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自己被江雪澜关在这里,见不到朋友,也回不去蝶谷,程轩的伤也不知道如何了。
现在江雪澜还要当着他的面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一时间旧恨新仇涌上心头,陆宛心中酸楚,眼眶泛红,牢牢地把江离护住,不许江雪澜斥责他。
有人护着感觉就是不一样。
虽然江雪澜并不会打骂江离,但江离还是缩了缩脖子,往陆宛怀里钻了钻。
程轩离开峨眉之前,将陆宛留下的兔子交给了晏清河。
“晏师兄,实在对不住。这是宛儿喂养的兔子,在下就不带走了。”程轩在穆辰的搀扶下走过来,将一只白色小兔交到晏清河手里。
他思忧过度,脸上写满病容,唇色因气血不足泛着淡淡的紫色。
晏清河替他诊过脉,他的情况比白依依好太多,江雪澜在他胸口打得那一掌还是留情了。
小兔子闻到了陌生的气味,在晏清河手上缩成一团小绒球,两只耳朵紧贴在身上,偶尔立起一只抖动两下。
“他总是喜欢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嘴里这么说着,晏清河脸上的表情倒是缓和了些。他将兔子揣进怀里,冲程轩微微颔首:“代我向谷主问好。”
程轩弯了弯细长眼:“自然。”
晏清河又道:“我看在武当的面子上,给那老淫贼留了半条命,等你押了他回去,可不能告诉谷主是我干的。”
想到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具行云,程轩低叹一声,点了点头。
众人那日在破庙前将具行云拿下,又合力制住了那具傀儡。
具行云被打晕以后那具傀儡也似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行动能力,并不像楚寻真当年那样狂性大发,伤及许多无辜之人。
程轩牢记明通长老的嘱咐,要将具行云带回武当处置。
徐襄对此没有任何意见,叶掌门是武林盟主,原本这些事情也要交给他来定夺。
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害怕具行云到时在盟主面前将自己供出去,兰琦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具行云活着到武当。
她正考虑该怎么在不惊动众人的情况下把具行云给处理掉,晏清河突然来了峨眉,说是来接自己的师弟回去。
都说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
晏清河此人不论是医术还武学天赋都很高,却没什么大爱之心。
他在峨眉这几日兰琦华将他的脾性参了个差不多,她吩咐天心去告诉晏清河,具行云与带走他师弟的人是一伙的,说不准知道他的师弟被劫到哪里去了。
晏清河又不是傻子,他来峨眉有些日子了,如果天心是想帮他,早在他刚到峨眉的时候就告诉他这些了,何必等到现在。
天心被他一顿冷嘲热讽堵回去,原以为计划行不通,情急之下就将具行云与陆宛在荆州的过节也抖露出来。
当晚晏清河就去了关押具行云的地方,用毒虫将具行云折磨得不成人形。
要不是程轩及时赶到,恐怕具行云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即使这样具行云也苟延残喘,看着没几天活头了,程轩担心具行云死在峨眉无法向师父交差,只好先押上具行云回去。
另一边。
孟青阳伸手揉着眉心,听折柳山庄处赶来的属下禀报搜查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待属下离开,孟青阳皱起眉头沉思,心中隐约想起一个线索。
就在他敲着桌面考虑时,扶风郡主出现在门口,端着一壶茶小心地跨过门槛。
她贵为郡主,从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情,为了泡这一壶茶,她的手指都被烫红了。
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前,扶风郡主扭捏道:“孟大侠,本……我泡了茶,你要不要喝一杯。”
孟青阳回神,看了桌上的托盘一眼,“多谢郡主。”
他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侧着脸看向郡主:“在下明日就派人送你回通州,京都来的人想必已经等候许久了。”
什么,要将她送走?
“不行!”
扶风郡主想也不想地拒绝,“本郡主不想回去!”
