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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为谋(Akon)

江南不愧有水乡之名,只是这水自天上来。
去过江南的人该知道,江南多雨水,尤其到了雨季,细雨连绵不绝,从早到晚。这雨细成轻纱,薄若轻雾,美则美矣,却也惹人心烦。
细雨湿衣看不见,雨水虽轻,在雨中待久了衣裳也会被打湿。
身着紫衣的女子停在一处古朴的房门前,轻拂被雨水沾湿的衣袖,朝身后唤道:“如月,你跟着几位师兄四处走走,为师先进去了。”
在她身后站着几位青年男子,皆着灰色袍服,衣上绣着云霄白鹤,唯有一个撑着纸伞的少年穿了件青衫子,靠近地面的地方已经被雨水浸湿了。
女子话音刚落,纸伞微晃,伞下的少年答应一声,“先前在船上,卓玉师兄答应带我去看鹤。”
卓玉便是身着灰袍的青年之一,也是灵鹤宗掌门的大弟子。
一宗之主的大弟子亲自迎接,这便体现出灵鹤宗对这紫衣女子的重视来。
紫衣女子点头,刚要推门而入,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回头道:“这雨天入谷怕是不安全。”
灵鹤宗以鹤为名,正因宗中有一处山谷,谷中有大沼,若干白鹤择沼而栖。
一行人中走出个俊朗青年,目光沉稳,气息内敛,正是掌门大弟子卓玉。
卓玉微微一笑,拱手道:“还请姬前辈放心,有卓玉在,定不会让陆宛师弟受伤。”
卓玉身为灵鹤宗大弟子,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为人处世却极为得体,分寸恰当。姬慕容想起这一路他对自己师徒二人体贴的照顾,又道他武功不低,陆宛跟着他倒是不怕受伤。
何况陆宛正是好玩的年纪,看什么都带几分新鲜。他们师徒难得出门,借此机会让陆宛多交几个朋友也有助于他日后独自行走江湖。
“也好,”姬慕容看向陆宛,“不过你卓玉师兄要务繁忙,你莫要贪玩,耽误师兄时间。”
纸伞扬起,露出一张极为年轻的脸来,冲着姬慕容点头:“徒儿知道。”
山谷中雾气围绕,周围的野草树木沾满水汽,青翠欲滴。就连空气也无比新鲜,入了谷,鼻间除了雨水激起的土腥味便是草木清香。
阮哲撒完鱼块回来,立在门口有些警觉地竖起耳朵,隐隐听得两道脚步声。
这两道脚步声相差甚远,一道沉稳内敛,在这谷中行走自如,如履平地;另一道虽然轻盈,却有些狼狈,听起来磕磕绊绊,让人怀疑此人随时都会被脚下的枯枝野草给绊倒。
“有人来了,我出去看看。”
匆匆留下这样一句话,阮哲丢下同伴小跑出木屋。
等他出了门,那两道脚步声也来到了门前。
阮哲瞧见了来人。
确实是两位,右边这位身着灵鹤宗的白鹤宗服,腰间挂着佩剑,身材颀长,俊朗不凡。
左边那位撑着纸伞,被纸伞遮了半边脸,看身形似个少年。握住伞柄的手指细长,色若白瓷,手背上隐约可见青色脉络。
少年白靴上沾满泥泞,想来便是那道磕绊脚步的主人。
“咦,”少年扬起手中纸伞,望向阮哲有些疑惑道:“你身上有股血腥味。”
卓玉身上的宗服跟他们普通弟子的大有不同,负责饲鹤的阮哲在宗内地位不高,竟没有一眼认出大师兄来。
阮哲原本在打量卓玉身上的宗服,听到少年的声音下意识看过去,忽地对上一双狭长的眼。
这双眼瞳仁极黑,让眼睛的主人在注视别处时生出一股认真之意。
对着这样一双眼,阮哲张口便解释:“此事已经派人去报告掌事长老了,就在不久前我与另一位师弟在谷中捡到一名不知身份的男子,我们见他伤得重便把他抬到木屋来了。”
少年走至屋檐下收了纸伞,抖掉伞面上的雨水,将纸伞立于一旁,轻声询问:“我可否进去瞧一眼?”
