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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姐……”秦冬阳有点儿吃不下去。
“这儿好看不?”“童颜姐”喝口啤酒,脑袋朝车外摆一下。
秦冬阳望望远处的海,“好看。”
“每年都有过来自杀的人。”“童颜姐”说,“老年人少,都很年轻,越是血气旺的越容易想不通。姐要碰上,扔下车就去劝,东西丟了都不在乎。”
秦冬阳无声地凝望住她。
“因为挺过去就好了!”“童颜姐”继续说,“我就挺过来了!也许以后还有困难,那就一样样挺,过去就好了。小秦,你试一试。”
“我没想自杀。”秦冬阳道。
“那也别放弃不愿意放弃的东西。”“童颜姐”笑,“怪可惜的。”
秦冬阳不知怎么说好,半天才应,“姐你这么会看人呢?”
“先看自己,”“童颜姐”似随口般,“再看别人,多了就懂了。说到底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大家差不多么!”
秦冬阳的心脏猛烈一跳。
先看自己。
林巍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秦冬阳当时觉得是句教训,有没有可能也是他的忠告?
因为看得够多,所以更懂得呢?
“我需要放空放空。”秦冬阳不由自主地说,“好好想上一阵,才能弄明白自己。”
“童颜姐”伸过啤酒罐来同他轻碰一下,“不着急。姐这不好雇人,巴不得有你做伴。小秦这么年轻,啥都不用着急。这里别的没有,清水海鲜姐管你够!哦,就是住宿贵点儿,姐能给你开的工资估计顶不上房费吧?咱俩投缘是投缘的,钱上可含糊不了,姐可上有老下有小,救济不了谁!”
秦冬阳咧嘴笑了,“姐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第118章 内观之难
有保镖的林巍失去了外宿权,他在“拐末”待到子时,仍被寻进屋的廖杰和李洋鲲扶回了林家小楼。
林北得和水隽影都休息了,厅内安安静静,林巍一个人扑扑腾腾地往楼上走,身子沉脚步重,没有谁来过问。
他跌跌撞撞地摸进卧室,一脑袋扎进床铺里去,晕晕乎乎地划拉了半天,颓然发现偌大的床铺里只有自己。
没有转身搂上来的胳膊,没有温热的身体和毫不设防的拥抱,只有他自己。
林天野也没在“拐末”留宿,常在峰等在门口接他。
秦大沛跟着出来,嘟嘟囔囔地念叨,“我得回去找小飞燕,让老婆安慰我。”
好像还是廖杰帮他找的代驾。
每个人都有个归宿,只有林巍没有。
即使单身,有个家也好……这儿是家吗?
酒液在胃里使劲儿蹿腾,林巍痛苦地趴了会儿,上不来气,龇牙咧嘴地翻过来,感觉仍如要溺死般。
他挣扎着坐起身,瞪着眼睛呼呼地喘一会儿,摸过手机看看微信和短信界面,又把通话记录点开,全都没有关于秦冬阳的显示。
林巍眯着眼睛低喃了一句,“两天了……”然后他就颤着手,发了几个字出去,“我喝多了,难受。”
秦冬阳睡得特别香甜。
这是起早贪黑的一天,表面看着没有特别大的体力支出,却是秦冬阳工作时间最长的日子,读书时期末周冲刺也没这么累。
但他累得开心,睡得就好。
生活其实可以是另外一副模样。
过来买东西的人基本都带笑容,“童颜姐”一次能搬四提啤酒,批发车来的时候她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接货,时刻透着长期独自经营食品车锻炼出来的敏捷迅速。
往前几百米处还有一个专门销售食品和饮料的小商店,更远些的海滩上也有类似的食品车,“童颜姐”能靠双手养家糊口,一靠海滩上足够量的客流,二就是她比别人更能拖延时间——近午夜时最后一批在海滩上狂欢的客人买走了她锅里剩下的全部卤蛋。
秦冬阳帮她把车拽到硬地面上,总是精力充沛的女人先掏出计算器来滴滴答答地按,然后第一百零八次催促他说,“快回去睡觉。明天晚点儿起,早上我不忙。住的时间太少个交那么多房钱不划算。”
秦冬阳乐滋滋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倒在床上,站得酸麻的腿总算可以放平,大脑传递出来的幸福感特别清晰,他很快就睡着了,濒睡之时模模糊糊地想:好像也没那么可怕。离开林哥,日子也能过的。
张依卓谨小慎微了好几天,又迎来个没什么精气神的林巍,终于忍不住问,“林律,您千万别怪我多嘴。秦哥他……辞职辞得这么突然,是不是因为那天吵架啊?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林巍抬起血丝纵横的眼,看看向后缩着颌的张依卓,没有责备实习生的意思,只淡淡道,“刘波的二调定在哪天了?”
