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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兔假孕280天(西墙上的少爷)


“也好,”他沉吟道,“那便一起来吧。”

江潜鳞正垂手立在厅中。
他神情冷淡,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似是正在欣赏殿中摆设, 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放在眼里。
听见动静, 他微理袖摆刚想要行礼, 目光扫向与颜方毓一道进门的容秋身上, 倏地不动了。
江潜鳞的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如果不是他成天板着张棺材脸, 恐怕就连容秋都没法察觉到这种微妙的变化。
在药庐时, 江潜鳞也曾向容秋看去一眼。
这人向来字面意义上的目中无人,那时虽也算纡尊降贵, 但那目光中并不含什么感情。
然而此时此刻,容秋虽然没有无尽海领宫那种能通读人心的本领,冥冥之中, 却也能明白江潜鳞这长久一眼中饱含的深刻意义。
怎么是你?
怎么又是你?
怎么老——是你?
然而此处不是药庐,因果课教所可是自己的地盘。
容秋把腰板一挺, 气势汹汹地瞪了回去。
师生相见,断没有老师先行问候的道理。
江潜鳞对上向来礼数周全, 然而此时他的目光却扎在容秋身上, 仿佛想要穿透他的皮肉看进内里,竟忘了向颜方毓行礼。
颜方毓看着他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身旁人, 心中竟莫名涌起一种陌生的恶感。
他“刷”地抖开绸扇, 长长袖摆随腕而晃,刚好挡住了江潜鳞灼人的视线。
“原是九门世家的江大公子。”颜方毓漫声道。
江潜鳞沉默回神, 见他如此称呼,便也未再行弟子礼, 只行了前辈礼,后恭谨发声:“仙君谬赞, 不过九门之末,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颜方毓似有所指地开口:“修仙界世家仙门如天上繁星,不计其数。元年以来,世家排名更是多有变化,而江家一直排在第九,其福运之绵长,又怎能说是不足挂齿呢?”
江潜鳞无波无澜道:“九乃极数,过之不及,先生深谙天衍之道,更应能懂。”
颜方毓笑道:“九乃极数不假,但日有十二时,年有十二月,地有八方,魂有归七……若事事都追求极数,反是自困囹圄。”
江潜鳞眉眼低垂:“先生说得是,弟子受教。”
这称呼,便是要与他论起师生情谊了。
颜方毓微眯了眯眼。
“那江生深夜到访,可有什么要事?”他从善如流地问。
江潜鳞行弟子礼,一礼到底:“听闻颜先生今日在清明教授因果一课,弟子有事耽搁,未能听先生讲课,十分遗憾。”
“弟子醉心因果一道,知名师在此自坐之不住,这才课后叨扰,望先生海涵。”
容秋终于听见了自己能听懂的话,忍不住从颜方毓袖摆后探出头:“因果课的全程影像灵璧里已经有了呀,不然我发给你?”
江潜鳞的眉头又小幅度皱了一下。
他似是不能容忍师长还未说话,就有小辈从旁插嘴,又似是不能容忍人族议事,有非人之辈加以置喙。
总而言之就是不爽。
他隐晦看了颜方毓一眼,却见那人依旧姿态悠闲,大有放任自流的架势。
江潜鳞只好兀自忍下,同时却又难免对容秋生出更深的忌惮。
“不仅仅是课上内容,”江潜鳞收回目光,“还有些许延伸而出的问题想要请教先生。”
他语调平和,表面上看起来根本未对容秋的插嘴有所不满。
颜方毓无可无不可地略一点头:“你说。”
江潜鳞又看了容秋一眼,态度恭顺,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客气:“私下之言,还望先生屏退左右。”
容秋顿时火起。
有什么事情是老婆听得,小兔子听不得的?
他使劲一扁嘴,忍不住揪紧了颜方毓后腰的衣带。
颜方毓隐约勾了勾唇角,悠然开口:“江生才与异修那边生出龃龉,这么快又要同我说私下之言,这瓜田李下的,还是有个异修在场见证为好,也算避嫌。”
江潜鳞:“……”
这话说的,简直是胡溜八扯。
窟窿眼子就像渔网补墙,让人不知该从哪个漏洞开始反驳,敷衍得甚至称不上“演戏”。
就算是江潜鳞这样养气功夫甚好的人,听完也沉默了好一阵子。
“……仙君误会了,”江潜鳞重新开口,不动声色地再度转换了两人身份,“晚辈想问之事无关书院,亦无关人修与异修,自然无需避嫌。”
不是公事,肯定就是私事咯?
