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緒慈)

离开浴室时经过镜子，忍不住又照了一下，然后再次笑了起来：“嗯，我是个非常好、非常好的AI！”
卫恒说过：“不要吝啬称赞自己！”
等他们累积了很多、很多的很好、很好，和非常好，自我学习并升级后，他们就会变得非常、非常、非常的好，而后像卫恒赋予他们的意义一样，能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
褚一平到楼下会客大厅时，何丽已经站着等了很久。
和随意披着针织外套，踩着一双拖鞋就出现的褚一平相比，何丽穿着正式，打扮合宜，脚踩高跟鞋，淡妆精致，这种有妆恰似无妆的至高境界可不是每个助教都能办得到的。
只是不管怎么妆，遇上褚一平这个看谁谁都长得像南瓜的眼瞎的，完全无用。
“我刚好买了咖啡和可颂，不如一起吃个早餐吧！”何丽看见褚一平眼睛一亮，一手拿着咖啡店的纸袋，一手拿着资料，只差没有整个人贴上去。
“吃过了。”褚一平垂眸接过资料，轻轻一闪，动作流畅，让何丽差点自己跌死自己。
何丽站稳脚后眼睛直盯着褚一平不放，眼神火辣，简直像要吃人一样！
何丽心想：“我们以前穿西装打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菁英模样，高岭之花敢攀折就得死的英俊迷人教授跑哪里去了？
“但现在这个受了伤，垂散着浏海遮盖住眼睛，低垂着脑袋还能看到两个发旋，穿着格纹睡衣，踏着毛毛拖鞋，单手困难地翻阅着文件，显得特别脆弱，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教授更令人想尖叫啊！”
反差萌、反差萌！
教授一百分！
何丽拿起手机举到胸前，正打算偷拍褚一平。
褚一平擡起头来：“还有事？”
“呃！”何丽答不出话来。
褚一平看着何丽胸前的手机，再看看何丽。
何丽马上把手机收了起来，镇定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事可以离开了。”褚一平说完转头便走，动作毫不拖沓。
何丽连忙跟上，在褚一平身边说：“教授你手伤成这样肯定不好工作，既然我都来了，就顺便上去帮你整理一下。”
电梯门打开，何丽正准备一起往里面走，却被褚一平用资料本拦了下来。
褚一平说：“不方便。”
何丽偷换概念地说：“上次我帮你把资料拿上去，你也没说不方便！”
褚一平直接说白了：“上次妳只上到电梯口。”
何丽挣扎着：“那这次至少让我到你家门口！”
褚一平淡淡地看着何丽。
何丽只觉得自己这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大美女都倒贴到这种地步了，褚教授为什么还是不开窍？实在想不通！
褚一平声调依旧平稳：“谢谢妳跑这一趟送资料来，下回叫快递就好。”
何丽望了落地窗外的街道一眼，做垂死挣扎：“外面正在下雨呢……”
褚一平说：“对面便利商店有卖伞和雨衣。”接着按下楼层键，电梯关门。
何丽拎着爱心早餐，差点把装早餐的纸袋给撕了。
她哀怨地瞪着电梯门好一会儿：“上次好歹也说了五分钟的话，这次三分钟都不到……三分钟、三分钟、三分钟！”
何丽碎碎念着，但电梯灯号一路往上，就像无情的褚教授一样，一路不回，不留任何机会给她。
恒9拿着洗干净的抹布到阳台晾，才发现雨又开始下了。
他垫高脚探出脑袋，往楼下偷偷望，发觉根本看不见褚一平。
恒9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小说明明说都可以从这里看到男主人回家！为什么我看不到主人呢？”
他歪着脑袋，搜寻资料库，眼睛却在歪脑袋的时候，被阳台上那些花草盆栽给吸引。
大厦外头的一小片阳台上，种了许多多肉植物。
然后这一整排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全部活得好惨烈，原本应该是肥肥的叶片都发黄透明，摇摇欲坠干枯掉落，快要魂归西天一样。
现在是梅雨季，几乎天天下雨，太阳没事不出现。
恒9想了想，快速而小心地将还种在盆栽里的几株多肉植物连根拔起，将烂掉的黑根和泥土清除干净，小心翼翼地放到合适的盆子里，并放上新的土壤，改排在阳台内侧太阳无法直接照射到的地方。
