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师兄用完饭便回去。”
这一吻犹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明明两人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陆宛却因为这一吻乱了心神。
他从江雪澜怀里挣出来,用手背在嘴上胡乱擦了两下,低垂着眼,低低应了一声,几乎是仓皇而逃。
一路逃回房中,晏时和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他不由扪心自问,若是他不愿意,江雪澜真的碰得了他吗。
可他……怎么会愿意。
陆宛脸色苍白,披风也不解开,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满脸的惶惶不知所措,任谁见了也觉得可怜。
且说江雪澜回到酒桌,晏时和已经取了酒壶自斟自饮,见他回来还勾起嘴唇一笑:“宴某以为教主不会回来了。”
江雪澜着抚袍入座,闻言莞尔道:“晏兄说笑了。”
先不论他是陆宛的师兄,远来即是客,江雪澜又怎么会把客人丢下不管。
抛开其他不说,晏时和与江雪澜的确能聊到一处。
二人交杯换盏,故意避开陆宛不谈,竟也相谈甚欢。
等到酒足饭饱,外面已是月上中天。
江雪澜吩咐赵午送晏时和到住处歇下,再备些热水让他沐浴。自己则是慢慢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夜间凉风一吹,酒醒不少。
眼看到了这个时辰,陆宛应该睡下了。
江雪澜在门外稍后片刻,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屋内漆黑一片,陆宛裹好被子靠墙侧着,呼吸平稳,显然已经进了睡梦中。
月光透过半开的房门,拉出一条朦胧的光线,堪堪照到床边。
睡梦中的陆宛眉头舒展,清秀的脸庞被月光染上一层柔和的光,说不出的安逸美好。
江雪澜关好房门,解开外衣挂到床头,仅着中衣躺到床上。
也许是察觉到身边有人躺下,陆宛鼻子抽动了下,往江雪澜身边蹭了蹭。
又过了一会儿,主动滚到江雪澜身旁,伸手抱起他的一条胳膊,脑袋枕在他肩上。
看江雪澜波澜不惊的模样,竟是习惯了陆宛熟睡中的投怀送抱。他伸手摸了摸陆宛的头发,将他揽入怀里,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大哥去了武当?”
“嗯。”
陆宛在壶中添了新茶,有些心不在焉道:“我请孟大哥送他去找师父了。”
顺便请孟青阳给姬慕容报个平安。
陆宛一直被江雪澜关在教中,也没有什么得来情报的途径,自然是不知道孟青阳半路被折柳山庄召回去,护送扶风郡主回京了。
晏时和接过陆宛递来的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陆宛看了他一眼,奇怪道:“怎么不喝了?”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摸了摸趴在他膝盖上酣睡的小兔,捧起茶杯浅饮。
他堪堪咽下口中茶水,与晏时和解释道:“我……原是在茶叶里添了些温中理气的草药,没想到这么难喝。”
晏时和哭笑不得,又听他说:“不能浪费,还好只泡了一壶,劳烦二哥全部喝光了。”
晏时和知道他这是故意报昨晚的仇,仍然是皱着眉头把一壶苦茶喝完了。
陆宛与他说起在教中躲避仇家的老者,“二哥听我这么说,可否猜到那位前辈的身份。”
他想知道老者是谁,其实可以去问江雪澜,只是他不想向江雪澜求助。刚好晏时和来了,他便想找晏时和问一问。
晏时和时常出谷打理蝶谷在外的产业,想必很有见识,说不定知道老者是何人。
果然,听完他的描述,晏时和有了大至的猜测。
医术高超,被仇家追杀的走投无路,并且带着一个小孙子。
“若我没有猜错,那位老前辈与我们蝶谷似乎颇有渊源。”
蝶谷的上一任谷主鬼医,他有一位师兄,因与师门观念不合,早年便从蝶谷出走。
虞君儿是鬼医的弟子,晏时和与晏清河承鬼医一脉,说起来还要叫那位老前辈一声师叔祖。
想到鬼医昔日的做派,陆宛皱了皱眉头。
幸而姬慕容不是鬼医的弟子,否则很难说陆宛会不会被养歪。
既是同门师叔祖,陆宛心中暗道,那我替前辈照顾小均便是应该的。只是他又想到自己被江雪澜关在千机教中,处处受到牵制,哪里能顾好小均。
想到这里,他眼神黯淡些许。
晏时和不知他心中所想,还说要陆宛带路,随他去拜见一下老前辈。
第63章 不相为谋
这几日江雪澜撤了不少人的职,在教中有些身份地位的便人心惶惶,只怕教主罚到自己头上来。
