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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为谋(Akon)



江雪澜要杀了具行云,孟青阳认为应该把他交由官府处置,自然极力阻拦。
这二人各持己见,又都不是会服软的,眼看着剑拔弓弩,快要打起来了。
陆宛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冷静下来,皱起眉头靠墙坐着,别开脸不敢看溅的到处都是的鲜血和地上的断手。
“江大哥,既然你们已经将人捉起来了,你也替我出过气,不如把他押送到官府,好给那些姑娘和她们的家人一个交代。”
具行云作恶太多,遭他毒手的姑娘不止一家,交到官府处置是最好的办法。更何况,他也不希望江雪澜杀人。
哪怕具行云是个恶人,也不该由江雪澜来杀。
见陆宛就如此迫不及待地帮孟青阳说话,江雪澜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隔着一层面具都能感觉到他神情有多不虞。
看出他不高兴,陆宛慢慢蹭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手臂上,柔声解释道:“江大哥,你想想看,宗门被灭之后他按理该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是报复也应当避开武当,因为他肯定不是武当弟子的对手。可他突然出现在武当附近,我觉得有些奇怪。”
“官府自然有他们招供的手段,把具行云送去官府,一来给那些遭害的姑娘家出气,二来刚好可以用刑从他口中逼问出些什么来。”
他说的确实不错,孟青阳赞许地看了陆宛一眼,“明日我亲自押他去官府。”
陆宛抿起嘴唇,紧张地看向江雪澜。
他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衣衫凌乱,未束起的长发散在肩后,像只狼狈的花猫一般。
“随你。”江雪澜语气冷硬,将脸别向一旁。
这一晚上又惊又吓,陆宛早就困极了,不过他还是劳烦员外府的下人准备一些热水,好让他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和晦气。
他帮了员外府大忙,裴员外自然愿意满足他的这点小请求,还吩咐下人给他换了一间干净的厢房让他沐浴休息。
守着满屋的血腥确实也不好入睡,陆宛赤着脚下床,亵衣宽大的裤脚垂落下来,盖在纤白的脚背上。
他左右望望,发现自己的鞋子只剩一只,另一只却找不到去哪儿了。
莫非是刚才人多脚杂,被踢到床底去了?
陆宛这么想着,弯下腰想看看床底。
嫌他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江雪澜干脆抱住他的腿往自己肩上一抗,瞥了一眼领路的丫鬟:“哪间房,带路。”
陆宛整个悬空,而后脑袋朝下被江雪澜挂在肩上,他挣扎了两下,有些羞恼道:“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他刚刚还帮着孟青阳说话,江雪澜心中不悦,自然不顾他的意愿,扛着他大步跟上丫鬟的指引。
虽说现在是深夜,但是方才具行云惨叫那一声动静着实不小,不少下人都起来张望,所以员外府还是有些人在外面看着的。
被这么多人看着,陆宛惊恼不已,伸手去推江雪澜的肩膀,“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
“啪!”
江雪澜抬掌重重捆了下他的屁股,低声斥道:“安静些。”
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可以打屁股……就算他小时候也没被姬慕容打过屁股!陆宛耳朵充血,又气又羞,不过挣扎抗拒的动作倒是轻微了一些。
新的房间里下人早就摆放好了屏风和浴桶,陆宛从江雪澜身上下来以后第一件事现在江雪澜脚背上用力踩了两下。
领他们过来的大丫鬟本来就将他们一路的动作和话语都看在眼里,见此更是直接掩嘴偷笑起来。
“那两位公子自行方便,奴婢先下去了。”
说罢她踩着轻盈的步子走向门外,临走前还贴心的将房门关好。
陆宛眼看着丫鬟从外面关上房门,有些狐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她方才是不是取笑我?”
