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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林巍眼见着他像一尊迅速风化掉光泽层的石像,有些担忧,“冬阳?”
秦冬阳被这声唤喊出一汪痛泪,很努力地撑圆眼眶,疾步走近卫生间去,哗啦一下拧开了水龙头,狠狠地往脸上扑了几把凉的。
常在峰又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将就了一宿,刚出房门就被过来加班的吴局堵个正着,领导的脸立刻黑了,“阳奉阴违是吧?昨天让你下班你答应得好好的,等我一走你就自己说了算了?”
常在峰嘿嘿地笑,“这不是着急吗?”
“着急你就自己把他们判了吧!”吴局神色不善地说,“直接扔监狱去!”
“那哪儿能呢?”常在峰继续赔笑,“该走的程序必须认真走。吴局您放宽心,再急我也不会随便乱来……”
“你今天休息!”吴局不由分说,“案子不是一个人破的,工作也不是你一个人干的。总这么连轴转性子都躁了,说不好就犯错误。还有谁三天以上没回家了?全都休息,不然我停你们的职!”
没有商量余地,常在峰只好耷拉着脑袋离开分局大楼,出了门后才发现下雨了,赶紧就喊也被吴局撵出来的于军,“于哥这边儿,我送你!”
两人冒雨跑到车上,于军掸掸身上的水,颇为好奇地道,“我还没腾出空来问常队呢,咋还配个私车?你有多少时间开这个啊?整天都在警车上挂着,也就出差需要个代步工具,这玩意儿还不能揣着走。”
“我配不起。”常在峰解释地说,“林天野的。确实不大用得着,这不最近案子又见活动,他开着车容易被盯,我就顺手给霸占了。”
“你俩关系破冰了?”于军笑道,“最近走动得挺勤啊!”
“本来也没结冰,”常在峰不承认,“破什么啊?以前案子总没进展,两下都没好气儿,最近是缓和些。”
他也只能说这么多,心里的痒却按捺不住,急吼吼地反射到身体表层,逼得常在峰一边开车一边伸手去挠眉毛和脸。
于军最近工作家里两边忙,也没太多心思关注别的,往后靠了靠说,“老甄家这爷仨确实没好东西,可是他们钱都给了,非得杀了林勇背个命案能有啥好处呢?真是恨他敲诈?弄不明白这点肯定不会有太大的突破。别到最后查出一大堆事儿,贪污啊,杀老妈啊,都跟着抖出来,就剩林勇这事没着落!可快破了吧!把我们常队心沉死了。”
常在峰没接茬,神色带颦地想:突破到底在哪里啊?他们的杀人动机究竟是什么呢?
林天野赶到毛坯房后发现虚惊一场——阳台窗户关得好好的。但他也不算是白跑,这天的雨算是今年最大一场,外墙防水做得不好,阳台里面洇湿了不少,他去卫生间里找出拖布擦了一擦,而后发现了什么地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儿,“老小子变整洁了哎?”
这是好现象,说明哥们认真生活,从情伤里走出来了。
林天野掏出手机查查天气,发现只有半天的雨,拍拍巴掌下楼,想找物业说说外防水的事情。
刚下了楼常在峰的电话就打进来,“林大帅哥在哪里呢?”
“在巍子这儿。”林天野说,“帮他看看窗户关没关。”
“啧!”常在峰立刻吃味,“关心人还是关心房?”
“别废话!”林天野哼,“忙什么呢?”
“忙着去美发室接哥哥。”常在峰就又顽皮起来,“常队被吴局硬性放假了!咱们说好去看俊哥,一直耽误着,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啦!”
“行!”林天野应得痛快,“正好上午下雨,没有太多客人!”
“财迷!”换成常在峰哼,“我就够忙了,野哥还这么有事业心,咱俩不更聚少离多?你都小财主了,就别挂个师傅头衔,专心当老板雇人给你挣钱得了。我想啥时候见你就能啥时候见!”
“美死你!”林天野态度挺硬,“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珍贵!别啰嗦了!过来接我。”
“已经来了!”常在峰笑呵呵地说道,“你在小区正门等我。哦,对了,我只知道个大概地点,还是发个定位……话说野哥就是怕我不珍惜才扔常在峰这么多年吗?够狠啊哥,弟弟的青春不剩啥了!”
