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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大哥带了朋友回来?”她问道,心里已经猜到几分。
巧的是,段重镜听到熟悉的声音,没忍住抬头看了眼,这一眼便认出秦楼月是那位在段丞相下令抓他是忽然‘晕’倒的青衣姑娘,而站在段轻章边上的高飞燕正是给他指过路的妇人。
段重镜想,这相府,看来不都是坏人。
秦楼月也认出他来了,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明知段公良要杀他,这人竟还敢回来。
段轻章说:“镇北侯府的小公子,你见过的。”他招来自己的贴身小厮耳语一番,小厮点了点头,把段重镜悄悄带下去安置了。
高飞燕疑惑地看着段轻章,她刚听到了些许话语,不明白段轻章为什么要特地腾个房间给柏若风带来的下人住。
段轻章有事从不瞒她,因此高飞燕正要开口问,段轻章先一步道:“燕娘,我有话与你说。”
高飞燕歪了歪头,奇怪地看了眼段轻章,但仍是跟着他走远了几步,站在花丛边上。
两人离桌子约有几米,这个距离既不至于叫秦楼月与外男单独相处,也刚好留了说悄悄话的空间。
柏若风看了看段轻章,忽然了然。他单脚跳了跳,蹦到石桌边上,兀自坐下,撑着下巴仰脸看着站着的人笑,“段小姐,可还记得我?”
秦楼月皱眉,哪还看不出蹊跷来,她单刀直入问:“柏公子寻我有事?”
好聪明。柏若风转了转眼,接着刚刚的客套话继续道:“据说京中贵女排了个世家公子榜,数我大哥为榜首。自小,父母亲友皆说我与大哥长得有几分相像,段小姐觉得我比我大哥如何?”他眉眼弯弯,仿佛只是单纯在乎自己容貌。
秦楼月顿了顿,她不解道:“不过是闲暇时的玩笑话,公子不必放心上。”
柏若风不依不饶,“虽是玩笑话,也是有几分真意的。柏云起那家伙常年在沙场,整个人被磨得又黑又瘦的,贵女们要择婿,哪轮得到他做第一,段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吧?”
秦楼月皱眉,忍不住道:“铁血男儿,不说榜首,上一个只看脸的榜,绰绰有余了。”
柏若风意有所指地拉长了调子,“哦~”
秦楼月看不清他来意,不解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身边没有认识的贵女,有些事情心中困惑,无人能解。段小姐可能解答一二?”柏若风撑着脸慢悠悠道。
然不等秦楼月开口,柏若风又道,“说来,我大哥曾在北疆干过英雄救美的蠢事。上次回京,他和我说在京中遇到故人。这缘分不可谓不巧啊。”他感叹着,“不过我觉得男大十八变,他年少长得白净,自然多得是人欢喜。但人家现在兴许看不上他了,毕竟侯府哪比得上入宫的富贵。段小姐觉得呢?”
秦楼月眸子微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一时不知道是因为柏若风口中那人可能是她,还是柏云起认出她这事,叫她心中惶恐自己间谍身份被识破重要些。
她没否认!柏若风见有戏,不紧不慢闲谈般问:“段小姐觉得,如若你是那个人,心里会是怎么想?”
若柏家兄弟认出她身份,断不会如此平淡地问她些男女之事,至少会把她捉起来。然而当秦楼月冷静地想着如何回答时,那狂跳不止的心脏却没有半分缓下来的意思,甚至连带着整个脸都开始发烫。
“段小姐?”柏若风眨了眨眼,“段小姐,你脸好红,身体没事吧?”
秦楼月红唇微张,吐出口浊气来,她捂了捂自己滚烫的脸颊,竟不发一言扭头跑了。
“段小姐!”柏若风的喊声被她远远抛在了脑后。
若她真的是段锦诗就好了,嫁到侯府去?她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秦楼月顺着廊道往前,她特意选了人少的路,心乱如麻,快步走回去。
一路上脑子闪过冷漠的父皇,闪过卑微的母后,闪过对她恶声恶气的长兄,茫茫然停住了脚步,不知自己在异国他乡拼命伪装,到底是为了谁。
她走过小路,见到段轻章身边的贴身小厮从另一条路过来。秦楼月侧身隐蔽,等人无知无觉过去了,驻足一会儿,沿着小厮来的路往前走。
客房门半开着,里边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秦楼月走上前,立在门外,稍稍把门一推,门就开了。段重镜背对着她在收拾床铺。
听见开门声,段重镜如惊弓之鸟,警惕地回头——他刚刚确认这里远离相府中线,周围较为偏僻,少有人经过,段轻章的小厮才走,谁会过来?
