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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巍啊……
长长一口气息骤然熄在满腔放心不下之中,茫然不懂的林巍傻看了良久才爆发出一声哭嚎,“婆!”
林北得没在家,水隽影和当时的家政服务员推门而入的时候疼爱外孙的人身体已经僵硬,任凭林巍怎么哭喊哀求都没反应。
林巍记得外婆好像没有闭眼,是水隽影轻轻阖上了她的眼帘,而后捧着她的面颊亲了一亲。
“妈,”林巍哭着问她,“婆死了吗?婆是死了吗?”
水隽影放开母亲,回眸看看满脸泪痕的儿子,没有哭泣,只是叹息了声,“谁也不能永远陪着谁啊林巍!”
没有谁能永远陪伴着谁,十岁的林巍无奈地失去了唯一肯给与他肌肤接触的外婆,从此之后有父有母但却近似孤儿般地成长,却到十六岁这年方才真正听了外婆的话,放过了水隽影,不指望她。
湖边独坐一夜之后,没有任何人过来寻找他的林巍自己回去了,此后再也没和水隽影有过正面交流,即使到了三十四岁他也没想通一个母亲为何会不亲爱自己儿子,而那么爱他的外婆为什么对此不做任何规劝。
可他一直想要热热烈烈地活。
把秦冬阳硬推出门之后,僵立良久的林巍突然像个没底气的小孩子般凑到门镜上去张望,走廊里面空荡荡的,他还不敢确信,试试探探地推开房门,谨慎之状前所未有,不是平常时的那个林大律师。
外面果然没有人了。
林巍缓缓松了口气,立刻就又空虚起来,像十岁时那样茫然,他看看外面又看看屋内,自己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又怔忡了须臾才拽过衣裳登上皮鞋走出了房门。
童年时的小湖已经失去了调节周围水系的实际功用,早已被填埋了,三十四岁的林巍开车驶到H市的江边,独自坐了很久,终于给沈浩澄发了一条短信。
他得要给自己的三十四岁一个交代,得给始终都想灿烂生活但又总是迟疑害怕的自己一个交代,他得知道拼命长到一米八几的这个大男人到底是强悍的还是失败,他得听听那个最爱最放不下的人具体会怎么说。
最好有个人能告诉告诉自己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哪怕是最不实际最不正确的指点。
只要那个人是真的明白林巍。
争吵最激烈的时候,沈浩澄曾经说过,“我可以做亲人,可以不要情调,可以接受爱情不再炽烈如初,可以承认我们的关系不再激情澎湃,因为什么东西都有衰老过程,必须面对必须接受。但我不允许退缩,更不想被迁怒。林巍,请你正视一下自己的不作为吧!”
爱了十年的人大概最能看透彼此。
沈浩澄早把林巍给看透了。
即使他从不肯对人说起自己少年的伤,不肯说原生家庭给他的那些疼痛与疤。
林巍确确实实是个外强中干表里不一的人。
“总是让人委屈不甘的关系肯定不是爱情!”被他爱了十几年同时也被瞒了十几年的沈浩澄非常理智,“或者已经坏掉,该埋葬了!”
林巍想要当个完美伴侣,那种无懈可击强悍无匹的完美伴侣,可惜当不了,面对沈浩澄的指责他辩无可辩,同时也舍不得放弃,只能依靠暴躁和耍无赖来武装自己,“对,不是爱情了!坏掉了!这都怪我,怪我不配!我林巍就是野草,自然也只爱野草啊,你非长成玉树,那还配吗?配吗?”
于是沈浩澄说了分手,于是他就成了被赶走的那个人,装了衣服提着皮箱搬进了林天野的毛坯房。
但那只是无能狂怒,只想暂时逃避,没想真的放掉。
沈浩澄是他乱七八糟的生命里唯一美丽风景,不可替代。
那是他三十多年岁月仅有的自豪!
只想躲一躲么,只想把自己那些越来越不肯好好沟通的坏情绪收起来,想让关系别再继续恶劣,七八个月和三千多个日夜相比轻重显然,怎么会真断绝掉了?
