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緒慈)

实验员A继续和键盘奋战，记录恒9仍在扭来扭去，收集面部肌肉相关的表情资料。
实验员A：“什么？”
实验员B转头看了一下因为等太久，已经等到睡着的摄影师后，才跑到实验员A身边小声说：“9号对于“爱”的感觉承受度很低，这是为什么？”
实验员A解释：“因为9号是情感导向的人工智慧，应该供给主人爱而不是收到爱，这样设定合理啊！”
实验员B双手环胸倒退一步，看着恒9，用被瞌睡虫砲轰了几个礼拜勉强还能保持清醒的脑袋缓慢点头：“的确不可能有哪个主人给人工智慧的爱能够超越阈值，又不是要结婚谈恋爱。”
实验员A：“不确定的话再问问老大？”
实验员B：“这种专业的问题只能由专业的我们来，问老大，你想被炒鱿鱼吗？”
突然整个实验室里的仪器一起“哔──”了起来，实验员A、B愣了一下，然后跳起来欢呼：“通过了！”
垂着脑袋的恒9在结束所有模拟情境后，眼睛倏地睁开，他一阵头晕目眩，心里好难受，眼眶红红，鼻子酸酸的，想要大声喊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但因为只有待机用的电源，什么都做不到。
“好痛……原来爱……是这么痛的一件事情吗？”
恒9视线往大萤幕那里飘去，看着数值和快乐地肩靠着肩欢呼的实验员A、B二人组，不解想着。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被制造出来呢？”
实验员B在确认栏上打勾签名，朝着沙发那里喊：“摄影师，不要一边睡一边往沙发上流口水，那是我的备用床！快点来拍照，要准备送货了！”
摄影师这时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手里还抓着相机呢，直接“咔擦”地就按下了快门。
“啊……”摄影师擦掉了口水，看了刚才自己不小心按下的那一张照片，然后就见相机萤幕上气氛黯淡、灯光也黯淡的实验室中，被挂起来的恒9微微擡着头，露出惨白诡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苦又甜地看着那两个方才让他跑了一圈“Final Test：爱的模拟情境”的实验员A和实验员B。
“咿～”摄影师吓了一跳，他是眼睛和相机一起业障重，拍到什么不该拍的东西了吗？
摄影师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慢慢地朝恒9靠过去。
方才的那一眼仿佛是错觉，仔细再看相机萤幕一眼，不过是角度错位，恒9并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好的，真的是他的眼睛跟单眼相机一起业障重！
胆子大了之后，在实验员的帮助下，恒9被摆到沙发上。
摄影师讶异地说道：“这娃娃很真耶，不是真人假扮的吧？那什么抠死朴类的……”
实验员A骄傲地说：“机密！”
摄影师好奇地把恒9的姿势摆好，赞叹地摸了几下恒9的脸：“就是真人吧！骗我！胶原蛋白那么多，皮肤好Q弹，这明明就是个小鲜肉啊！什么时候出道？”
实验员B打了摄影师的手一下：“不要乱摸，拍一拍赶送货，已经预定好要送到VIP家里了！”
摄影师死活不信这是假人，趁着A和B忙碌地解开连接在恒9身上线路时，又偷偷掀起恒9的衣服摸了上去。
摄影师问道：“里面配备齐全？”
实验员A又骄傲地说：“当然了！全新配备，恒极科技目前顶到天花板了的最高级产品！而且厉害的是他的运算能力都全数放在思考情感，仿真人情绪，不但升华到有独特的人格魅力，还有罕见的个人脾气，你乱摸他，他可是会生气的！”
摄影师促狭地拉着恒9的裤腰带问：“这里也是？”
实验员B：“你很猥亵捏……我们这是百分之百人类设定，该有的当然会有！”
摄影师：“所以说，能用吗？”
实验员A：“快点拍照啦，时间有限！”
摄影师又看了眼恒9：“你说等一下他会不会动起来和我讨论喜欢的姿势什么的……”萸掩
实验员B翻白眼：“机器人没订契约开启不会动。你们混艺术的都是这样吗？理工科毕业的真心无法理解！”