很快,段重镜认出了门口的女子。
段重镜犹豫着,打了个招呼,“段小姐,午间的事,谢谢你。”
秦楼月眸色一黯,她有些失望,“是大哥让你留下的?”
段重镜点点头,此刻段轻章人不在,他喊起称呼来毫无心理压力,“大哥人真好!”
“是,他人真好。”秦楼月扯了唇笑了笑,“你安心住下吧,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段重镜眼睛一亮,“段小姐,你人和大哥一样好!谢谢你!”
秦楼月勉力笑了笑,转身离开。
为了监视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段公良,她常常跟在段公良身边,以孝顺之名,行悖逆之事。午间的时候她正好在书房,才知道原来段丞相也有一对双生子。
她看着被轻而易举决定死亡的段重镜,就好像看到了她自己。
然而现实告诉她,段重镜不是她,段轻章也不是秦剑南。
段重镜能被自己大哥接受并伸出援手,她却无依无靠。秦楼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缓缓握紧,第无数次想:如果我真是段锦诗就好了。
她开始说服自己:左右兄长他们要的是边关军报,嫁入柏家不是更能接触到军务事宜吗?很快,她否决了这种想法,心知这样会叫救过她的恩人家破人亡。
她回到自己房间,新买的丫鬟阿宝追过来,跟着她进房。除了贴身丫鬟,秦楼月向来不喜别人照顾。门一关上,便是两人的空间。
关门的阿宝转过身,竟被一巴掌甩在脸上,抽倒在地。“啊!”
那一巴掌是下了大力气的,把她脑子都打蒙了。阿宝回过神来,惊怒交加,捂着脸爬起来。打她的人已经施施然走进里间,坐在贵妃椅上。
阿宝气势汹汹冲过去,扬起手就要给自己报仇。没料想却被起身的秦楼月又在另一边完好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阿宝不可置信地捂住脸,只有一双眸子带着恶毒的恨意看着秦楼月。
秦楼月冷声道:“两巴掌,赏你自作主张,你不冤。”她从未想过进宫。段公良命都控制在她手中,又知她是北越人,不会擅自妄为。
只有阿宝,只有这个北越太子派来的新宠,能够通过宫中线人,把她放进选秀名单里。
阿宝呸出血丝,讥诮道:“自作主张?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旨意,你敢不遵?”
“这些年,我给他打探的情报已经够多了。”秦楼月面无表情。
“如果情报够多,那为什么前线还屡屡战败?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不祥的贱人,拖累了越国的气运!”阿宝像看脏东西一样看着她,想要动手,又迫于对方刚刚那两巴掌的威力,不敢乱来。
“你要赎罪,你该去赎罪。”阿宝上下打量她一番,讽刺道,“圣女大人,若不是殿下心慈,别说容貌,你连命都留不下来。你也就剩下一副好皮囊了,何不把它好好利用,去给曜帝吹吹枕边风?届时,你做了曜国的皇后,与殿下里应外合,殿下不会忘记你的苦劳的。”
曜国皇帝都快五十岁了。秦楼月睫毛颤了颤,“那我赔了人,能得到什么?”
阿宝理直气壮道:“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会原谅你,这还不够吗?”
