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得闻言落在他脸上的视线稍微停留了会儿,而后意味深长地浅笑。
林巍却又淡淡地哼,“别把自己说成勤务员了,林律又不是林政委。”
林北得想要皱眉,硬生生地忍住,鼻梁上的肌肉很不正常地抽搐一下。
秦冬阳不敢接这话茬儿,暗想林律你要干什么啊?把我领到这种场合上来就够要命了,怎么还要不阴不阳地添彩呢?平时也不是这种有一句话赶一句话的性格啊?
对面而坐的彭商商自然不是傻瓜,肯定感觉出了这对父子的不大寻常,年轻姑娘却比秦冬阳淡定,假作不知,认认真真地啃林北得布给她的那块鸡肉。
“味道怎么样?”林北得不再理睬儿子,又柔神情,询问彭商商。
“好吃!”彭商商非常认真地点头,“我的收入不高,平常不怎么来这种高档地方,总觉得噱头太足的地方就会价格虚高徒有其表,没想到菜真做得不错。谢谢林伯伯请我,不仅饱口福,还能长见识。下次我也请您,嗯,这种地方可能有难度,您得纡尊降贵。”
女孩子不卑不亢,说话很有分寸,也很讨巧,招人喜欢。
林北得非常欣赏地笑,“林伯伯也不是那种贪外表的,这是小庆随便定的地方,可不存在什么纡尊降贵。那就等着吃你的请!”
彭商商刚想再说什么,林巍冷冷截过话去,“彭小姐别太当真,你林伯伯确实不贪奢华不慕虚荣,也不挑嘴,就是公务繁忙,能挤时间出来吃饭是很小概率的事件,足够载入史册。后面你大概能顺利打通他的电话,找不找得到本人接听可不好说。”
林北得闻言浓眉一挑,想要发作。
秦冬阳见他脸色变了,立刻吓得胳膊发抖,咯唥一声碰翻了手边的玻璃杯。
幸亏里面涓滴没有。
林巍转目看一看他,神情很是严厉,“要助兴啊?”
秦冬阳蹦不出一个字,手忙脚乱地扶杯子。
林北得的儒雅温和保持不住,脸上好像抹了层锅底灰。
彭商商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秦助理跟我一样受宠若惊了吧?心情激动心情激动!林伯伯肯定忙,但是忙到这种地步,今天的饭意义可就不一样了!除了多吃几口多喝几口,我们得怎么表达荣幸之情才好呢?不如干一杯吧?”
年轻姑娘落落大方笑语晏晏,借用从容自如的态度冲淡了气氛里的尴尬。
林北得马上跟着她笑,“听你这么一说,伯伯虽然老脸发红心里也高兴啊!来,商商,小秦,咱们干一杯!”
当父亲的特意跳过自己儿子不提,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克制。
彭商商当看不出,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和林北得秦冬阳碰杯。
林北得是长辈,自然没动,秦冬阳也赶紧站起来,躬着腰陪着笑,心里诅咒自己最好立刻去世。
林巍亦很托大的没动地方,好像能和他爸同辈,不起身,不举杯!
彭商商全不在乎,痛快干了杯中饮料,然后提了饮料瓶子往林北得秦冬阳和林巍的杯子里倒,屁股不落坐地说道,“我爸没少得着林伯伯的提携照顾,这第二杯,我就代表老彭同志来敬林伯伯,感谢您看得起他也看得起我,知道我调H市来工作还特意抽出时间招待!不光您老人家贵人事忙,林律师的时间肯定也很宝贵,商商真谢谢啦!”
聪慧女子察觉形势不对,立刻就把相亲说成接风宴了,情商不可谓不高。
林北得心里惭愧,忙道:“商商,不着急敬,咱们慢慢吃。”
林巍窝着一腔愤懑,也不好再冲年轻姑娘去,见她不由分说地喝光了自己杯里的饮料,终于陪着干了,淡淡说了一句,“别这么客气。”
林北得飞速扫了儿子一眼,将谴责和批评的目光留在他的脸上,而后重整出笑,“好了好了!这都喝两杯了,饮料也占肚子。商商坐下,吃两口菜。”
彭商商依言坐下,笑容不减地吃了几口菜,一边吃一边不住夸赞厨师手艺精良,林北得的不适刚刚淡退下去,彭商商却起了身,说是要去厕所。
女孩儿甫一出门,屋内温度立刻降到零度以下。
秦冬阳嗫嚅地说,“我也……”
“你也去厕所吗?”林巍马上瞪眼看他。
“呃……”秦冬阳立刻就没音儿了,根本不敢说是。
林北得极力控制着情绪,狠狠板着酷脸,不出一声。
秦冬阳觉得翠竹环绕的小屋子里迅速结满了霜。
彭商商很快便从外面进来,却没回座打算,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满脸真诚地抱歉说,“对不起啊林伯伯,单位来了通知,说我还有一点交接手续需要处理,必须得赶在下班前的这点时间回去一下,只能扫您兴了!”