虽然用了询问句,可他的指尖都触到木门了——阮哲苦笑:“公子请进。”
被丢在屋子里的那个弟子听到动静伸长了脖子,目光扫到卓玉脸上时顿了一顿,随即惊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是掌事长老让你过来的吗?”
“大师兄?”
挡在卓玉面前的阮哲一愣,连忙转身行礼:“原来是大师兄,师弟眼拙了。”
“无妨。”
卓玉上前几步,跨过门槛走进那木屋,嘴里问着:“怎么回事?”
经过这几日的雨,小木屋中潮湿的很,怕是不能住人。
屋中的血腥气非常浓重,陆宛随着阮哲进到里屋,一眼便看到倒在草席上的人。
草席上铺了薄薄一层褥子,只是被污血浸透,看不出本来颜色。
躺在席上的人蓬头垢面,发丝被血液黏成一缕一缕,脸上身上的血迹早已泛黑,被雨水冲刷出蜿蜒的痕迹。
最恐怖的是他腿上的伤,右腿自小腿处向外翻折,折断处隐隐露出骨茬。
阮哲在旁边继续解释:“他伤的太重,我和师弟用草席抬他回来,不敢贸然往床上搬动。”
陆宛放轻呼吸,走到席子前蹲下,想拉起男子沾满污泥与血渍的手腕为他把脉。
不想这男子伤成这样还有意识,亦或是习武之人的肢体反射,总之陆宛的手指将将触到他的皮肤,这人的脏手反应迅速地握住陆宛的手腕。
卓玉一直在观察这人,他的手一动,卓玉也出手了,只见他在男子腕上重重一点,男子呼吸一滞,刚才还颇有力的脏手便砸到地上没了动静。
“你……”
陆宛见他对病人出手这么重有些不悦,又想到卓玉此举动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只好压下心中不满,闭口不言。
接过阮哲递来的湿布,陆宛放在手里轻轻一拧,跪在男子身体替他擦洗脸上的血污。
他刚刚便注意到男子头发上的血水多得不正常,揭开覆在面上的污发才看到额头上的碰伤。
“怎么伤成这样。”
陆宛轻叹一声,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为他擦洗裸露的皮肤。
瞧这人面色惨白,血色全无,反倒衬的眉很浓。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即使闭着眼,也是一张模样很好看的脸。
一旁端着水盆的阮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陆宛动作麻利又小心地替男子擦干净脸和脖子,随后替他清洗腿上的伤口。
这人腿上的伤太严重,陆宛迟疑了一下,起身到门外去,小声请卓玉帮忙。
“他……腿上伤得厉害,我要为他接骨,怕他到时候疼痛难忍,所以想请卓玉师兄去取一些麻沸散来。”
陆宛忙了有一会儿,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期待地看着卓玉。
卓玉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望着来时的路,答非所问道:“掌事长老来了。”
掌事长老只需一眼就看出地上男子是被护宗阵法所伤,他沉吟一番,忽然道:“此人身上可有什么能够表明身份的物品?”
“回长老的话,”前去通报的弟子从怀里摸出一枚白玉扳指,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我们只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这个扳指普普通通,成色也一般,长老接过扳指端详一会儿,并没有看出什么。
他们在这边议论,陆宛却有些着急。
断骨之疼并非常人能忍,男子腿上的伤也不宜久拖。可是打断长辈思考很不礼貌……陆宛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站出来:“前辈,这位公子腿上的伤确实拖不得,不然还是让我先为他接好右腿,其余的事情往后再说。”
“哦?”
那位长老才注意到陆宛,他看了陆宛装扮一眼,恍然道:“你是蝶谷医仙姬慕容的徒儿吧。”
医仙是姬慕容的江湖名号,陆宛的师父在江湖上久负盛名,传闻只要是没有断气,经她之手没有救不活的人。
不止找她求药的人,就连拜师求学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只是姬慕容这些年就收了一个徒弟,从小养在身边,被她唤作如月的。
陆宛垂眸应道,“晚辈正是。”
长老伸手抚了抚胡须,眯眼望向草席上的人,心中暗想,此人伤成这样,就算是治好了伤也一时半会儿也起不来,翻不起什么浪花。
于是他换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和蔼地看着陆宛:“好,医仙的弟子果然温厚纯良,老夫岂有拒绝之礼?”
