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己想来到这个世界的吗?我欠她什么?!”向野双手握持着那只来自自己父亲的、几乎用力到要把他提起来的手,双目血红地质问:“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把她的死归结给我?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因为她而那么恨我?!
没说完的话,湮灭在窒息一般的心肺里。
向伍盛满怒火的眼睛忽然滞愣了一下,像个被击中的木靶。
向野开始喘不上气,向伍并没有扼住他的喉咙,可太过激烈的情绪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一点点把人逼到绝境。
脑袋痛得快要裂开,身体如同一只在风里瑟瑟挣扎的口袋,开始难以受控地颤抖。
“师父!”紧闭的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闯开,张嘉厝急步跑到近前,拦开了向伍揪着向野衣领的手,“阿野他的病不能这样受刺激,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
向伍难得没有反驳,后退半步,任由张嘉厝把人扶住。
“你把他带回房间吧。”向伍语气低沉而无力,“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准许,不准放他出来。”
向野脱力地向后倚靠着,意识开始向一片黑沉沉的空间下坠,他艰难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
向伍眼睛里的怒火稍退,但蔓上来的,是他更为熟悉的失望和憎恶。
向野能感受到道那寒冷的目光凝视着自己,像一把冰刀般割开他的喉咙。
彻底陷入昏迷的前一秒,一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果然,和那个人一模一样……”
第35章 锈红封窗
阳光把空间和时间一并淹没,光晕在视野里一圈圈散开,空气里所有的尘埃都透亮可见。
呼吸喷薄在鼻尖,像是在吞咽一片炙烧的气体。
向野知道自己又被困在梦里,恐惧像是黑色的潮水,一点点吞没他。
少年纤长的手从铺满金属器具的桌上抬起,轻轻揩去额上的汗滴,然后伸向桌前,在录制视频的手机屏幕上点了停止。
指尖泛着血红色,是用砂纸摩制东西留下的痕迹。
可手指的主人像是感受不到疼痛,拿起桌上的打火机静静端详。
镀铬外壳的打火机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银光,下一秒它被摆进提前准备的礼物盒里,并着一张生日贺卡,被少年贴身放进口袋。
时空在一瞬间斗转,夜幕下,轻巧的脚步停留在走廊尽头,眼前的木门在夜色中紧闭,视线回身向下瞥去,那个高大的身影在院落里忙碌,并未注意到这处。
昏暗模糊的空间里,毫无源头地响起阻止的声音——
“别去。”
偷拿的钥匙轻轻插进锁眼,拧动门把。
“不要去……”
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月光穿过窗户,把斑驳树影投射在窗下的书桌上。
少年心跳加重,怀揣着忐忑和期待,在胸腔里敲出重重声响。
脚步缓缓向那月光下的书桌走去,空荡的桌面上只摆放着一本笔记本,视线不受控制地被湖蓝色的封皮吸引,那样鲜艳的颜色,和房间的主人实在是相去甚远。
鬼使神差地,原准备掏出礼物的手,伸向了笔记的一角,缓缓翻开,一张照片闯进视野里。
少年僵在原地。
照片里的男人面容青涩,腼腆而局促地笑着,那样的笑容,简直陌生得有些刺眼。
- …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像个恶魔…… -
余光里,一行字钻进意识。
少年垂下头,把目光聚焦在翻开的纸页上,一笔一划都是熟悉的笔迹——
- 阿宛,那个孩子长大了,他身上没有一点你的影子。 -
- 每次看到他那双眼睛,我都会想起你最后那段日子,想起你独自一个人坐在阁楼上,被折磨得随时会离开的样子。其实从知道你身体里有这样一个生命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像个恶魔。果然最后,他还是把你从这个世界上挤走了。 -
月光把少年的脸照得惨白,颤抖的指尖疯狂地翻覆着单薄的纸张。
那些墨迹勾勒的字符,像是利剑,透过双眸,字字句句刺入肺腑。
- 到头来我们都还活着。原本躺在坟墓里的,怎么都不该是你。 -
剧烈的风吹开窗户,把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刮在脸上,破开一道冰凉的银色轨迹。身后的门板被人猛地打开,走廊的冷光把高大身影投射在地,肃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在干什么?!”