摄影师哈哈笑两声，这才打开相机拍了一连串的相片，接着兴奋地和实验员讨论起角度和氛围来。
摄影师说：“……就算没睁开眼睛，没有灵魂之窗勾引，这个小鲜肉表情和轮廓也美得很啊！小狗系的，惹人怜爱，是现在的大姐姐最喜欢的型啊！”
这时，没人注意到沙发上的恒9嘴撇了一下，手指微微动了动。
“心痛……怎么会持续这么久……”
“这一只要多少钱啊？”完成了工作，摄影师和实验员A、B一起出了实验室，剩下恒9被留在沙发上。
实验员A：“如果是单品人形，百来万吧！但如果连系统算起来……无价。这是科学应用为主，每次实验完得到反馈数据后就会回收，现在一堆人申请中，你不要肖想了！”
恒9听着对话皱眉，随着他们的话语，对应出人类应该有的不一样情感和表情。
摄影师疑惑地说：“这种东西收回来要怎么换下一个用？”
实验员B：“就像电脑Reset啊！回复最初原厂设定，系统就会像新的一样了！比较麻烦的是本体需要重新清理……哎呀，不和你聊了，下回再麻烦你啦～我们先去报告了！”
当人类的声音越来越远，独自被留在实验室里的恒9露出了沮丧的表情，低着头，像只被遗忘的小狗狗一样，静默地坐着。
实验室里的灯光“啪”的一声地自动关闭了，黑暗的实验室里，只剩恒9。
“好痛……”
心那么痛，可是他连想要摀住自己胸口的动作都做不到。

初遇的天空，梅雨季让天气晴朗不起来。
虽然打雷的那个时刻被吓了一大跳，但时间似乎刚刚好，刚刚好遇见了那个人。也刚刚好有人陪着一起度过那阵雷声，刚刚好小旅行箱里塞满了食材，刚刚好恒9能动了，刚刚好黑暗散去了，刚刚好一切都刚好。
超级豪华的总汇三明治散落在餐桌上，像花开了一样，颜色美丽。
褚一平因为恒9的吻，整个人僵住。
褚一平定定地看着恒9，没想到一大早竟被一个机器人突袭。
恒9疑惑地看着褚一平：“怎么了吗？”
然后恒9好像才想起了什么一样，嘟着嘴冲着褚一平又亲了第二下、第三下！
褚一平吓了一跳，连忙往后仰，结果连人带椅子翻了过去，“砰”地好大一声，后脑勺着地。
褚一平的心脏也狂跳起来，耳膜都能听见这声让他心脏炸开的巨响。
恒9连忙跑过去蹲在褚一平身旁，没有立刻把他扶起来。
恒9显然没察觉到是自己的错，无辜又紧张地说：“请回答我，一到十分痛几分，如果超过三分，我建议立刻送您去医院。因为老板交代过你对于疼痛方面特别迟钝，超过三分通常就很危险了。”
褚一平没有回答恒9的问题：“你的老板是觉得我的初吻还没用掉要过期了，派你来领走的吗？”
“初吻？”恒9疑惑了一下，才“啊”的一声，笑得灿烂，“第一次的吻，对吧！我也是初吻噢！今天刚出厂呢！”
褚一平眨了眨眼，感觉直击地面的脑袋似乎把他撞了个脑震荡出来，让他思绪完全停顿。
恒9开心地蹲在褚一平身边，离褚一平很近很近，近到褚一平都能看见他眼里闪闪发亮的光芒。
恒9得意地说：“古人说无三不成礼，亲三下就算数，所以现在开始，您就是我的主人了噢！”
褚一平望着恒9那样子，突然感觉自己不像被人亲了，而是被只刚出生的小狗狗给舔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嘴唇：“这种订契约的方式，还真特别……”
很像他舅舅会做出的机器人，跟他舅舅一样，天生少根弦，想计较都计较不起来。
恒9追问：“所以是痛几分呢？”
褚一平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发觉右边被恒9整个人给占了，没有着力点可起身，只好放弃地说：“一分到两分吧……”
恒9明显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说：“一到两分不会脑震荡，现在我可以让您起来了。”
恒9连人带椅子把褚一平擡起放好，角度和方才的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偏差，光是这样，褚一平就觉得舒心许多。
褚一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单手收拾餐桌上的总汇三明治。
