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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常在峰脸色连变,半晌没发一言,突然转身走开,硬生生地把林巍和秦冬阳晾在他的办公室里。
林巍似乎早有预料,对此没有太大反应,慢悠悠地把烟抽完,领着秦冬阳往外走。
刚进走廊他们就遇见了于军,秦冬阳赶紧打招呼说,“于警官。”
于军冷冷地应,没有正眼看他,反而非常不满地扫了林巍一眼,字音没留地错身走开。
林巍忍不住就苦笑,“真能站队。我和沈浩澄也没打破脑袋挠破头,他咋跟我这么大的仇呢?”
秦冬阳不敢去碰关于沈浩澄的话题,只道,“听说于警官前几天生病住院了,咱们也没看望看望。”
林巍刚知此事,下意识地瞅瞅秦冬阳,而后又摇摇头,“他不会在意这个。”
二人走出滨江分局,取车之前,林巍又说,“徐名达的案子走访不利,我还得见见马宇波这个骑墙头的……”
话没说完有个叫冯智学的年轻刑警从一辆警车上走下来,往分局办公楼里走的时候正巧路过林巍身边,顺口打了一个招呼,“林律师忙啊?”
林巍立刻拦住他的去路,“正好碰见了,跟你打听个事儿,我朋友他爸,嗯,就是两年前的废弃路段陈尸案,有没有进展?”
冯智学闻言有点儿惊讶,“这案子不就常队主抓的吗?林律跟常队那么熟,咋问我呢?”
林巍随口解释了句,“光顾跟他说别的了,看着你才又想起来,透露透露。”
“没啥进展!”冯智学摇头,“我们也可想有进展了!压多少工作也没放弃追查,就是突破不了。一开会吴局就提一遍,一开会提一遍。常队的压力老大了。”
林巍略有一些失望,慢慢放下拦住冯智学的手臂,“看出来了!都快成秃子了!给他买点儿滋补的喝!”
冯智学噗嗤笑了,“林律可别扯了,我们常队头发好着呢!那是懒得打理,故意剃了贴皮。”
林巍整理好了情绪,也笑起来,“太懒了吧?跟蹲起来的家伙就差一身衣服,都是制服诱惑。”
冯智学越发笑了,年轻刑警到底事忙,一边乐着一边跑进分局里去。
开上了车,林巍对秦冬阳说,“你回所里整理整理猥亵案的庭辩资料,我找马宇波去。”
“没啥整理的了!”秦冬阳很反常地抗命,“林律都已看过书面材料,也没有啥能补充的,开庭全靠您的临场发挥。我跟您一起去见马宇波。”
林巍皱起了眉。
秦冬阳没开车,把头转向副驾玻璃,特意不看林巍的脸。
林巍的震慑使不出来,就收起去,又再语气淡淡地说,“跟着我行,坐不住也老实坐着,再乱动我就真让马宇波给你找小妞,往你腿上蹭的那种小妞。”
秦冬阳弯唇笑了。
不信这个。
“找地方吃碗面吧!”林巍又说,“懒得和他一块吃吃喝喝。过了饭点儿再去见面。”
秦冬阳嗯了一下,心里又忍不住叹息:总是面。

和马宇波这种人打交道,想要躲开吃吃喝喝不太容易。
林巍和秦冬阳避开中午却避不开晚上的安排,只为了解一点周边,又搭时间又搭胃口,实在没有办法。
周旋完了时间又不早了,林巍仍然只是微醺,仍不开车,在后座上闭着眼睛想事,这已成了他的习惯,大老板般的奢侈习惯。
电话又响起来,林巍眉头微皱地接,“喂……大沛……”
秦冬阳听见他哥的名,下意识地望望林巍。
林巍的声音很快转成狠厉,“什么?”