陆宛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再提麻沸散一事,只能蹲下身轻抚男子右腿,在心中一番建设之后凝神屏气下手一折……
“哼……”
这一下竟是将男子生生疼醒,虽未睁眼,但是脖子上青筋暴起,身上立时就下了汗。
陆宛手一抖,动作却不敢停,硬着头皮从旁边扯了早就备好的木板和布条替他包扎。
包扎过程中手却一直抖,等包扎完以后男子身上早已被冷汗打湿。
陆宛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他跟着姬慕容学习十几载,姬慕容从来不舍得让他下手处理这般狰狞的伤口,所以他只是纸上谈兵,今日算是头一回实践。
好歹是包扎好了。
陆宛松了一口气,想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变成了软脚虾,脚下使不出半点力。
卓玉一直观察着他,见状走过来将他扶起,温声问道:“陆宛师弟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宛脚下发麻,微微皱眉,摇头道:“只是蹲久了。”
卓玉还想说话,被陆宛抬手制止了。
只见陆宛垂眼看地上,卓玉也跟着他望过去——躺在地上的男子,此时已睁开了双眼,目光虚弱却不太友善地看着他们。
他不该醒的……陆宛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有些心虚地想,该不会是我学艺不精,下手太笨,把人活活从昏迷中疼醒了。
陆宛不敢看男子不善的眼色,他挣开卓玉的手,想离开这里去找姬慕容:“我……我先走了。”
那躺在地上的男子咳了几声,喘得像要断气一般,十分地费力。
陆宛觉得他声音不对,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里。
偏偏那男子还要说话,声音喑哑难听,几乎是单个字往外吐:“你,便不管我了……”
陆宛咬牙,转身回去捏住他的脸。
他跪在地上,双目紧闭,心里不断地想:医者父母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陆宛啊陆宛,今后救命的日子长着呢,只是吸个痰就把你难住了?
深吸一口气,陆宛闭着眼俯身含住了男子的嘴,准备把他喉中的咯痰吸出来。
躺在地上的男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却只能让指尖动了动。
陆宛只觉得男子的嘴中干的要命,苦涩非常,吸了半天什么都吸不出来,倒把他累的够呛,双手撑在男子脸侧微微喘息。
肩上突然握上一只温热的大手,卓玉捏着他的肩,迟疑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猜测:“陆宛师弟,我想他嗓中恐怕是有污血未咳尽,用温水化开便可。”
陆宛还在喘息,跟地上的男子对视一眼,发现他的神色极其不虞,眼中居然暗含杀意。
如果不是他没有力气……陆宛盯着这人的眼睛,心道如果不是他没有力气,他大概想杀了我。
这么想着,陆宛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让他什么也瞧不见。

姬慕容收起数十根银针,轻呼一口气。
倚在床上的老人气息薄弱,身上不见伤口却萦绕着衰败之气,分明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他低头咳嗽两声,转动着浑浊的眼珠望向一旁,看起来只是个身体孱弱的老人,哪里还有一宗之主的样子。
他看着姬慕容收针,叹息道:“老朽果真衰老无用,居然遭奸人暗算。多亏姬先生,否则老朽怕是……”
姬慕容一路奔波,又是水路又是马车,刚到灵鹤宗便着手给老宗主疗伤,此时已是满脸疲惫之色:“肖宗主言重了。”
“咳咳——”肖老宗主挣扎着坐起身,姬慕容连忙伸手扶他,听他喊道:“来人,带姬先生下去休息吧!”
自外间闪进来一个黑衣人,冲着姬慕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姬前辈请随我来。”
姬慕容提起药箱与肖宗主道别。
她前脚刚走,掌事长老从另一边出来,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摆放着一枚清洗干净的白玉扳指。
“掌门师兄,你可曾看清伤你之人手上是否戴了这枚扳指?”