林北得全没料到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子竟会如此雷厉风行,这么干脆利落地抽身而退,有些愣怔,“啊?是吗?那……工作重要,让小庆送你过去。”
“不用了林伯伯。”彭商商的笑容依然礼貌甜美,“今天怪我,没有事先做好准备,别再麻烦人了!菜刚上来,各位多坐一会儿,改日我真请客赎罪!时间紧张就不多说了啊!再见再见!”
林北得还没反应过来,年轻姑娘已经对他鞠了一躬,转身快走。
“小庆送送!送送!”林北得就只能喊。
作者有话说:
希望没把商商写得心机,只是聪明。依靠相亲拓宽交往无可厚非,善于利用资源也不可耻,最重要的是懂审时度势,绝不自我矮化。女孩子也该积极争取想要争取的东西,同时知道痛快放弃。
第19章 与亲为敌
秦冬阳没有想到这个彭商商如此厉害,竟然敢把林北得和林巍都给撂在桌上,心里有些发懵。
林巍似看什么戏剧一样兴致盎然地目送走远了的彭商商,然后回眼瞧瞧错愕不已的林北得,突然笑了一声。
好像火柴擦燃似的呲啦一笑,登时就把林北得引爆了,鲜少遭遇类似尴尬的老政委顾不得还有秦冬阳在场,猛地一拍饭桌,“林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你都欺负,彻底不要脸了?”
饭桌上的杯子盘子禁不住他那老大力气,都被震得腾跳起来,一个最靠边的料碟跌落在地,咔嚓碎了,崩得瓷片和里面的调料四处飞溅。
秦冬阳只觉脑仁嗡嗡地响,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林巍仍旧坐在自己位置上面不动,瞟也不瞟碎的东西,好整以暇却又表情讥诮地说,“欺负?林政委,用词不当了吧?”
“你……”林北得被儿子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可恶姿态气得手指颤抖,“连点礼仪分寸都不讲了,初入社会的小丫头都比你要圆通事理……我是跟商商的爸爸妈妈打了招呼才请姑娘过来的,就这么对待人家女儿,怎么给交代啊?林巍,枉我还把你当人看,如此混蛋,根本就配不上那么好的孩子……”
“配不上!”林巍认真点头,“所以林政委,别再处心积虑地耽误好姑娘的工夫刺激好孩子的心灵了,作孽!”
“你说什么?”林北得怒不可遏。
“我说您作孽!”林巍心头的业火也在勃勃燃烧,“彭商商是好姑娘,可我不认识她,怎么得的机会欺负?不过就是您的帮凶!道貌岸然的老伯伯,分明知道自己被人家小女孩爱戴敬重,也分明知道自己三十好几的儿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非靠一点儿糊弄人的威望和以上压下的特权把她给赚过来,只尝这点儿尴尬是好的了!真要泥足深陷,存了什么嫁入高门的心才是坠了地狱!”
“你……”林北得猛地往起一站,本已红赤起来的脸膛突然变得血紫血紫。
秦冬阳被吓完了,生怕他会冲过去暴揍林巍,下意识地挡到中间,没有底气地道,“林伯伯……”
林北得理都不理他,扶住餐桌的左手不住颤抖,右手则抬起来,痛恨而又痛苦地骂,“林巍,你还是不是人?”
再强悍的性格,年纪也摆在那里,此刻的林北得似是一个随时都能炸碎自己的炮弹,再受丁点儿激惹就要灰飞烟灭。
林巍全不在乎,全不心疼,“林政委也会语言质问了吗?不动手了?知道您儿子不是十岁之前那个小王八蛋了?再不顺溜也能被您打老实了?还是想起来自从十六岁之后,您的皮带巴掌都没办法沾着我的身了?是不是人我今年也三十四了!三十四!死了都不算是夭折,绝不再受谁的摆布!”
