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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千里送(大生生)


徐偈从他的眸中,看到自己好似也染了笑。
[抓住了?]
章圆礼突然将剑从水中扬了起来,哗的一声,一条一尺来长的肥鱼在章圆礼的剑尖乱摆,甩了他俩一脸一身的水。
章圆礼往徐偈身上一倒,哈哈笑了起来。
徐偈也跟着笑了,连手下意识将他揽住都没有察觉。
“够不够吃!”
“够。”
章圆礼蓦得转了个身,“烤鱼去!”
发梢的水珠甩了两颗在徐偈面上。
那一闪而过的笑容比水珠更明亮。
两人重新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梅花镖借我用用。”
章圆礼将鱼往地上一按,熟练地开膛破肚,刮起鱼鳞。
“你还会干这个?”
“那是自然,我那帮师弟天天缠着我吃这口。我们断剑山庄多水,夏天热了就去河里,玩饿了就抓鱼吃,我是大弟子,不指望我指望谁?”
徐偈这才想起,方才要问的话,被章圆礼手里这条乱摆的鱼打断了。
他看着章圆礼低垂的发,忽而失了再问的念头。
既已今朝相识,何必再问前尘?
他捡来被章圆礼舍弃的第一条鱼,学着章圆礼的样子破开鱼腹。
“小心别刮破胆!”
见徐偈不得其法,章圆礼干脆夺过,将里面红红白白一齐掏了出来,见徐偈目光一闪,章圆礼突然将满是血污的手往徐偈脸上佯装抹去。
徐偈果然一偏头。
“还怕脏呢!”
徐偈好笑得看着他。
章圆礼冲他一犟鼻,拎着两条鱼尾巴去河里冲洗去了。
不一会儿,一大一小两条鱼纷纷架到火上。
鱼肉嫩薄松软,比寻常肉易熟,叫火一炙,鱼皮就先泛出油花。
章圆礼咽了口口水,喃喃道:“真的好饿。”
“你背上的泥,干了吗?”
章圆礼这才想起先前那一后背的泥水,他拧了拧身子,“干了,不难受了!”
徐偈起身从架上取下二人烘干的外袍,递到章圆礼面前,“干了就穿上吧。”
“你冷啊?”
“你不是刚病好吗?”
章圆礼一想也是,老实巴交穿上了烘得热乎乎的外袍。
鱼肉熟得很快,章圆礼提前用梅花镖在鱼肉上划了花刀,此刻雪白的肉上泛起焦黄,细密的油光挤挤挨挨地从鱼肉中钻出,带着诱人的香气。
章圆礼将口水狠狠咽下,“我先吃了?”
徐偈将那条略小的鱼递给章圆礼,“先吃这条。”
见章圆礼眼睛黏在那条大鱼上,徐偈道:“也给你留着成不成?那条熟得慢些。”
章圆礼却将小鱼直接塞到徐偈手中,“那不成。”
而后搓了搓手,“我看明明熟了。”说罢直接将鱼拿了下来。
他不顾烫嘴一口咬了上去,和着油的嫩滑鱼肉在口中炸开,他一边哈气一边含糊道:“可惜没有盐滋味。”
徐偈也跟着咬了一口,果真鱼肉清淡,但胜在新鲜,入口香腻,鲜嫩弹牙。
见章圆礼囫囵地吃了满嘴的油,徐偈道:“你小心刺。”
章圆礼熟练地吐出一串儿小刺,连话都顾不上说。
直到一条鱼只剩一条鱼骨头,章圆礼又巴巴地盯着徐偈手里那条。
徐偈往口中递鱼的动作一顿。
“没吃饱?”
“……嗯。”
“咱们再抓一条?”
章圆礼哀怨地看了徐偈一眼。
徐偈看着被自己啃噬过的鱼肉,一时犯了难。
却听章圆礼道:“你吃饱了吗?”
“……饱了。”
章圆礼用自己圆溜溜的杏眼望向徐偈。
“……这鱼我吃过了。”
“没事,还剩不少。”
“你真不介意?”
“太饿了,也可以不介意。”
徐偈一时失笑,将鱼递到章圆礼手中。
章圆礼这回总算吃得不那么急了,肚皮渐渐填饱,身上的泥泥水水彻底干透,再也感受不到一丝难受,他望着眼前暖融融的篝火,篝火后面容温和的人,以及那人身后的潺潺水面,忍不住喟叹一声,“缺了点什么。”
“缺什么?”
