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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州富水(锦观)


张岁已过五十,长袖青袍文人雅气,他回道:“殿下要走的棋太险,必得慎重。”
“那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林怀治收着棋说道。
张岁眼神落在棋局上,答道:“与殿下所料不差,文宗皇帝养病于骊山,多是圣上侍奉,而那时苏昭容也在。苏昭容生下长公主后便病了,而长公主则被圣上养于身边。”
“骊山守卫重重,昭容没有告发吗?”林怀治转了意问。
张岁叹道:“这便是第二件事了,下官偶然探见刘相在查皇后的事。”
收棋的手停了一瞬,林怀治疑道:“他查皇后做什么?”
“似是长公主在探查苏昭容的死因,引起刘相的察觉。”张岁继续解释,“殿下,若此事为真,那朝中必会有人替圣上掩去一切。”
林怀治颔首,张岁得知话点到随后退下。
“箫宽,严查皇后和刘仲山。”
林潜被下狱惊动了世家和宗亲,两伙人反扑更猛。可无奈有刘千甫在,世家和宗亲侵占田地的事,被更多人举了出来。
御史台的刑狱里面,刑部尚书宇文闰、王安齐、新任大理寺卿、郑郁等人坐了一排,而正中坐着的正是林潜,每人案前摆着敲了登闻鼓而后所递上来的状词。
“占了不少啊,林少卿。”宇文闰才从礼部郎中的位上被刘千甫提上来,如今可不会想自己回去。
林潜冷眼看着这群人,哼道:“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你们到底想给我安什么罪?”
大理寺卿慢悠悠道:“定好之后会伙着忠王的事一起移交圣上,林少卿放心吧。”
林潜知理亏闭口不言,世家和宗亲里谁没占田占地?可就这次撞上新法,德元帝要彻查,真是走狗运了。
他的视线落在郑郁身上,深绯色的官袍衬得他文雅,在一堆紫绯的官袍里,郑郁的五官始终带着温柔的表情,没有丝毫冷冽。
让他觉得眼熟,好像一个人,林潜眯着眼对着光阳想了片刻,终于想起了。
那股子欠揍劲像刘千甫。
林潜下狱第三日,郑郁联合御史台、中书、门下、刑部、京兆府尹上书德元帝要求严惩,并严查忠王及其所有亲贵,德元帝欣然应允。
同时狐妖之说越传越猛,一时间严明楼不知抓了多少人入狱。越是疯狂的抓捕下,就越藏着凶机。
这日天意还算凉爽,郑郁才回府不过片刻就听闻袁亭宜和严子善在金风阙摆了酒宴邀他前去。近来忙事他也许久未松快,随即打马前去。
到了金风阙二楼,才见雅间里有几位世家公子,娇娘一一相配。袁亭宜和严子善喝着冰酒,与徐球、姚珏在方案上玩着叶子戏。
“我又输了?”袁亭宜皱眉大喊,而身旁的女子则是上次寿宴时在他身边的那位三娘。
三娘忙摇着扇安慰。
严子善抿了口酒,摇头:“你反应也太慢了,器之走牌时你在做什么?”
袁亭宜说不过严子善,只得对姚珏斥道:“乖外甥,你怎么不提醒你一下舅舅?”
姚珏无辜道:“舅舅,你不甚聪敏。”
这话气得袁亭宜要持家法修理人,姚珏见状起身就跑,舅甥两人在屋里追逐起来。
“那你可是要多长几只手了?”徐球轻笑着说,随后看郑郁来了,说:“砚卿来的无声无息呢?”
郑郁在袁亭宜离开的位置上坐下,回道:“在门口看了会儿,谁赢了?”
严子善手平开牌面,潇洒一笑:“当然是我赢了!”
“今日十郎的运真好。”徐球指尖点在红色的牌上,“严尚书在长安城里抓捕有关妖狐一说的人,不知十郎也是在其中打点?”
雅间内的舅甥两人还在追逐,案边的几位侍女都摇着扇默声,严子善冷漠道:“父亲的事我怎么知道?十五郎莫不是真以为,大人什么事都会跟我说吧?”
徐球温柔道:“不是吗?”
