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猜对了……”恶鬼的喉咙里艰难滚动出声音,“…你想在这…杀了我吗?”
“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是你一辈子的梦魇……”
话音越来越破碎,他双目充血,突然伸长一只手,朝向野含怒的眼睛触碰而来。
兀地,向野惊醒一般松开了手,程子凯大口汲氧,身体化成一滩肉泥,顺着树干滑落到底。
向野双目赤红,冷冷注视着他,“你说的比赛,什么时候?”
低笑从那摊肉泥上一点点扬起,程子凯胸膛鼓动地笑了好一会,抬眼和向野对视,“明天晚上,后山山顶,你一个人来。”
后来向野回忆起那一天,仍觉得一切像极一场荒诞滑稽的噩梦。
九月初秋,长街的黄昏开始变得绚烂而漫长,彩霞弥散在高天之上,铺陈出一片血红的画卷,夕阳缓慢沉落在天际,逐渐黑沉的天空中突然翻腾起厚重的密云,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
不多时,凉风吹起丝丝细雨。
向野身后倚靠着的黑色摩托在雨丝里泛着寒光,油箱侧面印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字——风声。
这是卫恒一年前送给他的礼物,一辆亲手改装的机车。
卫恒来到店里那年,他还不满12岁,跟着向伍学摩修已经一年多。卫恒比他先拜师,但算是比他后入门,可渐渐的,他就发现自己和卫恒比起来,可以说是全无天赋。
他花十天半月才能学通的电路原理,卫恒不到半天就能弄懂,他头疼到难以处理的机械故障,卫恒很快就能上手排除,看着向伍难掩赞许的眼神,他一开始对卫恒充满了嫉妒,甚至一度厌恶。可卫恒却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学会的一切手把手教给他,每当他受挫的时候,卫恒总是第一个给予他鼓励和帮助。
在他以往的人生里,从没有一个人,给过他这样温和又安定的感受。比起向伍,仅仅大他六岁的卫恒,更像是他的亲人,充当着类似师父、兄长甚至是父亲一般的亲密角色。
可在他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之后,他渐渐开始分不清,这样一份充满依赖的感情,究竟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
他不知道程子凯是怎样看出来的,可当对方提到卫恒的时候,他警铃大作,满心只想要捂住这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引擎声,向野直起身,转身迎上刚刚跨下车的程子凯。
“怎么比?”他问。
程子凯走到平坡的边缘,视线下眺,抬手指了指半山腰那片亮着幽冷探灯的红砖房。
“谁先到红厂…”程子凯伸手拿起向野挂在摩托车车把上的头盔,朝他递来,笑着补完了后句,“谁就赢。”
雨雾下,那座废弃水泥厂像一片遭人遗忘的旷地,即使建筑林立,仍显得空空荡荡。
向野皱眉和程子凯对视,抬手接过自己的头盔,应了声“好”,跨上摩托。
引擎声自山顶骤响,昏暗的光线让山体遮掩着的道路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程子凯骑车的时间不长,完全不是向野的对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比赛完全没有意义。
只是当时的向野没来得及想那么多。
他熟练地驾驶着摩托过弯,雨滴拍打在头盔镜片上,又快速滑落,雾气在一呼一吸之间显现又消失。
几个弯道过后,川崎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这样领先的态势一直保持到最后的直道,向野转过最后一个弯,时刻关注着身后的动静,担心程子凯骤然发难。
可一直到达终点,整场比赛都正常得令人生疑。
向野站在红厂门前的探灯下,直到雨雾把他的发丝氤氲得潮透,川崎才驶入终点。
程子凯跨下车,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地朝他走近。
“你赢了。”他直白承认,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不服。
向野警惕地看他一眼,“那就请你信守承诺,从我眼前消失。”说完迈步即走。
风声还没有熄火,浑圆的前灯射出光束,把松针般簌簌而落的雨丝照得发亮,猛然间,那光束被一道人形阴影晃散。
时间在一瞬间丧失正常的流速,呼吸像是陷入失重里,变得缓慢而异常。
向野意识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抬起的手堪堪碰到车座上的头盔,就沉沉向后摔落下去。
失去视线的前一秒,他看见程子凯笑意阴沉的脸。
雨声拍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天的响动。
劈天裂空的闪电,在一瞬间将整片山林照得亮如白昼,向野被那亮光晃醒,只觉得整个脑袋像是遭人猛砸一般沉痛不已。
身前的身影如同一道鬼魅。
一瞬间,他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做梦,他于昏沉中完全惊醒,挣扎身体,却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缚在身后,难以动弹。
“别动啊。”程子凯发现了他的动作,声音在雨声里显得幽冷可怖,“你没发现吧,我在你的头盔里抹了药。那种药会随着你的呼吸,麻痹你的神经,让你在短时间里都没有力气反抗,甚至连大声呼救都做不到。”
声音混混沌沌传入耳中,向野猛然想起比赛开始前,程子凯将头盔递给他的动作。
是那个时候!