肖宗主靠回床上,耷拉着眼皮仔细端详这枚扳指。
这扳指看起来无甚特殊之处,只是一个最最普通的装饰物罢了。
老宗主看了几眼便摇头,有些乏累地闭上眼睛,竟也不问扳指的来历。
掌事长老本想接着汇报在谷中发现受伤外来者一事,见状只好收起扳指告退。
夜已深,山中露重,就算在屋中尚能感觉到凉意。
卓玉抱了床新被子走到陆宛房前,举手欲敲门,却听见隔壁传出微弱的说话声。
卓玉不由一笑,走到隔壁敲响房门:“陆宛师弟。”
房内烛火晃动,有脚步声向门边走来。不一会儿房门开了,陆宛端着蜡烛出来,有些诧异道:“师兄怎么来了。”
“我来送被子,顺便看看你住着还习惯吗。”
陆宛手里端着烛台,身上已经换好亵衣,在烛火映照下整个人都十分温柔。
他朝屋内看了一眼,端着烛台走出房门,准备带着卓玉回自己房间。
卓玉也随着他出门的动作往屋中一看。
今日被他们救下的青年男子躺在床上,受伤的右腿被固定住,额头上缠了纱布。
在床边的矮凳上还有一个搭着布条的木盆,里面的污水已经被倒掉了。
烛光昏暗,不过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卓玉看见床上的青年双目紧闭,很长的睫毛在烛光中垂下一片阴影。
不知为何,卓玉从他身上看出几分不耐烦来。
大概是察觉到卓玉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青年睁开了眼,却没有往门边看,应该是没有力气转动脖子——又或许是他觉得门外的人不值得自己浪费力气。
陆宛不知卓玉在打量,伸手拉上房门,端着蜡烛往自己房间走,嘴里说着:“师兄随我过来吧。”
雨没有停,反而下的更大一些。
陆宛拢着袖子站在窗前看雨,身后的床上传来窸窣动静。
半炷香之前,熟睡的陆宛被隔壁传来的动静闹醒,以为出了什么事,灯都来不及点燃,蹬上木屐便匆忙赶过来。
借着月光,他望见自己今天救下的青年趴在地上挣扎,乌黑的头发铺满了身前的地面。
陆宛连忙点了灯放在桌上,挽起衣袖要过去扶他,刚走近两步就被他眼中渗人的杀意惊到了。
也是,不管什么人被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都会生气的。
陆宛垂下眼睛假装没有察觉到他眼中的杀意,继续扶他起身。
这人身材高大,肩膀比陆宛宽出一大截,身上又全是伤,陆宛费尽吃奶的力气才将他重新挪回床上去。
将人放回床上,陆宛喘着气,手臂微微颤抖,顶着他阴沉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你是不是想去方便?”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陆宛掀了掀眼皮,发现这人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似乎是睡了。
哪有睡这么快的?
陆宛不死心,举起油灯凑过去看。
灯光晃眼,温热的呼吸又撒在面上,青年果然睁开了眼睛。
这人模样很好,大概可以说是陆宛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为俊美的一个。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都交融在一起,青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香,那是因为陆宛用酒水帮他擦洗过头发。
对视了有一会儿,陆宛眨了眨眼,脸上的神情在昏暗的烛火中格外无辜。
他放轻声音,尽量用不太伤人自尊的语气,柔声问道:“你真的不想方便吗?”
陆宛容貌并不差。
尤其在烛光下,脸庞、脖颈皆如脂玉一般,青年略一垂眼就能看到他右边锁骨偏上的地方有一处朱砂色的小痣,隐藏在衣领下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仿佛想要勾着人把手指放上去好好揉弄一番。
青年别开了脸。
陆宛当他是害羞,暗自思忖一番,把灯台放置到身后桌面上,取了矮凳上的木盆:“我不看你,你若是还不好意思,我待会儿便把灯也熄了。”
青年紧紧闭着眼睛,一副受尽侮辱的神情:“随你。”
陆宛将他的神情全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替他脱掉裤子,拉开双腿将木盆至于腿间。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揣着手等青年自己方便。
等身后没了动静,陆宛转头去收青年腿间的木盆,在此期间青年冷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陆宛脸上未见半分嫌弃之色,净手之后过来帮青年整理衣裳。
青年依然盯着他的脸看,神色十分不虞。
陆宛看了他一眼,突然掀起被子盖住他的脸,慢吞吞道:“我要替你擦擦下I身,你稍微忍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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