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緒慈)

恒9歪头疑惑道：“先生，您习惯在门口用这样的距离沟通吗？”恒9顿了一下，“能不能先行进门，再让我告知您我的使用方法？”
隔壁邻居刚好开门要去丢垃圾，没想到跨出门就看见听说是个教授的邻居一张脸凑到恒9的面前，摸着对方的脸庞，好像要亲下去……
两个向来不太熟，碰见顶多只会点个头的邻居今日居然多互相看了三秒，然后还是照以前一样各自点了头，一个退开让恒9进去，一个拿着垃圾袋嘴里念了一句“世风日下……”倒垃圾去。
恒9走进屋里后，褚一平跟着进去，可走了两步路才发现自己居然忘记关大门，惊讶被恒9带着走了，于是回头，单手把门带上。

恒9站在沙发边，行李好好地放在脚旁，眼神却瞥向餐桌那边一地的狼狈。
褚一平走过，坐下沙发。“坐。”他简单地说。
恒9点了头，坐了下来，但在他的观察反馈中，褚一平的表情还是明显存在着不可思议、无法相信的情绪。
褚一平仔细地看着恒9一张几乎找不出瑕疵的脸庞，没有毛细孔的平滑肌肤，眼睫毛又浓又密还翘得刚刚好，直至看得恒9都不好意思了，褚一平才深吸了一口气，往沙发倒去。
褚一平望着恒9喃喃地说：“科技如此进步……”
“进步不好吗？”恒9疑惑地说，“我被制造出来，协助人类处理许多他们无法办到的事，专责情绪障碍方面的治疗，能协助人类更适应人类社会。”
恒9的瞳孔又放大缩小了一下，如果褚一平没一直盯着恒9的脸，他不会发现这个细微的变化。
还真的不是个人！
褚一平望着恒9出神……想着恒9的话，突然觉得恒9这句话有点奇怪：“专责情绪障碍方面的治疗，能协助人类更适应人类社会？”
“嗯！”恒9认真地点头，“这是我的使命！”
褚一平身体往后躺，靠在沙发上，环胸说道：“有几个问题我得了解。”
“好的。”恒9乖乖点头。
褚一平假装淡定地翻出纸笔，准备边问边记录。
褚一平说：“你需要吃东西……或者说必须吃东西吗？”
恒9正打算开口，发现褚一平因为左手受伤，右手拿着笔，左手试着固定笔记本，但试了几次后，笔画还是跑来跑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胡乱涂鸦起来。
恒9想起资料库里昨天被输入的这句话：*“他已经放弃治疗了！”*（变字体）
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褚一平没发现恒9的笑，依旧低头涂着笔记本：
“机器人，应该是充电就可以吧？不然吃喝那些怎么消化怎么解决，还是你们的胃可以储存厨余？
程式需不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更新？现在都是无线上网，为了防止骇客入侵，防火墙应该要很强大吧？至于硬体方面，能感觉冷热？有痛觉？会受伤吗？你的智慧程度到哪？”
褚一平抬头，发现恒9张着眼睛歪头专心看着他，眼睛里似乎全是他，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尚未问出的一连串疑问被这样的笑容给打住，褚一平忍不住擡手朝向恒9靠近。
恒9眨了眨眼睛，好自然地把下巴靠在褚一平的手掌心中，歪着头，看着他。
褚一平想起昨天在医院大厅里看到的导盲犬，四处都是行走快速的人流，只有那只黄金猎犬步伐缓慢而轻盈地，带领着牠的主人从他面前经过。
褚一平忍不住摸了摸恒9的脑袋，触及恒9柔软的发丝，陷入了以前的回忆里。
他幼时养过一只小狗，那只小狗也曾经这么专注并且信任地看着他，每回他一摸牠的头，牠就会开心地笑，每回只要伸出手，牠就会自动把下巴搁在他的手掌上……
简直一模一样……
恒9突然开口，眨了眨眼：“褚先生？”
褚一平猛地回过神来，在发觉自己的动作有多么不适当后，假装“咳”了一声，马上要把手缩回来。
恒9却顺势抓住褚一平的手，认真地说：“程式判断接下来你想摸我的头，没关系，请你尽量摸，摸头的动作有助于释放自己的压力情绪，也有表达喜爱的意思。我觉得很好，真的，请继续。”