此刻追悔莫及,只能想尽办法改变现状。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这是一间高旷的棚式厂房,屋顶向上拱起,两侧的高墙上端开着一排长形玻璃窗,此刻被雨水清洗得发亮,探灯冷光从窗户直射进来,将一室零散摆放的废弃机械都照得阴森可怖。
他认出这里仍在红厂,同时也意识到,就算自己能大声呼救,也没人会发现。
程子凯走近几步,蹲身从口袋里掏出好几根白色针管,“这东西也是给你准备的,等你身上的药效快消失的时候,我会继续把它注入你的身体,这样,你就永远不能从我身边逃走了。”
向野从那装着透明液体的针管上扬起视线,瞪向眼前的人。
“你知不知道,你第一次把我揍得满脸是血的时候,我就想把你这样绑起来……”程子凯抬手捏住他的下颌,“你怎么会想着来救别人呢,明明你自己看起来才更危险。”
说话间,程子凯的脸越靠越近,就在快要贴上他唇角的一瞬间,向野突然迸力向前,张嘴咬上那近在咫尺的脖颈。
尖锐的犬齿破开皮肉,撕裂血管,鲜血迸溅!
“啊——”痛苦的惨叫顿时响彻整间厂房,程子凯剧痛难忍,一把揪住向野的头发,将人扯离自己的脖颈。
他一手护住自己的伤口,一手紧紧扼住向野的咽喉,将人压倒在灰尘满布的地上。
一道闪电骤然划裂夜空,向野嘴角溢满血色,却在窒息中一点点勾起笑意。
他自下而上地凝视程子凯狰狞的脸,从失利的角度,嘲笑得势者的狼狈。
程子凯突然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血滴垂落到向野的眼角,又被程子凯用拇指一下子抹开。他脸上的狰狞变作诡笑,窗外雨声阵阵,一道惊雷滚过,他瞬间又溢出厉色,狠狠朝向野脸上挥了一耳光,“别笑,你这双眼睛,哭起来一定更好看。”
向野被打得一阵耳鸣,几乎是在瞬间,他就意识到程子凯的异常。
这种异常有别于平日,而是一种生理上的,过度强烈的反应,他从小在长街长大,见过不少瘾君子,那些人吸毒后的癫狂和此刻的程子凯如出一辙。
他扭回被打的偏向一边的脸,借着窗外透进的光线,观察程子凯潮红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可这人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满脸兴奋,泛着一种嗑药后特有的异光。
向野在昏沉中活动了下被压在腰后的手腕,果然,程子凯在捆绑的时候只用力拉紧,根本没花心思仔细地处理绳结,奋力挣动几下,已经有了松懈的迹象。
可没等他挣脱,程子凯松开他的脖颈,覆身贴来。
潮湿黏腻的触感,混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染满鲜血的手一把扯开他上身的衣物,程子凯状态癫狂地笑着,舌头舔过他的脖颈和下颌,“我想让你哭!”
