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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为谋(Akon)


很难相信,这样一位要强的老前辈,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带着小均去投奔恶名在外的千机教。
“他们都说江教主是坏人,可若不是江教主收留我们,我和爷爷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说到爷爷,小均的眼眶又开始泛起湿润。
“小均。”陆宛也有些动容,将手放在他头顶轻轻抚摸。
不知是陆宛的声音太轻柔还是别的什么,小均毕竟是个孩子,离开了唯一的亲人,心中本就不安。
他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抱住陆宛的腰,将脸埋进他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他这嗓子自年幼时便哭坏了,说话声音一直有些嘶哑,实在经不起大哭大喊的折腾。
于是到了第二日,小均的嗓子哑得更加厉害,连正常说话都成了问题。
“你呀。”
陆宛给他煎了一碗甘草根水,坐在旁边看着他喝下去,白玉般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心疼。
小均一口气喝下甘草根水,刚要开口道谢,陆宛即使止住他的话语:“暂时先不要开口说话了。”
不多时,晏时和也端着一碗苦涩难闻的汤药过来。
他一早去找陆宛,陆宛自然不在。
扫地的弟子说陆宛去了膳房,晏时和去膳房走了一趟,顺道听那边的杂役说起小均的事情。
陆宛煎药的时候只说小均嗓子不舒服,倒是没说起原因。
“晏公子。”小均对晏时和还是有些害怕的,一见到晏时和进门,连忙站起身,扯着破锣嗓子招呼一声。
晏时和一听见小均破锣般的嗓音便皱起眉头。
“张嘴。”
他将手中的汤药放在桌上,用手捏着小均的下巴查看。小均早就知道晏时和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好说话,因此在他面前丝毫不敢造次乖的像只鹌鹑。
他让小均张嘴,小均立即张大嘴巴。
晏时和捏着他的脸,另一只手撑在他牙关上,仔细往嘴巴深处看,“这嗓子治不好了么?”
陆宛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单手撑着腮看这一大一小,“恐怕没那么简单。”
若是小均这嗓子还有救,他的爷爷,那位蝶谷的老前辈又怎么会放任他不管。
“罢了,慢慢养着吧。”晏时和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松开捏在小均下巴上的手,看向陆宛,“如月,把药端过来。”
晏时和端来的这碗药苦涩难闻,隐约泛着股土腥气。
小均盯着这碗药看了一会儿,将目光投向陆宛。
陆宛默默将茶水斟上,递到晏时和跟前,假装没有注意到小均的目光。
“陆公子……”小均到底是不想喝这碗苦药,出声唤了陆宛,希望他能帮自己说两句话。
“均儿,”晏时和用茶盖刮了刮茶水表面的浮末,笑得温和,语气也十分平淡,却无端让小均打了个哆嗦:“良药苦口。”
就是在江雪澜面前,小均也能说上几句话,可对着晏时和,他唯有乖乖听话的份。
晏时和这人生的是俊美,笑起来犹如春三月的满堂白梨,也不曾在人前发过脾气。
可他越是这样,越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一口气灌完汤药,小均的脸都皱了,陆宛连忙倒了杯茶水,递到他嘴边让他漱口。
他其实是很喜欢照顾人的……不过在有些人眼中看来是多管闲事。
思及此处,陆宛准备为小均添茶的手一顿,目光微微闪动。他不知自己怎么了,为何会接二连三的想起那个人。
那人从最开始便隐瞒自己的身份,将他骗的好惨。
如此这般,不想也罢。
自那日被楚寻真捉弄一番后,陆宛见到武当弟子都尽量避着走,以免又遇到他。
奈何老话常说,怕什么来什么。
陆宛处处躲避,却躲不过楚寻真主动找上门来。
陆宛刚从后山打水回来,卷了衣袖,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手指关节处冻得泛红,手里提着满满一木桶的甜水。
说来也怪,那后山中有一口水井,打捞出来的井水清澈甘甜,与寻常水井里出的水很不一样。
“小师弟——”
一入院门,他便听到有人拖着长腔叫他,四下张望却见不到人。陆宛将水桶靠在墙边放好,自己也立在墙边,以免腹背受敌。
来人等了好一会儿,见他一语不发,自觉无趣,便从陆宛身后的那堵墙上翻下来。
一袭红衣,披头散发,在武当门派如此不修边幅,除了楚寻真还能有何人。
虽然早就猜到是他,但真正见到他时,陆宛还是有些警惕地将手放在藏了银针的衣襟处。
若是他再敢胡来,陆宛一定要把他扎成筛子。
他却不知自己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往日安静斯文的模样变得有生气了些。
