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我就等着。”林巍表示拒绝,“反正也没啥事儿。你回去忙吧!”
秦冬阳不好硬跟,仍旧下车,站在门边看着林巍,“这次您得按我编的时间表来,给了朗乾咱们自己先不遵守,向律肯定劈头盖脸地骂。您是不怕,我还咋见他们?”
林巍终于露出整个下午唯一意义正当的笑容,“把你吓得……行,多提醒我点儿。”
秦冬阳还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慢慢闭上嘴巴,望着林巍晃晃脖子,大踏步地往“小野”走。
林天野果然没在营业厅,躲在洗头区后面的小房间里睡大觉。
雇来的几位美发师傅和小徒工们全都熟悉林巍,见他来了纷纷主动寒暄。
林巍有一搭无一搭的应着,寻个空位就坐下了,让一小孩儿去喊林天野起来。
林天野惺着双红眼睛出来,努力缓缓精神才走上前,伸手拍了林巍脖子一下,“你还在外头占个椅子?后面去。”
后面还有vip区,都是小单间,装修豪华,就是有些隐蔽意味儿,林巍跟着林天野走进去,不大情愿地说,“总觉得这种小屋不像单纯剃头的地儿!”
“律师当久了心理阴暗了吧?”林天野数落他道,“你哥们我确实只有初中学历,还没长成就开始混社会讨生活,也没坏到你怀疑的那种地步。理发工作室,又不是洗头房,还有什么不良业务?整天剃头剃头的,兄弟只剃上面的头!”
“啧!”林巍立刻骂他,“粗俗呢?”
“你高雅!”林天野反唇相讥,“高雅净想阴暗的事儿?美发VIP有啥不单纯的?就给个别不爱与人共处的大客户准备的,便宜你个不给钱的还要废话!啥年代了我还作死玩猫腻啊?别人没埋汰咱你当哥们的可挺努力。秦大沛那种后朋友都比你强。”
林巍被他给说乐了,“秦大沛可没觉得你是后朋友,听见得伤心了。”
“我就形容形容。”林天野把他按倒在洗头椅上,亲自给他洗头,“你属天选那拨,命运安排,好坏挑不了的,没办法的直接遇见。他再够哥们也是间接来的啊,通过你才认识,咋好也是后面的枝儿。”
林巍怕溅着眼,闭着双目,享受哗啦哗啦的热水,也享受着林天野的看重。
搞服务行业的就是好,管啥文化都有本事把话说中听了。
当然也有本事说难听了。
律师也是服务业。
高端服务业。
说到底就是伺候人的。
伺候范晨那种人型畜生。
“妈的!”林巍不由骂了一声。
林天野啪地拍他脑门一下,“把嘴给我放干净点儿!”
“不是冲你!”林巍解释,“下午去会见一个小崽子,诱拐女童,先奸后杀,恨人!”
“女童?”头洗完了,林田野拽过毛巾围住林巍脑袋,“多大的女童?”
林巍扶头起身,“八岁。”
“牲口啊!”林天野立刻道,“不是我说巍子,你能不能不挣这个钱?多少是多?”
“你哥们我是刑辩律师!”林巍自己走到理发椅前,“遇到的家伙有几个不牲口的?这个不挣那个不挣,光歇着了!”
林天野站到椅后看他两眼,“那也是你不择食儿!沈浩澄也跟你一样啊?”
林巍微微皱眉,“咋还想起他了?来剪头了?”
林天野摇摇头,“不来。看着你就想起来了。没有林律的面儿,人家咋能看上咱这小地方呢?”
“别酸!”林巍说他,“我们掰了,你属于我这边的,他肯定避着点儿,见着能自然么?”
林天野终于帮他拽下毛巾,“我酸啥啊?随口说的。”
作者有话说:
秦冬阳自卑!
林巍发型简单,加上经常见到林天野,修剪很勤,鼓捣不了几下就结束了。
没了推子剪子吹风的声,正好闲聊。
林天野手劲儿挺大地给他做着头颈按摩,“我这力道,也就你挺享受,换谁都得哎呀呀的。”
“别往姑娘身上招呼。”林巍闭着眼睛感觉那份火辣辣的服务,“有几个我这么皮糙肉厚的。”
“我上哪儿找姑娘?”林天野失笑,“你替哥们想美事儿呢?”