江雪澜挑了挑眉,看一眼他的光脚,“你知不知道,在他们这里,踩人脚背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你们都不告诉我。”
陆宛之前好奇,但是看江雪澜的样子猜到大概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不想知道了。
他往屏风那边走去,“你先回去吧,我洗完也要休息了。”
随着他走进屏风后,一件亵衣很快搭到了屏风上,不一会儿,裤子也落到屏风上。
江雪澜靠门站着,双手抱臂,眼睛盯着屏风后的人影。
烛光微暗,屏风后水汽蒸腾,人影晃动,水声不绝。
陆宛在水中泡了一会儿,头脑越发的昏沉,恨不得枕着木桶直接睡过去。
强打着精神撑住桶沿,陆宛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居然忘记拿干净的衣物过来。
他先前穿的那件亵衣又沾了血,又被采花贼碰过,陆宛洗干净自己后就不想再碰。
他犹豫着从木桶中站起身,心想反正也没人看到,他又这么困了,不如直接回到床上睡觉。
浑身湿漉漉地踩上地面,陆宛一边将下人早就备好的白巾顶在头上,一边往床的方向走去。
他用白布擦着头发,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近来遇到的各种事情。
“你……”
陆宛没想到床边还坐着人,江雪澜也没想到陆宛能光着身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四目相对,两个人皆是有些惊讶。
陆宛先反应过来,迅速将头顶的白布蒙在脸上。
这简直是掩耳盗铃,江雪澜实在是忍不住,笑着说:“你遮住脸我就看不到你了吗。”
“你怎么还不走。”陆宛遮挡着自己通红的脸,凭着记忆慢慢挪向床边,想扯过被子裹在身上。
带着湿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半空中抓了两下,忽然落入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掌中。
“啊?”
手被拉住,陆宛吃了一惊,却不好意思将盖着脸的布取下来。
身上不着寸缕,头上这块白布倒成了唯一的遮羞布。
不过好歹有了方向,陆宛顺着青年的手摸到床上,轻轻挣脱了他,爬到床上迅速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只露了脑袋在外面。
微湿的白布掉落在被子上,不过没有人去管他。
陆宛双眼带着湿意,躲在被子里,颤动的睫毛暴露出他此时复杂的心情。
江雪澜向来很不要脸,此时也很难得的沉默了。
“你快回去吧,”陆宛抿了抿唇,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我要睡了,有什么事等醒过来再说吧。”
他的语气实在有些僵硬,但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在害羞。
分明都是男子,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为什么会害羞呢?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又怎么会害羞?
心中一旦起了这个念头,江雪澜就忍不住将视线一直留在他身上。
陆宛身上还是湿的,头发也勉强算是半干,如今全都叫被子裹着,又潮又黏,其实很不舒服。
偷看了江雪澜一眼,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陆宛心中稍微有些着急。
以前江雪澜受伤的时候需要人照顾,陆宛与他相处的时候单纯把他当成行动不便的病人看待。
可是随着他的伤好了……再加上近来发生的事,陆宛突然就意识到他武功很厉害,年龄也和孟青阳相仿。
他甚至比孟青阳还要高大俊美一些。
陆宛对孟青阳一直很尊敬很喜欢,如今江雪澜伤好了,昔日的锋芒也逐渐显露出来,陆宛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待他的一些行为其实有些不妥。
不是有些不妥,是非常不妥。
陆宛低眉顺目,眼睛盯着被面上的刺绣,尽量不到处乱瞄。
江雪澜看着他,闻到他身上的香气,将手撑在床上往前凑近了一些。
他脸上还戴着面具,面具上的花纹映着烛火,在昏暗的坏境中显得十分狰狞。
陆宛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宛如受惊的兔子。
他看了江雪澜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小声说:“我真的困了。”
江雪澜盯着离自己不过半尺的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人盯得面上发烫才缓缓起身:“我回去了,你睡吧。”
莫名的压迫感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消失,陆宛悄悄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第二天起床,孟青阳已经押着具行云往衙门去了。
裴员外留在府里,得知他们要去武当,特地派人去寻了几匹快马来,还备了些薄礼让他们一同带上武当。
孟青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陆宛用过早饭以后就懒懒地趴在水池旁边的栏杆上晒太阳。
员外府的水池里养了很多红色的鲤鱼,这些鲤鱼不怕人,反而见了水面上的人影就全都凑上来,将嘴巴露出水面要吃的。
陆宛看着底下挤成一堆的鱼,其实很想去衙门凑凑热闹,但是孟青阳急着去武当,一大早就走了,大概是想要早去早回。
他自己又不识路,也不好意思麻烦员外府的人。
“陆公子。”
陆宛正低头看鱼,身侧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陆宛偏头去看,一个身着白衣,肤色胜雪的姑娘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见陆宛看过来,姑娘微微福身:“陆公子,小女子裴盈儿,先谢过公子大恩。”
他昨日已经与裴盈儿见过面,不过两个人并没有说上话,倒是江雪澜为了询问采花贼的线索与她聊了两句。
陆宛直起身子,冲她微微点头:“裴小姐。”
“陆公子,”裴盈儿巧笑倩兮,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怎么自己在这儿看鱼。”
她左右望了望,“怎么不见昨日与你们一道的江公子?”