林北得气疯了,随手抓过一只饮料瓶朝他丢去。
林巍利落闪掉,面露鄙夷地说,“您真老了!命中率这么低!”
而后起身就往外走。
秦冬阳下意识地想要追他,又不放心面如猪肝体似钟摆的林北得,生怕这位暴烈老伯真被气出什么毛病,直到被彭商商严肃拒绝相送的勤务员听到动静跑了回来才松口气,匆忙劝了两句“您别生气,别生气!”。
跑着追出来时林巍已经站到车子边上,脸上表情仍旧很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做凶神恶煞。
秦冬阳只怕他会丢下自己,一点儿不敢迟疑,奔到车边才刹住脚,然后心惊胆战地观察他的反应。
林巍没急拉开车门,双手撑在车体上面缓缓运气,良久方又笑了。
极其嘲讽的笑。
秦冬阳的心死命提着,不敢随便开口,也不敢总不开口,试试探探地说,“要不要回去看看?林伯伯的身体……”
“他有一颗极强大的心脏。”林巍冷冷地说,“生杀都不眨眼,哪会那么容易倒下?别操闲心!”
秦冬阳就彻底不说话了。
车子终于发动起来,林巍始终面沉似水一声不吭。
秦冬阳悄悄按按狂跳的心,老老实实地当哑巴人。
一直驶到毛坯房楼下林巍方才反应过来没有找个地方停车放下秦冬阳,也没过分懊恼,只是随口吩咐了句,“打车回去吧!”
秦冬阳却不听话,竟然跟着他的脚步进了电梯。
林巍很少遭到他的反抗,立刻横了眼睛,“干嘛?”
秦冬阳不敢看他,只低声道,“我太紧张,腿抖,走不动,去您那里歇歇。”
他是放心不下林巍,生怕他在盛怒未消的状态下再干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想要看着,却又不敢明说。
林巍满脸不耐烦地按了电梯按钮。
进了十一楼的房门,大律师特不讲究地踢掉脚上的鞋,合衣仰到被子团得乱七八糟的床垫上去闭目养神。
房子是全毛坯,只是做过去灰处理和全屋防水,除了卫生间的热水器和马桶装得正经,其他都是随便糊弄。东西俩间大卧室全都空着,没有床架做支撑的床垫却随便摆在客厅里面,看着像是价格不菲的样子,却没得着珍惜,紧挨着劲风呼呼的阳台,吃灰挨晒不说,就在进门的人视线里面,正巧有谁经过的话,肯定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过日子样。
整个屋子没有一片窗帘,大律师显然不怕被瞧。
也没有玄关和鞋架,秦冬阳在门口脱了鞋,先把林巍那两只原料甚好做工优良却遭主人薄待的皮鞋提回来摆好,而后弯腰找了半天,到底没能找出第二双拖鞋,只好豁出袜子不要,直接踩进室内。
好在不算硌脚。
缺少隔断的厨房区域也没烧水设备,秦冬阳从一堆啤酒饮料矿泉水里摸出一瓶娃哈哈来,看看瓶身上的日期,猜测地想:林大律师是绝对不肯出门采购这些东西的,估计是渴不行了才让外卖员或者跑腿的送货上门。
包装也懒得拆,三种液体补给的塑料膜上都有一个看起来很粗暴的窟窿。
秦冬阳找不到地方可坐,甚至都没地方能靠一靠,杵在地中喝了几口水,目光又落在距离入户门不太远的两只大皮箱上。
皮箱还是好好立着好好合着,外面搭着两套罩了干洗店防尘袋的衣服,看来林大律师的个人形象全靠这个角落保持。
谁能想象傲不拉几的林大律师会住这种地方?
而且一住就是七八个月。
“回去!”室内安静,林巍骤然开口,竟然激起些许回音。
“被子洗过没有?”秦冬阳偷偷噤了一下,马上掩藏起来,像是没有听着,不识时务地问。
林巍倏然睁开眼睛,冷冷盯上秦冬阳的脸。
秦冬阳的近视度数挺高,二人距离不近,按说应该看不太清林巍的具体表情,但是不知怎么,他觉得林巍的眼白上面爬了许多血丝。
这人还在躁怒,状态太不让人放心。
“我让你回去。”林巍的声音像淬了冰。
秦冬阳非常可惜地想:林律从前的嗓音非常好听,这些年的变化可真大啊!