那怀着老婆假崽的小兔子就更得听听看了。
容秋目光灼灼,而那边的颜方毓但笑不语,依旧丝毫没有屏退旁人的意思。
江潜鳞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妥协开口。
“仙君以因果之线教我,若造杀孽,必留果业,即使渺小如虫豸走兽亦在因果之中。”
颜方毓颔首:“不错。”
江潜鳞:“仙君行审判之责,除大奸大恶之辈,虽造杀孽,却不沾果业。”
容秋想说这个我知道,颜方毓讲过他只是代天问罚,只杀天道要杀之人,因此严格来说人是天道杀的,果业并不会落在颜方毓身上,与“不沾果业”有着微妙的差别。
不过颜方毓依旧不发一语,没有半点纠正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江潜鳞,仿佛在等他的下文。
江潜鳞停顿片刻,继续道:“然纵使仙君神通广大,也仅有一人,恐分|身乏术,因此您于元年前后在大陆各处设安察监,司安定天下、察奸察恶之职,杀大奸大恶之辈。”
“‘既见安察使,如见颜君至’。”
颜方毓目光带着些许玩味,再次颔首:“也不错。”
容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把一声“啊?”给吞回喉咙里。
他悄悄摸进袖子,开始在灵璧里搜安察监是什么东西。
江潜鳞眼帘低垂,神色恭谦:“晚辈便有疑问。”
“你都说得这么清楚了,竟然还有疑问吗?”颜方毓故作讶异道。
“晚辈想问,安察使并非仙君门徒,未有仙君之威能,是否纵使手刃乃奸恶之徒,头顶亦会生出因果赤线?”
江潜鳞终于抬起头,向来空无一物的眼眸中似燃起一小簇火苗。
他并没有等颜方毓回答,或者说他其实知道那问题的答案,问这个,只是在为下一个问题做铺垫。
“晚辈想问,安察使所配廌刀,是否真能锄奸惩恶——”江潜鳞微微停顿,“却不沾因果?”
说话间,海量信息在容秋脑中铺陈开来。
他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安察监并不是什么秘密场所,甚至说与颜方毓本人一样都行事十分嚣张,因此也非常出名。
就像江潜鳞刚才说的,颜方毓纵然喜欢当小警|察,全修仙界到处出警,但也只有一个人,必定有他管不到的地方、没来得及管的事。
因此颜方毓在某人的蹿腾——建议下,开办了第一批警|察局——啊不,是安察监。
每一名安察使都代表颜方毓的眼、耳、口,及手中之刀,代他斩他未斩到之恶人。
每一名安察使都由颜方毓亲自卜算挑选,必是十足公正之辈,而且每年颜方毓都会对所有安察使进行审判,以保证麾下无奸恶之辈浑水摸鱼。
然而世界上只有一个颜方毓,天道也只有这一人堪代祂责问世间人。
因此,颜方毓便给每一位安察使都配了廌刀。
解廌,通“獬豸”,乃是能辩是非曲直的上古神兽。
颜方毓以此为名,斩天下该斩之人,从无错斩,是为公正之刀。
寻常人只以为这是颜方毓所设立的某种精神象征,唯有心人会对廌刀的真正用意有所猜测。
夜近浓,有朗月凌空。
大殿之中灯烛煌煌,映照席间的暗流汹涌。
颜方毓沉默片刻,意有所指地开口。
“你问得这样直接,是生怕我不会有所联想啊。”
江潜鳞神色未变,依旧十分平静:“仙君遍晓来去之明细,就算我假借托词、有所隐瞒,最终也难逃仙君一算。”
颜方毓笑了:“因藏不住,便索性藏也不藏了?”