秦冬阳见他噌地坐直了身,精神马上绷了起来,眼见那副板硬身躯又渐松弛下去,扯起来的紧张才略轻了。
“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林巍接着说道。
秦大沛又在电话里面讲了什么。
林巍拧眉听着,良久才嗯一下,“那行……嗯,我当不知道,你盯着点儿……”
秦冬阳始终留神着林巍的反应,始终都不插嘴,直到林巍挂了电话瞪着车窗出神,方才慢慢收回目光。
好半天,林巍终于对他说道,“浩澄和池跃遇到袭击了,应该是张言那边动了手脚,明天我要出门一趟,给我定张去T市的机票。”
“林律……”秦冬阳神情一凛,“定……”
“一张!”林巍非常简短地说,“越早越好,不挑舱型。你正常上班,有什么需要我联系你。”
秦冬阳闭上了嘴。
就是让他别插手别多问,别干涉别啰嗦。
等着人家有需要的时候再联系他,没有就老实待着。
大律师临时翘一天班,谁也不会特别在意,或者说都不一定知道。
只有秦冬阳突然变成没主的人,站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长久发呆。
他并不是没人盯着就不好好工作的人,而是真的没有什么能干——猥亵案确实没有再发挥的余地,范晨和他父母的案子都得晾上一晾,徐名达集资案又暂时卡壳。
秦冬阳这时方才觉得还真不如能有几桩没难度的阶段性案件让自己写写文书跑跑腿去,省得无所事事。
人闲更爱胡思乱想,对情绪无益,也会耽误理智清醒。
小景发现他落单了,特意来示好说,“难得你家大燕儿不在,小燕儿赏赏脸,作伴吃个工作餐呗!”
秦冬阳对于同事向来友善,因而笑道,“作伴就作伴,可用不上赏脸的词儿,听着像约姑娘。”
小景嘿嘿地道,“这是忘了自己刚来时候所里同事给你起了啥外号啊?”
秦冬阳有点儿郁闷。
初来乍到的时候秦冬阳更显话少言慢,喜欢捉弄人的同事们就管他叫“秦姑娘”,开始还是偷偷摸摸地私下玩笑,后来看出秦冬阳好欺负,就试试探探地往明面上摆,林巍听见当时就沉了脸,“将来要上庭的律师,给取这种外号,尊重人吗?”
十个同事九个半都怕他,自那以后谁也不敢再触霉头。
小景这个家伙不提,秦冬阳自己都快忘了。
但他没忘自己也因这事挨了顿骂.
“他们背着你恶作剧,你知道了都该拿出态度,不怒自威,这才是爷们呢!”林巍面色不善地哼,“更别说人家都嘻嘻哈哈地往明里挑!你是死的?没反应吗?”
秦冬阳只敢嗫嚅,“大家也没什么恶意,都是开玩笑的。”
林巍啪地摔了手上烟盒,“世上多少伤害都是打着开玩笑的旗号进行,借着‘没有恶意’这四个字随便满足无理和藏在私心里的龌龊!而当伤害达成,马上又要利用道德绑架维护自己,什么‘大度点儿’啊,‘要闹得起’啊,以期不至关系破裂。这也并不代表就是珍惜你了,单纯为了方便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的重复伤害能够顺利进行,生怕失去对象而已。秦冬阳,没人要求你必须得锋芒毕露,保护自己还不会吗?七尺高的汉子就是汉子,凭啥被叫秦姑娘啊?这是侮辱你呢还是变相歧视女性?”
秦冬阳回答不上,只是傻不拉几地对着镜子想了好几回“七尺高的汉子”,换算成古代的计量单位,自己到底有没有七尺高?
小景收入也不太多,他是研究生毕业,读的学校也好,身价比秦冬阳高,可是到底还没混上大律师呢,家又不在本地,还交了女朋友,经济上总不宽裕,虽然主动邀请了秦冬阳,吃的却果然是工作餐。
秦冬阳不挑,甚至还挺感激他的——自己在所的时间不多,用餐的时候更不多,加上朋友稀少,若是没人主动喊他,怕会荒废一顿。
“林律干啥去了?”小景扒拉自己那份番茄盖饭,问秦冬阳。
秦冬阳舀着火腿炒饭,“不知道。”
“你这助理咋当的呢?”小景说他,“把头儿丢了都没地方去找。”
秦冬阳淡淡一笑,“你就全盘掌握钱律?”
小景寻思寻思,承认地道,“也不能。哎你说咱俩是不是掉以轻心了啊?外面都说钱律林律这个级别的律师不一定只安心处理挂牌这点儿活,都会接点儿私下业务。林律这是偷着捞外快去了吧?”
秦冬阳知道小景急着挣钱,心里只有收入的事儿,不甚在意地说,“捞就捞呗!李律都不在乎,咱俩为啥死死盯着?”