真的断绝掉了。
七八个月,林巍仍旧没有收拾出自己满意的自己,也没有等来沈浩澄的主动复合,这个人和外婆,和水隽影一样,不管怎么被他林巍供奉在心,到底还是松开了故作不在意的林巍的手,彻底放弃了他。
应约来到江边的沈浩澄很平静很理智地对他说“各生欢喜”,还说“关心要有尺度,窥探要有分寸”。
林巍没有继续恳求下去的力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求和,为了挽回爱情,这几个月,高大而又骄傲的林巍已经低声下气好几回了,姿态放得比当年追人的时候还要卑微。
当初是他追的沈浩澄,主动追,狂追,根本就不要脸,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很难遇到心爱心仪,错过就要长久忍耐生命枯涩。
太想要,不怕弯腰。
十几年后那些披荆斩棘的勇气全部消失在岁月之中,凝不起来,因为沈浩澄给出的反应不是考虑和迟疑,而是决绝。
这就是结局了。
是交代。
沈浩澄先走了。
林巍留在江边坐了良久,把自己和沈浩澄的初吻,初次,这些年里的计划打算和有意识无意识的憧憬幻想全都细细回忆一遍,而后自己对自己笑了笑:林巍,你爱上的是个青苹果般又水又脆又带涩意的人,可他一天天地成熟丰满,日渐完美,你就不配再拥有了。所谓相形见绌,沈浩澄的一哥地位不是你谦让的,他的今天不是你赠予的,没有资格再做纠缠。
外婆嘱咐别太孤清,可是保持炽烈也太累人,热闹总会平息,爱会消散,自己不能给人提供依靠,当然就要失去对他富有期待的人。
天经地义。
已经失去了好多个月,才肯承认而已。
人怎么会越活越怂?小时候可以独坐一宿,现在却没勇气,后来林巍竟觉冷了,掏出电话想翻个人出来一起放纵放纵,猛然想起自己今天是怎么对待秦冬阳的,只怕没个管制约束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最后还是给秦大沛打了过去,“能喝酒吗?不能我给野子打电话。”
“来!”秦大沛对朋友从来不留口德,但也从来有求必应,“基地。”
这晚根本不管白的红的还是啤的,秦大沛看出林巍情绪不对,随便他喝,自己却不放纵,只对他说,“巍子,你在外面太牛掰了,形象已经固化,千万不要跟谁露出这副模样。”
“嗯?”林巍笑得邪气横生,“什么意思?露了能怎么样?会被瞧不起啊?哥在乎吗?”
心里的人不来看他,心外的人他也不看。
“人性卑劣,”秦大沛说,“尤其爱见高高在上失脚跌落,别给他们满足。”
“你爸出事的时候,”林巍已经浅醉,“你就是这么想的吧?那干嘛还转金融呢?跟哥们一起当律师啊……”
“我是这么想。”秦大沛答得肯定,“不给任何人当笑话看。但我也不难为自己,本来就不喜欢读法。饭都得自己挣了,还不给前途做个主吗?”
“给自己做主……”林巍琢磨着这句话,而后很重很重地点头,“牛逼哥们!你牛逼!值得敬佩!”
他没有做自己的主,什么都是,无能为力地丢掉了爱情不是放弃了对方,而是背叛了自己,背叛了那个一心想要热热烈烈地活着的自己。
“还是因为浩子的事?”秦大沛问他,“你这两年变得不爽快了,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干干脆脆地说?”
怎么说呢?
林巍就接着笑,“想听干脆的啊?好!那我就告诉你!大沛,他沈浩澄……他是真真正正的资质上乘,我是地地道道的秉性卑劣……”
“啧!”秦大沛使劲儿皱眉,“这怎么像你刚追人家追不上的时候……不对,那时候你只是急躁,没这么悲观,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林巍没醉到份儿,不肯明白地说,继续喝酒继续笑,“接受现实而已。还他妈的有什么不甘心的?都这么多年了……啥想不通?是我主动……是我向前是我退缩是我不好好对待是我拖泥带水,什么都是我,哈哈,都是我……呃,有啥过不去的……”
秦大沛就不硬问,尽情纵容他的放肆,最后也终于在他即将昏睡之际敲出了答案,“我看见他在解那小漂亮的裤腰带……呃,办公室里……完了,GAME OVER!我把他找出来问了……真OVER了……我今天他妈的还去相亲了,没相成……你弟弟倒霉,被我臭骂一顿,嘿嘿,对不起哦,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飒飒认为极速放下其实挺反人性,除非未曾真心。沈律能先一步是够强大,林巍终归也能强大起来!