林天野听他根本舍不得多说正事,一个劲儿地忙着嘴贱,冷道,“再不好好表现野哥让你彻底不剩!”
“哎哎哎!”常在峰假意着急,“可千万别!我咋不好好表现?这不公务繁忙没啥机会么!”一对一地打情骂俏他也将尾音低了下去,不是害羞,故意勾搭人。
林天野被气笑了,“要不说睡觉这事儿毁人,不搭理你时还能人五人六的,如今是彻底不要脸了!”
常在峰咯咯地乐,“还是搭理吧啊!脸值钱吗?我不怕毁!野哥使劲儿毁我,毁人不倦!”

雨不见小,秦冬阳不想与林巍相对枯坐,下楼去同水隽影告别。
家庭医生刚将静脉给药注射上,水隽影看见秦冬阳站在门口,示意他进去。
“这两天打扰您了!”秦冬阳慢慢走到水隽影的床边,“我的工作要交接了,后面会换个城市做事,不能继续住在这里。”
水隽影很认真地看他,“坚持不下去了吗?”
秦冬阳强忍酸楚地笑笑,没有说话。
水隽影垂下眼帘叹了口气,“不怪你。那个姓沈的孩子坚持了十来年也没坚持住。”
“不是……”秦冬阳艰涩地道。
水隽影等着他讲。
秦冬阳却又说不下去。
水隽影再叹口气,“听人说那个孩子性格强势,我猜着长久不了。林巍的脾气既像我也像他父亲,谁跟他硬碰硬的结果都不会好,可又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的包容和退让呢?确实难为你了,换个城市也好,世界这么大,总有更好的选择,祝你顺利。”
秦冬阳看看这位即便卧床治疗衣裳和鬓发依旧讲究的女性长辈,忍不住道,“林伯母,春节的时候我陪李律过来拜访,您特意让我帮忙推您回房间,说的那几句话……是我理解错了吗?”
水隽影摇头,“没有错,但我也没想……牺牲你。对不起孩子。”
秦冬阳深深地勾下头,左右晃了晃说,“算不上牺牲……只是林律不需要我。林伯母好好养病,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探望您。”
“不管怎么也感谢你。”水隽影仍旧说。
秦冬阳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给她鞠了个躬,随后出了房间。
林巍站在入室门处望雨,看见秦冬阳后问他,“非得现在走么?”
秦冬阳也望会儿雨,“不像要停的样儿!”
该走就走吧,总不能还如情侣一般共度周末,而后平平静静地各奔前程。
即使没有痛哭一场的权利,也没淡薄到那种程度吧?
他还需要时间来正视事实,需要时间强迫自己接受这一切。
林巍没再反对,“小廖慢点儿开吧!”
秦冬阳听出他是不陪自己回市区的意思,立刻就说,“林律再见!”
“我会告诉大沛!”林巍凝视着他,“周一律所见吧!”
廖杰擎了伞来,秦冬阳大步走入雨中,速度极快地钻进路虎,廖杰几乎没跟住他。
“呼吸,秦冬阳!”秦冬阳把车门拽上,眼睛死死盯住前排靠背,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深呼吸,秦冬阳!不怕,能挺住的。”
林巍隔着雨线看他,似很清楚,又似不太清楚,脑子有一瞬晕,像小时候在水塘里憋久了气,明白也不明白,能想也不能想,胸口略闷指尖微麻,难受又解脱般。
廖杰也上了车,路虎缓缓开出内院。
秦冬阳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地掐自己的腿,呼吸下意识地慢,极慢,根本供应不上氧气。
好在路虎很快出了院门,很快拐上了路。
秦冬阳缓缓吐出一口痛楚,绷不住地萎在座椅里面,下意识想:结束了,到今天。
林巍仍在门口看雨,何阿姨轻轻走来,“林先生,水女士让您过去。”
林巍扭头望望水隽影的房间,怕累似地蹙了蹙眉,拖着脚步走进去。
“春节前的时候,”水隽影毫无铺垫地说,“你爸爸跟我说你同姓沈的孩子分开了。后来小秦陪李律来家里拜访,我单独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说是。可能是生了些感慨,我对小秦说林巍最好遇到一个主动爱他的人。有没有误导什么?”
