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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成为皇后的(十二溪)


童公公领着人打道回府,于宫道上远远看到两抹人影,明黄色在下,而武官叠在其上。
能叫太子如此纵容的,武官身份不做他想。童公公浮皱的眼皮底下闪过精光,遣退了宫人,自己独身过去。
“殿下,柏公子。”
在童公公注视下,柏若风十分自然从方宥丞身上起来,掸了掸衣角,“在下家中有要事,就不耽误太子殿下与童公公了。”说罢抬腿就走。
方宥丞面无表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明知太子已经收到消息,童公公仍是在太子面前遗憾了一番。方宥丞唇角露出讥诮之意,堂而皇之朝童公公伸出手掌。
只忠于帝皇的童公公没有任何犹豫,双手把圣旨奉上。
方宥丞把圣旨打开,一目十行扫视过圣旨的内容。
是给段锦诗诏书不假,可惜了,赐的不是婚,赐的是死。就算不是火灾,段锦诗也必死无疑。
逃不掉的。
方宥丞毫不意外,哼笑一声。他合上圣旨,丢回童公公怀中。只是一想到柏若风方才的话语,事情如他所想发展的喜意便散了干净。
目的达到了,不知为何却有些难受。心中如同坠了块石头,沉闷得很。
想到宁太后这几日肚子有了动静,方宥丞阖了阖眼,问:“陛下最近身体如何?”
“劳殿下挂心,陛下近来睡眠很好,还说梦里见着了仙人。”童公公收好圣旨,恭敬道,“太医说需要好生静养,国事还需太子殿下多多费心。”
“嗤。”方宥丞眉目阴翳,一双凤眼甚是凉薄,“那群方士真不顶用,叫陛下难受,看来还得吾去敲打一番。”
外边的人只知道皇帝近年来养了方士,却不知道那些方士都是太子献上去的。
神仙丹神仙丹,方宥丞想,他可没骗皇帝,驾崩后不就能做‘不老不死’的神仙了吗?

相府门口挂起了白灯笼。段丞相晚年丧女, 哀痛太过倒在了病榻上,早朝连连告假。
段家小姐在封妃圣旨到来那日意外被烧死的事情在京中传开,成了不少人的饭后谈资, 谈到最后,总是要摇摇头说声可惜。
离富贵只有一步之遥,可不就是可惜?。
“小叔?小叔……”
对着书本发呆的段重镜回过神,忙站起来道:“我在, 嫂嫂请进。”
“在这里住的还好吗?”高飞燕带着侍女来送吃食, 面容尤带倦色。她抚摸着凸起的孕肚,示意拿着东西的侍女上前。
眼看高飞燕临盆将近, 还来操持这些小事,段重镜不由紧张道:“多谢嫂嫂照顾,我在这里一切都好。”
“那就好。读书很认真嘛, 我敲了几声门都没听见。”高飞燕故意取笑道。
见段重镜不好意思地挠头,她转了话头,“天要转凉了,我托丫鬟做了几身衣物, 你先收着。若是有哪里不舒服, 或者缺了什么,和我说就行。”
高飞燕强调道:“科举将近, 不要客气,一切以考试为重。”
“好。”段重镜满怀感激应了下来。
这些时日的相处, 足以他看清这对夫妇的诚心,兼之段轻章摆平了段公良, 虽然没说认祖归宗, 好歹不追杀他了,还能让他参加科举。叫段重镜打从心底里接受自己的兄嫂。
“兄长他最近还好吗?”段重镜再三犹豫, 才问出口。
高飞燕温柔道:“他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段重镜搓了搓手,“我、我想见兄长,嫂嫂能帮下忙吗?”