像一只被人逼到走投无路的小鹿,被迫将鹿角朝向猎人。
即便这样,小鹿的眼神仍是湿漉漉的,看起来没有半分的威慑力。
楚寻真这人本就离经叛道,做事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偏生他的武学天赋极高,站到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位置。要是没有被奸人所害一事,恐怕他才是武当下一任掌门的不二之选。
以往他还要顾及自己武当大师兄的身份,在门派中装模作样,照顾师弟师妹们。
如今他这个样子,看似疯傻,实则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陆宛身后是墙壁,退无可退,楚寻真故意上前逼近两步,眯起眼睛:“小师弟,你似乎很怕我。”
陆宛微微皱眉,粉白色的唇瓣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太小,楚寻真听不太清楚,挑了挑眉,他身体略微前倾,朝陆宛凑近了些。
这次他听清了。
“师兄……”陆宛抬起手指,看了楚寻真一眼,“莫要拿我做消遣了。”
说罢将手中银针打入楚寻真的麻穴。
寻常人,若是被点一下麻穴,也要酸麻半天。
楚寻真虽有内功护体,但陆宛摆明了要让他吃苦头,竟直接将银针打入他的麻穴。
没想到这个瞧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师弟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楚寻真半边身子都快失去知觉,却依旧将无恙的那条手臂撑在墙上,看着陆宛被他困于墙壁前的陆宛。
陆宛从他身前钻出来,提起自己的水桶,冲楚寻真莞尔一笑,极为动人。
“以师兄的武功,想必很快便能将体内的银针逼出来,恕师弟不能奉陪。”
说罢提着水桶扬长而去,竟是把楚寻真扔在院中不管。
他离开时带走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楚寻真杵在原地,半晌后居然笑了起来。
这位小师弟,倒是比他预想中还要有趣一些。

出谷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了。
陆宛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现下吃穿用度都在武当,除去贴身衣服和几册他早已翻阅过许多次的古籍,他实在没什么可带走的。
将包袱系紧,陆宛走到床边坐下,发了会儿呆,从衣襟下掏出一块用手帕裹住的物件。
拆开手帕,里面竟是两枚色泽与质地都属下品的簪子。
陆宛以指尖轻轻拂过两枚簪子,面上露出几分不舍。
这东西原本是他为了哄江雪澜高兴才赠予他的,如今……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
内心几番挣扎后,陆宛还是将它们重新包好,放在贴身的位置。
“小师弟,师兄又来了。”
陆宛刚把衣襟整理好,房门外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楚寻真这几日不知发什么疯,每日都要过来骚扰陆宛,陆宛现在一听到他的声音,头都开始痛了。
他原本想躲到屏风后面假装自己不在,谁知楚寻真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丝毫不顾礼节,直接推门而入。
“小师弟,”他手里拎了一只还在滴血的野鸡,血水蜿蜒,顺着他过来的方向滴了一路:“快看看师兄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说罢还将未断气的山鸡向前递了递。
那野鸡虽受了伤,却还活着,在他手中挣扎扑腾,血水混着羽毛一起落到地上。
“你……”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陆宛往后退了两步,如玉般的面庞露出几分错愕,粉白嘴唇张张合合,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楚寻真好歹是武当弟子,武当乃六派之首,说是天下第一大派也不为过,素来以仁义名满天下。
他抓了这山鸡,拧断脖子杀掉,给它一个痛快便是,何故留它一口气,看它这般痛苦的流血挣扎。
陆宛低叹一声,向前几步,给了那野鸡一个痛快。
小均跟着爷爷在千机教生活时,日子虽然清苦,不过常常摸鱼打鸟,爬墙上树,也算悠然自在。
到了武当,晏时和告诫他一定要处处当心,免得出错,有损蝶谷的颜面。
小均如何能习惯这种憋屈日子,时不时便要趴在院中石桌上叹气。
于是红衣疯子问他想不想去后山烤野鸡时,他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他虽对红衣疯子心存芥蒂,不过更受不了武当的规矩条框。更何况他只是去烤只野鸡,并不是与疯子和解了。
这么想着,小均高高兴兴地跟着疯子一起去了后山,还主动帮他拾捡柴火。
“我们先前分明没有见过面,你那日为何说我变矮了?”