向野浑身愤怒地战栗,奋力侧身为双手在背后的活动提供更多的空间,同时,他感到那只手滑向了他的身下。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幽冷的声音贴耳传来。
向野失力嗤笑,有意刺激道:“我就是对着一条狗,也能比对着你有反应。”
程子凯果然脸上一僵,他抬手从地上抓起一根刚才扔下的针管,凑近向野的脸,疯狂道:“打一针,打一针这个,你就会有反应的。”说着拔下那针头上的塑料套,手指颤抖着推动液体。
向野看着那越靠越近的银色针头,脸上的笑终于一点点隐去,变作了僵硬的恐惧。
闪电再次扯亮天空,他呆滞般注视着眼前这噩梦般的一切,注视着跨坐在他身上的这个恶鬼般的人,心中第一次生出后悔的情绪。
或许,那时候他真的不该出现在学校天台,不该招惹上这个人。
不对,在那之前他就错了,他不该应承一份完全无法付出真心的感情。
他愚蠢的行为,不仅仅害了一个真心喜欢他的女孩,也害了自己。
“轰隆隆——”
惊雷炸响!
手腕上一阵剧痛,他挣开束缚,在程子凯把针头插进他血管的前一秒,猛然翻身将人反压在了身下。
他挥动拳头狠狠砸向程子凯的脑袋,可在头盔里吸入的药还控制着他的身体,挣脱的一系列动作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气力。
向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耗下去,眼睛瞥向地下那堆针管,胡乱地抓起一根,趁程子磊还未来得及反击的空挡,扬手狠狠扎进他脖颈里。
做完一切,向野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浑身失力地往外走。
脚步虚浮地走出这间厂房,瓢泼大雨立刻冲刷他的身体,潮湿的衣物裹挟身体,满步泥泞,似乎全世界都在阻止他前行。
就像一个拼命想从噩梦中醒来的人,他努力辨清方向,挣扎着走到红厂的大门。
看到风声的那一刻,心跳才有了一个落点。
他脱力地跨上车,下意识拿头盔的动作一顿,目光转向了身侧的川崎。
很多事情的发生,只在一念之差。
后来向野会在无数次噩梦中,重回那个滂沱冰冷的雨夜,他有时会故意控制自己不去拿走那个本不属于他的头盔,然后让自己死在那片荆棘密布的山林。
可现实是他还活着,他还在呼吸,尽管更像是一具在呼吸的尸体。
察觉到身后传来越来越近、还在疯狂提速的引擎声时,一切都朝着不可挽回的境地飞奔而去。
向野不知道程子凯是什么时候追上来的。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在被一只恶鬼纠缠,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风声破雨而出,黑色金属泛着冷光,像一只奔驰的钢铁巨兽。
剧烈的碰撞似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世界“嗡——”地一声鸣响,雨水和无数尖锐碎片一同砸向地面,骨头、思绪和恐惧,一同折断在那片荆棘密布的山林里。
只余无尽的黑暗。
话音顿下,向野抬眸和眼前人对视。
他从俞远的瞳仁深处看见自己。
那一秒他似乎又看见那个被血色包裹着翻滚进深渊的少年。
那黑暗裹挟着血腥、疼痛和死亡,将他吞噬于16岁的秋,一直到今天,他也没从那个山林雨夜的噩梦中走出来。
木条分割的窗后,隐隐约约透出少年颀长的身形。
俞远站在路边的灯杆旁等待,晚秋里仍挣扎着不肯消逝的飞虫,围着冷白色的灯罩胡飞乱撞,在他脚边投下一片细密晃动的黑影。
他盯着木屋里的身影——向野弯腰拾起衣服,又伸展手臂套上。
相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向野是有些偏瘦的,俞远想起几分钟前还躺在他身侧的那具身体,伤痕和着往事,残酷得叫人难以接受。
但即使这样,俞远还是感受到了对方的隐瞒。
他能察觉到向野的叙述省略了太多的细节,太多转折缺乏理由。可他实在没有追问下去的勇气。
那感觉太像一个执刀捥肉的人,太无情也太残忍。
视线从半干的衣服里钻出来,向野抚了下发皱的衣料,为免耳朵惨遭江老头的唠叨,俯身收拾了杂乱的沙发。
等回身看向窗外时,却发现那个路灯下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向野心中兀自一沉,果然,没有侥幸的机会。
他的确不够诚实,他向俞远叙述的版本里,隐瞒了自己曾经对卫恒不清明的情愫,隐瞒了程子凯纠缠他的真实原因,更隐瞒了自己其实和程子凯一样,本质上都是对同性有着恶心欲望的异类。
漏洞百出,俞远那样聪明的人,不会毫无察觉。
亏他前一秒还觉得自圆其说,蒙混过关。
夜风肆起,皮肤与蔓着湿气的布料相贴,让人不受控制地打激灵。
“穿这个吧。”熟悉的声音突然在窗檐边响起来,向野一惊,低头朝那只递来蓝白色校服外套的手腕看去。
俞远从窗檐后现身,“你这样吹着夜风走回去,明天会感冒。”
向野从惊讶落回平静,眉眼渐弯,一点点恢复出俞远熟悉的、戏谑到有些欠揍的模样。
“空穿啊?”