林巍的眉尾克制不住地抽动起来——怪不得那么胆怯的人逐渐变得勇气可嘉,原来是受到了怂恿。
“为什么对他说这个?”林巍音调沉沉地问。
“不知道。”水隽影摇了摇头,“就觉得这孩子能聊天。”
“为什么会那么觉得?”林巍仍问,“什么叫最好遇到主动爱我的人?”
水隽影转开了眼,缓缓地说,“我正年轻就被困在了轮椅上,绝大部分时光在这栋小楼里虚度,除了活着什么都做不了,要想不疯,只能不断地看书学习,占住思想不琢磨自己的事。到了更年期后又涉猎了一点心理学,才明白你少年时期极度缺爱,必然要在伴侣身上寻求弥补。你爸爸说姓沈的孩子是你硬追到的,林巍,这就是你们无法长久相爱的根本原因。你需要一个主动来爱你的人,代替年轻时的我和你爸爸往你身边走,无条件地陪伴。”
林巍的眉越发抽动起来,“真够可笑!我的母亲自学成才,变成心理学专家了?”
水隽影的声音里面现了一丝悲伤,“请你原谅我的无知,也好放下过去,正确处理身体里的伤口。林巍,我没尽到当妈妈的责任,让你有父有母却沦落成恒河猴实验里那只可怜的小猴。可人就是比猴强些,只要明白症结所在,总会找到办法医治。”
“医治?”林巍真笑起来,“我有没有听错?”
水隽影回眼看他,声线依旧温柔,“抗拒并没有用。我恨了自己一辈子,除了越过越糟什么都没改变。林巍,你已经三十四岁了,家庭父母都是死东西了,只能自救。”
林巍定定看她,“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水隽影收回目光,轻轻地说,“我把自己犟成了悲剧,惩罚你外公外婆也惩罚我自己,你呢?为了惩罚我和你爸爸,也要当悲剧么?身体残疾和心理残疾一样可怜,你愿意可怜吗?”
林巍突然说不出话。
他不认为水隽影讲得对,却又被戳了心般难以承受。
自己这么努力地同世界对抗,竟然可怜?
接受不了这个词,接受不了它给人带来的心理暗示。
什么残疾什么悲剧?
林巍转身就离开了水隽影的房间,急冲冲地上了楼,进了卧室看见秦冬阳换下来的睡衣板板正正地叠在床头,心头轰地炸开。
三十四岁了,活得一无所有。
秦冬阳是主动来爱自己的人,可他并不敢留。
不敢获得,不敢拥有。
是他想惩罚别人吗?又是谁在惩罚他?
公路没太多车,秦冬阳全程望着窗外的雨,感谢它在这个时候喧嚣肆虐,没让他在阳光明媚里面狼狈不堪。
他妈看见儿子惨白张脸进家门时咋咋呼呼地喊,“哎你这孩子,专挑这会儿回家呢?多不好走?”
秦冬阳努力对他妈笑,“这会儿才回家呢!妈,我累了,太累!”
他妈似懂非懂地道,“哎呀我儿子这个不容易劲儿的。累了就躺着去,妈叫你爸消停的,不吵你!”
秦冬阳很少见地抱住了他妈,撒娇而又难过地说,“还冷!”
他妈远矮于他,被儿子压得一趔趄,就又伸手拍他的后背,“冷就换衣服,好好盖上被。”
秦冬阳在熟悉而又安全的环境里睡着了,他早早醒,回了家却困倦不已,好像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就把身体里力气全耗光了。
可他睡得并不舒服,从眼眶到鼻梁,从口腔到咽喉,全是无法改善的酸苦。心跳不是过速就是过缓,要么就是心率紊乱,始终都很难受。
一觉睡到快傍晚时,他没哭,脸却肿了,强爬起身上洗手间,秦大沛的电话适时来了,当哥的人不知就里地问,“巍子跟我说你要去瞿梁那儿?是你愿意的吗?”