少年没有回身,视线的落点,是一段用力到几乎穿透纸页笔迹。
- 阿宛,或许我当时不该让你留下他,如今我也无法如你所愿做一个合格的父亲。我没办法不恨他。 -
“我是他同学……”
时远时近的人声,像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出现在意识里。
向野艰难地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一点点亮起来,时间应该是下午时分,满室都是落日的余晖。
清亮悦耳的少年嗓音还在窗外没有散去,“他先前约我出去,但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是这样啊,他生病了。”有人回答道。
“生病?……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短暂的沉默,代表着无声的拒绝。
“我知道了。”那清亮的声音停顿片刻,礼貌道:“那我先走了。”
熟悉的花鼓噪响渐渐离去,直至消失在听觉里。
是他啊——
眼睑再次合上,先前晦暗的梦境被一片橘红色的霞光所替代,视野里仿佛出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白衣背影,在晚霞铺就的路上渐渐远去。
意识被拖拽得柔软而漫长,恍惚坠入一片让人平静的空间,像阳光炙烤的午后操场,也像晚风吹拂的黄昏小塘。
再次彻底清醒的时候,窗外的天幕已是星辰密布。
房间里弥散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在大部分感觉恢复的瞬间,立刻勾起肠胃的反应。
向野下意识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急步冲进卫生间。
绵软无力的双腿还跟不上这样的反应,几乎是在他刚跑到马桶边的一秒,就立刻摔倒在冰凉的瓷砖地板上。
激烈的一阵干呕,胃缩反应把酸涩的味道顺着食道反到喉咙,在口腔里蔓开苦涩腐朽的滋味。
也是在那一秒,他意识到房间里弥散着的,正是药物混杂着呕吐物清扫后残留的气味。
向野就着瘫坐在地的姿势,抬手拨开花洒的开关,冷水冲出喷头,顷刻便淋湿身体,等水热起来的时候,浴室的门被推开。
“你疯了?!”张嘉厝一脸惊愕,扬手关了花洒,俯身把向野往上提。
“脏…难闻死了。”向野皱着眉,却没力气把人推开。
“由它脏着臭着,你现在还在发烧,不能洗澡。”
“不严重了。”向野扶着盥洗盆站稳,抬眼问道,“我睡了多久?”
张嘉厝有点无奈叹气,“从前天晚上到现在,不到48小时。先是吐得一塌糊涂,喂饭喂水喂药,通通往外吐,昨天又开始发烧,断断续续地烧,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得叫救护车了。”
向野反应迟钝地听他说完,把人往外推。
“干嘛呀你?”张嘉厝不肯走。
“已经湿了,不如让我洗完。”向野怕他不肯,又补充道,“给我弄点吃的吧师哥,我醒了就能自己吃药,吃了药就好了。”
张嘉厝被说动,但仍不放心,眼睛往浴室里摆放着旧式剃须刀的台子上瞟,“你……你自己能行吗?”
“嗯。”向野抬手把剃须刀连同一盒替换刀片塞给张嘉厝,把人推出门外,“放心,我不会自杀。要是想死,我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房间被一股温热的栀子香萦绕,盖过了那道令人作呕的气味。
张嘉厝给他抬来了粥,向野完成任务似地喝了半碗,然后动作熟练地拉开抽屉,翻出熟悉的药瓶。
张嘉厝默默无言地看着,终于在他仰颈吞下那些药片之后,开口道:“副作用那么大的话,没想过停一段时间试试吗?”
“没想过。”向野咽下喉头的一阵苦,斩言回复。
“为什么?”
“因为想活着,而除了吃药,还找不到别的能让我活下去的替代品。”向野窝进书架下的懒人沙发里,像只缩回安全领域的猫,“下午是不是有人来找过我。”
“嗯。”张嘉厝回道,“挺高挺帅一小伙儿,说是你同学。让你病好了联系他。他好像很关心你。”
向野没应声,抬眼呆呆看向窗外摇晃的、被夜色包裹成黑色的树,视线被锈红色铁条封住的窗分割成一块块的碎片。
“他这回打算关我多久?”