疯子生火时,小均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问出心中疑惑。
火光将疯子的脸映上几分暖色,小均发现疯子相貌竟是不俗。不过他在千机教中久住,见过几次江雪澜的真容,若单论相貌,恐怕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与江教主媲美。
“是我记错了,你与我的一位朋友长相十分相似。”楚寻真用树枝拨动着火堆,脸上挂起一丝微笑。
“什么朋友?”听他说有人与自己长相相近,小均十分好奇。
楚寻真歪头回忆,皱了皱眉,发现关于那位朋友的印象竟有些模糊。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师兄弟的只言片语中,他只能知道自己度过了一段疯傻浑噩的日子,也不知师父他们用什么法子将他治好了。
可小均的容貌,确实让他觉得熟悉。
陆宛整理好包裹后去找小均,却发现他不在房中。
有武当的弟子说,看到小均跟着大师兄一起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陆宛猜到他们恐怕是去后山料理那只野鸡,当即有些无奈地笑笑。小均天性爱玩,这段时间也确实委屈他了。
他嘱托弟子给小均留了话,让小均回来后去找他。
那位弟子连连应下,陆宛道过谢,动身去找姬慕容,商议他和小均一起回蝶谷的事。
以前他被姬慕容关在谷中不许出去,便总想着到外面来看看,如今真的在外面,又经历了这么多事端,他反而对谷中的一切甚是想念。
陆宛在小均住处扑了空,姬慕容居然也不在,说是荆州城的裴员外突发恶疾,差人上武当将姬慕容请过去出诊了。
院中的杂役说姬慕容一早就下山去了,荆州依靠武当山,路途不算遥远,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刚到荆州的地界,今日之内怕是赶不回来了。
陆宛初来武当时随着孟青阳在裴府小住过几日,具行云也是在裴府抓到的。
听闻裴员外生病,他便关切地多问了两句。
杂役也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听裴府派来的人说,他们老爷肚胀如鼓,疼痛难忍。病了有段时日,请了许多大夫去看,却没什么好转,实在不得已才上山来请姬慕容。
陆宛猜测裴员外可能是患了肝疾,若真是肝疾,恐怕要与府中的人分桌而食,以免将病症传给旁人。
再说小均那边,与楚寻真分食了一整只野鸡之后,他发现楚寻真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坏,反而很有趣。
“你真的认识江教主么?”小均盘起双腿坐在铺满地面的落叶上,现在已是深秋季节,时不时有新的枯叶从枝头落下来。
“自然。”
楚寻真靠坐在树下,两条长腿一屈一伸,手臂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若是忽略掉他嘴边的油迹,姿态便是说不出来的从容潇洒。
小均与他一样,也是满嘴流油,不过这一大一小都不修边幅,反而十分融洽。
“当年我和江兄湖心泛舟,我不小心失足摔进水里,若不是江兄把我捞出来,恐怕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
“江教主很好。”小均哑着嗓音接道:“多亏他收留了我和爷爷。”
楚寻真歪头看着他,似乎觉得他的声音很有趣。
陆宛找来后山时看到的就是这二人和谐相处的场景,他拢着袖子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扰他们。
习武之人耳力异于常人,更何况这满山的落叶,陆宛就算刻意躲避,也避免不了脚下的沙沙声。
楚寻真其实早就注意到他过来了,他把小均叫出来,为的就是引陆宛来后山寻人。
“小师弟,你来的太晚,只剩下鸡骨头了。”楚寻真往陆宛的方向偏了偏脑袋。
“陆公子!”小均也看到了陆宛,高兴地从地上蹦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油纸。
“我给你留了一块鸡腿!”