不等陆宛回话,她又补充道:“公子不要误会,小女只是想当面与江公子道谢。”
他能误会什么?裴盈儿此言一出,陆宛惊讶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这样啊……”裴盈儿脸上露出些许失望来,不过很快又挂上笑容:“陆公子,你是头一次来荆州吧,要不要和小女一起出门走走?”
顿了顿,她补充道:“江公子应该也第一次来,不如我们找到江公子,同他一道去。”

第20章 我很喜欢
裴盈儿身着白衣,肤若凝脂,细细的腰肢不盈一握,举手投足间带着股令人怜惜的韵味。
她站在一处摊子前,将手中的胭脂打开,抹了一点擦在腮上,扭头朝陆宛一笑:“陆公子,怎么样,好看吗?”
裴盈儿如此肤白的人,胭脂涂抹在脸上倒有些画蛇添足。于是陆宛摇头,“颜色太艳了些。”
裴盈儿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噗嗤一笑。
她放下手中胭脂,还真的又挑了一盒颜色浅一些的。
拿起胭脂的时候她看了陆宛一眼,见陆宛神色略微凝重,忍不住调戏道:“陆公子呀,你小小年纪,却总是板着脸。”
“……”
陆宛闭了闭眼,一口气憋在心头,言语中带着委屈:“裴小姐,若是你从出门到现在被踩了大概六七脚,想必也是笑不出来的。”
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出门到现在,总是有姑娘过来在他脚背上踩一脚,踩完以后也不道歉,居然站在原地笑嘻嘻地盯着他瞧。
陆宛怎么好意思与姑娘家置气,于是一直将情绪憋在心里,恨不得马上就跑回去。
偏偏裴盈儿还挺有兴致,大有带着陆宛把这条街从头逛到尾的架势。
裴盈儿细瞧陆宛,但笑不语。
陆宛模样清秀好看,目光柔和,未语先带三分情意,确实惹人喜欢。
“陆公子,你可知道,在我们这里,踩脚背意味着什么吗?”
她怎么也问这个问题,陆宛茫然地摇摇头,目光轻轻扫向裴盈儿,忽然定在她身后。
消失一早的江雪澜出现在人群中,一身黑衣丰神俊秀,脸上的面具不减魅力,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危险的气息。
他慢慢地走过来,走至裴盈儿身边,也从面前的摊子上拿起一件小物来看。
陆宛认出他手里拿的是盒香膏,一般是女子用的多。
他连忙转到江雪澜另一边,问他去哪儿了,怎么一早上没见到人。
江雪澜用食指挑了一点香膏抹在腕上,抬起手腕嗅了嗅,答非所问道:“具行云被人劫走了。”
“什么?”
陆宛和裴盈儿同时发出惊呼,他们俩刚好一左一右站在江雪澜旁边,将他夹在中间,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具行云,虽然轻功一流,也比较擅长暗器和投毒,但他的硬功夫却很一般。
更不用提他还受了伤,两只手都不在,自然是行动不便,什么人能够将他从孟青阳手中劫走?
裴盈儿的父亲和折柳山庄的庄主是世交,她和孟青阳也从小认识。比起被劫走的采花贼,她更担心的是孟青阳。
“江公子,孟四哥没事吧?”
