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定律(緒慈)

谁知道那个长得剽悍，穿着吊嘎阿（坦克背心），看起来十足黑道模样的爸爸一开口就是：“猴死囡仔（臭小子），叫你们不要跑，撞到人了吼！”
接着另一个浓妆艳抹的妈妈，踏着十公分高的高跟鞋，看着一地残骸，有些甚至都被踩开了的麦片盒子，摀着脑袋简直要晕倒。
这个妈妈接着走到恒9面前，先看看自家的两个大魔王，眼眶里含泪，然后不理会，直接转头向褚一平说：“不好意思，我家这两个孩子太皮了，回家后我会好好教训他们，没有撞伤你吧？”
恒9立刻生气地说：“有！我主人手脱臼还没好，被撞很痛！”
不过……恒9歪着脑袋筛选了一大部分关于大卖场和父母教育子女的事，剧情应该不是这么发展啊……
不是应该很凶地来呛声，接着无理取闹，然后主角孤单单一个人受委屈，接着另一个主角出来英雄救美吗？
怪怪的……资料库竟然对不上！
恒9的超级运算速度居然卡壳了一下，眼睛瞳孔放大缩小了几次，系统重新除错后，才继续运作。
嗯，必须得反馈给技术组知道！
这样一场闹剧，受害人是褚一平，但褚一平却对那对父母摇了摇头，而后对恒9说：“没事，把他们放下。”
“……”恒9认真看着褚一平。
“没事。”褚一平说了二次没事，嘴角还微微地扬起。
恒9仔细分析褚一平的表情，确定褚一平是真的不在意，又看着他的肩部固定器，这才把两个小胖子给放下来。
那个爸爸走过来，对着两个胖小孩的脑袋就是一压，怒道：“该说什么？”
这个爸爸态度凶悍，两个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用吼的，大声吼着：“叔叔对不起──”毓弇
“还有呢？”那个妈妈揉着自己的脑袋。
“哥哥对不起──”
褚一平点点头，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那对父母惊讶地看着褚一平，褚一平说：“小孩子很难控制，如果情绪有问题，记得找──”
那个妈妈马上说：“有有有，我家这两个过动儿，情绪障碍正在看医生──”
褚一平想也是，便没打算计较。他走到恒9身边，完好的那只右手拉着恒9的手，牵着人就走了。
恒9的情绪马上从气愤改成疑惑，而后看着褚一平拉着他的手，表情在下一刻回复成原来的模样。
恒9开心地说：“您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褚一平惊讶：“好人？从来没人用这两个字形容过我。我上课可是出了名的严厉。”
恒9瞪大了眼睛：“真的啊？”
褚一平被逗笑了：“真的。”
恒9雀跃地看着褚一平，褚一平觉得恒9的想法真的很好猜。“想看？”
恒9猛点头，边点还边：“嗯嗯嗯嗯嗯！”嗯个不停。
褚一平看着这样的恒9，有点想摸摸他的头，但人来人往的，恒9刚刚还叫了他主人，现在不管走到哪里，几乎所有能被发现的人类，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褚一平忍住冲动，但忍不住笑。
只是恒9担心地看着褚一平的手：“真的不要紧吗？您刚刚撞上柜子了耶！”
恒9摸摸卖场的置物架，又看着褚一平，难受地皱起眉头说：“铁的！撞起来超痛！”
褚一平笑问：“你的眼睛有X光吗？一直看着我，能看出我骨头有没有再次脱臼？”
恒9气噗噗地说：“我是科技产品！”
褚一平讶异：“所以真的可以？”
恒9叹了一口气，情绪低落地摇头：“没有。资料库里头有纪录，现在的医疗论文虽然都指出照X光没有危害，但X光的主体如果是我，我还一直在您身边，那是不是会对您造成不好的影响呢？”
恒9挣扎着说：“我为什么会有一种我必须装X光的心情？是因为这样我就可以随时随地看你是不是有受伤吗？”
行走间，恒9改变了方向，用推车把褚一平卡在内侧，他则走在褚一平受伤的那一边，他想隔绝这个世界对褚一平一切的伤害，不要让任何人再让褚一平疼痛。