“缺酒。”
徐偈一愣,“这确实没办法,明日补上?”
章圆礼勉强点了点头,咬了一口肉,咀嚼了半晌,突然啧了一声,“还是缺酒。”
“非得今天?”徐偈觉得有些好笑。
章圆礼挑了挑眉,挑衅地看着他。
徐偈忽而低头一笑。
“你是不是也想!”
“是。”
“我就知道你也想!”
如此星辰如此夜,有身旁一人,如何不想?徐偈抬起了头,“圆礼,你是不是也去京城?”
“是啊。”
“好,改日一定共饮。”
章圆礼两靥陷起深深的酒窝,他道:“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陆路如何?水路恐怕还有危险。”徐偈道。
章圆礼左右看了看,“他们不会再找来吧?”
“圆礼,你有没有想过,当日你……把我吊到树上,我却没遇到刺客,为什么?”
章圆礼却深吸一口气,“你这一说,确实好险,幸亏你没事!”
徐偈摇了摇头,“是驿站。我在驿站暴露了身份,才叫刺客确定了我的行踪。往后我们只要避开驿馆,不露身份,天大地大,他们上哪寻我去?”
章圆礼想了一会儿,也点点头,“而且陆上不比船上,怎么都好逃。”
“正是此理,只是要辛苦些。”
章圆礼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辛苦的。”
徐偈笑了笑,“若不辛苦,你也不会先前坐船。”
章圆礼却一脸期待地望了过来。
“咱们过了这就能到宿州,那儿的糖醋鲤鱼首尾高翘,形似新月,汁浓肉亮,色若琥珀,带你去尝尝?”
“好。”
“就是得走好久的路。”
已是后半夜了,二人到底疲累了一夜,又填饱了五脏庙,渐生了困意。
徐偈将篝火移至柳树旁,两人靠着树,聊着聊着,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章圆礼醒来时,天已大亮。
身前的篝火已然燃烬。
身旁空无一人,唯有潋滟长河流向天际。
章圆礼茫然站了起来。
却见一旁的地上用石子摆了几个字。
“去去就回。”

徐偈领兵打仗,枕戈待旦惯了,夜间无深睡之习,故只困了个把时辰,天未亮就醒了。
此时群星已褪,黝黑一片,篝火也只剩星点余烬。他看了眼在旁睡得呼吸匀称的章圆礼,起了身。
现在是初夏时节,夜里还是凉的,他又拾了些柴火,重新生了火,章圆礼那对路程的抱怨就钻进了脑子里。
此刻群星皆沉而启明星未亮,离天明应还有一段时间,前往附近的城镇一来一回,想来也就天亮不久。
反正已无睡意,思及此,他从火堆中抽出几根长木,做了个简易火把,在章圆礼旁边摆了几颗石子,而后举炬走入黑暗之中。
他顺着河流的方向一直向前走去。
许是运河乃干道不走城镇,徐偈也未料,他竟一个小镇都没遇到,他愈行愈疾,随着天色渐明,一座巍峨的城墙出现在眼前。
竟直接到了宿州!
及至近前,天早已亮透,城门陆陆续续有行人往来,徐偈赶忙进了城。
他没耽搁,直接打听着去了马行。他匆忙离船,身无分文,又无暇去当铺,就直接摘了手中戒指,牵了两匹好马,又管马夫要了些银钱,便急匆匆出城。离城时,忽而闻到了油香。
却原来路旁有个胡麻饼摊。
几个刚出炉的胡麻饼叫摊主撂到竹篾里,形如满月,色泽金光,个个都洒满了芝麻,在晨曦中泛着油光。
“味道如何?”徐偈停了马。
“面脆油香出新炉,您尝尝?”
“不必了,来四个。”顿了顿,又改了口,“来六个。包好,不急着吃。”
“好嘞!”
摊主手脚麻利地包油纸,捆麻绳,打活扣,而后亲自递到徐偈手上。徐偈往指上一挂,一扬马鞭,向着城外疾行而去。
章圆礼果然等得有些急。
时间久也就罢了,更兼归期难料,心中没着没落,更加令人焦躁。
说是去去就回,怎的这么久还不见回来?
他越等越烦,是被什么事儿绊住脚了?自己还要不要一直在这等下去?