孟青阳不为所动,只道:“殿下忘记当初是如何答应在下的吗。”
先前他们来峨眉,扶风郡主可是答应了孟青阳,等她从峨眉回去就乖乖跟着皇上派来的人回京。
“郡主金口贵言,总不会出尔反尔吧。”孟青阳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可是……”扶风郡主眼珠转了转,“可是陆公子还没有下落,本郡主怎能放心离开。”
她原本是想提起陆宛,让孟青阳没心情考虑送她离开的事情,没想到孟青阳却说:“在下已经知道宛儿在哪里了,郡主不必挂念。”
“什么?”
扶风郡主傻眼了,她容貌本就极为出众,此时的模样更是说不出来的娇憨。
孟青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所以此事就不劳郡主费心了,郡主还是准备一下,安心回京吧。”
“那位陆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赵午手里拿着一个陶瓷药瓶,倾斜着瓶身将里面褐色的粉末倒在手臂上。
他手臂上有几道血淋淋的狰狞伤口,是驯鹰的时候被抓伤的。
陆宛不知怎么注意到了,就托闻人语给他捎了一瓶伤药。
禽兽凶猛,赵午虽然擅长驯兽,但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他皮糙肉厚,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疤痕,平日里根本不会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奈何闻人语拿了药过来,非得守着他把药用上,免得辜负陆公子一番心意。
这药粉的味道很苦,闻人语光是坐在旁边就被呛得打了两个喷嚏。待她打完喷嚏,揉着鼻尖缓了缓,这才说:“我只知道他救过教主的命,别的就不清楚了。”
赵午听完这话面上有些狐疑:“教主什么时候将恩情看得这般重要了。”
倘若江雪澜真是重情重义之人,那他也不会杀了前任教主屈啸,自己坐上教主的位子,还在继位之后将前任护法也一并处理了。
“主子的心思谁猜得到呢,”闻人语耸了耸肩,“估计是陆公子长得讨他喜欢吧。”
不过闻人语心中也清楚,单论相貌,陆宛的脸蛋虽然漂亮,倒也不算是佼佼者。但耐不住他模样乖巧,性格也随和,魔教之人在江湖上人人喊打,可是魔教之人也是人,虽然喜欢打打杀杀,但也不全是滥杀无辜之辈,有部分所谓的“正道人士”却将他们一竿子打死,恨不得除之后快。
陆宛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后也不曾对她冷眼相待,光是这一点就让闻人语将他和其他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之人区分开来。
只是他被江雪澜强制性地带回教中,明显是不高兴的。当然这份不高兴只针对江雪澜本人,面对其他人时陆宛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想到教主在陆公子跟前屡屡吃瘪,闻人语心里不但不向着自己主子,甚至还十分支持陆宛。
来了千机教也有些时日,陆宛觉得这魔教似乎与自己平时听到的不太一样。
陆宛从前听多了魔教之人作恶多端,心中厌恶魔教,自然对这里十分排斥。
可是……
“陆宛哥哥,今日风小日暖,我们出去放纸鸢吧!”
江离举着江雪澜差人从外面带回来的纸鸢小跑进门,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恐怕是刚习过武就跑过来了。
江雪澜院中没有女眷,甚至连个侍妾也没有,之前他受伤,卓玉请张泠泠来照顾他,他对张泠泠万分抵触。
这人分明就是个断袖,陆宛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伸手拿过江离手里的纸鸢,陆宛让他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温茶,让他先缓一缓气息。
“今日学了什么?”
“学了新的招式!”江离坐不住,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茶水,抽出佩剑就要练给陆宛瞧一瞧。
往常赵午要他多练一会儿武功他就要发脾气,现在倒是喜欢耍剑了。
江离新学的招式才展示到一半,江雪澜突然来了。
“锵——”
江离收剑归鞘,乖乖行了一礼:“孩儿见过父亲。”
江雪澜坐到陆宛身旁,略一点头,示意他继续。
刚刚还在想他,他就过来了,莫非有读心术不成。陆宛心中泛起嘀咕,伸手给他倒了杯凉茶。
这茶是他自己拿草药煮的,味道其实不太好,江雪澜才喝了一口就放下,将手臂压在小几上认真看江离习武。
江离心思不在练武上,招式有些虚浮,处处都是破绽。
待他收剑请江雪澜指教时,江雪澜眯了眯眼,显然对江离很不满意。
江离自己也知道表现差劲,低着头不敢说话。
眼看他的小脑袋要耷拉到胸口去了,陆宛轻咳一声,忍不住替他开脱道:“他今日刚学,练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怎可急于求成。”
“不错?”