江雪澜要收谁的职权,是一定会找出理由来的。
看似是他在整顿教中上下,恐怕只有薛长老知道,被他撤走的几乎都是自己的心腹属下。
眼看着教中归顺于他的人离职大半,薛长老终于坐不住了,带着其余几位长老找上门来。
他也不提前报备自己要见教主,就随便选了个日子,领着几位长老浩浩荡荡地堵在江雪澜的住处门口。
他们的动静这般大,陆宛拢着袖子出现在门口,黑亮的眼睛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庞,“诸位这是……”
薛长老踱步上去,双目微眯,面如沉水,显然是来者不善:“老夫有些事情需要向教主请教,敢问教主何在?”
陆宛摇摇头,说话很慢,声音也很轻:“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怎会与我说。”
薛长老狐疑地望着他。
见他不信自己的话,陆宛微微侧身,往旁边一靠,“长老若是不信我,不如自己进来找找看。”
“这……”
薛长老身后一人面露难色,薛长老今日召集他们来,为的是向教主询问为何突然整顿了教中那么多人。他们不请自来,原本就不符合规矩,又怎能硬闯教主的院子。
于是这位长老道:“薛长老,既然教主不在,不如我们择日再来。教主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等何必急于一时。”
陆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院门外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
薛长老沉默良久。
其他长老可以等,他却等不了。
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向江雪澜要一个说法,行使自己身为教中长老的知情权,而对于薛长老来说,拖得时间越长,他的人都要被江雪澜清理得差不多了。
薛长老用人向来十分谨慎,为躲避耳目,他在教中与有些人表面上看似毫无交集,就连传递消息都要经过几番周折,他着实想不明白江雪澜是如何将那些暗线一一找出来的。
除非是有人反水。
思及此,薛长老细长双目中迸射出寒光,冷冷道:“既然如此,老夫便不再打扰,告辞。”
陆宛浅浅一笑:“慢走不送。”
陆宛一直看着他们远去,这才折返回后院。
江雪澜一袭紫衣,正在院中石桌上与晏时和对弈。与身着浅色束腰长袍的晏时和相比,他衣襟袖口处滚着金丝银纹,袍身也绣满饕鬄云纹。
陆宛走到晏时和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撑腮打量棋局。
不知晏时和与江雪澜达成了什么交易,江雪澜居然肯松口,若是晏时和赢了这局棋,就可以带着陆宛下山。
陆宛心中泛起嘀咕,这人都能对自己恩将仇报,也不知道说话作不作数,答应过的事情会不会反悔。
方才薛长老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过来,江雪澜只说不见,却没提如何将他们打发走,陆宛只好推说江雪澜不在。
陆宛眼睛看向棋盘,心思全不在棋局上。
他想的是若是江雪澜真能放他离开,他也许可以带上老前辈和小均,将他们带回蝶谷去。
老前辈当年离开蝶谷是因为与鬼医观念不合,如今蝶谷是姬慕容执掌大权,姬慕容总得来说还是宽厚仁爱的,老前辈想必很喜欢她。
“本座输了。”
陆宛正走神,耳边突然响起江雪澜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他不由抬起头向江雪澜望去,只见他手执黑棋,凤目微垂,望着棋盘的目光十分平静,好似早就猜到了结局。
晏时和脸上虽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但是陆宛明显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一笑,将白棋丢进棋笥中,冲着江雪澜一抱拳:“江教主棋技好生厉害,宴某险胜。”
江雪澜面无表情,回以拱手礼。
陆宛望向棋盘,的确是白棋险胜一筹。
这也就意味着,倘若江雪澜不反悔,他便可以……走了。
陆宛微怔,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似喜非喜,当中也许掺杂着他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失落。
“如月,”江雪澜站起身来,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你当真愿意走?”