秦楼月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神冷冰冰看着她,忽然一弯唇,无害地笑了。
阿宝从她眼神里觉出杀意,吓得后退了半步。但想到自己背后的人,很快定下心,扬起下巴回瞪,大有你能奈我何的嚣张之意。

北越不安分了。
柏若风把家书一一摊开, 摆在桌上。四封不一样的字体,报的都是平安,一片风平浪静、时光静好, 没有提到半分边境的风波。
他十指相抵,撑着下巴,领会了家人的意思。唇边弧度稍稍抬起,眸中尽是暖意。心下却为此酸胀一片。
或许他们期盼的都是一样的, 就像他寄回去的家书, 全然没提自己去剿匪的事情,提的尽是京城的吃喝玩乐。
柏若风忽然想起, 他寄回去的信封,还没与柏云起说起段小姐的事情。那日看段小姐神态,明明也对他大哥有意。
柏若风眼中现出少许玩味。
雕花木窗一声轻响, 黑影身手矫捷,跃入室内。黑靴落地无声,朝书桌边上的人靠近。
柏若风耳朵微动,明明觉出有人入房, 仍旧不紧不慢把摊着的信纸一封封珍惜地收起, 塞到柜子里。
黑影走上前,双手撑在桌面上, 阴影把端坐在桌后的人笼罩住,无端显出压迫感来。来人声音沉沉, 分不出悲喜,“柏若风。”
被直呼大名, 柏若风抬起头来, 面上并无意外,“又不走门。”
现在方宥丞来他家, 攀壁爬墙,流畅得很,简直就和逛自己家小花园差不多。柏若风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尤其是见着方宥丞黑着脸,仿佛来找茬般的姿态,那丝无力感更重了。“寻我何事?”
若按面相来分好恶,从第一眼印象来看,柏若风被分为好人,那方宥丞当是带着血腥气的恶人了。他不笑时,眉弓隆起,映得黑眸如渊,寻常的话出了口,像极了质问,“这几天你怎么不入宫?”
柏若风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下一句怕是又要来问自己是不是在躲着他了。柏若风揉了揉鼻根,对明知故问的方宥丞没办法。
索性放弃了找理由。柏若风单手托着下颌,抬眼瞧着来人,再不掩饰敷衍,反问道:“无诏不入宫,不是常识么?太子殿下。”
方宥丞一手按在桌面,一手缓缓举起。
柏若风这才发现他右手还握着卷画,四指一松,画卷便往下展开来。只见画上美人一袭空青色衣裙,五官清丽,画卷角落标着小字,表明画中人来自段府。
不待柏若风出声,斜眸端详着画卷的方宥丞先行开口道:“你喜欢这类型的美人?”
“美人,谁不喜欢?”桃花眼一掀,露出其下茶金色的眸子,盛满了风流肆意。
这不是方宥丞想要的答案。方宥丞觉出对方两句话里的不以为意,心头的火星被风一吹,呈燎原之势。他手肘微曲,上身压下,两人间的距离拉得极近。
对视间,方宥丞笃定道:“前两日,你去段府就是为了见她?”
柏若风无意识点着桌面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仿佛就是默认,方宥丞眸间锐色,看柏若风就像在看自己家要被拐跑的白菜,连语速都快了不少,透着急躁,“你与那女的才见过几面?又了解多少?看人不能只看表象,说不定她和她爹一个样,回头把你推火坑你还得谢谢她!”
“那女的?”柏若风斟酌着其间情绪,笑道,“她还是你表妹。”
“表妹又如何!”方宥丞道。
“的确不如何。”听了一耳朵坏话的柏若风莞尔,已然明晰对方话中意思。看来方宥丞知道他去过相府,却不知道所谓何事。
他刚要解释是为了长兄去的相府。脑中却挨了一杵子,止住了解释的话头。
视线自方宥丞面上逡巡而过,柏若风察觉了对方的不安源自何处。
恰恰是他最不想去的方向。
这是个好机会。柏若风捏了捏指腹,不若将错就错,直接断了念想,免得平白误了人。
唇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抹平,柏若风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平静,他道:“我觉得段小姐很好。殿下勿要妄议,毁了姑娘清誉。”
“你在为她说话?!”刹那打翻了一屋子的醋坛,方宥丞大力把画拍在桌上,面容凶狠,“京中贵女不知凡几,她文采一般,姿色平平,哪里值得你青睐?”
柏若风点了点头,不知心中如何想,至少面上表现出来的是认同。方宥丞跳得极快的心脏因着对方的态度缓下。
不料柏若风杀了个回马枪,话语如枪尖冷冷刺入心脏。柏若风道:“既然殿下如此说,那想必认识不少文采飞扬姿色上佳的姑娘。不若都介绍给我看看?”