江雪澜淡淡瞥了江离一眼,“你自己说呢。”
纸鸢看来是放不成了,江离垂头丧气:“孩儿知错,现在就回去认真练习。”
见他这般可怜,陆宛张了张嘴,有心想要求情,江雪澜扫他一眼,他立刻闭了嘴。
江离退下以后,纸鸢却没有带走。陆宛怕江雪澜迁怒纸鸢,用手捏着纸鸢的线悄悄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江雪澜伸手按住纸鸢:“江离资质虽然不错,却总是贪玩。”
江湖上从来不缺少天才,若想出人头地,光凭借天资可不够,必须付出常人的千百倍努力才可以。
更何况这里是千机教,教主之位有多少人觊觎。即便江离是他的儿子,若是他不肯用心,他也不会对他留情面。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要是担心我把江离带坏了,大可放我回去。”
陆宛望着他手下的纸鸢,心中有些赌气。
“我何时怪你了。”江雪澜伸手将他散落在肩上的长发撩到后面去,手指在他耳边逗留了片刻。
“我就在教中,你若是觉得无聊了,随时都可以找我。”
陆宛因着他的举动红了耳尖,他微微皱起眉头,别过脸,语气生硬道:“谁无聊了,我只是不想待在这里。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议事厅内燃着灯火,厅内众人神色各异。
“教主,折柳山庄放出消息,说您从峨眉劫走了姬慕容的徒弟,武林盟估计过几日就会过来要说法了,教主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薛长老坐在江雪澜下首的位子上,目光灼灼,似乎是要江雪澜给一个说法。
“本座行事几时需要向你们解释。”
江雪澜坐在主位,目光在屋中众人脸上扫视一圈,“还是说,诸位长老叫本座过来,是有什么指教?”
其余长老或垂首或扶额,就是不与坐在主位的江雪澜对视。
这位新教主之前清理门户的手段太过凌厉,教中除薛长老之外,旁人还真的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就算有薛长老打头阵,剩下的长老也并不想触他的霉头。
江雪澜不在教中的那些日子里,不少人真的以为他回不来了,早早找薛长老表了忠心。
当中便有齐长老。
现下无人说话,正是他在薛长老面前表现自己的时候。他先是偷眼看了薛长老一眼,薛长老双手交叉搭在桌上,神色自如,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齐长老低叹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江雪澜自然也看向他。
“教主,”齐长老道:“若是寻常人,您捉来便罢,只是这姬慕容的徒弟……”
姬慕容医术高超,一药难求,不知多少人寻医问药无门。江雪澜竟然把姬慕容唯一的弟子带回了教中,此消息一出,多少人巴不得为神医卖命,好得一个人情。
况且姬慕容对武当有恩,现一任武林盟主,不正是武当掌门么。
千机教能在中原武林驻足这么多年,自然不怕事。不过他们近来一没烧杀抢掠,二无作奸犯科,若只是因为江雪澜劫了人回来遭到武林盟的声讨,却不划算。
“不错,”待齐长老说完,薛长老看向江雪澜,微笑道:“老朽觉得齐长老说的有道理。”
仗着自己在教中任职多年,他一直以教中老人的身份自居,面对江雪澜时也是能摆多大架子就摆多大架子,如今更是直言道:“教主还是年纪太小,行事有失妥当。”
此话一出,另外几位长老脸色哗变,坐在江雪澜另一旁的闻人语柳眉倒竖,要不是赵午及时按住她,恐怕要拍案而起。
是,单论辈分,薛长老确实要高江雪澜一辈。
不过江雪澜现今是教主,就算薛长老辈分再高,这么对教主说话,简直是放肆!