段轻章这几日为了段锦诗的白事忙得脚不沾地,一众友人的邀约都拒了,大理寺那边告了长假。
“是科举的事情?”高飞燕猜测着自己能否帮上忙。
“不是。”段重镜闭口不言。再多问几句,他怕是要挖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了,于是高飞燕不再问,应承下来。
回到房内,高飞燕遣退了周围的侍女,拿起桌上的开支用度查看。段老夫人很多年前便去世了,段公良明面上只有一个儿子,因此自她嫁入段家以来,便执掌中馈,管理府内下人,负责府内膳食以及一切开销事宜。
她撑着额头看了几页,越看越烦闷,索性拖过桌上的诗经翻起来。翻着翻着,竟就着坐着的姿势睡着了,连段轻章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知道。
段轻章捡起榻上的毯子,轻手轻脚去过去披在高飞燕肩上。见桌上尽是府内琐碎,不由有些心疼。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他最知出身武官世家的高飞燕不爱这些。
当时高家调职,全家都要搬去边远地方,加上段公良看不上小门小户的高家,不愿让高飞燕入门。他一度以为高飞燕会放弃他,随家人离开。
艰苦如此,两人都撑过来了。他却没能给高飞燕想过的生活,心头有愧。
诗经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段轻章看见里面夹了张纸。抽出来一看,上边写了好几个名字。
段轻章笑了,提笔沾墨,在那张纸上圈出个字来。
“唔?!你回来了?”高飞燕手臂没撑住自己脑袋,在失重感中惊醒,睁眼便看到眼前桌上的笔墨。
“是啊,你在挑名字?我看‘欣’字就不错。”段轻章放下毛笔,“不求富贵,孩子以后过得开开心心就好。”
“女孩用还好,男孩,怕是不太妥。”高飞燕斟酌道,“会不会太简单了?”
段轻章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骄傲,“哪有?我看男孩用也很好啊,你挑的肯定是最好的。”
高飞燕笑着锤了他一拳,“别闹了,名字可以以后再想。重镜找你有事,好像挺急的,你去瞧瞧?”
“行,那等我回来,我们再慢慢挑。”段轻章接下了她的拳头,给她理了理额边碎发,带着自己都没觉出的温柔,轻声道,“别在这里睡了,对身体不好,回榻上歇着吧。”
段重镜心不在焉复习着,时不时就侧头看那道半掩的木门,照进来的日光逐渐西斜。
就在他想着今天可能等不到段轻章时,门外响起极有规律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听得人心头的紧张散了大半。
“大哥!”门才被来人敲了一声,段重镜就从椅子上倏然站起,撞得桌子发出巨大的响声。
一身月白的段轻章推开门,颇为惊讶,道:“你在等我?”
段重镜踌躇道:“因为有件事,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讲。”
段轻章皱眉,神情严肃,“那你现在是觉得该对我讲了?”
段重镜点了下头。
那日圣旨来的时候,恰好后院起火。其余人都跑去接圣旨了,唯独段重镜自知身份尴尬没有轻易露面,他看到后院起了火,看方向,似是段锦诗的院子。
段重镜其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别人对他的好,他不会轻易忘记。他忆起段锦诗之前出手帮他,因此第一反应是过去救火。
他傻呆呆提着木桶冲过去的时候,看到院子里两伙人斗得激烈。
一伙蒙面,穿着是普通百姓模样,不知道哪来的。另一伙人却显然是府上的,有两个人段重镜还认得,正是当日初见段相,段相下令要杀他时,摁住他手脚那两人!
见房子火焰越少越大,段锦诗不知所踪。回过神的段重镜连忙理了理衣襟,壮胆学着段轻章的语气走到院门处斥道:“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既出,蒙面人退了干净,而那群家丁都持刀看着他。
面对这么多人的视线,害怕被识破的段重镜背后发冷,恨不得立刻逃跑。他强撑着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救火!”
那群下人不知道有没有识破他,应当是没有的。因为他们纷纷收起刀具,恭顺地拱手应是,却没有救火,而是退下去了。
等人离开后,段重镜才松了口气。想起若他们真是段相手下的,不听大公子的话应该……是正常吧?
他顾不上想更多,一个人提着桶匆匆救火,试图喊人来帮忙,喊了半天周围都没人来。
直到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段重镜把木桶丢在池塘边上,藏了起来。他眼看着段轻章带着下人们赶来,捡起池塘边上的木桶开始救火……
“你的意思是父亲知道这些事?”段轻章若有所思,当日段锦诗院内的血迹他也看到了。段重镜此言不虚。
“那群人既是段相的手下,他们看都不看火灾现场一眼,说不定段小姐压根就没死。”段重镜看着段轻章道,“至于那尸体,都烧成焦炭了,面目全非,怎么认得出来呢?”