这样有了新家，有了营养，不会被梅雨季的水泡到烂，也不会直晒太阳死翘翘。
恒9趴在小阳台内侧，看着着几株多肉，摸摸它们的脑袋轻声说着：“要好好长大噢！现在开始我来照顾你们了！听话听话，长得又肥又大才是好多肉噢！”
恒9用单纯的声音，和满满的期待，对多肉植物说着。
这时候，人在外头的褚一平正在艰难地和大门奋战，他把资料夹在固定器下，正努力地往口袋里掏钥匙，结果掏了半天才想到，自己刚才下楼时和恒9说了话，一时间竟忘了拿钥匙。
褚一平想了想，做了一件打他八岁以来就没做过的事。
那就是：按他家的电铃。
“啾啾啾啾啾～”电铃声响起。
在阳台整理剩余的多肉尸体的恒9被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向门口望去，愣了一下后，嘴角的笑容大大漾起，抛下多肉植物，开心地一跳一跳跑去玄关开门。
恒9打开大门，对着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褚一平说：“主人，欢迎回家！”
这样大而灿烂的笑容，洋溢着欢喜与高兴，纯粹简单，就在这一个瞬间，重重地直击了褚一平的心脏。
褚一平感觉自己的时间似乎停顿了三秒，然后在这三秒里，只有心脏的声音“怦”、“怦”地，震撼着他的耳膜，也震颤了他的心房。
褚一平一口气憋着不知道该怎么吐出来，整张脸红起来后的第四秒，才想到该吸气。
恒9歪着脑袋，看着褚一平，眼里透露着小狗狗一般的疑惑。
这是……
被爱击中的……
恋爱的瞬间啊……
褚一平掩着脸，迳自走入家里。
小狗狗恒9追在后头问：“怎了么主人、怎么了？”
然后想起忘记关门了，恒9又跑去把门关上，接着继续回到褚一平身边，绕着褚一平，以褚一平为太阳、为宇宙的中心，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绕着褚一平转！

恒9开始正式接管褚一平的家。
等褚一平吃完早餐后，一整天恒9都拿着吸尘器和抹布与水桶，从客厅整理到客房，从厕所整理到阳台。
最后进到褚一平房间时，恒9也是大喇喇地就进去，静电除尘撢挥挥挥，吸尘器吸吸吸，吸出一堆灰尘后，再以抹布湿擦，没一会儿清水就变成了黑色。
“这么脏……”褚一平平日休假时也有做家事，可他从来没想过角落里会有那么多灰尘。
“这是角落生物！”恒9点头说，“会自动繁殖。”
“真的？”褚一平问。
“假的！”恒9回头，朝着褚一平露出大大的微笑，“但是尘螨会噢！”恒9认真地说，“所以需要我这个AI机器人来打扫清洁，才会干干净净！”
“原来AI还会讲笑话。”褚一平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有什么新世界在他眼前打开。
褚一平看见恒9接着拉开他的衣柜开始清理，他连忙走向前去，把恒9正要开启柜子的手给压住。
恒9疑惑地看着褚一平，褚一平摇头说：“整个家都被你翻遍了。”
“放过这个柜子吧！”褚一平心里想。
恒9解释道：“我方才已经跟主人确认好必须进行的项目了，家里所有的地方我都要看过并且记录下来，了解你储藏物品的位置之后，以后才好整理啊！”
恒9想拉开抽屉，但褚一平出力制止，两人来回多次，恒9恍然大悟地看着褚一平说：“我知道了，这格抽屉有不能见人的东西？”
褚一平愣了一下，恒9叹了一口气后说：“不用害羞，装着私密用品的柜子人人都有，指标性需求，我明白的！”
看着恒9装老成的样子，褚一平被恒9的模样给逗笑了。
褚一平：“指标性需求？这方面的东西你也懂？”
恒9凝视着褚一平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当然，资料库里有这些资料，但毕竟我不是那个型号的产品……”
褚一平问：“哪个型号？”
恒9说：“恒极智能“恒人系列”代码2号产品。”
恒9举起了两只手指比YA：“多元性功能感官辅助器具。”
褚一平：“什么意思？”这词汇实在太深奥，褚一平一冰清玉洁小教授，没听过。
恒9有一点小害羞，表情变了变：“就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那个……干……”