“快点儿找!”林巍仍道,“离婚二年多了,你也不是钻石王老五呢,瞎挑拣啥?再混就成小老头了。”
“有脸说我。”林天野越发加了一点儿手劲,“你年轻?没离啊?”
林巍躲开一点儿脖子,“我告诉你林天野,按瘫痪了哥们都不怪你,敢把我脖子搓破皮,咱俩可没完啊!”
“德性!”林天野又拍了他后颈一下,“皮比肉还金贵。”
林巍觉出他放轻了力道,方才咕哝了句,“啥衙门口能让我离还好了呢!”
“我是离利索了!”林天野听见就说,“富妮妮都找下一家了,跟我也没孩子没爪子的,肯定老死不相往来。你到底利索没利索?”
林巍不回答他。
林天野见状就说,“我就知道。你俩这个别扭也闹太长了吧?早知道我就不该借房子给你住,真让你回老爹老妈那里,早就憋不住回去求人家了。”
林巍叹了口气,“你还想让我流落街头?”
“那不正好苦肉计吗?”林天野说,“多好的台阶?”
“沈浩澄不是那样的人!”林巍摇头,“我了解他。轻易不狠心,真狠起来……坚决着呢!”
林天野闻言就从美发镜里看看他,一时不语。
下班回家有一点儿累,秦冬阳懒洋洋地把鞋踢掉,不换拖鞋就往里走。
“给!”他妈在家,啪地丢了一双过来,“懒透腔了!”
秦冬阳看也不看,全靠脚感地蹭上拖鞋,一边去卫生间洗手一边问他妈,“饿了,晚上吃啥?”
“面条!”妈妈答他,“就等你进门煮呢!快!”
秦冬阳有点儿无奈。
他小时候爱吃面条,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北方人吃面条菜码较少,他那时候挑食,不爱吃菜,常常挨训,要吃面条就能躲过。
可是现在整天东奔西跑,早餐午餐都是对付,十顿里面得有八顿都是面条盖饭,他妈还老记着旧章程,不作改变。
大概也是懒得认真弄饭,面条简单。
不吃毕竟是饿,秦冬阳守在餐桌边上,等着他妈端过只有鸡蛋酱,连肉丝都没炒一个的打卤面来,运了口气,速度极快的往嘴里扒拉。
速度快点儿就能骗过胃口,省得它反应过来不高兴。
“饿死鬼托生的?”他爸出来得晚,见他都已经干半碗了,很不高兴,“老大的人,秃噜秃噜,没点儿样子。”
秦冬阳一声不吭地慢下来,猛地想起自己读中学时,大伯出了事情,大伯母也被连累得服了轻刑,他爸生怕爷爷承受不住打击,接到家里住着,哥放假了也便过来,林巍常常上门找哥,好几次都赶上他在吃方便面,曾经笑着询问,“喜欢吃面?”
秦冬阳当时就已不太喜欢吃了,只是当时爸爸妈妈更没心情做饭,他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饿得快,只能依靠方便面敷衍肚皮。
所以就回答说,“秃噜着方便。”
当时的林巍对他远比现在温存,更笑着说,“是,我也喜欢秃噜。”
秃噜有啥不好?林律不也喜欢秃噜?
后来换他上大学了,林巍回来当了律师,再有假期还能遇上,林律却和一个叫沈律的同进同出。
这事儿秦冬阳父母都不知道,秦大沛却没瞒着他,因为秦冬阳太能跟脚了,放假从来找不到朋友玩,非得贴着他哥。
沈浩澄是真帅,将军身子美男脑袋,林巍爱惨了他,出去吃个馆子唱两首歌,眼睛一直都不离开他的影子,目光若是能够攒住,估计够把人给淹死。
“沈律那么好啊?”那时秦冬阳还有胆子八卦。
“多好看啊?”初陷爱河的林巍脾气很好,笑眯眯地对他说道。
是很好看!
“林哥以貌取人?”秦冬阳的心思便有一点儿不可描绘,非要鄙薄鄙薄。
“以貌取人?”林巍不承认道,“问问你哥,浩澄有多能干。”
秦冬阳不问,“除了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沈律还有什么吸引林哥的地方?”
林巍那时对他挺有耐心,闻言想了半天,后来竟然非常认真地答,“都在一起好几年了,认识的时间太长,很多光芒依旧闪耀,我也开始眼盲,不一定能看见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在他身边吃面条是可以秃噜的,不会遭到责备。不但如此,浩澄还会笑眯眯地看着你,替你觉得好吃。”
秦冬阳记得自己当时心里一沉,“谁会责备你啊?”
