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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行吧!”他妈拍打儿子一下,“愿意去就去。到哪儿你都得知道找对象啊!爹妈能陪你一辈子么?”
林巍跟李擎正和人事部的人都打好了招呼,离职手续不是问题,但他没来律所。
张依卓有些接受不了,追着秦冬阳问,“这么突然呢秦哥?我这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秦冬阳笑着看他,“就是该挪挪了,正巧赶上机会。你好好干,诺正不错,出去谁都不会小看咱们。”
“嗯!”张依卓点头答应,“秦哥哪天走啊?我得请您吃顿饭啊!”
“等有机会。”秦冬阳说,“这次来不及了,我买了今晚的机票。”
“啊?”张依卓更惊讶了,“这也太快了点儿吧?”
秦冬阳笑而不答。
慢了他怕自己改变主意。
没有退路,只能快些往前走。
秦大沛送弟弟去机场的时候念念叨叨,“冬阳你是不是抠门抠惯了?非得买个大半夜的红眼航班?早起再走差多少啊?”
秦冬阳摸着耳朵骗他哥说,“我不差多少瞿梁哥差啊!这到T市正好凌晨,瞿梁哥过来接完我还能上班,换个不早不晚的时间,他得乱一天的安排。”
秦大沛觉得这个解释还挺合理,嗯了下说,“你比哥体贴人,好好混,差不了。”
秦冬阳点点头。
“混不好也没事儿!”秦大沛又说,“还有哥给你当后盾呢!咱们不愁吃不愁穿的,大把时间纠错。别硬熬啊,觉得不舒坦了就回来,哥养着你,慢慢寻思下步安排。”
秦冬阳忍不住红了眼睛,“哥你对我真好!”
“好个屁啊!”秦大沛撇着嘴说,“你是我弟啊,应该的么!”
秦冬阳生怕自己脱口说出其实不想离开家乡的话,赶紧咬住了嘴,再没吭声。
飞到T市才六点多,瞿梁笑呵呵地等在接机口,看到秦冬阳的身影立刻做出张开双臂的姿势表示欢迎。
秦冬阳特别过意不去,“害瞿哥这么早就折腾机场。”
“没事儿!”瞿梁满脸笑意,“你总来吗?”
“根本不用过来接我……”秦冬阳仍旧不能坦然,“又不是多小……到处都是车。”
“得接!”瞿梁伸手拽走他的皮箱,帮忙拖着,“你哥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林巍也反反复复嘱咐我,全都是一片殷切的爱幼之心啊!冬阳是咱大伙的小老弟呢,不照顾好了不行!”
说着他就掏出手机来分别跟秦大沛和林巍报平安,“接着冬阳了啊!后面都交给我,不用担心。”
秦大沛听完微信发过来一个ok就睡回笼觉了。
林巍却穿着整齐地坐在卧室里的办公桌前,不知是没睡还是起得早,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良久才给瞿梁回了两个字,“辛苦!”
瞿梁先把秦冬阳带到市区一家早餐店里,笑着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上午先陪你去见我几个老同学,听听不同所的工作要求和具体待遇,觉得谁家行咱就办理入职手续,下午咱们去定房子,我跟好几个中介打过招呼了,争取速战速决。林巍说你爱客气,咱们不在老虎那儿多住。这顿就糊弄了啊,晚上瞿哥再领你吃好的。还上次那家,林巍给你带夜宵的,行不行?”
“夜宵?”秦冬阳忍不住问。
“嗯!”瞿梁不太走心地点头,“那天我们俩请老师,你没来。林巍给你带回去一盒松叶蟹肉芋泥馅的天妇罗,说你肯定爱吃。觉得怎么样?再尝尝么?”