“严尚书奉命如此,连慈驻骊山数日,这怎么会知道呢?”郑郁倒了杯凉酒,调和着气氛,“器之还是不要玩笑了。”
郑郁猜想许是徐球以为严明楼大肆抓人是得严子善默许,毕竟严明楼抓捕的不止是百姓,还有官员。如今推举新法的人小半都进了严明楼的手。
所以站刘从祁一方的徐球对严子善根本没啥好脸色。
袁亭宜终于狠揍了姚珏一顿,两人来到案边坐下,方才紧张的气氛不过片刻就被袁亭宜带得欢快起来。
郑郁也会玩叶子戏,几人又重新组了局玩起来。
期间不咸不淡的聊着话,袁亭宜做官也有半年,但还是一副潇洒模样。
严子善抽出一张牌打下,调笑:“则直,你就好好惜着与我们快活的时日吧。你要真娶了妻,哪还有时间啊。”
“对啊,舅舅,外祖父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姚珏盯着牌思索。
郑郁不可思议的朝袁亭宜郁问:“你还在外面浪啊?!”
袁亭宜尴尬地笑了下。
“他在刘九安家里。”严子善答道,“我说你干脆收拾几身衣服,常住梁国公府算了。刘相很喜欢你吧?”
“刘相?!对我还行吧。”袁亭宜长叹口气,心里想着如果刘千甫不让他做文章就更好了,“刘家再好也不如自己家,行了五郎,过两天我就回去,别想舅舅了。”
姚珏:“......”
他其实只是因为袁纮念着袁亭宜的婚事,才让他问那么一句,毕竟袁亭宜不在家的话,他还能有个清闲。
徐球一直默默打牌不说话,几人这局还未打完,就听长街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甲胄踏声。
袁亭宜侧身探头看向窗外,只见那长街上出现一队禁军,为首者冷峻肃然,步子正朝金风阙而来。
人马走近后,袁亭宜才看清为首者,眉心一拧:“九安?他带着禁军来做什么?”
“刘九安?”严子善打出一张牌,胜赢几家,笑着说:“则直你又输了,他莫不是来给你送钱的?”
郑郁安静地洗着牌,眼神看向严子善,严子善与他视线相接,不太确定道:“还是来抓人的?”
袁亭宜亲眼看着刘从祁下马,挥手示意禁军搜楼,回头苦笑:“像是来抓人的,但他来抓谁?”
郑郁起身拟好衣袍,淡笑:“来抓我。”
说话间,禁军的步子迈上楼,雅间房门猛地被踢开,禁军持刀进来,刘从祁铁甲黑沉光亮。走进屋内眼神并未给其他人,直接对郑郁道:“带走。”
“什么罪名?也敢在我面前抓人?”严子善起身挡在郑郁面前,他不可能让刘从祁把郑郁带走。
若是被林怀治知道,此事会一发不可收拾。
真论亲疏,北衙禁军远超南衙禁军。但刘从祁向来不怕这些,冷笑:“南衙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北衙管了?龙武军左郎将?”
郑郁在严子善耳边低语两句,严子善眼神望了眼刘从祁,眼中闪过震惊。
“你为什么要带走砚卿?”袁亭宜面色不安,他隐约能猜到一些了。
刘从祁头上是兵部,而如今的兵部要事则是。
——狐妖。
素来公私分明的刘从祁严肃道:“秉公办事。”
徐球梳理着纸牌并不言语,就在严子善和刘从祁僵持的时候,郑郁笑道:“既然是秉公办事,那就随左郎将走一趟了。”
“郑少卿请。”刘从祁让开步子,面容冷漠。
官职相称,就代表入了刑狱也不会上刑。
郑郁被左卫带走,一时间严明楼联合世家与宗亲参上。
梁国公府内,刘从祁坐在案前擦刀,苏赛生饮着冷酒,两人分外安静。
而徐球实在安静不了,皱眉道:“我说你抓他干什么?出了什么事,成王和刘仲山那俩疯子弄不死我们?”
“器之,这是圈套。”苏赛生放下酒盏解释。
“圈套?”徐球冷静了些,继而一转问:“他自己要走的?”
刘从祁点头:“不然我抓他做什么,他们怕是早就发现了。”他联合这几日刘千甫的行为,有些能猜到这人要做什么事。
徐球略惊:“发现我们四个的痴缠恩怨了吗?”