俞远皱了皱眉,扬手将外套披头扔到他脸上,嫌弃道:“爱穿不穿。”
干净整洁、熨烫得当的校服,带着从未在别人身上闻到过的特殊味道,顺着鼻腔向上,窜进承载记忆的地方。
向野拽下盖在眼前的外套,笑容沉下,视线越过窗檐,看向那道渐远的挺拔背影。
为什么会觉得难以启齿呢?
他直面程子磊视他为血仇的恨,坦然接受自己父亲无缘由的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不是一个惧怕“厌恶”的人了。
可面对俞远,他还是下意识地藏起那部分不为人知的真实,再一次利用对方不会追问的善良,做堂而皇之的伪装。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实在太特殊了,在他以往的人生里,没有一个让他费尽心机避免对方对自己产生一丁点厌恶的人。
忐忑惴惴如面对一张过于昂贵的纸,反复膏墨仍不敢着落的笔。
能书写什么?
墨笔的世界是无底的黑,怎么写都写不出奇光异彩的向往。
脚步在铺满落叶的道路上并行,校服拉链与皮肤相贴产生的时有时无的凉意,最终被体温所熨热,服帖地停留在少年人平坦温热的心口。
“你的车呢?”向野双手插在兜里,走得散漫。
俞远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T恤,声音透着点凉,“你是不是记性不太好?你那位蓝毛朋友绑我的时候,可没连我的车一起绑。”他攥了攥挂在右肩上的包带,眼神转向向野,“丢了的话,找你管赔吗?”
“找我的话,”向野耸了耸肩,挑眉道:“我就只好以身作赔了。”
俞远一时无语,目光扫过向野隐约露出的胸口。
自己那件校服套在对方身上,拉链放得极低,形成一个怎么看都透着股浓浓不正经的深V。
“神经。”俞远吐出两个字,错开眼神,继续迈步向前。
向野走回他身侧,慢慢跟上脚步,“车子在大院保安亭那儿,让大禹帮你推过去了。”
“那位甜橙朋友?”俞远漫不经心地问。
向野笑了一声,“你们学霸记人都是论味儿记的吗?”
“没办法,你这军团里的人,一个个属性都太过明显,我们学霸很难不做到过目不忘。”
“这么厉害?”
俞远没回他的调侃,脑海里浮现出几个鲜艳的脑袋,和那晚在烧烤摊上贾仝向他介绍的名字一一对上号。
今晚绑他的蓝毛傅宁,是个比胡志成还沉默寡言的人,年纪稍长,一张冷脸,就之前麻利绑人的动作,能看出身手很好。
向野口中帮他收车的大禹,是橙色脑袋陈轩禹,嗓门极大和贾仝有得一拼,玩牌划拳摇色子,手上动作都非常快,也不难猜出以前是干什么的。
除此之外还有个黄毛,黄文昊,这人俞远在街道派出所附近见过好几次,好像家就住那一道儿,瘦瘦小小的一个,很机灵,他后来回忆过,最开始向野安排来跟踪他的人,就是这个黄文昊。
召集这样一帮人跟在身边,怎么看都带着些不良的企图。
向野似乎是看出他的想法,淡然开口,“长街能念到初中的孩子,一般都习惯性地抱团,因为在学校里,除了同样出自这里的人,你几乎交不到别的朋友。”
俞远微怔,他听说兴阳有学校曾经发生过因为监考老师查处作弊学生,而被多人持刀砍死的报复事件,始作俑者毫无意外就是出自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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