“柏若风,你!”方宥丞倏然直起身,面带薄怒看着他。
显然,方宥丞已经察觉出柏若风在故意刺激他了。
可看出来了又能怎样?柏若风垂眸,把方宥丞手掌推下去,拉过那张画像,细心展开,抚平了褶皱,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段小姐,来日也会是李小姐、孙小姐。横竖年龄到了,都是要成婚生子的。”
“若是遇上喜欢的,妻妾都纳,说不得来年就能当爹,往后儿孙满堂,白头偕老,一生美满,未尝不可。”柏若风看向面色极差的人,“殿下觉得呢?”
方宥丞猛地擒住他手腕,掌心灼热,几乎要烫伤肌肤。
在对方倾身过来之际,柏若风瞳孔骤缩,起身翻转手腕,死死把人手臂扣在桌上,冷下脸道:“殿下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的明明该是你!”方宥丞另一只手掐紧了柏若风下巴,往上一抬,要看进对方眸中,“你在故意激怒我。”
柏若风嘴角上扬,在方宥丞没来得及警惕的时候,脑袋忽然往前磕去,他完全没收着力气,以至于脑壳相碰,‘咚’的一下撞得两人头晕眼花。
这招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方宥丞掌下松了劲,他便趁机后退一步,漫不经心摸了摸撞红的脑门。
明明是暖色的瞳眸,此刻看人的眼神却是全然冰冷。他看着现出片刻茫然的方宥丞,提醒道:“殿下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剧痛过后,脑袋有刹那的空白。
嗡鸣过后,清亮的声音滑入耳中,方宥丞恢复了理智,他捂着额头,不甘地看着眼前咫尺之遥的人。
他往前伸手,柏若风便往后退。他越是争取,两人的距离拉得越远。
方宥丞懂了。这是‘兄弟’的距离。
他放下试图触碰的手,皱眉指控道:“那你也忘记你说过的话了吗?你说过,你心里有别的事情,这辈子都不会成婚生子。”
所以他能容忍柏若风的要求,在这些前提下,他愿意只做兄弟。
可一旦发现柏若风心里可能有别的人的存在,可能会与别人肌肤相亲,相濡以沫,白头偕老……那所有的一切都该另当别论!
柏若风一怔,着实没想到方宥丞还记得。
他说这话的时候,方宥丞还是个半大少年,这么多年了,方宥丞不仅当真,还给他记着。
虽然他至今没有改变过想法,未来仍是如此打算。只是什么时候就该说什么话。譬如现在,他决不会当着方宥丞的面承认。
“童言无忌而已,如今回头还来得及。”柏若风一语双关,说自己,也是说方宥丞。
他翻脸无情,端着往常方宥丞最恨的正义凛然的架子,振振有词道:“娶妻生子,方为人间正道。殿下身为天下储君,更应以身作则,莫要让百姓失望、让君主失望。”
“那你呢?你把自己放哪?”方宥丞死死盯着他,面色阴翳,捏紧了拳头。
“微臣不过一介草芥,哪里值得殿下放入眼中。”
此话一出,久久寂然。
两人隔着长桌对立。柏若风本以为厌恶虚伪的方宥丞会对他出手,他见识过方宥丞的武功,两人若对上,怕是要好一会儿才能分出胜负。
思索间,浑不知晓自己浑身肌肉紧绷,在他人眼中已是面对敌人的备战姿态。
方宥丞哪看不出来?面前人身体潜意识的应战反应,让本应麻木了的心脏密密麻麻地泛起刺痛,逐渐连成一片,往四周放射性蔓延开。
没有别的动作。方宥丞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说罢转身走了。
走了没两步,方宥丞倏然转身回到桌前,扯过那副秀女画像,一板一眼卷起来。
直至那抹挺拔身影离开书房,柏若风都没回过神来。他眨了下眼,从桌后绕出来,往方宥丞站过的地方看去。
这时,他才发现厚木做成的书桌边框,竟留下了四道指印。
柏若风若有所思。
画上的人,留不得了。方宥丞回到东宫内,把画卷掷在桌上。他虽不说话,身遭气势凛然,叫周围的宫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春福心态还算稳妥,给方宥丞续上茶水。压低声音让宫人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若都木头一样立在这,怕是等会太子殿下就得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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