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带着一身寒气进门,见到的便是陆宛坐在灯下拨花。
屋子里暖融融的,烛火微微跳动。
低头瞧着他浓密的睫毛以及秀气的鼻尖,穆辰搓了搓有些僵住的脸,忍不住笑起来:“陆宛师弟,你来了。”
陆宛抬起眼睛,眼中倒映着烛光,慢慢冲他一笑。
守在门口的值班弟子捏了捏鼻子,取笑道:“五师兄,你身上好大的味道。”
穆辰拖了椅子在陆宛对面坐下,闻言哈哈大笑。
“我跑了半晚上茅厕。”
还有后半句他没好意思说,再跑下去他的后庭都要冒火了。
陆宛示意他把手放在桌上。
与在外面跑了半晚上的穆辰不同,陆宛刚从被窝出来没多久,手指还是暖的。
将手指搭上穆辰的手腕,陆宛闭上眼睛安静诊脉。
给穆辰开了几粒六君子丸,看着他用温水送服。
陆宛从武当弟子住的小苑出来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谢绝了穆辰还有守夜的弟子送他回去的好意,挑着灯,裹紧了自己的外衫慢慢往回走。
穆辰从后面追过来,把一件厚披风给他披上。
“夜里冷,陆宛师弟当心着凉。”
陆宛谢过他的好意,用空闲的手拉住披风的带子,打着哈欠回到自己住处。
他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亮着微弱的烛光。
陆宛一怔,快步走过去,推开房门,他的桌上点着蜡烛,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人。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陆宛提着灯的手指指节泛白,动作还算镇定地关上房门。
门一关,门后有人从背后抱住他,先捂住他的嘴,轻声说:“是我。”
陆宛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提灯的手腕软软地垂下去,“江大哥,你怎么了。”
江雪澜没有说话,陆宛心里又提起来,他转过身,看到江雪澜一身黑衣,没有戴面具,脸色有些苍白。
他抽了抽鼻子,确定血腥味是从江雪澜身上散发出来的。
门上的影子晃了晃,屋子里的灯光暗下来,陆宛手里的灯跌落在脚边,灯油泼了一地。
用两只手紧紧抓着江雪澜的袖子,陆宛压着嗓音问他:“江大哥,你受伤了?伤在何处,是谁伤了你?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他眼中带着迫切的关怀,恨不得直接动手扯开江雪澜的衣领,看看他哪里受伤了。
江雪澜揉着他的头发,“我没事,不是我的血。”
他拉着陆宛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腰,那里的布料被血浸湿了,不过衣物还是完好的,并没有破损之处。
得知他没有受伤,陆宛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这里可是武当,这么晚了,他带着一身血回来,他……
看出陆宛眼中情绪波动,江雪澜一把将他拉近怀里,手掌按着他的后腰,“你担心我。”
陆宛被他压在胸口,鼻尖的血腥味更重,于是有些气急道:“谁担心你了,你是我带上来的人,要是在武当闯什么祸,我——”
江雪澜压在他后腰上的手缓缓上移,抚摸着他身后凸出的脊骨,打断了他的话:“你担心我。”
细细的酥麻感从背部传来,江雪澜的手法很好,陆宛喉中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吟,手指攥紧了江雪澜的衣服。
他的声音软下来:“你到底去哪儿了……”
“你不是说你师父有事瞒着你吗。”
江雪澜的手安抚般一路向上,最后拢上陆宛的后颈。
他靠着门,用手指摩挲着陆宛颈后的那块皮肤,“我就去看了看是怎么回事。”
桌上的蜡台淌满灯油,火光越来越微弱,若是再不剪一剪烛芯,怕是没一会儿就要灭了。
陆宛微微张开嘴,语气轻颤:“好,我知道了,你先把手拿开……”
好奇怪,被江雪澜的手指揉过的地方仿佛着了火,从后腰一路烫到脖颈。
陆宛两腿有些发软,需要攀附着江雪澜才能站稳。
桌上的蜡烛最后晃了一晃,灭了。
陆宛贴在江雪澜胸口,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不知所措,也像是很害怕。
他平日里总是板着小脸做出一副沉稳可靠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忘记他还未及弱冠之年,甚至连十八岁生辰也未过。
如此青涩,像一张白纸一般,被人捏住后颈就变成了小软脚虾。
江雪澜叹了口气,拉起小软脚虾往床边走。
小软脚虾乖乖任他拉着,一副有些失神的样子。
将人拉到床边,江雪澜解下他的披风,随手扔到地上,又将他的外衫脱下来搭在一旁架子上,伸手按着陆宛的肩上把他安置在床上,“睡吧。”
陆宛用手拢了拢衣领,睁大眼睛努力往江雪澜的方向看,但是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
他有些失望地蹬掉脚上的木屐,爬回到床上,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那我睡了?”