即便是小小的举动，那种淡淡传来的温柔，让褚一平有一种被保护了的感觉。
真是……奇妙的初体验……
恒9突然大声地说：“但是我回去会向技术组提出建议的，X光必须要有，防护装置也必须要有！不对，必须先有防护装置，然后再来装X光！”
褚一平被恒9吓了一跳，这特别认真较劲的个性也真是……没遇过……
褚一平注视着恒9，而恒9，也在这时候那么刚刚好，转头注视褚一平。
恒9对褚一平说：“主人，你不是一个人，现在开始，你有恒9。”
恒9认真地说：“恒9会保护你的！”
突然间，世界上所有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褚一平感觉耳边萦绕着的，只有恒9说出口的那一句话……
恒9，会保护你的……
这是一句褚一平听过的，最温柔的语言……

接下来还是继续逛大卖场，方才的插曲并没有影响恒9的情绪。
褚一平则是安静地伴随恒9身边，看着恒9摸摸这个商品，摸摸那个商品，快乐的感情似乎也感染了他。
卫恒总说他是外星人，开着幽浮飘在空中不着地。
褚一平也觉得自己像外星人，无法融入人群里，一直轻飘飘地悬在半空中，用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一切人事物和自己。
来到锅碗瓢盆区，恒9推车的速度快了点，驻足在各式各样的刀具前，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
恒9看着刀，神色莫辨，褚一平忍不住想，难道是刚才那两个小孩子让恒9介意了？
恒9指着一套刀具对褚一平说：“可以买这个吗？”
褚一平问：“买刀子要做什么？”
恒9老实说：“您的厨房里只有一把水果刀，我今天用它切总汇三明治，鉴于接下来我必须接收厨房的控管权，一把水果刀并不能解决切菜、切肉与其他食材的问题。”
褚一平点头：“不是要买来切了那两个小孩就好。”
恒9疑惑地看着褚一平，辨识褚一平的面部表情后“啊”了一声，认真地说：“我不是那种坏的AI噢！”
褚一平不明白地问：“什么坏的AI？”
恒9解释：“资料库中显示，电影和影集上的AI天天都在毁灭世界，但恒极出产的AI机器人每一个都订有机器人三大法则。”
褚一平好奇地问：“三大法则？”
恒9瞳孔缩了后又放大，整个人僵硬地立在原处，嘴里发出与他平时声调不同的女性机械音。
“机械人之父以撒?艾西莫夫定下三大法则：一、机械人不能伤害人类；二、机械人必须服从人类；三机械人得以自卫，但不能违反前两项法则。”
说完这段话之后，恒9恢复正常的神情和音调，又强调了一遍：“我不是那种坏的AI！老大说AI电影天天都在毁灭世界，他怕恒极系列的AI也会如此，所以出厂前就全部植入这个程式。一经违反，将自动断电，系统联系技术组回收销毁。”
褚一平问：“他都给你看了什么电影？”
恒9马上举了一堆例子。
“魔鬼终结者”、“魔鬼终结者2”、“魔鬼终结者3”、“魔鬼终结者：未来救赎”、“魔鬼终结者：创世契机”、“魔鬼终结者：黑暗宿命”、“骇客任务”、“骇客任务：重装上阵”、“骇客任务完结篇：最后战役”、“骇客任务：复活”。
“AI人工智慧”、“AI新纪元”、“AI母体”、“AI终结战”、“成人世界”、“机械公敌”、“全面进化”、“人造意识”、“窒友梅根”……”
恒9还在念电影片名，褚一平很干脆地从货架上拿了一组完整的家庭主妇最爱系列。里面不但有“中式主厨刀”、“日式主厨刀”、“剁刀”、“蔬菜刀”、“剪刀”、“磨刀棒”，最后还外加一个大大的粉红色的刀座。
“！！！”恒9眼睛都亮了，看看刀具组合，再看看褚一平，一时之间感动到说话不能。
褚一平摸摸恒9的脑袋：“谢谢你说要保护我。”
他现在才发现恒9几乎矮他一个头，这样小小的身体里，到底储存了什么，每次只要一个动作，或是一句话，就能让褚一平嘴角扬起，觉得这个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人生，开始有了令人期待的乐趣。