“就明天。”张依卓答,“方案还调整吗?”
“不调整了。”林巍摇摇头,“就用你秦哥的。嗯……约刘波过来谈吧!”
“您用不用休息一下?”张依卓仍然问,“是不是睡得不好?”
林巍伸指按按太阳穴,然后喝了一口咖啡,“不用。单纯是喝多了,等下洗把脸就好了。去把二调方案打印出来,让刘老板抻脖子看电脑不太好。”
张依卓出去忙了,林巍努力打起精神,又捋一遍手头上的案子。
范晨和其父母没什么能忙活的了,准备辩护资料就行,老鼠仓还没结案,刘波这个马上完事。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放个假,毕竟到诺正工作之后他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周末不过是换个地方干活。
也出去旅旅游,可能会找到秦冬阳……
林天野的事情怎么办呢?林勇案现在是关键时期,弄得好就水落石出,弄不好,很有可能还得继续拖下去。
那是好朋友的爸爸。
丢下根本不懂法律门道的老同学不管?
光靠一个百案缠身的常在峰能行吗?
他又烦躁地掫了一口咖啡,毫不优雅,喝酒一样。
无法言说的郁闷,却也无法发作。
好似丢了很大很大一笔巨款,这钱又是不正当的,没地诉说,不能堂皇地当苦主。
支起双手狠狠地揉了几把脸颊,然后捂着干涩的眼,林巍在心里嘶吼了声,“秦冬阳,你到底在哪儿啊?”
秦冬阳赶到海滩上时“童颜姐”已经把食品车支好了。
“姐你几点来的?”他问。
“没看时间。”“童颜姐”答,“醒了就来呗!给你煮面?鲜虾味儿的还是红烧味儿的?”
“红烧吧!”秦冬阳笑,“啥虾能鲜过这儿的?”
“童颜姐”就拽开一包康师傅,海滩上用电贵,她放煤气炉上煮,同时说,“我猜你得馋米饭了。中午就焖,可这儿炒菜不方便,也就卤蛋和榨菜。”
秦冬阳不在乎吃,吭哧吭哧地往外搬卤蛋锅和烤肠机,“姐你以前也不认识我,对人这么好呢?万一我是个逃窜犯什么的可怎么办?单身女性太善良了危险!”
“童颜姐”哈哈地乐,“江湖儿女眼睛毒呢!你可没有逃窜犯的气质!再说那样的人谁往这儿逃?警车一天过来巡逻三遍。”
“还是得小心点儿,”秦冬阳仍旧嘱咐,“小心使得万年船。”
“打算走了?”“童颜姐”问。
“啊?”秦冬阳一怔,“没有啊!”
“那等走时再嘱咐呗!”“童颜姐”把小面锅递给他,“有这么大的小伙子守着,姐怕啥呢?”
秦冬阳端着热气腾腾的面锅,站在食品车的车门口慢慢吃早饭,心里意识到自己虽然很喜欢这片海滩,也很喜欢“童颜姐”这个人,内心深处还是没有打算久留。
“童颜姐”说得对,他不属于这个地方。
午前滕远来了电话,说杜长江要去御龙苑的一家会馆里见什么人。
林巍还没找回上次被摩托车恐吓的场子,决心过去堵堵他,露个面警示警示对方。
御龙苑是长山区的顶级楼盘,毗邻万象城,地点繁华闹中取静。
林巍路过万象城的时候无意瞥了一眼顶层餐厅,猛然想起秦冬阳曾经说过隋萌就在这栋楼里执业,心里骤然裂了条缝——说不定她能知道秦冬阳的下落呢?