“盯着分点儿好处么!”小景又笑,其实也不怎么当真,“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没有大本事,那还不能扶扶马鞍?大律师们随手打赏两个就能多混一个月的工资!”
“想打赏你把眼睛放贼点儿!”秦冬阳说,“我乐意偷懒,没那么贪财。”
“贼没用啊!”小景就叹,“你还没看出钱律啥性格吗?跟林律不一样。冬阳,说真格的,我还真挺羡慕你的。”
秦冬阳没看出钱宽藏是啥性格,他到诺正的时间确实不算短了,可却没有心思琢磨林巍以外的人。
一个林巍够他应付的了,再想别的真得累死。
“羡慕啥?”他淡淡说,“林律也不好伺候,脾气好赖没有规律。”
“至少把你当成自己人了!”小景就说,“这个我们都能看出来的。对了,李律说的那事儿,就是林律要回朗乾所,你咋想的?肯定也跟着呗?”
秦冬阳稍微愕了一愕,少顷才答,“还没想呢!也不是眼前的事儿,两年,谁知道有啥变化?”
小景把这句话当成他是有上进心的表现,“可不是?两年呢,咱冬阳还老当助理了?”
林巍说是出一天门,果然就只出了一天,秦冬阳却不清楚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翌日早上见到情绪不错的人才知这是出师顺利,解决了想要解决的问题。
其实订票订酒店这种是人就会做的事情,林巍根本不必假手于谁,他肯让秦冬阳干,等于一种交代,对去向打算的告诉指示,仅此而已。
秦冬阳甚至觉得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助理,比如猥亵案的庭审资料,他写过了拿给林巍过目,林巍改得那叫一个大刀阔斧,等到秦冬阳再拿回来整理誊抄的时候得用放大镜看,才能找到自己之前表达过的意见抒发过的观点。
即使是相似相近甚至一致的,林巍也总喜欢用独属于他自己的方式和习惯来阐述,绝对不肯用谁总结过的。
这样的人,还带助理干什么呢?
除了能给指点指导,对自己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啊!
林巍其实也不是个喜欢给人指点指导的人,至少秦冬阳做了他的助理之后,经验见识都靠吃亏得到。
还不若他读大学时。
读大学时他也参加了辩论社,这几乎是每个有点儿抱负的法学生必须要争取的锻炼机会,但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只混了一个后补,马上升大三了都没当过辩手。
辩论赛不是每天都会举行,再不抓紧他就永远失之交臂,指望工作之后谁再垂青他这个不起眼的角色等于痴心妄想。
秦冬阳急得厕所都上不出。
还是沈浩澄先发现了端倪,“冬阳最近有压力么?是不是学业上遇到什么困难了?”
秦冬阳终于遇到救星,和盘托出的时候,求助的目光却落在林巍的身上。
他的心里总是厚此薄彼。
即使沈浩澄率先给了善意。
林巍当时嗤了一声,颇为不以为然,“后补怎么了?也不是啥都不用干吧?定了辩题,不要求你们写稿吗?”
“要求!”秦冬阳不做保留地答,“我也认真写,就是不出彩。”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林巍毫不留情地说,“不是别人不给机会。”
秦大沛也不留情,“不给机会就对了!说话嗯嗯啊啊的,口条儿不利索,还写不出漂亮稿子,一共四个人的买卖,凑你去当猪队友啊?”
秦冬阳被打击得信心全无,暗想不如就退出吧?挤在里面滥竽充数也是耽误时间。
没想到林巍却又接着说道,“辩论讲究出奇制胜,你不能太拘泥,口条不利索咱也不磕巴呢!怕什么的?有理不在声高,关键得能说在点儿上。”
“咋能说在点儿上啊?”秦冬阳看向他的眼就像看天神般。
秦大沛哈哈地笑,“这你可得跟你林哥好好学学,他辩论时那叫一个大杀四方,专门喜欢当反方,连带浩子都没机会去当正方辩手。”
秦冬阳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喜欢当正方辩手呢?”