“其中定有蹊跷。不管内间详情如何,段相肯定知道最多。”段重镜如是道。
其实他心里还有个念头,他早听说朝堂分几派,段相该不会是因为不想和太子联姻,所以故意杀了自己女儿吧?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只是一想到自己,段重镜打了个哆嗦,觉得这话的可信度不高。他偷偷瞥了段轻章一眼,没敢把自己胡乱揣测的东西说出来,只说了事实。
他承认自己人微言轻,可是因为过往经历,对段锦诗的事情又实在无法无视。因此,他卑劣的选择怂恿自己大哥去探查事实。
——若段公良真那么丧心病狂,他还是早点跑路比较好。
段轻章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拍了拍他脑袋宽慰道:“别想那么多,好好复习。我去见见父亲。”
脑袋被温厚的手掌拍了两下,段重镜脑袋空白一片,他表情复杂看着段轻章,唇瓣动了两下,若是细听,就知道他在低声喊着‘大哥’。
除了已经不在人世的养父,这还是头回有人拍他脑袋。
段轻章已经起身离开了。段重镜着急地在屋子内团团转了两圈,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厉害,他把这归咎于段轻章‘动手动脚’带来的后劲。
段重镜没忍住,开门蹿了出去,偷偷缀在段轻章后面。
院墙边冒出个头来,段重镜悄悄偷看着那抹熟悉身影进了书房。
段公良院中太多护卫,他先前被段公良截杀过,如今不敢轻易靠近。段重镜咬着手背,心急如焚,却又顾虑着看守的护卫不敢进去。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天色已经黑了,房内点起了灯火,影影绰绰现出三个人影。
段重镜努力辨认:坐在椅子上枯瘦的身影当是段公良,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的看发髻应是段轻章,而边上那佩戴发冠的第三人,他并不认得。
段重镜手上一痛,低头才发现手背被自己无知无觉间啃破了皮。他连忙换了个位置,离书房更近了,能听出书房内的人在争吵。声音隔得太远,听不分明。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段重镜的心音,书房大门打开了,房内的声音清晰传出。
开门的段轻章神情冷肃,“我不能让父亲一错再错。”
“榆木不可雕也,你今日敢踏出这扇门,往后就别喊我做父亲!”段公良拄着拐杖出来,枯瘦的面上青筋毕露,狰狞可怖。
“父亲贵为三朝元老,理应比我更懂得孰轻孰重。”段轻章寸步不让,厉声道,“现在通知陛下和殿下,速速派人封锁长安城及周边城池,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段公良大声道:“不用上报,我一样能派人截杀她!”
“父亲,”段轻章冷静道,“段家没这个本事。”
他本意只做提醒,却不知这句话犹如一巴掌甩在了段公良脸上。
顿时,段公良面色又青又红又白,五彩缤纷,他咬紧牙根,捏住龙头拐杖。这拐杖是先帝赐予,寓‘上打昏君,下打奸佞’之意。
段公良身子一歪,扶住了门侧,他垂头丧气,恍若瞬间被抽走了一身精气,连声调都压低了几度,“段家的声誉,会毁在你手里。轻章我儿,不要去。此事暴露,皇室定不会放过我们。”
段轻章停住了脚步,回头满目不忍,“如若不去,曜国会毁在父亲一己之私上。”声音虽轻,却字字诛心。
“逆子!真是逆子!”段公良拐杖重重戳着地板,尤带着不忿,胸腔起伏得厉害,他绝不愿承认自己有错,宁愿把一切归咎于段轻章的急功近利,“大理寺还不足以满足你吗?值得你大义灭亲,去给方宥丞那小崽子投诚?!”
“父亲,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段轻章皱眉,亲人的指责并不好受,他沉声道,“殿下与父亲,我都不会偏心,我所忠的,自始至终只有无数黎民百姓的曜国。这还是您在我开蒙时教会我的。”
是啊,都是他教会他的,可为何如今这刀子却向着他自己了呢?段公良深受打击,退后两步,跌坐在椅子上。看着段轻章的眼神从愤怒、失望、伤心逐渐转变为冰冷蚀骨的狠意。
这世上不仅有对与错,更重要的是:利益。段公良知道,今日任由段轻章踏出这个门,他的性命、他努力了数十年换来的地位,都会在帝王家的猜疑中土崩瓦解。
这榆木脑袋怎么就不能为他年迈的父亲着想呢?