江雪澜喉结滚动,压下胸口涌来的血腥之意,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睡吧。”
陆宛闭上眼睛,黑暗中,纤长的睫毛抖成了颤动的蝶翼。
一直等到他沉沉睡过去,江雪澜才起身,胸口血气翻涌。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额上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若在当年,有人说起武当,不得不提一句掌门的首席弟子楚寻真。
五年前的楚寻真,武当首徒,一袭红衣,恣意风流,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楚寻真此人颇为豪爽,虽是武当弟子,却无正道人士那般嫉恶如仇,反而看不惯他们墨守成规的死板样子。他认定江雪澜是位枭雄,曾与他在江心小舟上对酒当歌,月下舞剑。
当时江雪澜也不过二十出头,年少俊美,玄衣金冠,不爱名利爱风流,两人把酒言欢,不羡黄金台。
酒到兴头,楚寻真要与江雪澜结拜,然而酒过三巡,他脚底不稳,一头栽到冰冷的江水里。
江雪澜哈哈大笑,纵身一跃,跟着跳入水中,不一会便提着楚寻真的后衣领,踏水而行,将人带到岸上去。
待酒醒以后,他说自己欠了江雪澜一条命。
只是不等他找江雪澜报一命之恩,大概是天妒英才,这样洒脱的豪杰,竟落入了合欢宗之手,心智全毁,变成了半疯半傻的痴儿。
当年武当带领其他六派剿灭合欢宗之时,正是江雪澜杀师夺权、铲除异己的时候,江雪澜自顾不暇,自然也无法分心去关心别人。
他一直以为楚寻真已经死了,没想到这人还活着……而且还在武当。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日夜忍受煎熬。
地牢修建于地下,借助冰冷透骨的地下水做了天然的屏障。
他认不出江雪澜,实际上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江雪澜猜测,他应该是在姬慕容替他问诊的时候狂性大发,撕掉了姬慕容一条胳膊。
人虽然痴了,但绝世武功还在。
甚至因为失去理智,也无所顾及,下手更加狠辣。
江雪澜为了自保出手伤了他,估计武当明日就会发现,然后查到他头上来。
脱去身上的血衣,江雪澜面色凝重,考虑着要不要将这件衣物销毁。
他倒是不怕武当找上门,他是怕陆宛……怀疑他。
相处越久,对陆宛了解越深,他愈发不能在陆宛面前表明自己的身份。
陆宛显然是疾恶如仇之人。
从他在船上对那胖子的态度就能看出,他虽善,但不会愚善。
若是被他知道身份,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天天黏着江雪澜,在背地里偷偷叫他江大哥。
到了江雪澜现在的地位,拥有太多,便很难体会到患得患失的感觉。
如今却……
江雪澜在窗边负手而立,眸色深沉,直到天边泛白才回到床上歇息。
第二天一早,陆宛顶着黑眼圈去给姬慕容请安。
姬慕容正用独臂在纸上写写画画,她不擅于使用左臂,因此写在纸上的字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陆宛过去接了笔,提着手腕替她写字。
姬慕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昨晚睡不好?”