褚一平的脸可疑地红了起来。
恒9不解地看褚一平。
褚一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这样举动放在别人的眼里，大概像个变态。
恒9天真无邪地抓住褚一平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要不然握握手也可以！握手表示我们的手里都没有武器，表示我们可以信赖对方，还表示我喜欢你噢！”
前面的句子没什么，可最后六个字让褚一平招架不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恒9看着褚一平的表情，不知怎么地，笑得更灿烂了，他说道：“正式向您打招呼。褚先生您好，我是恒极智能开发事业部机密组的最新产品“恒人系列”9号，您可以叫我恒9。这次过来，是为了服务客户在肢体障碍期所需的陪伴与协助，无论是生活起居、看护照顾、伴公伴游都在我的范围里。”
恒9从小行李箱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其余注意事项则是在这里，请注意最重的要一点。”
恒9认真翻到那一页，念出声来：“AI试用一定有风险，BUG机率有大有小，使用前请详阅此公开说明书。”
虽然坐在沙发上，恒9仍维持礼貌地弯腰点头，井井有条地讲述了所有的注意事项。当老师看太多学生烂简报的褚一平听完，职业病使他赞许地点点头。
至于恒9最后说的那一句，肯定是他舅添的，直接盗用基金公司广告说明书不要脸……
恒9继续说：“我想让您先了解产品再开始使用。”
平常和人类相处超过五分钟以上就浑身不自在的褚一平这回竟对恒9完全没有抵触，褚一平自己都觉得奇怪，难道认定了这真的是个机器人，不是人类，才让他这个社恐瓦解了心房。
恒9直视着褚一平：“我是百分百的拟人态，日常生活与人类无异，只要是人类可以的我也可以，至于如何执行这是极机密的问题，恕我无法对您说明。”
恒9摸着他颈子后面的立体刺青：“至于这个，是光能接收器。可以自动储存能量，同时也是最重要的能量枢纽键。
“已建的资料库基础设定，我目前为二十二岁，四岁念快乐恒极幼幼班、七岁读恒极小学九班、八岁当班长、九岁当模范生……十八岁上大学，念的是生命与科技，大二刚参加咖啡研究社，预计毕业后……”
一平突然打断恒9的话：“所以你有上课？我是说，真的去学校上过课？”
恒9原本兴高采烈地说着，一平一句话让他愣了一下，情绪突如其来低落下来，脑袋都垂了：“没有，这些只是……出厂前的情境设定……”
褚一平看着恒9，突然觉得恒9像是没出过门的可怜巴巴小狗，想要伸手再度摸摸恒9的脑袋，但连忙紧急煞车把手缩回来。
褚一平忍不住蹙眉，这是人工智慧机器人，他一个人类，想安慰一个没有上过学的机器人？
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
掐了掐鼻梁，褚一平把那些念头甩开，将恒9的手拉到眼前，继续验收前的检查的程序。
没想到褚一平力气还满大的，恒9被迫挪动了自己的位置，屁股坐在沙发边边上，身体往前倾，乖乖地把爪子伸长长，给褚一平看。
褚一平问：“你刚说，人可以的你都可以？”
褚一平把恒9从手掌捏到手臂，像是透视般地上下巡视着恒9身体，没得到回应，抬头，刚好看见歪着脑袋认真盯着他看的恒9。
褚一平顿时只觉得恒9那两颗眼珠子漂亮得像个小漩涡，褚一平忍不住又擡手，想要碰触。愈弇
用手指滑过恒9的眼眉，轻轻地顺着鼻尖而下，触摸恒9柔软的嘴唇，再慢慢滑到下巴。
恒9疑惑地看着褚一平，却没有阻止褚一平的动作，那对眼睛里有着全然的信任与浑然天成的单纯。
当褚一平的手指微微擡起恒9的下巴，然后沿着那截白皙的脖子往下，停在恒9的喉结上时，恒9吞了口唾沫，喉结因而轻轻动了一下。
恒9不解地问：“褚先生是在检查商品吗？我们出厂前已经经过十分严格的检测，无论软体或硬体，绝对是零瑕疵才会出厂，您不必担心的！”