“你妹妹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刘从祁面色有些嫌弃地问苏赛生。
苏赛生无比耿直:“皮囊俱是身外之物。”继而对徐球似是安慰:“哪日她不喜欢了,我勉强为你扫半张残榻,若是带上你哥一起,你俩就睡地上吧。”
刘从祁知道王台鹤那整天闷骚得不行的劲,实在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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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一匹快马出了长安城。
华清宫殿内,茶盏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严静云平着气站起来回踱步,冷声道:“三哥是疯了吗?”
“姑母,父亲的意思肯定是想让郑砚卿永远出不来,想以此举阻止新法的推行。”严子善面目急切,“这于严家而言实在不利,家族无百年兴衰,父亲为什么不明白?”
林怀治站在一旁,脸色阴沉,缓缓道:“娘,此事舅父做过了。”
他养在严静云膝下多年,也会按着人礼对严明楼称声舅舅。
严静云道:“三哥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看圣上已同意新法,他为何还如此?”
“父亲只是为了严家。”严子善说,“姑母,郑砚卿下了狱,刘相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严子善虽与严明楼的理念不符,可他还是担心严明楼会遭到刘千甫的报复。
夜影光烛下,严静云有些疲惫,挥手道:“我知道了,大郎。你明日还要当值,先回去吧。”
听此严子善别礼告退,走前看了眼林怀治,心里更加担心林怀治会做出什么有伤他二人的感情事来。
“新法太子同意吗?”严静云起身凝视着穿衣镜中的大千世界,她的脸隐于烛火里。
林怀治于她身后站立,玄色翻领烫金云袍隐隐散出威严的气势,在火光衬映下,显得人愈发冷峻。他答道:“同意,那舅父这件事,娘你想我怎么做?”
他问这句话不过是询问严静云的态度,严明楼要是敢在狱中动手,朝堂之上他绝不会放过。
对于林怀治这个儿子,严静云是觉得他越长大就越拿不住他心思,只得淡笑:“郑砚卿怎么会安心入狱?他是袁维之的学生,你不会认为是个蠢货吧?”
“母亲认为这是局?”林怀治心中一沉,严静云这么快就猜到了。
中元节那天华清宫做法事,他并未回长安。
这一切都是刘千甫、袁纮、郑郁三人早就商议好的。
镜中严静云的步摇随着她走到灯烛前晃动,花钿艳红。严静云用金钗挑着灯芯:“或许你去问袁维之就会知道,现在他和刘仲山是一条船上的人,刘仲山那老狐狸的心可是狠毒呢。再说你没有把他拉入你这边?”
“郑砚卿要做的事与我不同。”林怀治说,“娘,那舅父怎么办?”
殿内凉爽冰意,严静云虽与烛火近却也不觉热,红唇一笑:“明日我召他来好好说说就是,既然他有意促成,不如你就借花献这个佛。把郑砚卿捞出来,捞不出来在狱中打点一下过得好也行。”
林怀治微笑道:“儿子明白。”语气稍停几许,他又道:“皇后陛下这几日身子还好吗?”
“老样子,反正她也吃不出来。”严静云放下金钗,“这事没有旁人知晓吧?”
林怀治答道:“没有。”
严静云颔首,林怀治迟疑道:“近日刘仲山在查阳昭长公主的乳母,娘,姑母的生母苏昭容真的是病逝吗?”
宫闱秘事,林怀治能打听到只有皮毛,这几日他发现刘千甫在查林嘉笙身边的人。若想知晓秘事,就得问处于后宫的人。
“苏昭容确实是病逝。”严静云转身走到榻上主位坐下,蛾眉微蹙,“刘仲山打听这些做什么?后宫之事他没资格插手。”
林怀治沉思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查一位乳母,除非这人于他有利。”
“当年她生下十八娘后不久便病了。”严静云说,“文宗崩逝后,苏昭容自请出家修行,没多久就病逝观中。圣上怜惜十八娘年幼丧母,便将她养在身边。”
“娘,这么多年你对姑母怀疑过吗?”林怀治忽然问道。
事情被挑起,却料严静云只是轻叹:“圣上对十八娘远超他的亲生妹妹,谁会没点怀疑?”
文宗缠绵病榻多年,在林嘉笙出生前后有近十年未有子嗣降生。林怀治道:“刘仲山查这件事,必是姑母也察觉到了异常,所以她也在查苏昭容的死。”
“那你觉得谁会放这个风出去?”严静云莞尔一笑。
这件事情这么多年都严实了,为何又被翻出,朝中与后宫到底是谁不想谁好过?