楚寻真有些讶异,那只野鸡他与小均一人一半,他居然没发现小均什么时候将自己那半的鸡腿给藏了起来。
不过……他瞥了小均手里油乎乎脏兮兮的油纸包一眼,再看看一身整洁青衣,面如盈玉,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陆宛,觉得小均的好意可能会落空。
陆宛接过小均手里的油纸包,用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从小均杂乱的发间摘下一片落叶。
在小均身旁坐下,陆宛兴致很高地拆开油纸包,用手指捏着鸡腿骨末端的地方,张嘴咬了一大口。
“好香。”
他记得上次这样席地而坐吃野味,还是跟着程轩一行人去峨眉的时候。
那时他见江雪澜扮成的兰君烨孤零零坐在一旁,还将自己的那份分了一些给他。
不过那人并不领情罢了。
思及此处,陆宛再好的兴致也没了,微微垂下眼睫,闷闷不乐地吃完了剩下的鸡腿。
他吃那枚鸡腿时,楚寻真便靠着身后的树干,眸光错也不错地盯着他瞧。
如此直白的目光,陆宛自然是察觉得到,不过他现下心思乱做一团,着实无暇顾及楚寻真是不是又想捉弄于他。
然而楚寻真也不是总想着捉弄人的,他只是奇怪,这小师弟怎么长得如此耐看,盯着他瞧上越久,越能找出更多妙处。
譬如细腻的肌肤,白皙修长的脖颈,就连颊边的青丝都格外动人。
楚寻真向来放肆惯了,也不管小均还在旁边,便大咧咧道:“小师弟可有心上人?”
陆宛此时正在心中想着江雪澜,乍一听心上人三个字,有些惊慌地看了楚寻真一眼,矢口否认道:“没有。”
“如此,”楚寻真勾勾嘴角,笑得肆意,又带了几分邪气:“我便不客气了。”
什么不客气?
陆宛皱了皱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从怀中掏出一方整洁的手帕擦干净指尖,他又将小均的手拉过来,细细为他擦拭。
小均的手脏兮兮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回缩了缩,“陆公子,我刚才……用地上的叶子擦过了。”
其实他不仅用了地上的叶子,还将手上的油渍在衣角蹭了两下。
这些话他当然不能告诉陆宛。
“小师弟。”楚寻真从地上起身,他身材原是有些高大,头发和小均一样胡乱绑在脑后,因着常年被锁于禁地之中,肤色透着股病态的苍白。
他将手往陆宛面前一伸:“也给我擦一擦。”
陆宛看了他伸过来的爪子一眼,一言不发地将用过的手帕放到他手心。
小均又给陆宛拿回来了。
他收好手帕,抬起自己的袖子胡乱在楚寻真手上抹了两下,颇为嫌弃道:“你莫要弄脏了陆公子的帕子。”

“吱呀——”
陆宛推开房门,肩上披着外衣,白衣青衫,眉眼在月色中既有些朦胧,又好似透着微光。
这几日他总是睡不着,闷在房中也只能对着烛火发呆,便想着出去走走。
深秋时节,这晚间是越来越凉了,院中的石子路上渡了一层冷霜,陆宛踩着落叶,手中提了一盏灯,慢慢走出庭院。
他走得很慢,仿若梦游一般,心思也不全在沿途的景色上。
楚寻真那人,武功虽高,却邪气外泄,行事风格过于随心所欲了些。若他不是武当弟子,想来风评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年合欢宗一事,为了避免失去神智的楚寻真祸乱江湖,六派派出不少人试图将他捉拿,最后还是华山派的宁修远,以失去一只耳朵的代价拿下了楚寻真。
楚寻真犯下如此大错,可他偏偏是武当弟子,就连犯下如此大错,也有人替他开脱,道他是识人不清,被邪魔外道所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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