段公良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百姓的叫骂声已经在耳边盘旋,声声句句骂着:卖国贼!
一顿掌声传出。段轻章没有理会,挺拔的身影向着府门而去。
“好啊,段相,你教出了一个爱国爱民的好官。”陌生的声音飘飘忽忽,并不真实。
段重镜盯着房门处的第三人,那人垂下手,阴影遮住他的面容,只露出腰间的玉佩。
玉佩形状奇异,像是某种动物。段重镜盯着看了半天,擦了擦眼睛,不甚肯定,是狗?是狼?
突变横生。
只见那人俯身,对段公良说了什么。段相一把捏住扶手,脸色煞白,他呼吸急促,猛地起身,已经做出某个难以抉择的选择,匆匆转身离开房门。
这是……回去了?段重镜揣测着。
不料下一刻,段公良手执长弓而返,瞄准了背对着他远去的段轻章后心。
段公良老眼昏花,手中颤抖不止。
那第三人便‘好心地’抬手,替他扶稳了弓,箭头对准了一无所知的段轻章。
段重镜瞳孔紧缩,“小心!”他顾不得暴露自己,从墙角树边探出上半身,张嘴大喊。
然而迟了。段轻章回身向声音来源看去那一刻,锋锐的箭矢穿过他的后心。连带着整个身躯向前踉跄两步,血溅在地上。
段重镜脑海嗡鸣不止,萦绕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仓惶间段轻章试图稳住身子。
眼前天旋地转,他站立不稳,捂住血色晕染开的前襟晃了晃,最后失力跪倒在地,“父亲,你为何……”他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
那一箭力道没有丝毫留情,又对准了要害之处。没能挣扎多久,那双倒映着段重镜、段公良与第三人的眼睛渐渐失去明光。
一切发生无声且迅速,荒谬得像个怪诞的梦。
失去思考能力的段重镜被段公良派人捉下来,压着脑袋跪在地上。他极力抬头,看见眼前的段公良把弓箭丢到了一边,垂下的手一直在发抖。
“又是你小子。”段公良声音听不出情绪。
血腥味传入耳中,段重镜脑海空白一片。哪怕被人按住,他仍努力不断回头去看段轻章,
尸身就在脚边,无神的眼睛,温热的躯体,脏污的衣裳……一切的一切看得段重镜眼眶发热。
他张了张嘴,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人后退一步,藏在阴影里,始终注意着藏住自己的脸面,只敢露出道粗哑的男声,引诱道:“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段丞相,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段相眼神阴狠,亲儿的血气助长了他的疯魔,眼珠爬上血丝无数。
疯了!段公良疯了!
生命垂危之际,段重镜脑子从未如此快速地运转,“父亲饶命!我也是你的儿啊!”
段公良冷冷看着他,护卫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锋锐的刀刃割破了领口,离大动脉只有一指距离。
段重镜喊道:“段锦诗才死,段轻章年纪轻轻身体健康又身兼重任,如果叫人知道他离奇死在府里,定然会深究!况且大嫂临盆在即,要是叫她知道了大哥死讯,怕是一尸两命!我不知道父亲要做什么,可是我知道那样必然会让父亲困扰。大哥他不体谅父亲,可若是我,我愿意为父亲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只要父亲给我一个机会!”
段公良没说话,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小儿子。
哪怕手脚被牢牢绑住,段重镜竭力向前跪爬了两步,竭力推荐自己,“父亲,您看看我!我与大哥是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只要您教好了,我就是您一人的‘段轻章’!无论是大理寺那边,还是太子殿下那里,我只听您的话。只要您给我机会,我什么都愿意做!”
“上朝为官,本就是我的目标。我与大哥不同,大哥拥有的是我努力几辈子也得不来的,所以我不贪心的,大理寺的官职我就很愿意!”段重镜面含谄媚,小心翼翼看着段公良,“什么天下、什么曜国,哪有自己过得舒服重要?段府的声誉就是我的命,父亲的话就是我的圣旨,只求父亲给我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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