇家里头不是没出过双生子,活下来的也有过。不说史料,就说越国那对龙凤胎,两位可有所耳闻?”
柏若风说的没错,双生子虽是不详,但若是家庭显赫的要全保下来,不是没可能的。段重镜捏紧了腿上衣物,抬眼偷看段轻章脸色,不由苦笑:只是选择权不在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身上,而在于相府的态度。
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段轻章拧眉不语,似有顾虑。
柏若风以为他是在乎段丞相——段轻章人虽不错,却甚是迂腐,在他心里,怕是对错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子告父为逾矩,是为不敬,因此向来不掺和段公良那些事。
柏若风没忍住,搭在人肩上的手臂一弯,两人距离拉近。他挨着段轻章怂恿道:“段大哥,家里多一个举人可是好事啊!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干糊涂事?”
“糊涂事?”段轻章看了看他,神情自若把肩上的手扫下来,带着几分怀念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
这回轮到柏若风满腹疑惑。
段轻章叹气道:“昔日东宫暗牢,你本可以袖手旁观,仍选择救了我一命。而今事情与你无关,你却带着人来了。济人之急,救人之危。柏若风,我远不及你。”
他很懦弱,鲜少违背父亲之意,更难有如此随心所欲的时候。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可真巧了,你两都欠我一条命。”柏若风故意岔开话题笑道,“你今日帮他一把,不也‘随心所欲’做到了你曾经做不到的吗?”
段轻章肩背始终挺直,闻言只是无奈地摇头。
这神态,不知道到底是拒绝还是什么。段重镜担心自己的小命,忍不住插话,“段公子,那您……”
“还叫段公子?”段轻章打断他的话。
段重镜愣住了,他欲言又止,最后揪着衣摆,看向柏若风。
“看他作甚?”段轻章明知故问,此刻不疾不徐道,“说起来,我以前就羡慕柏云起能有个兄弟作伴。”
他清风朗月一笑,定定看着段重镜,“不过以后,不用羡慕了。”
段重镜心下一跳,但想到段相,心里就像有根刺,没能应下。他顿了顿,“你打算如何做?”
“离科举尚有几月,你既是远道而来,又无家眷,不是客栈便是赁居。不如直接去相府住。”段轻章蹙眉道,“暂且住我院子吧。你的事情我会去和父亲商议,不会再有人追杀你了。”
段重镜眼里显出警惕,“不行!”他急得一下站起,脑袋却撞倒了马车顶,发出脆声。
还说是什么年少成名的天才呢!都不知道这人是单纯还是单蠢。若不是外头正是市集,内里又有个柏若风,段重镜恨不得立刻跳窗逃跑。
他后背贴着窗框疯狂摇头,“那不成了瓮中捉鳖?我才逃出来,万一你们父子都要杀我,我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再退一步说,哪怕你是好的,万一你父亲要杀我,你拦得住?!”
段轻章捏紧了指腹,眼睛直视他,沉稳道:“我拦得住。”
段重镜睁大了眼,“你拦得住个屁啊你!”他气出粗话来,“若不是柏公子替我说话,你刚刚分明想和那谁同流合污!”
“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段重镜激动道,但话音刚落,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两个女子身影。
段轻章见他这般急躁,端详了下这刚捡的便宜弟弟半晌,唇角弯弯,“你如今的住处,怕是已经被包围了。偌大的京城,无权无势,你无处可躲。就算我劝不住,也能给你在相府安排个清静角落,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父亲眼皮子底下,不正是如此?”
见人不信,段轻章补充道:“父亲甚少来我院子,有燕娘在,就算发现了也拿不了你怎样。就信我一回,如何?”
柏若风抱臂摸了摸下巴,见满脸不愿的段重镜看向他,一副让他拿主意的模样,不禁乐了,“方才在客栈义愤填膺说不惧强权的人是谁啊?你的命,自己拿主意。”
早先他就说过送段重镜离开京城,是这人自己不愿意,能帮的他早帮了。京中侯府就他一个主人,他要是把人藏府里,说不定哪天他离开一下,段重镜小命就没了。
举手之劳可以,但要他守着只有一面之缘的段重镜,与相府作对,那是不可能的。再且,段重镜铁了心要入朝为官,这还只是开始。
要安全,何不直接回家去?