他在心底骂了声娘,什么屁事不能等自己醒了再去!
正躁得团团转,忽而身形一顿,他该不会迷路了吧?
这样一想,便愈发觉得有理,他一个虞国人,人生地不熟的,更何况这里荒郊野岭,他别是找不到自己了。
思及此,他连忙上了树,引颈东张西望,生怕把徐偈的身影看漏了去。
直到远方出现了一道疾行的身影,章圆礼那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去。
刚要出声唤他,却见徐偈毫不迟疑地向着此地而来,分明是识路的!
那股子被担忧压下去的不满又重新萌了芽。
徐偈一人二马来到昨日安顿之处,见周围空无一人,唯余篝火余烬,流水脉脉,一时愣住了。
他策马回神,茫然望去,一片柳叶突然破风而来。
徐偈往马背一仰,再起身,正见章圆礼气鼓鼓地坐在树上。
“我去——”
“买马去了?”
“……嗯。”
“那你为什么不等我醒了?”
“……我没想到那么远。”
“有多远!”
“附近无镇,只好进了宿州城。”
徐偈原本只是解释自己缘何耽搁这么久,却见章圆礼突然一愣,那一脸的不满顷刻殆尽,一双杏眼圆溜溜地探了过来。
“怎么走了这么远?那你多早就起身了?”
徐偈眼里带了点笑意,“不打紧,我在这里睡不惯。”
章圆礼扁了扁嘴,“我又不是腿瘸了走不了路。”
“下来吧,试试马。”
章圆礼一跃而下。
似一尾轻盈的燕,点水般稳稳落到了徐偈身旁的马上。
他亲昵地摸摸马头,“好乖的马。”
“高处跳落而不惊马,好功夫。”
章圆礼得意道:“我们断剑山庄的轻功,踏雪而无痕,别说是马了,一片叶子我也踏不碎。”
徐偈偏头问道:“你们断剑山庄,怎么既通易容,又通暗器,现在连轻功都如此出尘?”
章圆礼摸了摸鼻,易容、暗器,以及神出鬼没的轻功,听起来是不怎么像名门正派。他们断剑山庄也曾为此被同盟讥笑过,他不好说是因为师父发家前迫于生计干过鸡鸣狗盗之事,只含糊道:“谁叫我师父是全才嘛。”
徐偈点点头,“有机会,定当前往贵派向李前辈讨教一二。”
章圆礼心道,你婚都退了还敢上门,准叫我师父赶出门去。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说了就好似抱怨他退婚似的。
章圆礼正想着,忽而耸了耸鼻子。
“你是不是带胡麻饼了?”
徐偈简直哭笑不得,将油纸包塞到章圆礼手中。
章圆礼分了三个递给徐偈,喜滋滋地吃了起来。
他将手中的吃完,见徐偈还余一个,问道:“你不吃了?”
“不吃了。”
“就剩一个叫什么事儿。”说罢翻身下马,将未燃的柴火拾进柴堆,冲徐偈招了招手。
“咱们烤烤吃。”
徐偈下了马,重新燃上火,章圆礼用一根木枝插着,在火上烤了片刻,用手一敲,见硬了,就给徐偈掰了一块。
“怎么样?”
徐偈咬了一口,“果真酥脆。”
章圆礼也给自己掰了一块,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这两个原本都饱了的人又将这块饼分食了。
“这里离宿州还有多远?”章圆礼道。
“骑马半个时辰即可。”
章圆礼拍了拍身上掉落的芝麻,“我们走吧,你一夜没睡,我也有一身泥,咱们找个客栈落脚去。”
徐偈翻身上了马,“我刚走过,路还熟。”
要说徐偈是途中路熟,章圆礼就是城内熟了。
宿州素有淮南第一州之美称,浅黛横波,翠柳阴浓,香车宝马,游人相交。
章圆礼如入了水的鱼,一路行来,举着马鞭给徐偈指点,哪家酒香,哪家鱼美,哪家肉腻,哪家脂红,这鳞次栉比的店面叫那眉眼飞扬的马上少年一讲,倒还真引人意动。
徐偈含笑听着,偶而提醒他小心看路。
两人一动一静,一个说一个听,马不自觉行得慢了。
徐偈一路听着,忽而问道:“你们坊市并未分离?”
“为何分离?这样买东西多不方便?”