向伍就是这样,只要他们的冲突上升到正面交锋而得不到解决的时候,他就会把他关起来。
他因为发现那本日记而发疯的时候是这样,他决定放弃摩托车以及家里生意的时候也是这样,到了现在,还是这样。
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络,也切断直面问题的所有可能性。
直到时间冲淡情绪,或者他们之间谁做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妥协,又让生活缓慢回归正常,堪堪维持表面的秩序。
“不知道。”张嘉厝无奈地摇了摇头,“师父他谁的劝也不听,往日卫恒师兄还能说上两句,可这回……”
话音戛然而止,弥散出若有似无的尴尬。
其实向野知道,当年卫恒和他的事情张嘉厝多多少少有察觉,可这样直白地捅破,也还是第一次。
“恒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向野打破沉默。
静默半晌,张嘉厝认真道:“阿野,除了你们,这件事目前只有我还算清楚。店里这么多人,师父自然不会把事情扩大得人尽皆知,但他也一定不会让你和卫恒师兄同时待在店里了。”
“……”
“所以你该问,师兄他还能不能回来。”
“叮咚——谢谢惠顾。”
耳边传来小超市玻璃门的自动音效,俞远倚在高尚面馆外墙上,看对面大榆树残留的红黄色叶片随风荡落。
“夏天是真的过去了呢。 ”高丹撕开草莓棒棒糖的塑料包装,站到了他身边。
“冬天都快开始了。”俞远穿着一件纯白色的棉麻衬衫,袖口捥到手肘处,露出肌肉结实漂亮的小臂。
“希望冬天快点来,”高丹期待道,“冬天…林夏哥就该回来了。”
俞远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咦?”高丹疑惑地朝他偏了偏头,“你今天怎么了?以前我要是提到林夏哥,你总是很不爽。”
“我有那么幼稚吗?”俞远道。
林夏也是他小时候在长街就认识的玩伴,加上高丹,他们三个都曾一起住在东门大院里,大院里的同龄的孩子不多,他们经常一块上下学。
林夏和他同届,从小就学画画,所以高三上学期到市里集中培训,准备参加美术艺考。
“怎么没有,你老说他阴气沉沉的,叫我少提他。”高丹小声道,“明明林夏哥只是不爱讲话。”
“因为你偏心啊。”俞远笑着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喊他林夏哥,叫我就整天‘芋圆芋圆’。还经常叫他吃饭,不叫我。”
“哪有…还不是因为你根本没比我大多少。”高丹面色一红,“而且林夏哥他总是一个人啊。”她语气沉了沉,“这么多年,他爸爸从没出现过,他妈妈也不经常来看他,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是很可怜吗?除了画画和读书什么都不会,切菜都能切得满手疤,所以才经常叫他来吃饭嘛。”
俞远没有反驳,他想起那个常常坐在阳台上安静画画的男生。上一次见面是他高一暑假时回来,在大院的花园里撞见,彼此用眼神打了一个疏远又沉默的招呼。
“那个人走之后,我就觉得林夏哥和我很像。”高丹想起往事,眼神里闪烁着愤恨和失落。
俞远知道高丹说的“那个人”是指她父亲高唯。
那是个温和斯文的男人,曾是九中的化学老师,在长街一堆混吃等死的酒鬼赌徒里,显得格外珍奇。他和高丹性格泼辣的母亲刑尚云也很是不搭,但在俞远记忆里,他们一直都相敬如宾,高唯对高丹也很好,一家人非常和睦。
所以听闻高唯不辞而别的时候,俞远也着实震惊了一阵子,自那之后,那个常常把父亲挂在嘴边的天真的小姑娘,像是一夜之间长大,对“那个人”闭口不提。
俞远知道高丹心中的“疮疖”,也知道她对林夏的感情,早已超出友谊的范围。他烦林夏,也是因为知道他是高丹喜欢的人,所以暗暗把对方视作情敌。
但这种情绪在回到长街之后,反而一点点变淡了。
原本应该趁着林夏不在的时机有所攻势,可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来找高丹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开始想要靠近的人没有更进一步,而最初暗下决心要远离的人,反而越走越近了。
- “从看到你的第一秒,我就觉得你是来救我的。”-
耳边荡过秋风,还有少年低缓的声音。
那声线像猫一样,起调随意慵散,落点却有着执拗的天真,即使是在说这样无厘头的话,也带着一种毫不作伪的虔诚。
“芋圆…芋圆?”