秦冬阳的胸口猛烈一痛。
松叶蟹肉芋泥馅的天妇罗。
林律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爱吃什么,可是那盒夜宵却被他丢进了垃圾桶。
特意带回去的,也丢进了垃圾桶,情形好像他现在认认真真地把自己交代给瞿梁,多郑重多在意,也是扔了。
没有半句挽留。
勾着额头平静半晌儿,秦冬阳若无其事地对瞿梁说,“还是先找个酒店放下行李——拉着东西来回跑心里发虚。别麻烦骁哥了,既然是速战速决的事儿,随便什么地方凑合两天都行。”
瞿梁虽然觉得没必要先放行李,到底和秦冬阳不够熟,生怕他不自在,同意地道,“那也行。现在的房子都是拎包即住,好租,真是一宿两宿的事儿。”
很快吃完早餐,两个人按照高德地图的指示开到最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秦冬阳神色从容地说,“我先下去,省得从停车场里往出拖行李。”
瞿梁应了,放下秦冬阳自己找停车位去,出来却看不到人,掏出电话正想打时,秦冬阳的微信已进来了,“对不起瞿梁哥,我骗了您。实在不想再过别人安排好的生活,请您容许冬阳自己闯荡闯荡。千万谅解小弟的不告而别,为免麻烦,请别通知我哥和林律。”
瞿梁吓一大跳,连忙跑起来找,可是哪哪儿都没秦冬阳的身影,他又忙忙地打秦冬阳的手机,电话已不通了。
深受托付的人当然没有办法淡定,立刻就将微信截图发给了秦大沛和林巍,急切而又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个话呢?刚还说好好的,我停个车的功夫人就走了。”
秦大沛睡熟了,没看手机。
林巍刚刚坐进路虎,接到瞿梁的消息立刻变了脸色,想也不想就给秦冬阳打电话,果然打不过去,再发微信,聊天界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特别扎眼睛的红色叹号。
向来沉着冷静的林大律师突然懵了。
只想把他送到较安全的地方,没过一天,人就弄丢了吗?
他抖着手,抱着秦冬阳不至于立刻更换电话号码的希望给他发短信——“不管怎么样,先联络我。”
没有联络。
十几分钟后,林巍忍无可忍地给胡宇骁打电话说,“快帮瞿梁找找秦冬阳,先调调那附近的监控,看看能不能发现他往哪里去了!”
胡宇骁完全不在状况,“什么意思?我还没起床呢!秦冬阳怎么了?那么大的人……”
“快起来!”林巍无暇分说,嗓音难听地催,“快帮我找。求求你老虎,赶紧把他找着!”
胡宇骁觉出不对劲儿了,声音立刻郑重起来,“好,我马上联络瞿梁,你别着急。”
林巍听着胡宇骁挂断电话,把头抵在前排靠椅上,思绪纷乱不堪。
秦冬阳你要去哪儿?不是说好的吗?怎么这么倔这么不听话?胆子这么大呢?
秦家没有什么外地亲戚,他也不善交际,不会投奔什么同学挚友,要去什么地方?

除了当年坚持学法,这是秦冬阳二十六年生命里的第一次任性。
他并不想陷瞿梁于尴尬,下飞机时还真的想在T市好好发展,想令所有亲友安心,可是那道没吃着的天妇罗深深刺激了他,秦冬阳猛然之间想明白了——即使换到T市来工作也不算是切断,也没办法走出林巍的影子。
那还为什么来呢?
这么跑掉确实不对,辜负了瞿梁哥起早来接以及之前为自己做的种种安排。
“但我也得救自己。”秦冬阳一边瞎走一边对自己说,“可这一回混吧!将来再想办法弥补。”
他没想好要怎么做,就如没有想好去哪儿,世界对他来说一直就是家和律所,除了H市,别的地方要么是认知上的虚影,要么就是趟踩不实在的差旅。
处处都有一个林巍。
秦冬阳也不认识什么可以请教或者指望的人,除了哥哥们和嫂子以及隋萌姐骨肉丰满,剩下的交往好像都是生活派遣过来的任务,一触即分。
只能靠自己了。
生怕瞿梁会沿路找他,秦冬阳藏在附近的商超里乱逛半天,最后决定听从命运的安排,登录旅游软件,去APP上第一眼看到的城市落脚。
他总相信第一眼,相信那是命定的缘分,就像当年还是一个小少年时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看见林巍时就沦陷了。
该走向他,该为他吃苦,也该离开。
城市大概也是这样吧?看起来有无数个选项,真能挑的,只有一个而已。
偌正所的例会因为秦冬阳的离开和林巍前一天没来上班,又推迟到了周二。
突然失去助理的大律师人在会议室里,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全程都在走神。
“巍子?”李擎正唤他,“想什么呢?我问你,冬阳走得仓促,你是等所里帮你物色助理还是自己有人选了?”