“五师兄喝了坏茶闹肚子,徒儿去给他看病了。”
姬慕容点点头,又说了几味药材以及用量。
“师父,你开安神的方子做什么?”而且用药这么猛烈,真用起来,连牛都能灌倒。
姬慕容摇摇头,示意陆宛不要多问。
“如月,这是武当的家事。”
师父不让问,那他便不问了。
陆宛乖乖点头,继续在纸上写下那些药材。
千机教在武林驻足已久,曾经是亦正亦邪的大教。
不知从哪一任教主在位开始,千机教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有了这么个坏事做尽的教主带头,教中之人不断更新换代,后来变成了阴险毒辣之辈的聚集之处。
为了剿灭此魔教,正道之人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武当更是花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培养出来一个暗线,埋伏在千机教为正道通风报信。
据这位暗线来报,之前的消息有误,教主并没有失踪,只是已经多日不在教中,近来都由左护法执掌大权。
千机教的左护法赵午,暗线传回来的信中写到,这位左护法平日甚少露面,暗线也只见过他几次,不过他的武功之高,连教中地位甚高的薛长老对他都颇为忌惮。
而且他似乎擅于驯兽,身边常跟着一只白头鹰。
薛长老是上一任教主的心腹手下,凶名在外,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不少正派人士都折在他的手中,受尽折磨。
连他都要忌惮三分的人,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赵午……”
掌门将手中写满密文的纸条震成粉末,手一扬,无数飞灰随风而散。
他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明通长老,“师弟,你可听过此人名号?”
须发皆白的明通长老抚须摇头,“自从屈教主下马以后,除了薛长老这种在教中掌权多年的老人,新教主似乎将教中上下能换的人都换了个遍。”
比起上一任教主,他们对新任教主还是太不了解。
上一任教主屈啸只是单纯喜好杀戮,以折辱正道之人为乐,这一任教主,暗线到现在都摸不透他的脾气,甚至连他的真正相貌都不曾知晓。
这样的人,比单纯好杀的屈教主难对付多了。
“当今形势便是敌在暗我在明,虽说江雪澜执教以后还未有什么大动作,不过我们也要提早做好防范,免得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明通轻轻点头,赞同道:“掌门师兄说的是。”
顿了顿,明通又说:“掌门师兄,我怎么听程轩说,穆辰这几日总往陆小侄的院子里跑。陆小侄是姬先生的弟子,姬先生是武当的贵客,她的弟子我们也不能怠慢,你回去好好说教一下穆辰那小子,让他不要去扰人清静。”
掌门笑着摇摇头,“师弟,你太死板。他们年轻人喜欢交往,咱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明通道:“既然掌门师兄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不管了。我看今日天色还早,一会儿我带上百川,送姬先生去看看真儿。”
他一说到这个真儿,掌门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悲色来。
什么武当掌门,什么武林盟主,身份尊贵又如何?
在这一刻,他不过也是个无能无力,满脸哀苦的老人,与天底下任何一个老人没有任何不同。
世人不知,在武当山有一处天然的地洞,里面有一道地下暗湖,湖水冰冷透骨,一眼望不到边际。
外面烈日炎炎,地洞当中阴风刺骨,怪石林立,头顶的石锥时不时滴下水滴。
船上燃着火把,陈百川站在船头,拉着从地洞深处延伸出来的铁索带着小船慢慢向前移动。
姬慕容眼上蒙着黑布,安静地坐在船尾,耳边是水珠滴落的声音和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声。
船行了大概半个时辰,期间过了两三道石门,终于撞到什么东西停了下来。
饶是内力深厚如陈百川,到达此处也已经气喘吁吁。将船固定好,他先一步跳到岸上,轻声说:“师叔,姬前辈,我们到了。”
姬慕容向前伸出自己唯一的手,陈百川连忙牵住她,小心地引着她往岸上走。
一直闭眼小憩的明通睁开眼,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
三人向前走了一顿路,手里拿着火把的陈百川突然停下来,“且慢。”
走在他身后的姬慕容刹住脚步,后面的明通赶过来,“怎么了?”