林怀治平静道:“就看苏昭容是死在谁的对家手里了。”
“后宫这点事,我帮你查着。皇后那边我也会慢慢打点,后宫事我来处理。”严静云端起冰饮,想了想,说:“至于前朝,你去见袁维之开口说两句。或许能博一个礼爱下臣的名声,毕竟你与郑砚卿共事良久,他又是郑砚卿的师傅。若得他之助,也无不可。”
窗外此时响起雷声,大雨即来,林怀治身形一愣,苦笑道:“是。”
雷声骤大,闪电将林怀治的身影照在庭院里,他出来后看到严子善正逗着严静云养的拂林犬,显然是在等他。
“还没走?”林怀治走到严子善面前问道。
严子善摸了小狗一把,与他并肩而行,淡然一笑:“刘九安是从我面前带走他的,我方才在想,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真发生禁军拿人的事,他不会乖乖跟着刘九安走的。”林怀治早摸透郑郁的心思。
严子善皱眉小声道:“他故意的?”
林怀治颔首,终于严子善心里的大石落下,他松了口气:“兵行险招,砚卿到底想做什么?”
又一次雷声震来,白光瞬间照亮了站立的二人,林怀治缓缓道:“他想置身事外,给你我铺路,来日以求下江南。”
“新法推行,江南那群世家富绅不会同意。”严子善难得跟上思路步子,说:“可置身什么事外?”
林怀治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声离开。而严子善得不到答案跟在林怀治身后问,林怀治被闹得心乱,直接从给严静云送糕点的宫婢盘中拿了一块堵住他的嘴。
长安的大雨来的骤然之快,郑郁换了囚服枯坐在刑狱里。狱中只有一拳之大的小窗,除此之外则是阴冷的墙壁。
雨水沿着窗边滴下,青苔生成,湿冷潮热,郑郁抬眼看去,外面天已大亮数个时辰,大雨还在下。
刑狱隔壁的牢房正是还在罗罪的林潜,他幸灾乐祸道:“我当你有几分能耐,还不是也被抓进来了。郑少卿,你的罪名可不小啊,居然敢散播谣言,意图颠覆我朝江山?”
昨日郑郁进刑狱时,就有刑部的官员来传旨。列大罪七,参他一罪:祸乱朝纲,党同伐异;二罪:布散谣言,欲乱民心;三罪:狂妄自大,迫害皇亲;四罪:戕害同僚,独断专事;五罪:藐视君上,不附皇恩;六罪:密走外族,其心大异,七罪:叛逆恩师,不遵人伦。
政事堂内的多数相公都在骊山,这些罪证怕是严明楼跟宗亲以及刑部侍郎连夜胡扯出来的。
牢房有石壁相隔,郑郁靠在石壁上,笑道:“林少卿,我哪有这个胆子?!玄都观中有人撞翻了炉火,被我喊了一声有火而已,怎么传到百姓耳朵里,就变成有狐妖了?”
“那你的死期也是到头了。”林潜挥走面前飞舞的蚊虫。
郑郁看向窗外的雨帘,感慨道:“是啊,到头了。”
在狱时,严子善送过几次东西进来,严明楼似乎在忙着抓人,并无暇顾他太多,只是将人关押着,以等一同定罪。他想严明楼或许上书求过严惩,但绝对被刘千甫和袁纮拦下了。
德元二十年似乎真是一个多事之年,林怀湘与伶伎亲昵的奏章还是报到了德元帝的手里。
华清宫内,德元帝把奏章砸在林怀湘头上,怒喝:“你到底想干什么?”
奏章的纸尖头砸红了林怀湘的额头,他挺腰跪在殿内,答道:“儿子并不想做什么,还请父亲息怒。”
“息怒?”德元帝负着手来回踱步,指着林怀湘咬牙恨道:“怀湘,你是太子,能不能不要做此有失身份的事。”
林怀湘道:“儿子明白。”
德元帝脸色铁青,冷哼:“你明白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犯?”
“我真的知错了,爹。”林怀湘伏地叩首,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奏章一下子就涌到德元帝的面前了。
殿内早备好了戒子鞭,德元帝实在怒上心头,看儿子不成器,转身拿过鞭子就想抽下,而这副景象被转进内室的刘千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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