“唔!”林巍难掩疲倦地说,“不着急物色,我先空一空,慢慢再说。”
“嗯!”李擎正就点点头,回眼看看满脸探究的钱宽藏,语气平和地说,“冬阳的手续还没交接利索,等等也行。年轻人出去试试水,顺利了好,要是觉得外面不满意,诺正还拥抱他。依卓和成蔚也都有机会啊!好好表现,看谁能入林律的眼。”
张依卓吐舌笑笑。
成蔚则很认真地瞅瞅林巍。
林巍没有精神在意任何人的反应,甚至也没怎么细听李擎正说的话,心全飞到T市去了。
应该安抚安抚瞿梁,毕竟秦冬阳是自己走掉的,成年人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瞿梁一片好心反而担上责任,非常无辜。
可是林巍此刻实在逼不出来安抚谁的心情,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秦冬阳的行踪,生怕这个表面温顺的年轻人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那是他不熟悉的秦冬阳,也是令他害怕的秦冬阳。
秦大沛补觉补到中午,摸过手机惊见弟弟落跑的消息,第一感觉不是担忧,而是不敢置信。
谁这么干他弟弟都不会这么干!
立刻就给秦冬阳打电话,秦冬阳不接,只回过来一条微信,“哥别担心!”
这是真的了。
秦大沛气得骂句脏话,继续拨打电话,秦冬阳坚持不接,微信也没有了。
秦大沛叭叭叭地发了十多条语音过去——“秦冬阳你还小孩儿啊玩这不上路的游戏?让你瞿梁哥多为难?赶紧给我回去……唔,回来也行。敢犟我揍你啊!”
“多大的人了有啥想法你不会正正经经地表达?非这么干,像啥?听哥的话,别躲着,是咋回事咋说,想去哪儿哥都支持你!”
“秦冬阳你麻溜地接电话啊!要不我可真生气了!出去闯荡你就不要哥了?没交没待地是爷们吗?”
“你在哪儿呢?是不是后悔离开家了?那就回来。觉得下不来台哥接你去!”
“再不出声哥翻脸了!哪有这么不懂事儿的小孩儿?不怕家里人着急是不是?”
“好了冬阳,咱俩好好说。以后哥不干涉你的工作,也不安排你的生活,你先接电话。”
秦冬阳坐在去X市的客车上,反复地听他哥那些又横又打商量的话,听他迫切而又真诚的担忧,心里极酸极痛,硬撑着一份狠心不做回复。
怎么交代?
他把自己活错了,怎么跟亲人说?
这一走所有人都被他拽进混乱里来,真不应该,可是再折回去就真成了闹剧。
就让他们都恨我吧!秦冬阳咬着唇想,都讨厌我,都别惦记我。
我是一个自私鬼,眼睛里只有自己那点小事,没格局没担当,都别管我了,让我混日子吧!
秦大沛实在拿远在天边的弟弟没办法,只好给瞿梁打了电话。
瞿梁不知怎么说好,“大沛,你看这事儿弄的。是瞿哥疏忽了。我以后没法见你们了!”
“和你没关系。”秦大沛再急也通情达理,“是小崽子起了犟劲。瞿哥别上火,他那么大的人,自己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愿意出去晃几天就出去晃,掉不了肉!”
“唉!”瞿梁仍旧叹气,“你还安慰我,心里肯定开锅了!林巍估计是不乐意了,他都没联系我,直接让老虎找弟弟呢!”
秦大沛想了想道,“巍子没那么糊涂,不能迁怒你,这是着急了。我联系他。瞿哥你该干啥干啥,没事儿啊!我弟弟我了解,也就混蛋到这样了,不会再做更出格的事情,犯不着太担心。回头逮着他我亲自去给瞿哥道歉。”
“那不至于。”瞿梁忙说,“只要他安全就行。你们赶紧想办法找吧!找着了千万告诉我一声。”
秦大沛应了,挂断这通电话又给林巍拨了过去,“让臭小子出去浪荡两天吧!该找咱们的时候自然找了,别太折腾老虎。”
林巍挤不出秦大沛的豁达,只说进展,“老虎说有监控显示他去客运站坐车了,既然选择客车,肯定是去T市附近的城市,你觉得能去哪儿?”
秦大沛闻言思考一会儿,“觉不出。他个大小伙子,身上有钱,去哪儿不行?反正不至于出啥事儿,等他主动联系咱们吧!”