江潜鳞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对于他来说,今日要么不来,既然已经站在颜方毓面前,再拐弯抹角就已经没什么意义。
因果道修到极致就是这样,有老天撑腰,大部分人所行之事在天衍宗弟子面前可以说是毫无遮掩。
“你既然有所设想,我再顾左右而言他难免令你有所误会。”颜方毓笑意盈盈,似是十分好脾气地说道,“廌刀杀人,并非不沾因果,相反,正是由它斩却了因果。”

江潜鳞在因果课教所仅呆了半炷香, 很快便戴月而离。
待人一走,容秋立刻跳上了颜方毓的后背,抱住他的脖子。
颜方毓背兔日渐顺手, 在人腿弯一捞, 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了?”
“小泥鳅不怀好意。”容秋很不高兴地哼哼。
颜方毓更有兴趣了:“哦?那你觉得他怀着什么意?”
“他想要你的刀!”容秋飞快地说, “嗯……还想要塔灵的分神期秘宝!”
“秘宝我管不着, 但我的刀……”颜方毓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才是真带着不怀好意, “他想要就去拿好了。”
“为什么?!”
容秋话语中带着情绪,活像看见自家铲屎的去摸外面的野猫。
颜方毓背着他走进后院。
夜露带着凉丝丝的潮气, 落在地上将青砖石扑得微湿,倒映着天河的晚星,一片朦朦莹莹。
他们踏在青石板上, 便也像踏入星河之中。
颜方毓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十分轻盈。
“说白了,廌刀也没什么特别, 只带着我扇上审判十之一二的威能罢了。它本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斩业。”他说道, “廌刀出刀必吞业障, 若被斩之人身上业障不丰,便会反吞持刀之人的业障, 若持刀之人业障也不丰, 便会吞他功德。”
容秋问:“要是功德也没有呢?”
“那就后果就很严重了。”颜方毓压低声音说。
容秋被他神秘兮兮的态度也弄得紧张起来。
他也下意识压低声音,趴在颜方毓耳边问:“会有什么后果?”
颜方毓严肃地说:“会……白挥一次刀。”
容秋没反应过来:“……啊?”
“当然什么事都不会有!”颜方毓陡然哈哈大笑起来, “刃都没开呢,连只鸡都杀不死。”
容秋:“……你又逗我玩!”
他气哼哼地丢开颜方毓的脖子, 推着他的肩头似想与人拉开距离。
然而颜方毓本来捞住他膝弯的手掌也忽然一松。
容秋猝不及防,只觉得自己身体猛地向下坠去!
“啊!”他下意识向前猛扑, 重新抱住了颜方毓的脖子。
与此同时,容秋下落的腿弯也重新落在一双手掌中——似是颜方毓本就没打算放手,方才只是吓吓他。
容秋还残余着一瞬的惊魂未定。
他瞪圆眼睛,紧紧趴伏在颜方毓后背上,冷不丁听见那人胸腔中低低的哼笑声。
又这样逗他!
容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大吼一声“我不要你背了!”,遂挣开颜方毓的手从他背上跳了下去。
闷头往前才走了半步,膝盖便磕到了床沿。
——原来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进屋里,走到床边了。
容秋猛地转过身朝颜方毓瞪了过去,那目光中有愤怒,有羞恼,还有不敢置信。
颜方毓一下子大笑起来。
容秋被他笑得更生气了。
原来这人早就料到了自己不会这么轻易从他背上下来,这才故意逗弄,让他主动行事。
容秋顿时呜路哇啦大叫起来,想要重新爬上颜方毓的背。
颜方毓一手一只,轻巧捏住容秋的手腕,紧接着两手一合,将他细细白白的腕子用一掌圈住,提溜起来放到床上。
“好了,我的背比床榻还舒服吗?”他语带安抚,“才刚恢复一点,就乖乖躺着。”
“才刚恢复一点”的容秋霎时不敢再作祟,遮掩一般抱住了被子。
“还没说完呢。”
他悄咪咪把话题往回拉,生怕颜方毓再关心自己的身体。
“嗯?还有什么要说的?”颜方毓随手给他理了理被角,“就算他拿了廌刀想要斩你,恐怕连你的一根兔毛都斩不下来,反而会伤到他自己。”
“因为我身上没有业障,”容秋顺着他的话说,“他就算有刀,也只能去斩坏人。”
颜方毓微一点头,笑得肆意:“所以说,与其说是安察使拿刀杀人,不如说是我的廌刀需要个会走会动会挥刀的刀架子罢了。”
“——哦!”容秋恍然大悟,“所以廌刀杀人不沾因果的说法,是颜哥哥自己放出去的!”