“是不是聋?”林巍见他不动地方,立刻逼上一句。
“我在这儿待会儿碍什么呢?”秦冬阳小声回复,“您别冲我来。我又没做错事,是您非得把我赚去跟着难受……”
“我他妈的让你滚!”林巍猛然大喝。
秦冬阳被他吼得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瞪向林巍,脑子卡住。
是骂人吗?用脏话骂人?
再怎么不被放在眼里,秦冬阳也没受过这个,好几十秒之后思维才再运转,同时也气起来,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我就不滚!您还没有给我道歉呢!”
“道歉?”许多不良情绪无处发泄的林巍被秦冬阳这个反应激到,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缓缓支起身体,动作极像要从卧姿变成立姿的雄狮。
秦冬阳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勉强撑着胆子,“不该道歉吗?明知道是林伯伯张罗的相亲宴,您还带我过去陪着……弄成这样,我就不尴尬吗?”
林巍已从床垫上面站了起来,慢慢地往地中间走,冷酷神情像是要扑人的猛兽,话也说得森然绝情,“道歉没有。你不乐意就只能滚,从这儿,从律所,别跟着我。”
压制不住胸中那些翻滚,无法痛快疏散掉的郁闷愤怒岩浆一般缓慢流淌,将林巍炙成了尊魔神。
秦冬阳先是一怔,随后也爆发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巨大的委屈令他一反常态地倔强起来,“滚可以,从哪儿都可以,您先给我道歉。”
“道歉?凭什么?”林巍的笑根本就不是笑,而是鄙夷,轻视。
“凭我是人!”秦冬阳忍无可忍地吼回去,“不是你的私奴!平常怎么没有好脸都算了,今天这种场合,我为啥要陪你坐针毡去?助理有这工作内容吗?”
林巍更加笑了,笑得蔑然而又阴险,“私奴?秦冬阳,我要真拿你当私奴,你不得偷着乐啊?”
秦冬阳愕然望他,“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飒飒写的时候都挺生气!
第20章 难以掩藏
“我说你贱!愿意当我私奴。”林巍被那种见了鬼的表情刺得愈加狂躁,没得任何机会平复,没能获取酒精麻痹,午间亲眼看见沈浩澄和他的新对象在办公室里调情,而后又在年轻姑娘面前当了一把混蛋,林巍被心里那些妒火和自我厌弃烧得丧失了理智,根本不能接受任何反抗,他烦得想杀人,一时之间忘了秦冬阳是好朋友弟弟,也不在乎他很无辜,只想把这始终逆来顺受却在这种关头忤逆自己的小东西给镇压住,言辞极其出格声调极其残忍。
“你胡说!”秦冬阳从来没有见过林巍这副模样,忍不住抖,比刚才的林北得抖得还厉害。
林巍也想起了林北得,所以没有一丝怜悯,甚至更加添几分厌恶,“胡说?秦冬阳,你都二十六了,心里还是这么没数!真不知道我这些年为啥不待见你吗?”
有箭透胸,秦冬阳被那句“不待见”扎得上身猛烈一晃,噎住了般,缓了好几口气才很艰难地问,“为啥?”
林巍嗜血般的暴戾得了回报,他有些满足,有些上头,甚至有些得意地说,“因为你不仅笨,不仅怂,还心存鬼胎,对着一个爱护你的大哥哥硬!”
如被闷雷击中,如被闪电劈过,秦冬阳身体剧烈震动两下,而后呆在当场,焦化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林巍,早就清楚自己藏起来的心思。
不堪回首的情景发生在秦冬阳读大学时。
算起来已很遥远。
林巍记得。
秦冬阳自然也清清楚楚记得。
那时林律和沈律已经过了“蜜月期”,两个人的矛盾还没特别清晰尖锐,却也不再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不再像是连体婴了。
这一天辩论社的几位同学又赢了比赛,相约到古街里的某家酒吧消遣庆祝,路过“拐末”的时候,秦冬阳看到了林巍停在路边的车,心里不由痒痒起来。
已经好多天没见到林巍了,这次辩论赛的立论稿是秦冬阳独自完成的,他参辩的反方得了胜利,想要当面告诉林巍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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