“坊市混杂,管控会有诸多不便。”
章圆礼翻了个白眼,“那是你们无能。”
说罢一扬马鞭,“客栈就在前方,跟我来!”
到了客栈,徐偈要了两间上房,两桶热水,正要上楼,却被章圆礼一把拽住,冲门口一游荡的汉子招了招手。
“你有什么要让他捎的吗?”章圆礼问徐偈。
徐偈见那汉子果真满脸堆笑小跑过来,诧异道:“你们认识?”
“呆子!这是闲汉,专门跑腿的,你们虞国没有?”
“的确没有。”
章圆礼撇撇嘴,“又是坊市分离,又无跑腿外送,你们虞国真没意思。”
见徐偈要开口分辩,章圆礼连忙摆手,“我知道,你们虞国地广人稀,地都种不过来,谁有空干这个。”
徐偈失笑,“物阜民丰,方乃兴国之道。我们虞国并非人口稀少,不过以农事为要,商贾不兴罢了。”
章圆礼才懒得跟他分辩,“你有要买的吗?没有我让他单给我买了?”
“倒也有。”
徐偈嘱咐闲汉给他带几套新衣物,并去当铺换些银钱,章圆礼则细细写了一张单子,塞到闲汉手中。
闲汉见是大宗生意,乐开了花,说了一串吉祥话,方点头哈腰地走了。
章圆礼抻了个懒腰,率先上了楼,刚要进屋,忽而回过身来,“晚上见?”
徐偈笑道:“晚上见。”
两人痛快洗了个澡,又浓睡一日,徐偈醒时,客栈已掌了灯,章圆礼不在屋内,他寻了一圈,才在一楼找到了章圆礼。
那人面前已点了一桌美食。
章圆礼一见他,就笑弯了一双杏眼,“快来,菜要凉了。”
徐偈走过去坐下,“怎么不先吃?”
“一人吃多没意思。”
徐偈拿起筷子,“你今晚上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章圆礼停了箸,一双眼亮晶晶的,“城西有飞火花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城东有一家酒肆,酒香巷深,香飘十里。你想去哪个?”
“你想去哪个?”
“这不是拿不准嘛!”
徐偈想到两人的共饮之约,问道:“城东酒肆如何?”
章圆礼一敲碗,“就这个!”
徐偈失笑,“你这哪里是拿不准?”
章圆礼皱了皱鼻,“那不是也想听听你的意思。再说……花灯也挺好看的。”
徐偈笑着摇了摇头,“再过一月就是中元,我听父皇说你们晋国中元有闹花灯之习,到时候花灯不比这热闹?”
章圆礼心道,一月之后你婚都退完了,鬼知道你人在哪。
却听徐偈道:“到时候一起去看。”
章圆礼举筷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停了筷。
却没听见什么下文。
他含含混混地嗯了一声,将吊起来的心压了回去。
徐偈却也停了筷,看向章圆礼,"你们开封的中元花灯极负盛名,连我父皇都向往已久,等我入京办完事,你若无事,我们一同去看?"
那绝非说笑的神情。
章圆礼那颗心重新被吊了起来。
想问你什么意思,相问何必节外生枝,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章圆礼并不介意徐偈退婚而来,他是诚心和他交朋友的。
但他虽坦荡,却也不傻,他俩的缘分,也就去京的这一路,退婚之后,便是再心无芥蒂, 难道还能继续厮混不成?
章圆礼忽而感到一阵烦躁,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难道不知?
忽而失了吃菜的兴致。
徐偈诧异道:“怎么吃这么少?”
“想喝酒。”
“现在就去?”
章圆礼不亲不近地看了他一眼。
徐偈连忙道:“你别急,我去牵马。”
待两人上了马,章圆礼仍不愿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行着,任两旁人群熙攘相迎,穿行而过,背道而驰。
城中人皆往城西飞火花灯而去。
人群言笑晏晏,交头接耳,唯有他二人一言不发,逆流而上。
越过闹市,越过人群,道路愈发冷清下来。
徐偈忽而驻了马。
“圆礼,你稍等。”
说罢执辔转身,策马而去。
不多时,一盏晃动的灯火和着马蹄而来。
徐偈提着一盏花灯疾行至章圆礼面前。
是玉兔抱月形状的花灯。
徐偈将花灯递到章圆礼手中,“看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捞不着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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