褚一平像触电似的马上把手缩回来，感觉自己的脸颊好像有些滚烫。
“您的脸好红，是生病了吗？请把你的手给我，我替您做初步诊断，再决定要不要送您去医院。”恒9做出建议。
“……不。”褚一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是如果因为脸红就上医院，那叫浪费医疗资源。
恒9突然站起来，探出身子，把两个手掌贴在褚一平的脸颊上，瞳孔放大缩小。
冰凉的触感让褚一平起了阵鸡皮疙瘩，他抬头看着恒9，恒9垂下来的头发就在他的眼睛上方，因方才起身的动作而微微摇晃着。
“体温比起刚才升高了一度耶！会不舒服吗？”恒9担心地说着。
“不舒服、不舒服……才升高一度而已哪会不舒服……”只是褚一平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因恒9关心温和的言语，而摇晃起来。
因这个带着温和微笑的机器人而，微醺般地天地旋转……

褚一平拿着手机在阳台讲电话，但他的眼神停留在厨房里帮他收拾残局的恒9身上。
恒9在厨房里翻翻找找，突然找到一件红色的围裙，“啊”了一声，转头看着阳台处的褚一平。
褚一平点点头，恒9就开心地把红色围裙穿上身。
那个红色围裙是买沙茶酱送的，上头缀有白色的蕾丝跟粉红色的大爱心，一上架就被卖场的婆婆妈妈们秒杀，褚一平那时拿的是最后一组，莫名其妙地被身后的阿桑投以哀怨的目光时，他还觉得很奇怪。
原来，是穿起来很好看啊！
恒9没穿过围裙，和带子奋斗了许久后，泄气地看向褚一平。
褚一平朝他招手，恒9开心地跑到恒9面前，转过身，褚一平帮他整理好，打了一个大大的爱心蝴蝶结。
绑完后褚一平忍不住掐了恒9的腰一下，恒9吓了一跳，褚一平甩了甩手让恒9走，也没解释原因。
褚一平想，恒9腰实在太细，都绑了一个好大的蝴蝶结了，竟然还剩一大段带子。
恒9疑惑地看了褚一平好几眼，才回到厨房继续工作。
褚一平对电话那头的卫恒问道：“这么一个机器人，是怎么运作的？”
卫恒说：“怎么运作是最高机密，但我就算真说给你听，你们文科生也不懂的，历史教授！”
恒9例落地把厨房收拾好，动作迅速，没半秒钟是浪费的，看得褚一平直点头。
恒9接着把那个小行李箱提到厨房，不知道从行李箱拿出什么。
卫恒得意地说：“算你好运，这次开发的九款里面，这款情绪控管满分，配机车的你刚好。还好我拦截得即时，其他都有个别的测试者了，本来这款也要寄出去，幸好手续还没办。为了应对你的机车性格，我还特别请秘书熬夜输入许多关于你的资料。多完美的一个AI机器人啊，他就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褚一平边讲话边侧首观察恒9在干什么。
厨房的锅碗瓢盆哐哐响，切菜的声音，煮饭的声音，听起来应该要他感到不舒适的，但却在恒9的手下，谱成一曲奇怪而和谐对称的曲调。
褚一平忍不住问：“测试期多长？不需要填什么体验纪录吧？”
卫恒的声音高起来，带着戏谑：“唉呦～我外甥这样问，看起来是很喜欢，不打算退货了？”
褚一平：“可以退？”
卫恒连忙说：“不退不退，至少这几天有他帮着独臂教授我也放心！你完全不用干嘛，就尽管用、尽量用，不用怕弄坏。”
褚一平挂了电话，原本打算进屋，但瞥见阳台上长得病恹恹的多肉植物，本想拿喷水器往那已经看得出根都烂掉的植物喷水，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几盆多肉拔了出来，扔进一旁空着的花盆里。
褚一平真的不明白，这传说中怎么养怎么活，连何丽没在浇水也活到能开花的同宗仙人掌，怎么到他手上，一株株都像被他灌巴拉松谋杀似的，活不了？
而其他的空花盆里，已经住了一堆干枯的植物尸体了。
“褚先生，早餐好了，可以吃了！”恒9活泼地一跳一跳跳到阳台门口，看着褚一平。
褚一平挂上电话，和恒9走到厨房餐桌前。