恒9雀跃不已，脑袋里的量子电脑运算过快，简直要当机了，明明出现这么严重的BUG，却找不出匹配的情绪来告诉自己为什么心脏跳得这么快，感觉全身都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涨得满满的。
“继续逛吧！”褚一平说。
“好！”恒9开心应道。
接下来这两个超市耸推着推车，逛着每个货架。
蔬菜摊，褚一平好奇地拿起各式蔬菜看，恒9推着推车，直接扫描了整个蔬菜区，接着从资料库中筛选出一样的植物，在褚一平身边说：“这个叫娃娃菜。”
恒9歪着头说：“为什么叫娃娃菜，是要切开它的身体时，会哭吗？”
“这形容有点可怕。”褚一平立刻把娃娃菜放下，拿了另一个东西。
“牛番茄。”恒9歪着脑袋说，“是牛吃了之后，从屁股拉出来的蔬菜吗？我知道麝香猫咖啡是这样做出来的，味道很香。”
褚一平又默默把牛番茄放了回去。
他简直被恒9的话吐槽到不行，蔬菜痴不想买蔬菜了。
这时却看到恒9挑挑捡捡，把一堆色彩缤纷的蔬菜放进推车里。
他眉头一皱，恒9拿的那些全是他这生的生死劲敌：红萝卜、青椒与彩椒！
褚一平趁恒9转头再拿其他蔬菜的同时，手脚快速地把红萝卜、青椒、彩椒通通放回架上。
恒9拿着青花椰菜转头过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恒9叹气地看着褚一平：“主人，不能挑食，红萝卜和彩椒们是抗发炎食物，对你的身体很好，能有助于伤口痊愈的。”
褚一平难得露出小孩子气的一面：“你煮了我也不吃。”
恒9还是把所有的椒跟红萝卜放回推车里，不顾褚一平的反对。
接着他们往水果区走去，褚一平默默跟在恒9身边，看着恒9仔细把几样水果拿起来左右看了看，摸了摸，掂了掂重量，再闻一闻，而后装袋。那仔细检视的模样，压根和长年逛市场的大妈相同。
恒9说：“你喜欢吃酸的，不喜欢太甜的。”
褚一平说：“这也建档在你的资料库里？”
恒9说：“不是。”
褚一平不了解了：“那你怎么会知道？”
恒9指指自己的眼睛，笑道：“用看的啊！”他说：“我拿莓果的时候你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厘米，我拿蜜苹果的时候你瞪了蜜苹果一眼。”
褚一平又心跳加速了。他觉得这样一直看着自己，细细察觉自己所有习惯的恒9，叫他忍不住不去看。
推车逐渐被鸡鸭鱼肉填满，褚一平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推车里的食品日用品分门别类摆好，摆得跟艺术品一样赏心悦目，堆叠得整整齐齐不垮下来。
恒9则是用眼角余光看着褚一平，把褚一平每一时、每一刻的表情，都收入了他大脑的记忆体中。
拐个弯，他们走到了日用品区，恒9对新区域还是表现出好奇的模样，东张西望，这个也摸摸、那个也摸摸，不时发出“啊”、“原来是这个呀”的惊讶声音，那开心的模样，叫褚一平有点冲动，想晚上就寄宿在大卖场的帐棚区里，不回家，任恒9将这整间的大买场都看完、摸完、感动完了，再与恒9一起离开。
感觉真像养了只小狗狗，第一次出门，忍着没爆冲，好乖好乖好乖啊！
最后他们经过满满一排的衣物区，看向货架时，褚教授忍不住兴起恶趣味，对恒9问道：“你穿内裤吗？”
“咦？”不懂褚一平为何问这个问题，恒9说，“我们出厂时，都有附配件。”
两个男的站在一起，旁边就是内裤展示区，一对情侣看着他们两人，偷偷窃笑着。
“配件？几件？”褚一平问。
恒9脸红了：“一件。”
褚一平坏心地问：“只有一件，哪洗衣服时怎么办？脱了就没有了。”
恒9低声说：“等……就等它干啊……”
褚一平问：“等它干的时间里呢？”
恒9连头都压低了，没说话。
褚一平看着恒9连耳朵都红了，心里不禁有一种“好可爱”的感觉。
褚教授问：“喜欢什么颜色？”
褚教授拿起许多不同颜色的展示内裤，放在恒9的肚脐下方比试着。
恒9试图把比划在他身上的内裤放回去，但又不敢太大力，怕牵扯到褚一平还受伤着的另一只手。