段重镜一脸纠结,他知晓自己的斤两。有谁愿意从一人之下的丞相手里保下个还没上榜的小小举人呢?这个答案昭然若揭。理智如此,情绪上他仍摇摆不定。
既然事情已经谈完,柏若风探头喊阿元驾车去相府,对段轻章道:“段大哥没忘记下午我说的事吧?”
段轻章当然记得,却偏偏掸了掸袖子,故意道:“什么事?”
柏若风瞪了他一眼,委婉道:“相府是不是要有小姐入宫选秀了?”
“你从哪打听来的?”段轻章讶然,这么大的事,他竟不知情。府中未婚的姊妹只剩一个,段轻章沉吟着,“锦诗她深受父亲宠爱。婚事,怕是父亲拿的主意。”
柏若风又道:“那……她本人怎么想?”
话里似有话,段轻章转过头,重新审视着他。
边上的段重镜死到临头,还不忘竖着耳朵偷听。
柏若风瞥了段重镜一眼,抬手掩唇对段轻章耳语自己大哥那点小心思。
段轻章先是一脸茫然,随后满面震惊,再是眼神示意询问。柏若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段轻章:……
他握拳咳了两下,眼含询问,“要不,等会我托燕娘去问问?”
柏若风点头如捣蒜,笑颜逐开。
绕了几圈的侯府马车停在了相府门口。
柏若风看向段重镜,“现在还能选,要么下去,要么我叫阿元送你离开。”
段重镜捏紧了裤子,面白如纸,紧张得坐立不安。
看来是想离京。段轻章叹了口气,率先起身,就要下车。
他正寻思着等会喊小厮去送些银两,护送人返乡,猝不及防间冰冷的手指贴了上来,力道极大,死死拉着他手腕不愿放。段轻章惊诧不已,回首见到段重镜抿唇,倔强看着他。
段重镜再三向他确认:“……你刚说的,能让我参加科举,可还作数?”
段轻章反手拉住他手腕,郑重点头,“我以性命起誓,护你参加科举。”
车外就是相府了,段重镜深吸一口气,心跳得飞快,他快速道:“谢谢。”
柏若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眉眼弯弯。他喊道:“阿元,少爷我脚崴了,上来扶一下。”
阿元在车外应了一声。
段轻章先下了车,站车外等着。
不一会儿,‘阿元’就扶着柏若风下了车。
柏若风斜着身子挨着小厮借力,低着脑袋微微弓着身的小厮搀扶着‘崴脚的主子’,脸被头上稍宽的帻巾和柏若风的阴影罩住,隐约露出个侧脸和下巴。
段轻章等主仆下了车才抬脚,他控制着速度,只比主仆二人快一步,立在小厮前面,时不时回头看柏若风,念叨着他怎么不小心把脚崴了,又念叨他这么久不来找自己叙旧,等会非让人多喝两杯。
柏若风笑着应和。
一如往常。
门内的小厮刚迎上来,只来得及看到一身红衣张扬的柏若风,便被段轻章打发去找酒了。
相府占地面积不小,几位主子各有各的院子。
到了院内,段轻章和柏若风没想到刚还讨论着的‘段锦诗’正和已经显怀的高飞燕坐在花园内聊天。
听见动静,两人一同转过头。
高飞燕忙站起身,“夫君!”说罢就要过来。
段轻章哪舍得叫她挺着肚子过来,自己快走几步过去搀住她。
高飞燕情不自禁笑出来,“你回来了。”
段轻章视线对上这双脉脉含情载满他的眸子,也忍不住笑意,拉起高飞燕的手,“嗯,我回来了。”
身旁伪装成‘段锦诗’多年的秦楼月站起来,规规矩矩喊道:“大哥。”
她白日里见到段重镜,心有疑窦,正是来探听消息的。此刻视线一扫,看到远处的柏若风斜身站着,边上的小厮虚扶着他。
秦楼月一扫而过。倏然,她清秀的眉目一紧,再回看过去,越发觉这刻意挡着脸的小厮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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