林巍眼里闪烁的色彩慢慢黯淡下去,“不一定是明说。”
当了他的助理之后秦冬阳才逐渐了解到“不一定是明说”,但会各种无声责备林巍的人,正是他的父母。
最亲的人最不肯给宽容,连碗面条都不可以消消停停地吃。
如今就连曾经笑眯眯的沈律也不会再看林律了。
如今,爸爸也为几声秃噜数落人了。
秦冬阳突然来了脾气,哐啷放了面碗,不吃了。
“咋还剩饭碗呢?”妈妈连忙喊他。
“饱了!”秦冬阳头也不回地往自己屋子走,“倒了吧!”
“啧!”妈妈眼看他把房门关上,不由回眼瞪了丈夫一下,“老惹他干啥?”
“他成祖宗了啊?”秦父也不乐意,“我在这家连句话都不能说了?”
妈妈气哼哼地端起秦冬阳的剩面条碗,加了两筷头新面就递给秦父,“说!说了你就负责兜底儿!”
秦父也不嫌弃儿子,接碗就吃起来,不让别人秃噜,他想优雅也挺难的,扒拉两口之后掩人耳目地喊,“秦冬阳,联系联系你哥,说我要去看他爸,问他什么意思!”
秦冬阳听见这句又走出来,“他能什么意思?要钱您就明说。”
“我要屁钱!”秦父很不乐意地骂,“他是亲儿子,爹也没枪毙啊!不该过去看看?”
“他看他的您看您的,”秦冬阳非常不悦地哼,“非得绑一块儿啊?我哥最不乐意被人看见软弱,您总强迫干啥?”
“那咋是强迫呢?”秦父更不认同,“一家人么!一起多好?当叔叔的看他长大,啥没见过?还用防备着我?再说我看他也不软弱啊,你就问问他去不去,不去拉倒。”
“您是不会打电话啊还是不会发微信?”秦冬阳狠皱着眉,“干啥老指使我?惹了我哥不痛快,挨骂的还是我,不管!”
“哎?”秦父见他转身又回屋了,又喊起来,“这啥态度?”
“行了行了!”妈妈见状便又阻挡,“不问就不问吧!我说也是,大沛也不是小孩儿了,要是想去自己不知道申请啊?非得跟着你脚?这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净瞎操心。”
秦父两头不得支持,非常郁闷,又使劲儿扒拉两口面条。
翌日上午,秦冬阳和林巍一起去检察院申请徐名达案证据复核,助理律师耐耐心心地履行申请步骤,林巍则是出人不出力,悠悠逛逛地晃到各个科室去溜达,跟很多人打招呼聊天。
他是善于交际的人,这种本事来自先天还是后天修炼成的秦冬阳不得而知,就只知道从打认识就没见过林哥吃瘪,除了……
除了在沈浩澄面前。
肖非艳似乎长了千里耳,很快循声找了过来,先是很亲热的拍拍秦冬阳的肩膀,而后便把那个玩忽职守的大律师揪了过来,表情严肃地说,“衙门重地,不是开玩笑打屁的场所,大律师控制点儿!”
林巍仍旧笑嘻嘻地,“这么严肃!肖检娇艳如花正处盛年,小心长眼角纹……嗯,表情纹。总是蹙眉板脸的,肌肉走向会起变化……”
“嘿嘿多了不起变化?”肖非艳是林巍的同届同学,早就熟得不用在意分寸,悄悄捅他一下,“徐名达的案子挺愁人的,领导们压力也大,心情不好逮你的现行!”
“你们领导还管我啊?”林巍满不在乎,甚至伸手摸了摸肖非艳的制服领,样子像个故意要用暧昧动作诱惑小姑娘的登徒子,“再说肖检不就领导?谁不知道咱俩关系匪浅?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这人涎着脸笑,话也说得惹人联想,秦冬阳足够了解他,知道是在故意玩闹,跟前的工作人员却忍不住偷眼打量林巍。
应该也都挺熟悉的,但要谁都相信他这腔调没藏祸心也不容易。
肖非艳见他直冒坏水,抬脚就踢一记,而后压着嗓门骂人,“死林巍,你非安心毁我形象是不?还不怕人非议肖非艳个人作风不够严谨?哪天我真撸了职位,你们好乐!”