闻人语老早就看薛长老不顺眼,她性子耿直,爱与恨都直接写在脸上,此刻看薛长老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
赵午几次三番用眼神提醒她,她全都视而不见。
先前江雪澜不在教中,闻人语对薛长老诸多顾忌,在他手下隐忍多日,现在江雪澜回来了,她还能继续忍?
“薛长老,齐长老,你们这么说,可是怕了那狗屁武林盟?人家还没打上门来,你们先怕了,要我说,如此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也不要留在教中了,不如让教主拨一块田地给你们,你们回去种地算了。”
薛长老怎能容忍一个小妮子这般羞辱自己,“放肆!”
闻人语冷笑一声:“薛长老,究竟是谁先放肆!”
江雪澜身为堂堂教主,莫说带姬慕容的弟子回来,就算他直接将姬慕容带回来又能怎样。
当今武林,谁人不知魔教之中千机教最大,若是教主干点坏事都要被手下人有微词,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薛长老原本也只是想借此事杀一杀江雪澜的威风,没想到闻人语敢这么跟他说话。
以他的身份资历,自然不好在众人面前与一个黄毛丫头吵起来。
见他要发作,江雪澜目光一动,似笑非笑地看向薛长老,给他台阶下:“薛长老,闻人护法向来直言直语,还请担待。”
他明明早就可以制止闻人语,却让闻人语把话全说完了,分明是故意而为。
薛长老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只能将这哑巴亏生生咽下。他扯了扯嘴角:“教主说的是,老朽方才的话也有些欠妥,还望教主恕罪。”
“无妨。”
江雪澜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看向其余长老:“其他长老呢?还有话要说吗。”
几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太想得罪薛长老,更不敢与江雪澜有什么不愉快,于是便跳开这件事不提,一同商讨了些教中的其他事宜。
打发走各位长老,江雪澜信步去往陆宛居住的院子。
夜间风冷,陆宛不在屋子里待着,跑到屋外点了灯,坐在石桌前磨着什么东西。
他拿着药杵在石臼中研磨,一截手腕和细长的手露在袖子外,指尖略微泛红。
在桌上还摆放着许多工具,大概是陆宛托闻人语去寻来的。
江雪澜拿起一块小竹片,挑了点陆宛研磨出的粉末,放在鼻尖轻嗅,觉得这粉末异常的香:“这是什么?”
陆宛转动着手中药杵,头也不抬,冷漠道:“毒药。”
江雪澜笑了笑,知道他还在为不放他走的事生气。随手将竹条丢回桌上,脱下自己的外衫往他肩上披,温声道:“外面多冷,为何不到房中去。”
他从后面抱住陆宛,用鼻尖轻轻蹭了蹭陆宛的头发。
陆宛的头发又黑又柔,绸缎一般,十分漂亮。而且他发上一直有一股很清淡的香味,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江雪澜很是喜欢。
他隔着自己的衣服抱住陆宛,将自己的手覆到陆宛手背上,压着他的手帮他磨起药来。
不知陆宛在外面磨了多久,手背都是冰的,江雪澜的手覆上去时他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有些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如月,往后这种事你找下人来做就可以了,你看你的手都冰了。”
陆宛原本是不想理他的,但他都贴到自己身上来了,只好说:“你离我远一些。”
江雪澜在他身后,寻到他发烫的耳尖,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贴了贴:“我若是不呢。”
陆宛沉默不语,但是屈起胳膊,用手肘朝着身后重重一撞。
江雪澜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感受着怀中人越发绷紧的身体,忍不住将脸埋在他肩上轻笑起来。
陆宛忍无可忍,丢掉药杵问他到底发什么神经。
江雪澜维持着埋在他肩上的动作不动,低声道:“我今日被教中长老指责了。”
“你是一教之主,长老如何能指责你。”陆宛明显不信,甚至挣扎了一下,想把他的手臂推开:“快松手。”
江雪澜低叹一声:“你想想你第一次见我时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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