这种道歉弄错了对象。
秦大沛无奈地看着翻眼倒下,再也没有力气撑起来喝酒的人,并不在意秦冬阳挨骂的事,只琢磨着那个“over”。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林巍和沈浩澄的爱情不是普通的高楼,他们盖得挺难,成品却挺漂亮,一砖一瓦都在秦大沛的眼皮底下搬运垒叠,雄伟美丽了那么多年,甚至成了做朋友的心中某种标志。
虽然后面这几年的裂痕明显到瞒不住人,眼瞅着那由青春热血浇筑成的建筑彻底坍为废墟,秦大沛也不能不感慨唏嘘。
不因为沈浩澄,他们还做不了铁哥们。
入学就是同寝,秦大沛和林巍却不对眼,谁也看不上谁。后来他转金融的时候,舍友们真不真心都多少表示一点儿惜别之意,只有林巍淡淡地说,“哪混都得混明白了。隔壁再不可心你还回家不成?”
秦大沛觉得这人可恶至极,懒得理他。
想不到还得交集,秦大沛要追肖非艳,林巍也是H市人,和肖非艳的关系挺好。
秦大沛一度把他当成情敌看待,听到林巍大大咧咧地对自己说“少打小飞燕的主意”时扑上去就揍他,被在场的沈浩澄给拉住了。
秦大沛打听清楚沈浩澄是法学院的新生,跟林巍的关系也挺好的,认为自己没有占到上风是因为他拉了偏架,心里气不过,混回男生楼去往沈浩澄的脸盆里吐口水,不想却被逮个正着。
俩个一米八十多的帅哥合伙揍他自己,真吃了亏,肖非艳也真心疼起来,所以才有后面的事。
怎么做的哥们呢?秦大沛伸脚踹踹没知觉的林巍,笑笑地想:这家伙真是做律师的材料,上学时候就给肖检面子,被人押到自己面前,老老实实道歉。那个小一届的沈浩澄也在旁边陪着。
秦大沛记得自己当时还挺不乐意的,气哼哼地问道,“打够了我道歉就完事了?一个一个地上看看谁更厉害?二打一,真他妈的不讲究。你俩什么关系啊这么狗打连环?”
“我追他的关系!”林巍堂堂正正地说,“还没追上。”
秦大沛记得自己当时彻底忘了身上的疼,瞪眼问道,“啥?”
肖非艳倒比他要淡然,“是,没追上!干嘛这么大惊小怪?”
不该大惊小怪吗?
秦大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发现除了沈浩澄稍微有点儿不大自然,沉不住气的就只有他,真是奇了大怪。
后来因为打工挣钱不得不缺课的时候,林巍和沈浩澄会听肖非艳的指派轮换着替他去财院的课堂上喊“到”,再后来沈浩澄还让秦大沛帮着介绍工作机会,也靠自己挣生活费。
几个人凑在一起的机会逐渐增多,彼此间的小小龃龉很快丢到脑袋后面,开始聚着吃饭喝酒畅想未来,其中两个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另外两个,没有多久双双成功,一晃就是十多年的光阴。
一晃就是十多年啊!都由青葱少年变为成熟的人,小飞燕已经变成了肖副检,林巍和沈浩澄也当了大律师,他们都很努力地保持身材,偶尔合影,面相仍有许多遮掩不了的改变,拿来大学时期的照片比对着看,难免要生时光如水岁月如梭的感慨。
秦大沛还在拼命努力,想把小飞燕娶到手,想给她盖上红章,把检察官真正变成肖家媳妇,那对联袂律所,双双拜在向乾门下,跟在一个倔如石头的老律师后面生生杀出了血路,傲然纵横H市刑辩界的林大律师和沈大律师怎么倒分开了?