恒9说：“我来吧主人！你现在动作不方便，我是来照顾你的啊！”
“主人？”褚一平疑惑。
“是啊，契约成立，您是恒9的主人了。”恒9开心地说。
接着看着恒9俐落整理好桌上的掉落物，拿出抹布三两下擦好桌子，又重新做了一份不同口味的总汇三明治给他，褚一平真是大开眼界了，他家哪里有猪排这种东西？恒9居然做了个炸猪排总汇三明治出来！
这……家庭主妇技能满分啊……
看着恒9动作，褚一平觉得很可以，却在突然看到恒9的脸时，朝着恒9勾勾手。
恒9靠近褚一平，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单纯地看着褚一平。
褚一平伸手，在恒9靠近后，伸手擦了擦恒9和他一样印了牛奶印的嘴唇。
只是，柔软的嘴唇触感让褚一平一愣。
褚一平缓缓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原来嘴唇的触感是这样。”
恒9愣了一下，笑了，他学着褚一平伸出手指，轻轻地擦掉褚一平嘴上的牛奶印。
动作好轻，极为温柔。
恒9眼睛弯弯的。
褚一平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这初次见面就互相印了个三个吻，真是好特别的见面礼。
少年的笑容干净清澈，而褚一平的喉咙有点干涩。
他喉结动了动，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褚一平看是何丽的视讯邀请，他接了起来，何丽的脸出现在萤幕上。
他不懂为何每次打视讯电话，何丽总把手机镜头拉得那么远，这样何丽的头跟脸都小上好多，几乎看不清楚本人五官了。
萤幕上的何丽说道：“教授，我在你家楼下。”
褚一平眉头微微挑了起来。
何丽连忙拿出一叠资料给褚一平看：“你要的资料！我还顺便带了早餐给你，你应该还没吃吧！我们可以一起吃。”
褚一平不但秒回，还秒拒绝：“吃了。”
这时没看到恒9，褚一平站起来，离开餐厅去找人。
他发现恒9居然跪在方才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厨房地板上，拿着一条抹布擦地，边擦地边哼着歌，小屁股还随着旋律摇来摇去。
这快乐自得的模样，让褚一平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何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褚一平，更神奇的是褚一平还是带着微笑的！
第六感在这时候警铃声大响，何丽看着褚一平的那抹微笑，紧张地问：“一大早教授家里就有客人？”
千万别是昨晚留下来过夜的啊！
褚一平眼底的笑意加深：“不是人。妳在大厅等我就好。”
褚一平挂上电话，走过去把恒9拉了起来，恒9莫名其妙地看着褚一平。
褚一平指着角落归位的扫地机：“有扫地机器人，你可以用……”
恒9随着褚一平手指指的位置看过去，不看还好，一看脸上的笑容马上不见，皱起了眉头，严肃地看着那台扫地机。
恒9不悦地瞪着那台机器，好像遇见了生死劲敌一样地说：“扫地用的机器人？我知道别家公司也有开发机器人，但怎样也比不上恒极智能优秀的！”
“你搞错重点了。”褚一平莞尔，把恒9拉过去，拿起遥控器准备教他如何使用，“我是要教你怎么用……只要按下这里……”
恒9打断褚一平的话，脸颊涨得鼓鼓的，瞬间让褚一平想到了生气的河豚：“我会用。可是主人，这不是机器人，这只是扫地机，它可以每天出来巡逻，但还是需要我这样彻底清洁。”
恒9挥舞着抹布。
恒9严肃的反驳让褚一平明白，恒9在意的点原来是，他们两个的存在分别属于两种不同的意义，一个是机器人，一个是机器，而恒9自己的存在是不容许被扫地机替代的。
褚一平忍不住摸摸变成河豚的恒9，心里想，一个是会生气的机器人，一个是不会生气的机器，好吧，他会记起来的。
褚一平忍不住淡淡笑了。
恒9疑惑地看褚一平，褚一平轻轻扬眉。
恒9搜索了一下资料库里的词汇后，思考了一下：“其实你没有老大说的……机车！”