改了主意。
“不去御龙苑了!”他对负责驾驶的李洋鲲说,“把车停在万象城下面吧!我上去找个人。”
隋萌的心理咨询室开设时间不长,却挺有名气的,随便打听打听就找到了。
林巍不得而入——助理小姐恪尽职守,没预约的坚决不许进去。
“我是秦冬阳的朋友。”林巍习惯走绿色通道,妄图利用拉关系的方式获得特权。
“您就是隋医生的朋友也不行。”助理小姐礼貌而又坚定,“心理门诊性质特殊,每个人都得严格地走预约程序。”
林巍无奈,只好问了问隋萌的当日安排,令他惊讶的是隋萌这天的时间已约满了,最快也要等到四天之后才能排上号。
林巍绝等不了,非常强硬地对助理小姐说,“再申明一遍我是秦冬阳的朋友,和隋小姐虽然不熟,却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麻烦你通知她一声我三点钟会过来等她下班,请她务必推一推晚间的个人安排,我只打扰半个小时,或者二十分钟。”
助理小姐还待多说,林巍转身走了,没给人留拒绝他的机会。
助理小姐只能愤愤地嘟囔了句,“什么人?谁的事不重要?”
隋萌知道以后立刻问道,“他留联系方式了吗?”
“没有。”助理有些奇怪地说,“您还真见他啊?不是说不在工作室见与工作无关的人么?”
“凡事都有例外。”隋萌温和地笑,“你还是正常时间下班,不用等我。”
林巍没有折回律所,他直接上了顶楼餐厅,要了一份简单食物,点开昨晚耽误跟的窃听记录。
逐分逐秒地听录音和看监控画面一样,都是非常耗时间的事情,以往林巍得打十二分的精神,他不是个特别有耐性的人,除非迫不得已。
如今他却依靠这事分心,秦冬阳的突然离开大大影响了他,称不上天翻地覆也算一种打破,林大律师没办法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不在乎,也没办法强迫自己不在意。
秦冬阳到底不是沈浩澄,后者是磨合失败仍能直面一切的强者,秦冬阳却似被他抡进泥沼中的弱小生灵,把人摔出去的心情太愧疚了。
除非能把局面扭转回来,否则他就没法安释怀。
到底是什么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冬阳不能临风冒雪,可以从从容容地活着。
出力也行,退场也行,遭埋怨也行,被无视也行,只要能够心安理得。
贵宾卡的待遇是即使只点了几十块钱的东西就长时间霸占一个单间,也没有谁会来干涉。
林巍一直听到下午两点,终于听到一通不太寻常的通话。
杨虹似乎是对手机对面的什么人说,“甄阳的事,咱们就真的不管了吗?”
林巍立刻看了一眼窃听记录对应的实时时间,然后就给常在峰拨了过去,“我要知道昨天晚上九点十一分杨虹与外界通话的具体对象。”

隋萌微笑点头,“知道好多年了,您请坐。”
林巍在待客椅里坐下来,“那我惭愧,知道隋小姐没多久。”
隋萌给他倒了一杯很清淡的果茶,“若从个人名气上论,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如果凭与冬阳的亲密程度,您该反思一下。”
这是一句够温和不够客气的话,林巍看住这位知性且又干练的年轻女子,陷于思索,没忙接茬。
“据我所知,”隋萌自己喝口水,“冬阳的交际关系非常简单,平辈方面,除了他堂兄秦大沛,最亲密的男性就是林先生了。女人么,他的嫂子之外,我能算个翘楚。我都知道您七年了,您怎么才知道我呢?”
林巍身为一个知名律师,辞锋竟被隋萌抢走了,干看着她。
隋萌的笑依旧平和,“这七年里,我不止一次地揣摩推演过林先生主动找我的情形,没想到会等这么久。”
“推演?”林巍诧然。
“嗯!”隋萌似是叹息,反问,“您今天来,有什么事?”
林巍这才表明来意,“秦冬阳走了,我想问问隋小姐知不知道他的去向。”
隋萌声线温柔地道,“我应该知道吗?”
林巍很难得地慢半拍反应,“你们既然关系好……”
“他和您的关系应该更好,您怎么不知道他去哪儿了?”隋萌不慢。
林巍答不上。
隋萌向后撤了些身体,真正地叹口气,“我还是先聊聊怎么知道您的吧?”