“因为我喜欢有罪辩护!”林巍淡淡地说,“你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限制。”

“你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限制。”
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林巍却对秦冬阳讲了许多次,包括后来两人的关系由哥的朋友朋友的弟弟变成了上级律师和新任助理。
道理就如交规不准别人撞你,你也不能飙车,刑法保护你的生命权健康权,你就不能快意恩仇。谁都得在看不见的条条框框下面生活,随便出格就是混蛋,必须受到惩罚。
林巍把这句话很认真地摊在台面之上供着,其实却有办法在约束内施展拳脚,不管黑线红线他都能给分出许多色阶,然后就在最浅淡最模糊的地方进行试探,小做驰骋。
具体到辩论赛上,他给秦冬阳的指导是,“不管接着什么辩题,搓稿阶段就是队伍在合力寻求制胜点,你的想法别太中规中矩,那样自己永远没有办法脱颖而出,团队也不容易占到上风。”
“下次我写好了,”秦冬阳难得聪明了一回,“林哥帮我看看。”
林巍工作量大,对于少年游戏早没兴致,待要拒绝,看看秦大沛被石膏绷带吊起来的胳膊,改变主意地点了点头,“行!我不一定总有时间,你多联系联系我。”
彼时向乾得罪了人,刚被仇家当街堵住乱刀劈砍,秦大沛为了护住林巍不受伤,为了帮向乾抵挡攻击光荣挂彩,还在治疗阶段。
不看僧面看佛面,聊天聊得正高兴呢,林巍不好太凉薄了。
不久之后秦冬阳接着了新辩题,赶紧点灯熬油地写了篇立意稿,第一时间就找林巍指点。
林巍接着稿子就皱了眉,“《人情和法理冲突时候该怎么办》?你这什么学校?辩题给得这么虚泛,连个实例都没有,也太假大空了!把一帮小菜鸡当哲学家使呢?”
秦冬阳替组织者脸红了下,可他没有资格质疑辩题,只能听着林巍批判。
林巍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一边粗略看看秦冬阳写好的稿,眉头皱得更深,“找到可平衡处……弟弟挺厉害啊?我师父干了一辈子律师都没找到可平衡处,你的口气不小!这算正论还是驳论?”
秦冬阳使劲儿搓手指头,“我听林哥的话,想当反方……”
“我都跟你说了别太中规中矩,”林巍不留情面地说,“你这写得哪像要当反方?正反差不太多,大家一起搂脖抱腰做兄弟么,还打什么辩论赛啊?自己都算师哥辈的,就写这种玩意儿?”
“哦……”秦冬阳浑身刺痒,哪哪儿都想挠上两把。
“要当反方重写一个,标题就叫壮士断腕以身殉道。”林巍把稿子给他丢回来,“你要做法律人,就得赔上个人情绪个人看法,做殉道者。”
“这不是正方命题吗?”秦冬阳没懂。
“正方肯定会从大义角度进行立论,详细阐述维护法律舍弃人情的必须性,这样的家伙都适合当公诉人,”林巍大概觉得他太愚笨,略有一点儿不耐烦了,“你从无情无义上说,设想自己是个罪犯律师,想尽一切办法为嫌疑人辩护,哪怕他是十恶不赦。”
秦冬阳认真想了半天,“看着是对立的,说的不是差不多吗?都是要法理不要人情。”
“秦冬阳!”林巍笑得混蛋起来,“辩论赛是赛给观众和评判看的,看着针锋相对就行了!你只要管出彩就好,为啥非得挑选先天没优势的辩题?要人情?法学院里辩论,说啥不是个输?别想太多,就你那个弱鸡学校的第三方,还能赛出什么高段东西?玩的是个刺激,干嘛非得在意立论角度?只要有人对你的意见想法感兴趣,肯给你表达表现的机会,咱们不就赢了?”
秦冬阳张嘴发傻。
当时沈浩澄也在旁边,闻言就批评林巍说,“你给好好指导,出彩和认真对待又不矛盾,也不是找不出正经的反方论点,干嘛乱教小孩子呢?”
林巍哈哈地笑,“我这就是教他好!过分老实的人要有意识地撕破故步自封,他和你不一样,和我也不一样,将来想在行业里混,早点儿脱胎换骨是好事情。自己学会擦边耍赖,才能真正知道人心叵测。”
沈浩澄欲言又止,显然想要驳斥,但又看了看怔怔然的秦冬阳,把反对吞进肚里,没再说话。
秦冬阳按照林巍的意思回去写了稿子,然后又让林巍看了几回,次次都是挨训挨骂,到最后大律师似乎是不胜其扰,厌烦起来,非常敷衍地说,“行了,你这水平能写这样也不错了,将就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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