陆宛有些失神,喃喃道:“我自然是要走的。”
见他张口便来,毫不犹豫,江雪澜自嘲般笑笑,“好,本座明白了。”
他冷冷看了晏时和一眼,晏时和回以和煦笑容。
江雪澜转身便走,陆宛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捉他的衣角,被晏时和扣住手指将手慢慢拉回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把玩着陆宛细细的手指,以柔和的神情说着冷冰冰的话语:“如月,我们与江教主本就不是一路人。”
陆宛垂下眼,抽回自己的手,望着腕上的红绳发呆。
“你好好想想吧,”晏时和掰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拇指在他淡色的嘴唇上轻轻摩挲:“你跟随谷主出来的初衷是什么,你当时是怎么与二哥说的?”
济世救人。
哪怕不能像师父那样声名远扬,也要救很多很多人。
晏时和拇指按压的力道越来越大:“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陆宛的下巴被他捏在手里,吃力地摇摇头。
他知道晏时和这么说,是为了让他憎恨江雪澜。但当初在灵鹤宗救人的是他,非要把人带在身边的也是他。哪怕是江雪澜恩将仇报,也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谁都怨不得。
“陆宛哥哥,你要走了。”江离泪水涟涟,挣开赵午牵着他的手,扑到陆宛怀里哭起来。
他是真心实意的感到难过,哭声令人动容。
赵午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丝毫没有过来拉开他的意思。
陆宛蹲下身,捧起江离湿漉漉的小脸给他擦擦眼泪,“江离乖,不要哭。”
江离哽咽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陆宛哥哥,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自然不会。
陆宛心中明白,今日这一别,若是没有什么变数,恐怕他和江离今后再难相见。
与江雪澜也是。
他不想撒谎骗江离,但也不愿意说实话,只能抱紧江离,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裳。
这边江离哭得伤心,另一边的小均也哭起来。
“爷爷,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小均跪在草庐前不住地磕头,额头上布满淤青血痕:“爷爷,我以后听话,别赶我走,爷爷——”
晏时和也微微皱眉,单膝在草庐前跪下:“还请师叔祖……”
“老夫既然已经离开蝶谷,自然不会回去,你也不必喊老夫一声师祖。”
老者打开门,淡然地扫过门前二人。
触及到小均伤痕累累的额头时,他的目光微微一顿,眼中似有不忍。
他硬下心肠,不去看小均,沉声道:“老夫不会回去的,均儿,你随他走吧。”
小均咬咬牙,摇摇头,倔强道:“我不走,爷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走!”老者瞪视他:“你小小年纪,莫非要跟着老夫东躲西藏一辈子吗。”
“我就要!”小均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就要!”
“胡闹!”