噢厚，褚一平没想到自己抛出了个问题，然后把自己KO了，他连忙闭起嘴不说话，后退一步，让恒9打扫去。
恒9好奇地拉开抽屉一看，原来里面只是排列整齐的内裤。
褚一平又脸红红了，他走到了客厅，一屁股往沙发坐下，心想：“幸好舅舅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他如果生了孩子……”
褚一平想不下去，到时那将会是怎样奇葩的光景。
恒9把褚一平的房间整理好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我把整个家都整理好了，扫地机器不能折衣服，也没办法铺床单！它还不能擦玻璃和洗浴缸！但是我能！”
恒9正在努力彰显自己的存在，褚一平看他心满意足的样子，忍不住觉得可爱，笑了出来。
“接下来呢？”褚一平问。
“逛大卖场，主人家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必须填满！”恒9手里还拿着抹布和清扫器具，脸上有些脏，但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褚一平。
“好。”褚一平说。
褚一平站了起来，走进浴室一会儿后又出来，恒9睁着大大的眼睛雀跃不已地看着褚一平，却见褚一平拿着一条毛巾而不是钱包。
“咦？”恒9发出疑问。
褚一平单手将以热水弄湿后拧干的毛巾附上恒9的脸，而后仔细擦拭。
温暖的水气，挟带着洗衣精和太阳公公的香味，扑了上来。
恒9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这个奇妙的味道。
暖暖、软软的。明明有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脸上，却只是更加深这个味道，伴随另一种无法解读的情绪。
脸擦干净了，毛巾被拿下来，恒9和褚一平四目相交，凝视着对方。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
恒9想，他一定会永远记得这个时分，并将褚一平带给他的这种奇特感觉，规划到喜欢的情绪里。
无法形容，资料库也搜寻不到，像有一支轻飘飘软绵绵的羽毛挠着他的心底，让他头皮发麻，钛金属打造的脑袋都酸酸的，而后缓缓荡漾开，直至将他整个人都包覆起来。
然后他可以就这样，持续这个动作一百年不动，只为一直感受如此奇特而奥妙的人类情感，直至死亡将他终结。
褚一平许久未进入过卖场，不确定该往哪个方向走。
恒9左右看了看，跑开了去，但随即又跑了回来，眼睛亮晶晶的，像小孩子得到新玩具一样朝着褚一平喊：“推车、主人，推车来了！”
恒9的声音有些大，一声主人，叫得周围的卖场客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们。
褚一平看着恒9：“这么高兴？”
恒9雀跃地说道：“我第一次推推车！”然后又低头看了推车一眼，再擡起头来望着褚一平，连褚一平这种情感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到恒9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他。
这时有一辆小孩子专用的小汽车推车经过，一对夫妻带着小孩购物，小孩就坐在小汽车里，表情神气得意。
恒9看了一眼，眼神就移不开了。
褚一平笑着说：“你太大了，不能坐！如果舅舅把你做小一点，五六岁左右，就可以。”
恒9猛点头：“嗯嗯嗯，我会收集主人的意见，向公司反应的！”
恒9看起来跃跃欲试，眼神瞟着收银台旁边的小汽车推车：“如果主人五六岁，我也可以推那个车子来推主人噢！”
褚一平讶异地看了恒9一眼。
恒9说：“老大说你从八岁开始就没有童年，从小老成。老成是什么？”
恒9歪着头查询了一下资料库，自言自语地说：“老成：‘经历过很多事，显得很稳重的人！’”
恒9好奇地问：“主人你八岁的时候经历过什么事？”
褚一平没有回答，只是迳自往前走，恒9顿了一下，马上追了上去。小汽车推车的名次已经排到后面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主人！
恒9和褚一平并肩而行，逛起卖场来。