秦大沛总是幻想自己结婚那天他俩能够一边一个,同自己和小飞燕同样对立而站,跟着他们一起夫妻互拜。到底谁在自己这边他还没打算好,还挺愁的,俩好朋友却已松开彼此的手,做回同学校友师兄弟了。
都只能和自己站一边了。
也是遗憾。
也得祝福。
祝福向前走了的人,也祝这个还没理清未来的人早点儿寻得前进方向,好好地和自己一路探索人生。
所谓哥们,不就是个相互作伴?爱人之外的友,朋肩膀的。
同一天的晚上,商业街里一家店铺遭人恶意纵火,119先来,扑灭火势之后现场侦查了一阵,然后通知刑警过来。
“小野”那天关门挺晚,贪黑弄头的都是大师傅们的回头客,林天野手上没活,站到步行街的石板道上看热闹。
常在峰在现场忙活了一大阵,跟技侦兄弟交代几句之后准备撤退,要上车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小野”门口瞄了一眼,望见林天野的身影,略微寻思了下,迈步走到他的面前。
林天野叼着颗烟,笑嘻嘻地打招呼,“常队辛苦!”说着摸出兜内烟盒,“抽颗歇歇?”
常在峰蹙眉看他,“我们不接受系统外的人员敬烟。再说这都出了火警,你怎么还站跟前抽烟?”
林天野闻言使劲儿啧啧两声,“搞对象都不考虑系统外面的吧?真是造福社会。平头百姓受得了你们这么打官腔吗?常队上纲上线别太离谱!隔着好几个门,我抽颗烟就能影响火情?”
常在峰对他这种表现毫不意外,“谁都知道林老板嘴皮子溜,随时随地都得展示展示?”
林天野摇了摇头,“也看对象。常队不往我这边走,林天野不会硬凑过去耍贫。再说我一般都和年长或者同龄的人闲逗,比较爱护弟弟妹妹。”
常在峰比林天野小四岁,闻言更蹙了眉,“怎么还来称兄道弟那套,江湖气太重。”
林天野吐掉嘴里烟头,伸脚碾灭,而后用足尖点点地面,“我站着的就是江湖,江湖人就得有江湖气。跟常队比不了,到哪儿都是一副为民除害的架势。”
常在峰克制不住地说,“阴阳怪气对我不管用。为民除害的人都送到门口了,你他妈的咋不问案子呢?”
“你他妈的咋不说案子呢?”林天野声音不高,却是极速的沉冷,“两年多了,做肥料的都已养了几茬粮食,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咋还不给死者家属一个说法?”
常在峰狠狠板着酷脸,“没停下查!”
“跑步机吗?”林天野略显鄙夷地说,“没停下,就是不前进?我是良民,体恤官兵当差不易,没想咄咄逼人,常队还非得过来撕撕血皮子?”
常在峰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拧着眉头抿紧嘴巴,眼睛死死盯着林天野瞧,好像要用威严相貌震慑别人。
林天野不害怕,也不认真瞅他,又从烟盒里面掂出一颗烟来,熟练而又顽劣异常地弹进嘴里,按下火机,啪地点燃,缓缓吸了一口,幽幽吐出蓝雾。
常在峰很认真地看完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花俏动作,慢慢松开紧抿住的唇线,“郑伊健都老了!”
林天野眼皮轻跳,同时自哂地笑,“我也老了!早不混了。常队,林天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没真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顶多能算年少轻狂不知上进,还得用我爸的性命还吗?”
常在峰又说不出话了,他垂下眼,躲开林天野那种苦意明显的笑,慢慢退开两步,而后转身朝车走去。
和他一起来的冯智学见他回来就起了火,关心且又规劝地道,“常队别总搭理那个林天野,谁不知道他的嘴巴歹毒?咱们说啥干啥总得注意纪律,这些特种行业的人口齿之间不安尺子,天天刷润滑油。”
“不要行业歧视。”常在峰皱眉说他,“人都为挣口饭,互相踩巴没有意思。”
这话甫一出口,他就有些发愣,许多年前的往事蓦然翻上心头。
零七年的钢厂还在苟延残喘,家属区里却早没了八九十年代的秩序井然,听任许多读书不好的半大孩子随意瞎蹿。
距离厂区最远的住宅区是片平房,里面住的都是扩厂房时解决的地皮工,他们算是本地土著,干的都是最没技术含量的苦力工种。
常在峰就是地皮工的孩子,妈妈则是嫁过来的农村姑娘,一家三口全靠他爸常海龙的工资过生活,日子相当紧巴。
聚堆闹事的小混子们专门喜欢欺负这种家庭的孩子,没有别的原因,越穷的父母越疲于奔命,没有心思无微不至地关注儿女,欺负他们成本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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