老者手下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扶着门框剧烈咳嗽起来,晏时和连忙起身过去为他顺气。
老者咳得直不起腰来,但还是伸手挡开他,“老夫已经将均儿托付于你师弟,均儿以后就是蝶谷的人,你们好好待他。”
晏时和知道他是嫌弃自己为鬼医的后辈弟子,心怀芥蒂,便不再强求,收回了手。
“请师……前辈放心,晚辈定然会照顾好均儿。”
“爷爷,”小均摇着头,膝行上前,抓住老者的衣摆,声音绝望:“不要丢下我,求你了爷爷,我听话,我以后一定听话不惹你生气,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软软瘫倒在地上。晏时和打晕小均,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前辈可还有什么——”
“老夫没什么要嘱托的,”老者打断他的话,最后看了小均一眼,“好好待我孙儿,告诉陆宛,不必来与老夫道别,来了老夫也不见。”
说罢老者低咳着回到草庐,慢慢将门拉上了。
得知老者不肯同他们一起离开,陆宛果然要去找他。
晏时和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如月,前辈心意已决,不必强求。”
小均磕的头破血流都没能让他改变心意,又岂是陆宛能说动他的。
陆宛一怔,知道晏时和说得不错。他迟疑了一下,道:“那我去与前辈告别。”
这次晏时和倒是没有阻止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何必白费口舌。
不一会儿陆宛便回来了,双目通红,冲晏时和摇了摇头:“前辈不肯见我,也不说话。”
“那便走吧。”
晏时和摸摸他的脑袋,将目光转向前来送他们下山的赵午,“赵护法,劳烦带路。”
赵午面无表情,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手腕上还有一个深可见血的牙印,是他要送江离回去时被江离咬出来的。
江离又哭又闹,发了疯一般冲他踢打,非要送陆宛下山,赵午险些制不住他。
最后还是陆宛把自己养的那只兔子留给了江离,这才稍微安抚了一下江离的情绪。
江离不知,赵午可是听闻人语八卦过,这只兔子是教主送给陆宛的。他见陆宛把兔子留下,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陆公子,这只兔子你不带走?”
江离以为赵午要他把兔子还给陆宛,悲从中来,抱着兔子放声大哭。
被他这一打岔,赵午也没能听到陆宛的回答,只能送他们师兄二人还有小均下山。
江雪澜昨晚连夜带着闻人语离教,说是有要事要处理,临走前嘱咐他提前备好马车和盘缠,今日送陆宛下山。
赵午什么都没问,他向来不是多嘴之人,江雪澜吩咐什么就是什么,这也是江雪澜为什么大多事情都放心交给他办的原因。
下山的路上陆宛默不作声,似乎在走神,倒是晏时和问了一嘴:“赵护法,怎么不见江教主,还不曾与教主道别呢。”
赵午沉吟一番,只见陆宛也盯着他看,只好说:“教主昨夜便离教了,属下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陆宛便收回目光,继续走神。
何至于此。
赵午在心中暗暗叹息。
第64章 再无瓜葛
回蝶谷之前,晏时和要带陆宛去一趟武当,一来拜见一下盟主,二来也告诉姬慕容自己把人带回来了。
陆宛出谷一趟,乘兴而来,失落而归。
他裹着马车里备好的鹤氅,坐在车辕上与晏时和闲聊,小均仍在车厢内昏睡。
“二哥,你到底与他说了什么,他怎么肯放我走。”
陆宛忍了一路,终于问出心中所想。
晏时和架着马车,瞥了陆宛一眼,“好奇?”
陆宛自然是点点头。
晏时和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亲二哥一口,二哥便什么都告诉你。”
这就是不想说了。
陆宛拢了拢身上鹤氅,转身回到马车内,留下晏时和独自在冷风中驾车。
车厢内准备的东西很精细,甚至有一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
陆宛点了香,嗅到这熟悉的香味,回想这一路来与江雪澜经历的点滴,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这般难过,在他从车厢里找到两枚簪子以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明明是两枚最普通不起眼的簪子,做工也十分粗糙,陆宛却将它们小心地收入怀中。
这是他在去武当的路上买给江雪澜的簪子,他如今全都还回来了,是想告诉他两人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吗。
一时间,陆宛心中苦涩难当,连小均呻|吟着醒来都未曾注意到。
“这是哪儿。”
小均靠在车厢里,沙哑着嗓音开口。
他的嗓子原本就有些坏了,下山时在爷爷面前那般哭喊,此时声音更像是被砂砾磨过一般,粗粝难听。
“小均,你醒了。”陆宛回神,冲他张开手臂,“过来吧。”
小均迟疑着靠近他怀里。
陆宛搂着他单薄的身子,将脸埋到他肩上。
小均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在马车上便明白了一切。与爷爷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那老人的脾气,自然也知道自己就算跳车跑回去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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