林巍静听。
“七年前冬阳救人于困,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们就由陌生校友变成了异性朋友。”隋萌缓缓地说。
林巍已经知道这节,没有出声。
隋萌继续说道,“他知道我在研究心理课题之后就试试探探地提起了您,不为分享,而是请教。”
“请教?”林巍撩眼。
“嗯!”隋萌似在回想秦冬阳当时的样子,声音极度柔缓,“因为他很自苦,林先生当时是有夫之夫,又极优秀,冬阳认为自己窥伺他人珍宝,极不道德,心里觉得不应该,但又控制不住。”
林巍不愿再想从前,抬起一只手,习惯性地捏捏眉心和太阳穴。
“他向我请教怎么办。”隋萌观察着林巍的动作,“能怎么办呢?冬阳心地善良,爱却执着,做不出争争抢抢刻意表现的事,又把林先生当成神明供在灵台,舍不得丟,能有什么好办法啊?”
林巍被那“丢”字捶了一下心脏。
“可我替他不值。好好的青春活得遮掩隐藏,好好的人,因着一点爱慕过得谨小慎微,太可惜了!”隋萌接着说道,“所以后来他要去您身边工作,我明确地表示过反对,但没死劝到底。对此我一直都纠结懊悔,觉得自己没有尽到朋友应尽的提醒义务,可当时实在没忍心。您知道冬阳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姐,林哥是我的全世界啊,离开他我就没有太阳了,你希望我一直站在黑暗里吗?’”
林巍有几分钟的血流中断,至少几分钟。
秦冬阳明确表达过爱意,林巍不是不信,但没想到他的爱会浓烈至此,以为只是小孩子得不到玩具的执拗。
“太阳”过于严重,经由一个外人的嘴说出来,更添震撼。
“倘若两相安好,”隋萌再叹,“您的爱情依旧圆满,冬阳只是沉浸在他自己那份倾慕之中,我也不会这么后悔。毕竟丘比特是个小孩子,总乱射箭,爱别人的过程也很快乐,我并没有权利剥夺冬阳的。可您后面这两年都是怎么对他的呢?”
林巍默然,他心里有愧。
“冬阳常常跟我倾诉,从未批判过您,他只会极度低落的说‘林哥不快乐’,没有一次强调过自己的感受,即便眼含泪光,也仍旧说‘我心疼他’。”隋萌的神情如同亲生姐姐怜疼幼弟那样动情,语调不激烈,言辞也不过分,却把声讨和责备传达得清清楚楚,“林先生,作为一个成熟的人,我深深地知道您有不爱秦冬阳的权利,可您为什么要肆无忌惮地欺负他呢?您知道自己每次冲冬阳发火,口不择言或者态度冷漠,对他的伤害都是百倍于其它人的吗?”
林巍在这个年轻女性的注视下低了头,现行犯遇到警察一般无言以对。
为什么呢?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但他没脸承认。
凭什么不知道?
“冬阳到您身边之前,每次与我提起您都以‘他’字代称,说得保护您,不能随便提及,工作之后稍微改了一点儿,仍只称呼您为林哥,即使是非常非常信任我,也明知我作为心理工作者绝对不会私下挖掘别人隐私,从没讲过您的全名,他说自己没有权利同别人讨论您,若非我是个心理医生他是个抑郁症患者,绝不应该老把林哥挂在嘴上同人分享。林先生,他真的是把您当成了珍宝啊!”隋萌收起职业性的观察,稍稍难过起来。
林巍猛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问,“隋小姐说什么?抑郁症?别……别开玩笑。”
隋萌脸色蓦变,半天方才长叹一下,“我就猜到您不知情。冬阳他很不幸……攻击力向内发散的人大多会患心理疾病,冬阳非常典型,总找自己的原因,总难为自己,什么事情都觉得是自己不好——爱上您是他不好,帮不到您是他不好,没有您优秀是他不好,影响了您的心情也是他不好。上大学的时候他还只是情绪不够健康,有抑郁倾向……”
“现在确诊了吗?”林巍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不淡定,急急慌慌地问。
想能得到安慰些的答案。
隋萌给不出,“一年前确诊。他的病情发展得极快,陡然之间就发生了质变,雪崩似的,已经出现了躯体化反应,比如异常强烈的颤抖,突如其来的呕吐和心悸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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