“是我愿意的。”秦冬阳特别怕嗓子哑,却没办法不哑,好像憋在身体里的眼泪都集中在这些容易露馅的地方了,“这儿有点儿累。”
“哦!”秦大沛似乎了解地说,“你干这行就是累活。行啊,换个地方找找感觉也行,瞿梁靠谱。说是尽快走?哥明天给你买点儿衣服鞋的带着。”
“不用!”秦冬阳努力控制着音色,“东西太多了不好带,我的衣服够穿了。”
“嗯!”秦大沛也没坚持,“那哥给你转点儿钱,在外面就靠钱傍身。你哪天走?哥送你去。”
“和瞿梁哥碰好了就告诉哥!”秦冬阳回答说,“可别送了,让人笑话。送到机场就行。”
秦大沛笑起来,“也是,冬阳都是大人了。听着怎么蔫蔫的呢?别怕出门,也没多远,去试试,不爱待了就回来。”
“嗯!”秦冬阳乖乖应着。
挂了电话没多一会儿,秦大沛的转账信息就到了,十万块。秦冬阳这才发现前面还有一条转账信息,林巍也转了十万。
他捏着手机怔了一会儿,突地笑了,心说秦冬阳你挺赚啊,换个地方就混二十万,比工资多多了。
可他越笑咽喉越痛,到最后甚至呼吸困难起来,连忙扑回卧室翻出一个快过期的喉喷来对准嗓子使劲儿按几下,方才缓过来些。
他妈听他噼哩噗咚,推门来看,瞧见儿子脸上涕泪滂沱,震惊地问,“怎么了?”
秦冬阳对他妈晃晃手里的喉喷,“按多了!”
他妈就叹口气,“这把我儿子累的,抵抗力都下降了,总生病。再歇会儿,妈给你包饺子呢,素馅的,等着吃。”
秦冬阳摸了把脸,努力撑起一分笑容,眼看着他妈又去忙活了,方才缓缓地坐在床边。

第112章 真的离开
高家俊清楚瞧见常在峰当着自己的面攥住了林天野的手,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圆。
常在峰攥住还不算,只怕高家俊不明白似的,又用拇指搓了搓林天野的手背。
高家俊嘴巴干得厉害,喝口水后才说,“我就觉得你俩那时候崩得不太对劲儿!”
最不对劲的是他自己,大天白日,生生地被常队逼着关店,坐在装修不错的好酒馆里,没见过世面般局促。
林天野抽回手去,给高家俊续些茶水,“没有几天的事儿,俊哥是第一个知道的。这几年野子不够义气,跟俊哥来往少了。”
“你那不是去南面了么!”高家俊表示理解,“回来又张罗开店结……嗯……的,后面……林叔的事儿有眉目么?”
“快了!”林天野看看常在峰。
高家俊跟着他一起看,“行,有在峰呢,不用愁。你俩……天野这边不能有啥阻力了,在峰家里……能行吗?”
“船到桥头自然直。”常在峰语气平淡,“跟破案似的,急不得,推着往前走呗!只要我挺得住,就没有过不去的事儿!”
高家俊笑了,“在峰可比小时候有主意了,这是当警察的好处。那咱干一个吧?祝……友谊天长地久。”
常在峰哈哈地笑,“天长地久不一定,这辈子肯定散不了,对不对野哥?”
林天野竟然比他腼腆些,轻哼了句,“对个屁对!”
骂是骂的。也把酒杯举起来了。
三人叮地碰了下杯。
都喝光了,高家俊心满意足地啧了下道,“还得是小时候交的朋友,多久再见都不隔心。就是以后剪不着在峰的头了!”
“剪得着!”常在峰赶紧说,“野哥那儿收得贵,很不符合我的消费水平,俊哥还得经管我的脑袋。”
高家俊也哈哈笑,“你这小子,嗨赖上我了呢!”
林天野则瞪他一眼,“我啥都贵,你说话算话啊!”
这边老友聚会其乐融融,那边秦冬阳妈非常不理解地看着儿子收拾东西,“觉得累你不好好歇几天?谁家孩子跳槽不得几天空闲?就你马不停蹄地往外跑。T市能好多少啊?要我说你岁数还不大,也没家累,还是抓紧考个公……”
秦冬阳不瞅他妈,认真整理着皮箱,“我是最没用的孩子,快三十了没离开过家门,应该出去闯荡闯荡。妈你别操心,林律……和哥都给我安排好了,这回专攻职务犯罪,以后能轻省不少。”
“妈不操心那个。”他妈回答,“大沛和那个林巍对你都挺不错,我和你爸也不是那种爱巴住孩子不松手的父母。只不过咋安排好,活不都得你自己干吗?换皮儿换不了瓤儿,能轻省哪儿去?”
秦冬阳垂眼看着叠好的衣服,“再轻省我就真成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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