孟青阳在家排行老四,裴盈儿既然如此叫他,想必两个人关系不错。
“他没事。”
江雪澜似乎对香膏的味道很满意,将香膏合上放在手里上下颠了颠,问摊贩:“怎么卖?”
摊贩比了四根手指:“四文钱。”
江雪澜丢了四个铜板给他。
他穿的那么好,出手却一点都不阔绰。摊贩有些小失望地收起银子,看向满脸担忧的裴盈儿,“小姐,胭脂还要吗?要的话小人送您一件红纸。”
“不……”
裴盈儿急着问孟青阳的情况,原本想说不要了,但是看着摊贩小本买卖也不容易,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从荷包里拿出一点碎银,“把我试过的两盒都包起来吧。”
“好嘞!”
摊贩手脚麻利地拿出油纸和细绳帮她打包。
陆宛趁机扯了扯江雪澜的袖子,悄声问他:“孟大哥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江雪澜收起香膏,有些不以为意:“他和同行的其他人都被迷晕了,现在应该在府里躺着。”
“迷晕了?”陆宛明显不信:“孟大哥都被迷晕了,贼人怎会不伤害他?”
江雪澜斜斜瞥他一眼,哂笑道:“他倒了,不是还有我在吗。”
陆宛:“……”
他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实在无言以对。
好在可以从江雪澜的态度里得知孟青阳应该没什么大碍,江雪澜应当知道轻重缓急,若是孟青阳有事,他也不会如此不着调。
得知孟青阳在府里,裴盈儿也顾不上逛街,提上胭脂急匆匆往家里赶。
陆宛心中也很挂念,但是江雪澜不慌不忙,走路慢吞吞,还要这里瞧瞧那里看看,他总不能拽着他的衣服让他走快一点。
江雪澜睨他一眼,见他虽然面露焦急,仍然跟着自己,心里稍微舒服了些。
“喜欢荆州吗?”
两人慢慢向前走着,江雪澜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陆宛原本偏头看酒楼上挂着的灯笼,听到这句话脚背又开始隐隐作痛。
从出门到现在,他都数不清被踩多少次了,依旧没弄明白这荆州风俗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他故意使坏,追到江雪澜面前用力踩了他一下,反问道:“喜欢吗?”
周围有人悄悄对他们指点,江雪澜嘴角上扬,目光如炬,紧紧望着陆宛,“喜欢,我很喜欢。”
旁边有位姑娘发出泣音,前不久她还踩过陆宛一脚。
陆宛意识到不对,稍微拢了拢袖子,小声问:“踩脚背……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江雪澜但笑不语,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陆宛缠着他追问,他只说:“待会儿回去,问一问你的孟大哥。”
街上其实很热闹,有话本的,还有卖小吃的,也有一些卖簪子耳环等小物件的。
有了江雪澜在身边,居然没人再过来踩陆宛的脚背。
陆宛偏头看了看,江雪澜一身黑衣,脸上带着狰狞的铁面具,凤目幽暗,瞧着的确有些凶神恶煞。
被这么个煞神跟在边上,自然没人敢过来踩他。
想清楚其中缘由之后,陆宛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起刚救下江雪澜时,他确实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杀人的表情,但是相处久了会发现,他这个只是嘴毒了些,性格坏了些,倒不是真的大凶大恶之徒。
既然没人过来踩他,孟青阳也没有受伤,陆宛便不着急回去了,陪着江雪澜一起慢慢在街上闲逛。
经过一处买杂物的小摊子,陆宛忍不住驻足,想再挑一枚簪子。
他在船上送给江雪澜的簪子,居然被他当做暗器打进了具行云的膝弯,他知道的时候都想发脾气了。
怎么可以用他送的簪子当暗器!
江雪澜说拔出来洗洗还能用——依照他的秉性,很有可能已经这么做了。
陆宛接受不了他顶着一枚当过凶器的簪子到处跑,恰好碰见了买簪子的小摊,就想再买一枚送给他。
陆宛定下脚步,江雪澜也在他身边停下,看他低着头在摊子上挑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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