“肖检还不严谨?谁他奶奶的胆敢非议?这么能干的巾帼英雄还要捕风捉影地刻薄对待,那就只留一些光会装相没别的用处的家伙吧!”林巍又冷又痞地说,“人浮于事……”
“少废话!”肖非艳打断说,“一个地方一个规矩,你进我们的门口,就得按我们的章程来。肖副检看在同学情谊,不想你再继续名誉败坏,必须挺身阻止,给我老实点儿得了!”说着她又压低嗓门,“刚跟沈律开了武行,大家正说得欢,低调点儿你能不能死?”
“死不了,憋得慌!”林巍仍笑,而后非常不屑地说。
作者有话说:
小伙伴们在哪里呀?
肖非艳知道跟他纠缠不清,说正经话,“林律今天都有什么工作安排?”
林巍便看看她,“肖检有指示啊?”
“我跟向律通了电话,”肖非艳说,“知道你会过来。证据复核的事我这边盯着,你回去等信儿就成。抓紧时间接触债权人是大事,不过么……”
林巍正色地听,没有询问。
肖非艳对路过这边的方检察长点了点头,一直看着身量不高神色却很机敏的老检察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走远了,才继续说,“走访之前先跟那个徐建见个面,谈谈钢厂和煤渣厂的细情。向律身体不好,犄角旮旯的地方都靠你和沈律琢磨,我听着意思,沈律最近有点儿分不开身。”
“我认识这个徐建。”林巍没有推托意思,“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谈谈没问题,肖检为啥觉得他很重要?”
“当事人的儿子,不管是血缘关系还是经营的厂子都息息相关,还不重要?”肖非艳说,“徐厂长的事情,他的副手和上级领导都不一定真正有数,徐建肯定门清。向律轻易不出手了,我是担心他惹上腥,被情怀耽误了晚节。”
林巍闻言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行,我明白了。现在就变行程,这边完事就去见他。”
“不用约约?”肖非艳自然就问。
一边等拿复核申请受理回执的秦冬阳也望向林巍。
林巍淡淡一笑,“他是总统啊?爹都蹲进去了,还等着林律提前约他,身份多尊贵啊?说见肯定就能见着。肖检别操心了,有啥情况我打电话跟您汇报。”
肖非艳闻言就又拍他一下,“你非弄点儿酸词儿出来才能得劲儿?我盯着你,看咋汇报!”
拿到申请回执出门上车,秦冬阳不冒然问,只是注意观察林巍的神色和动作。
这是长久共处积攒出的经验,因为要带秦冬阳,林巍半推半就地遣走了前面那位助理,相处起来一改从前态度,再也没有笑嘻嘻地唤过他弟弟,而是很疏离地称呼冬阳。
后面两年林巍同沈浩澄之间的矛盾很大,几乎不能调和,情绪逐渐暴躁,因而接了许多外地案子,开始频繁出差,有时带着秦冬阳有时不带,遇到需要请示的事秦冬阳就总打电话问,有一次正巧碰上林巍在同沈浩澄争吵,他就像个被人逆了毛的狮子,不讲道理地破口骂了秦冬阳一顿。
秦冬阳永远记得那种难受滋味,窝囊,痛苦,委屈而又无处诉说。分明是很正当很正常的沟通,只是找的时机不好,就像一脚踩上了电门,魔鬼似的林巍非要让他感受感受什么叫做折磨不可。
被林巍摔了电话,秦冬阳紧紧捂着自己手机,在办公室里静坐了良久,需要保持躬身垂头,始终像是半个句号的姿势,死疼的心才能不从身体里面沉到地底下去。
之后秦冬阳就很少直接表达疑惑,遇到什么不明白的都只耐心观察,通过林巍后续反应来做推测判断,进而再做准备。
那次林巍并没给他道歉,但也知道秦冬阳其实没错,并不继续追究,若无其事地揭过去了。
两人的关系就更疏离了些。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连“冬阳”二字都不喊了,有事说话,淡淡然地换成“小秦”。
只是称呼上的改变,秦冬阳就失眠了许久,反复地想自己应该有点儿眼色,应该主动辞职另谋高就。他的能力固不优秀,找个助理工作该不太难,除了上级律师名气差些,工资待遇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总是好过给人明晃晃地冷淡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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