不等陈百川回话,他自己也看到了。
锁门的铁链被人破坏了,虽然已经尽量复原,不过明通和陈百川一眼就看出他们做出的记号有变。
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泛起惊涛骇浪。
姬慕容安静地立在二人身后,她向来不是好奇心重的人。身为名医,她虽在各大门派来去自如,但是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她心中十分清楚。
知道越少,越不容易给自己招来麻烦。
“姬前辈,”与明通打手势交流了一番,陈百川转过身,恭敬地说:“出了一点小状况,我先送您回去吧。”
姬慕容微微颔首:“好。”
明通长老不与他们同行,待二人离开后,他打开铁链上的锁,一脸谨慎地走进暗牢。
既然复原了锁门的铁链,说明人已经离开了。
不过说不准有同伙在,明通并没有放松警惕。
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明通暂时没有发现旁人。
掏出火折点燃壁烛,被巨大的铁环扣住腰身的男子抬了抬眼皮。
他腰上的铁环上连着三道铁链,铁链被深深打进周围的石壁中,就算力拔千钧也很难挣脱。
男子身上穿着整洁的衣裳,不过衣裳已经被血浸湿,面前的地面上也是血迹斑斑。
明通瞳孔微缩,险些忘记面前的男子有多危险,克制不住地向前走了两步。
他一靠近男子面前,男子就露出恐怖的表情,面目狰狞地看着他,喉间溢出威胁的低吼,像是被人入侵领地的野兽在宣誓主权。
“寻真,你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明通重重叹了口气,退回到自己先前站立的地方。
原来被关在这里人就是武当罪徒楚寻真。
当年为了捉拿楚寻真,六大门派折损了不少人士。后来武当带回楚寻真,过了一段时间后对外宣称楚寻真下落不明,大家都默认为他已经死了。
没想到他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还被武当关押在此处,说是关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他杀了太多人,即使是事出有因,也不能被正道容忍。
若是让天下人知道武当藏着这样一个罪徒,必然会引起少林、峨嵋、昆仑、天山还有华山五大派带头讨伐,到时武当名誉被毁不说,掌门的盟主之位也保不住。
所以到底是谁潜入了此处,他想做什么,带着怎样的目的?
明通眉头紧锁,上下打量着楚寻真。
伤口只有一处,在脖子上,明显被草草处理过,否则光是血流不止这一点就能危及性命。
楚寻真现在是半个疯子,明通当然不能指望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便四处检查了一遍,然后在此处等待掌门赶来。
陆宛从姬慕容处回来,没有找到江雪澜,于是到处询问。
有个嘴里咬包子的弟子含糊说道:“好像跟着三师兄往练武场那边去了。”
他口中的三师兄应该是程轩,陆宛像他道了谢,匆匆赶往练武场。
昨晚被江雪澜按着腰揉迷糊了,要紧事都忘了问。陆宛还想着问问他昨晚在武当发现了什么。
他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陆宛实在做不到像姬慕容那样对任何事都视若无睹。
武当的练武场修建的十分气派,大老远就能看到真武大帝的石像。
练武场上的弟子拿的都是真刀实枪,分作几个方阵练功,皆着蓝衣戴银冠,意气风发,口中喊着号子,动作整齐划一。
不愧是名门大派,陆宛刚一进来就有些被震慑到。
方正错落之间,江雪澜叠腿坐在一张藤椅上,手里端了杯茶,吹着热气喝了一口。
他换了身贵气逼人的紫衣,眼睑微垂,坐姿散漫,仿佛单纯来晒太阳。
这人怎么……
陆宛皱了皱眉,刚想上前告诉他不要在人家练武场上这样懒散不规矩,一个弟子先他一步过去了。
“江公子,你看我们这个阵法怎么样?”
在他身后,还有七八名弟子眼巴巴看着。
江雪澜放下手中茶杯,将手搭在藤椅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敲着扶手,颇具压迫感。
“难看。”
“是……啊?”那个弟子以为自己听错了,“江公子说什么?”
“我说你们这个阵法布的太难看了,”江雪澜靠着椅背,支使这名弟子:“去给我抓一把石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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