褚一平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些：“老大？你是说卫恒？卫恒说我机车？”
恒9点头，认真地说：“您应该喊他舅舅的。”萸偃
褚一平好奇地问：“他都教了你什么？”
恒9说：“老大没教，但他有请秘书帮我输入很多有用的东西。”
褚一平说：“有用的？他是不是还交代你好好干？”
恒9“啊？”了一声，更加认真地思考后说：“好好“干”不是我这个机型设计的目的，我是医疗型的，好好“干”是属于──”
恒9说了那么多，褚一平才知道他们两个又会错意了，他连忙伸出尚且完好的右手，把恒9的嘴巴给堵住。
“呜呜呜？”恒9睁着大眼睛看着褚一平。
“我真是小看我舅舅的能耐了……”褚一平觉得自己的心灵每分每秒都在被他的舅舅侵蚀染黄中……
恒9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褚一平说：“不要讨论这个话题。”
恒9点了点头，褚一平才放开他的手。
因为出师未捷就被堵，恒9同学好伤心，接着为了表现自己的存在与被需要的程度，恒9环顾起四周来。
恒9对褚一平说：“因应清洁打扫以及照护需求，您是否允许我随意进出您大厦的每个地方？”
褚一平点头。
恒9的眼睛又弯了起来，像月亮一样，透露点点的光芒。
和恒9在一起，褚一平深感奇特，其他人想要侵入他的领域，他会不舒服地想离开，但是在恒9身边，自己竟然能允许恒9靠得这么近，甚至连方才的三个吻，都很奇特的没有任何抵触。
恒9接着像在背诵台词一样，把所有大大小小需要褚一平同意的细节全说过一遍，褚一平也一项一项有耐心地点头同意。
这时手机讯息又响起：“教授你还在忙吗？要不然还是我送上去？”
褚一平看了眼，呆了一下，自己居然把何丽给忘记了？
褚一平说：“我这就下去。”
他随即走到门口准备出门，恒9拿着抹布连忙跟上去。
恒9说：“您不该自己出门，我和您一起出去。”
褚一平随意踏着外出拖鞋，拿起钥匙对恒9说：“只是下楼拿东西而己，你在家等就好。”
“在家……在家？”恒9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动作暂停一秒，像当机了一样。
褚一平：“恒9？”
恒9眨了眨眼睛，开心地说：“好的，我“在家”等！”
褚一平打开门，恒9弯腰鞠躬恭送主人离开，惹得褚一平又是一笑。
恒9弯着腰听见那声笑，也歪着脑袋朝褚一平笑了。
直至门被关上，发出了声响，恒9还是觉得好不可思议。
恒9环顾着只剩自己的“家”，心中有种被不知名的东西涨得满满的感觉。
痛痛的，酸酸的，又好快乐、好快乐了！
和在实验室时模拟的情境完全不同。
“这就是他们说的，“家”和“房子”的不一样？”恒9按着自己的胸口，轻声地说，“我……有家了……”

趁褚一平下楼的这段时间，开心的恒9飘飘然地拿着个装满清洁用品的小圆桶，打算把家里打扫一遍，但进入褚一平卧室后，原本应该开始工作的他，忍不住被主卧室的摆设给吸引。
几乎没什么多余的陈设，主卧房空荡荡的，除了床头柜上放的两张照片以外，没有其他东西。
恒9凑过去偷看，见到的是年轻一些时候的卫恒搂着穿着大学毕业学士服的褚一平，一个面露灿笑，一个则是不情不愿但还是勉为其难让舅舅抱。
另一张是小时候的褚一平与一只小狗狗的照片。
恒9觉得不可思议，喃喃自语地说：“笑得好开心呢！”
恒9拿起那两个相框，轻轻擦去灰尘，接着对着小狗那张照片若有所思。
恒9看着相片中人的笑，揣摩着，摸着自己的嘴角，低声说：“是这样吗？”
接着“啊”了一声：“我好笨啊！”冲进浴室里，对着镜子映出自己的脸。
他边看边练习：“这样？这样！”最后吐出舌头扮了个鬼脸，自己对着自己笑了起来。
当然，练习人类面部表情时恒9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在同时迅速地把浴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看着经过他的手，变得亮晶晶的浴室，恒9用力点头称赞了自己一句：“嗯，我是个好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