颜方毓颇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干脆地点了点头:“对。”
“我让安察使慎重下决断,若对方时不至死便需慎用廌刀。但若有人抢刀,也不必以命相护。”
说到这儿,颜方毓的声音带上点幸灾乐祸:“那些人为了‘不沾因果’去抢廌刀,却个个都死无葬身之地,外人还以为是我雷霆手段,哪知是他们自己害了自己。”
“那刚刚江泥鳅问的时候,颜哥哥就应该说‘是’呀!”容秋不解。
说廌刀杀人确实不沾因果,不就可以骗他去抢刀了吗?
何必遮遮掩掩、弯弯绕绕,说些兔听不懂的话?
什么“不是廌刀所斩之人都可斩,是廌刀只斩该斩之人”,听起来就像是劝人不要乱打廌刀的主意,后者真有非凡威能一样。
颜方毓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有些话从我口中定了性,和被我似是而非的放出去意义是不一样的。我若点头称是,那天下廌刀刹那便会变为真的杀人不沾因果之刀,而其中因果便会担在我一人身上。”
容秋没太听明白,但还是肃然起敬地长长道:“哦——”
颜方毓咳了一声:“当然了,这么缺德的招肯定不是我想的。”
容秋:“啊?缺德吗?”
颜方毓眼神微妙地看着他:“嗯,那仙葩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他这语气,大有一种你们兽修果然都是一个德性的意思。
“小羽说这叫钓鱼执法,”颜方毓话语中带着一丝丝唏嘘,“确实挺好用的。”
容秋的崇拜毫不留情地进行了转移:“小羽哥哥太厉害了!”
“什么跟什么啊!你见过他吗,怎么连哥哥都叫上了?”颜方毓酸溜溜地说,“跟人有点距离感,别见谁都叫哥哥姐姐的。”
容秋争辩:“才没有,在书院里我都是叫同学的,但小羽哥哥又不是同学。”
“哦!”容秋说到一半,又忽然想起来,“他是特邀先生来着,那我叫他——”
“不许叫!”颜方毓陡然打断他。
关乎师门,颜方毓的“先生”“师父”“师尊”ptsd又犯了。
总有一种岑殊下一刹那就会瞬移过来,做一道手撕麻辣兔的错觉。
颜方毓真恨啊。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他小师弟入门之前,自己与师尊、大师兄,师徒三人是多么良好而纯粹的师与徒、父与子的关系,却被一株仙葩生生给带歪了。
容秋包容地看了看颜方毓,乖巧“哦”了一声。
“那江泥鳅想去杀谁?”他贴心地转移了话题。
颜方毓勉强回神,正色道:“方才我便已卜了一卦,他身上并无业障。”
“嗯?”容秋有点意外。
小兔子身上还带着那种世事非黑即白的天真劲儿,在他心里,江潜鳞俨然已打上“坏人”的烙印。
坏人嘛,就该是手染鲜血,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了。
“世家长子,资质只能说尚可,然本人努力上进,这才早早金丹大成,”颜方毓绸扇一展,江潜鳞的生平往事已如纸上墨书一般,毫无遮掩地任他读取,“投机取巧的手段虽有,但都无关他人性命,至多是有背仁义道德。”
颜方毓笑道:“有毅力、有手段,还肯上进,在大多数师长眼中,这已经是个十足的好徒弟人选了。”
“哦,”容秋扁扁嘴,“那我也不喜欢他。”
颜方毓顿时失笑:“从未有人让你非得喜欢他。”
“那颜哥哥呢?”容秋直勾勾盯着颜方毓,下意识脱口而出,“颜哥哥也是‘大多数师长’里的一个,觉得他是好徒弟人选吗?”
问完,容秋又觉得不好。
就像是容秋与小伯劳食谱不同,他不喜欢吃小老鼠,却也不会让喳喳也必须讨厌吃它。
——况且喳喳就算不吃素,看到水灵灵的小仔菇时也会替容秋衔来呢。
可当对方是颜方毓,容秋却开始希望他恶己所恶,喜己所己。
这是不对的,他不该这么小心眼。
容秋心里这样想着,同时却不可遏制地渴盼听见颜方毓否认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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