身侧真实传来高丹的声音,俞远回神看过去,“嗯?”
“怎么又发呆。”高丹道,“你这几天很反常诶,国庆假期都快结束了,不打算去哪里玩一玩吗?”
“作业很多。”俞远回道。
“啧,高三真可怕,你这种学习狂魔,估计还给自己加了不少任务。”高丹朝俞远瞥了瞥,了然问道:“有心事呐?”
俞远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开口,“有个人,前一天还和你约好去这去那,后一天就称病消失,一连几天不理人,是不是特欠揍?”
“被放鸽子了呀。”高丹挤了挤眼睛,见俞远真是一脸烦闷,于是正色开解道,“没准是真病了呢?”
“谁一病病那么多天,病到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真这么重还不进医院抢救?”俞远认真反驳。
高丹无奈道,“你去看一看他呀。”
“去了,他们家的人不让我进门。”俞远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愤愤道:“总是这样,一会儿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一会儿又拒人千里之外,把人当皮球一样耍。”
话音落下,一时无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呢。”高丹道。
俞远闻声一怔,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高丹朝他眯眼笑道,“你说的这个人,是向七吗?”
俞远惊讶地看向高丹,又尴尬地避开视线,“你怎么知道。”
高丹回了俞远一记弹指,“我们住同一片街区,上同一所学校诶,更别说我身边还有崔籽迪这么个‘盯野机’。其实你没必要避着我的,说到底和什么人交朋友是你的自由。而且向七这个人也不坏……我记得初中的时候,他来给朋友结过面钱,就是染一头橙色脑袋那个,他们好像叫他大禹。那人因为偷东西进过好几次看守所,有一回在茶馆打牌出老千,被人揍得半死,我妈看他可怜,给他免费煮过好几次面,后来向野来店里帮他把账都结了。”
“所以我说他不坏,坏的是纠缠在他身边的那些关系。”高丹抬眼道,“长街不是个单纯的地方,我不希望你陷得太深。但我也知道劝你没用,大概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骨子里就是个爱冒险的人。”
俞远不置可否。
“所以你如果很担心他,就想办法去见他吧。”
远山顶上的绯红退下,窗外缓缓变作夜的天空。
向野趴在摊开的书页上,堆满字的页面上,又覆上铅笔胡乱勾勒的印迹。
锈红铁栏外,树影也一点点暗下去,摇曳着消逝。
忽地,有熟悉的香气随着一阵微风钻进鼻息,紧接着是桌案上的一声轻响。
向野昏沉的意识被瞬间醒,他垂眸看了眼桌上的一小块树枝,视线随即跃出窗栏,穿过盘错的枝叶,落在矮处的一个枝桠上。
此刻那里正静静蹲着一个人影。
向野倏然起身,动作大到把身后的椅子推到在地,发出“嘭”的一声。
张嘉厝刚来送过晚饭,此刻从门口经过,出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向野扭身,有些急切地朝外扬声道:“别动不动就进来。”
“嘿你个臭小子……”
张嘉厝碎着嘴离开,向野立刻跨步站到窗边,把玻璃窗开到最大,俯身向下探望。
那节枝桠上的身影仰头向他看来,声音带着难得生动的笑意,“听说你快病死了,我来看看你。”
向野没有说话,心跳也像是眼前满树的枝桠,激扬着向上生长,升到难以企及的深空。
视野里,那个几乎隐匿在夜色里的身影抬起手里拎着的食盒,“如意抄手,吃不吃?”
相似小说推荐
-
嘘!它在看着你(猫界第一噜) [无限流派] 《嘘!它在看着你[无限]》全集 作者:猫界第一噜【完结】晋江VIP2024-05-20完结总书评数:5812当前被...
-
深渊之主苏醒之后(辉羽天) [无CP向] 《深渊之主苏醒之后》全集 作者:辉羽天【完结】晋江VIP2024-05-23完结总书评数:18958当前被收藏数:45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