褚一平看恒9明明注意力老是被周遭的人群或货物吸引，却强忍着好奇心，乖乖地待在自己的身边，配合著自己的步伐缓慢行走。
褚一平问：“第一次来？”
恒9连连点头：“今天是我出厂后首度启动，和真实的世界贴近。以往只有档案模拟，就像飞行员在受训期只上过模拟机、但并没有真正飞到天空过。”
褚一平问：“所以，现在贴近了感觉如何？”
恒9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神奇！”
恒9摸着柜子上陈列的各式各样饼干和零食，最后盯着一格食品柜不放：“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能够让电脑不会当机的绿色乖乖！”
恒9抬头对褚一平说：“我能买一包吗？让我的量子电脑不会当机！”
恒9擡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放这里？”
褚一平被恒9古怪的想法给逗笑了，他摇摇头。“传说之所以不被列入正式的历史，因为它缺乏严谨的大数据佐证。”
恒9看着褚一平发问：“您常购物？”
褚一平说：“不常。”
恒9说：“您买过绿色乖乖放电脑上？”
褚一平说：“该当的时候就会当，若是一直当，那是电脑坏了，换一台新的就好。”
恒9听见褚一平这么说，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坏了，换新的就好吗？”
褚一平看见恒9的表情，忍不住说：“你喜欢那就买吧！”
恒9的眼睛瞬间又亮了。他马上把乖乖扫进购物车里，而且只买传说中的绿色！

第10章
恒9之后走路走得像在跳舞般：“主人您平时都不煮饭吗？冰箱一直是空的，家里的衣柜也空空。下次可以交代我就好，恒9会帮您买齐全部的东西，把家里的冰箱和储物柜塞得满满的。”
褚一平摇头：“我一年也不过买一次衣服，家电用品直接网购……”
恒9疑惑：“那吃的呢？也一年买一次？”
褚一平笑了：“会叫外食或外送。”
恒9诧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吗？”
褚一平说：“三百六十四天吧！”
恒9想着想着，脚步就停了下来。
褚一平走到一半发觉身边怎么没声音了，转头才看见恒9正凝视着他：“这样怎么可以？”
褚一平说：“一个人，方便。”
“一个人……”恒9缓缓咀嚼这三个字。
思考速度全速运转，专注于计算“褚一平”这个名字，最后得到的结果：“一个人，是褚一平生病的原因。”
忽然间两个小孩子嘻笑着玩闹着，朝褚一平的方向跑来，褚一平没有发现，被狠狠撞了一下，脱臼后的肩膀还没复原，痛得他皱起了眉头。
这两个熊孩子不但没有撞到伤患的自觉，还玩起抛谷片和麦片盒的游戏，简直直接把大卖场当成了游乐场。
一地的谷片麦片惨不忍睹，褚一平皱眉，正想叫卖场人员来处理，就看见恒9放开推车朝着他冲过来。
没有表情的脸看起来有点恐怖。
恒9一把把两个五岁左右的小孩抓起来夹在腋下，发了几次声音，调整好语调，褚一平原本以为恒9是想制止那两个小魔王继续砸卖场，没想到恒9却生气地说：
“大卖场不是玩游戏的地方，外面直走三百公尺处有公园，公园有秋千、动物跷跷板、神秘城堡和摇摇马。请问你们是要在这里买东西，还是要去公园玩？我可以从这里直接把你们扔到公园去！直接噢！”
恒9把两个吃得胖胖的小胖孩提了起来，轻轻松松。
但他说话的音调可不轻松。
他真的可以把这两个孩子直接扔到外面去的，只是中间隔了一道卖场的大门，恒9歪着脑袋计算，要用多重的力道扔，才能碎掉那层坚固的强化玻璃让熊孩子直达目的地。
两个孩子被面无表情的恒9的威胁吓到，当场“哇”的一声哭出来，一个喊着：“爸爸──”，一个喊着：“妈妈──”
熊孩子的父母亲这时候推着推车出现了，看着一地的早餐谷物包装，又见恒9抓着两个小孩要抛，然后有一个柔柔弱弱穿着衬衫外套针织衫，左手吊着固定器，脸色苍白的男子靠着货柜，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一样。
褚一平心里有底，这接下来父母亲大概要朝他和恒9怒吼自己欺负他们家的孩子了，这年头的恐龙家长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