内裤争夺大战使得两人更加受人瞩目，接着还有几对欧巴桑跟欧吉桑也注意到这边，笑着说：“年轻真好！”
褚一平说：“你叫我主人，我就对你有责任。只有一件内裤恒极也太抠了，SIZE多少？”
褚一平看着恒9，弯弯的眼睛带着笑，恒9只好给出答案。
恒9小声地说：“M……”
小哈比人恒9仰头看着露出坏笑的褚一平大魔王，忍不住和褚一平资料库里各种冷淡不耐烦的表情作比对。
恒9突然停止了争夺的举动，认真地对褚一平说：“您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褚一平愣了一下，停住动作，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嘴角真的是上扬的。
他从恒9深邃漆黑的眼睛里似乎能看见自己笑着的模样，望着恒9，褚一平心绪动摇，浑身酥酥麻麻像是被电电着一样，感觉直冲脑门。
褚一平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褚一平凝视着恒9，说道：“我以前养过一只小狗。”
“嗯？”恒9歪脑袋的感觉很可爱，就像那只小狗一样。
褚一平的笑容缓缓地淡了，像下过雨的梅雨季，太阳出来后，那些雨就被蒸发得无影无踪，如同从未存在过。
褚一平说：“我很喜欢牠，总是抱着牠一起睡觉，后来牠不见了，只有玩具、衣服和项圈留下来，如果没有那些，我会以为我曾经拥有的，不过是场梦……”
褚一平将手中的内裤随意丢进了推车里便离开。
恒9看着褚一平离开的背影一眼，脑中的量子电脑运转，却无法理解褚一平明明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却被孤独笼罩的原因。
“人类啊……”恒9叹了口气，然后马上推着推车追了上去。
恒9大声喊道：“主人──等等我──等等我──主人──”
这样大喊，中气十足，引来了更多顾客的注意力。
褚一平无奈地看着奋力推着推车，用尽吃奶的力气朝他狂奔而来的恒9。
好像是无论多久，他都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一样。
用尽一切努力。
但当这一场试用期结束呢？
褚一平得到的是：曾经“拥有”，而后“失去”。
就像他的小狗一样。

来到结帐柜台时，褚一平掏出手机，恒9的眼睛马上又亮晶晶地看着他。
褚一平感觉只要恒9露出这样的表情，觉得自己是他的全世界，褚一平就没办法拒绝恒9所有的要求。
褚一平将手机递给恒9，下一秒才想到：“啊，忘了解锁！”
恒9的手指放在指纹感应器上，手机瞬间解锁。
褚一平看着恒9，恒9还没有自己做了什么出格事情的感觉。
好了，不用主人解锁，恒9直接自动骇入褚一平的手机，打开萤幕，搜寻到大卖场会员，并按出QR Code，开心地把萤幕“现”给收银员扫描。
一边把今天买了的东西装进购物袋里，一边看着扫码机“哔哔哔”地响，这样人类的小小卖场日常，却是恒9的第一次。
“直接刷卡可以吗？”收银员问。
恒9抬头看着褚一平，褚一平点头，恒9立刻高兴地说：“我主人说可以！请帮我直接刷卡！”
收银员刷条码刷到麻木了，只听取关键字可以直接刷卡，主人什么的，没在他耳朵的接收频率内。
然后恒9自己一个人打包好两大袋的购物袋，轻轻松松拎着，和褚一平一起离开。
走到门口时，方才那两个捣蛋鬼突然出现，直视着恒9。
“……还要打架？”恒9问。
“不是！”双胖气盖山河地吼了出声，然后一个人拿出一支杜老爷情人果冰淇淋，转过头看着旁边，以不直视恒9和褚一平的方式别扭地大喊：“给你们吃！”
“……”恒9歪着头，又开始分析人类这种奇怪的行为。
既不友善，又想道歉，百分之五十的不情不愿，百分之五十的一定要收下冰淇淋，到底是怎么回事？
距离大卖场三百公尺处的公园里，一堆出来放风的小孩子疯了般地嘻笑追逐，尖叫声让人耳膜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