他心里想着，这小朋友还真是活泼，二十二岁的时候……他二十二岁的时候有这样跳着走路过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褚教授从小到大就是个闷葫芦。
然而看到餐桌上的早餐时，褚一平可真是吓一跳！
桌上有一大壶的冰牛奶、叠得老高的五大层总汇三明治，煎得刚好外焦内生的太阳蛋。
“我记得我的冰箱是空的……”褚教授纳闷地说，“最后一瓶牛奶刚刚打翻了……你是怎么变出这些东西来的？”
恒9指指旁边的小行李箱：“卫先生也说你的冰箱是空的，叮嘱我一定要带一些食材来，不然你只会喝咖啡当早餐。”
褚一平真心诚意地说：“谢谢。”
恒9开心了：“不客气。”
恒9把冰牛奶倒进玻璃杯里，递给褚一平。再把切好的总汇三明治夹到小盘子上，移到褚一平面前。
褚一平先是喝了牛奶，入口纯厚的牛奶让他怀疑，是因为有人帮忙，所以牛奶的味道都改变，变好喝了吗？
接着褚一平单手拿起总汇三明治，正准备要吃却被恒9伸手制止。
褚一平疑惑地看着恒9。
恒9十分正经地开口：“在吃下第一口饭之前，我们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褚一平问：“什么问题？”
恒9清清喉咙，认真地注视着褚一平：“所以，从现在开始，您算是我的主人了吗？”
“啊？”单手拿三明治的褚一平愣了一秒，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问题给逗笑了。
“不是主人就不能吃了？记载在公开说明书里？那要怎么做？扫QR Code？加Line好友？签履约保证书？还是我要问……”
恒9弯下身，对着单手拿着厚厚总汇三明治，嘴唇边还有牛奶印的褚一平吻了下去。
褚一平来不及反应，呆呆地看着恒9。
恒9指着自己的嘴唇，笑得甜蜜：“我以前看过一部日本漫画，里面的机器人就是这样启动的！”
看见恒9嘴边也被染了牛奶印，褚一平手一松，三明治掉到桌上，花一般地四散开来！
一层草莓酱，夹一层蛋；一层奶油，夹一层番茄；一层花生酱，夹一层火腿；一层美奶滋，夹一层生菜；一层塔塔酱，夹一层炸鳕鱼。
五彩缤纷的颜色，让这个餐桌从现在起，开始充满名叫恒9的，灿烂与爱情。

地点：恒极智能科技集团实验室。
整个实验室乱糟糟的，实验员A十指连发猛敲键盘，一边输入程式，一边吼道：“快点快点，最后两项测试是要跑多久，赶不上明天送货了！”
实验员B：“怎么这么突然就要送出去？我以为至少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最后的测试最关键，没过是发不了货的！”
一名配戴识别证，带着大砲相机的男子穿着和实验员A、B同样的防尘衣进到实验室里，他调整着相机的光圈，才开口打招呼：“我是来拍照的……”然后看到被挂在像行刑架上，垂着脑袋的恒9后，“咿”了一声，倒退了一步。
实验员A吼道：“摄影师后面等，程式还没跑完！”
实验室的宽大萤幕上一堆数值在跑，曲线在跳，各种颜色的线上上下下，终于过了倒数第二关。
实验员B记录下来以后，实验员A又劈里啪啦地打键盘，像跟键盘有仇似的，敲得震天响，速度超级快。
实验员A紧张地说道：“Final Test：爱的模拟情境”！准备好了没？”
实验员B：“准备好了！”
实验员B拿出一包绿色的乖乖，仔细检查，确定这包乖乖没过期后，放在量子处理器上，轻手轻脚地退开，和他的小伙伴实验员A一起双手合十，闭起眼睛虔诚念道：“要过要过，一定得过！”不然他们要被大老板扫地出门了！
灯亮起，电脑萤幕上许多颜色的线交错着前进，“哔哔哔”声时缓时快，恒9脸上的表情也不断地变来变去。
有时快乐，有时悲伤，有时困惑，有时愤怒，之前原本一直不理想的数据终于在死命熬夜好几周的调整后，跑得顺顺利利的。
只是……
实验B来到大萤幕前，皱着眉头说：“9号的平均数值看起来很稳定，但这一项的数值怎么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