林巍不认为秦冬阳会主动联系,半天过去了,他还没把突然出走这件事情同秦冬阳联系起来。从小到大都不声不响,有心思藏着有委屈忍着的人,怎么突然就做出这么石破天惊的举动来?
林巍非常清楚秦冬阳并不愿离开自己,却没想到他会选择这种方式抗争。
早知道如此就不逼他走了,相对于外面的世界能否比自己身边安全,林巍更担心秦冬阳的情绪。
若非实在崩溃,他怎么会不顾大局不顾别人的感受呢?
十年暗恋都熬过来,沈浩澄的离开和水隽影有意或者无意的推动令他鼓足勇气凑到自己身边,受了那么多的冷漠轻视都忍得住,这是实在到了极限吧?
不敢再细想了。
秦冬阳说想和他好好在一起,想陪着他一起面对风雨,甚至肯胆战心惊地住进林宅去,自己却把老实人逼到了尽头。
哪怕这样,也还是在向瞿梁道歉……
心房猛地搐痛,林巍伸手捂住了胸口。
张依卓见他始终微勾着头,不说话不做事,有点儿担忧地问,“林律您是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林巍勉强抬头,“午休吧!”
说完他就丢下实习生自己走出了律所。
廖杰迎上他。
“回毛坯房!”林巍简短地说。
“林先生……”廖杰沉吟。
“我说回毛坯房!”林巍的声音冷极了也烈极了,“谁敢拦着我咱们就拼命!”
秦冬阳没有关机,怕那样会引起大家的恐慌,他只是不接电话,并把林巍的微信拉黑了。
别白当混蛋啊!这么不健康的感情,彻底结束吧!
刚到X市,林巍的短信息就发过来,“我知道你恨我,林哥身有镣铐负不了责。冬阳,别这么闹。”
秦冬阳站在X市客运站口看了会儿手机,仰头望望湛蓝的天,更加坚定了些:沈律和道义是他的镣铐,我是干扰,应该彻彻底底地分开。
没有提前做好任何准备,未来和这完全陌生的城市一样令人茫然,秦冬阳边在街上走边没方向感地张望,想先找个地方安顿自己。
肉身有了着落,才能思考灵魂的事。
用心打量着城市的样子,秦冬阳暗暗地说我要能不靠哥和林律给的钱在这地方活下来,怎么狼狈都算赢了自己一回。
人生倘不故步自封,感情才有脱困的可能。
他把林巍的电话号码设置了通话和短信拦截,又点开电子银行看了看里面的存款余额,而后就一心一意地寻觅起住处来。
找一间喜欢的小屋子,做一点喜欢的事。他心里想:我是个笨人,以后就不磕磕绊绊地追求那些有距离的东西了!不必做大律师,不爱配不上的人,就过最普通的生活,做力所能及的工作。
有什么没什么都不重要,秦冬阳默默地对自己说,重要的是真正挥别过去,不做别人和自己都讨厌的家伙。

秦大沛努力调整了一整天,熬到傍晚才给二叔二婶打电话。
“啊!冬阳已经来过信儿了,说他在那儿安顿得挺好的。”秦冬阳妈笑呵呵地说道,“大沛你不用惦记我们啊,他都那么大了,我和你二叔想得明白。”
秦大沛想不明白,挂了电话在“拐末”里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没着没落地问小张经理,“都说蔫巴人儿专门干大事儿,我家冬阳也是?”
小张经理呵呵地笑,“冬阳是被你们几个管太狠了,终于爆发一次。没事儿啊老板,再爆发他也是好孩子,不管去哪儿,奉公守法好好生活就得了呗!”
秦大沛长吁短叹地道,“我想揍他,还得自我检讨,也要爆了!”
“你凭啥爆?”肖非艳走进门来,“我给冬阳打过电话了,他语气挺好,听着平平静静的,让我跟你说对不起。还给我录了录房间里的样子,说是租了间民宿。看着有条不紊地没啥大事儿,为啥不接你这当哥的电话真得检讨检讨,都把人家欺压怕了。”
秦大沛惊讶地道,“是吗?快给我看看。”
肖非艳把手机里的视频点开。
秦冬阳找了半天租到一间向海的小屋,怕泄露了地点哥会来抓,所以只给肖非艳录了录室内陈设,不过一张干净的床,一张靠窗的小桌子,民宿主人挺细心地准备了咖啡机和茶具,除了卫生间外再无长物,看着却挺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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