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慕容与陆宛分别时说过她此去十分凶险,陆宛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暗希望自己去了以后不要成为师父的累赘。
说起累赘,陆宛低头看了一眼佩戴在手上的红绳,忍不住伸手拨弄上面的铜钱,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来。
当时在灵鹤宗捡了青年回来,确实是给自己弄了个大累赘。不过随着青年的伤势越来越好,倒是陆宛有些拖累他了。
思及此,陆宛想到那日胖子来找麻烦时青年将自己护到怀里,不禁眸光闪动,耳朵有些充血。
他不再看远处的山,而是眺望码头的方向,想看看青年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不是他赖床……
陆宛有些懊恼地揉了揉后颈,他今日不知为何醒来的有些晚,醒来时颈后有些酸胀。
青年和孟青阳都不在船上,想来是不想吵醒他休息,于是结伴下船去陵州闲逛了。
不过好端端的后颈怎么会又酸又涨呢……倒像是被人点了睡穴。
陆宛正走着神,有个肤色黝黑的小姑娘提着竹篮靠近他,掀开竹篮上面盖的青花布,露出一些莲蓬来:“这位公子,可要买一些莲子尝尝?
碧绿水灵的莲蓬还沾着水珠,看上去十分新鲜,陆宛垂下眼睛,在竹篮中挑选莲蓬。
江雪澜刚上码头就看到陆宛眉眼低垂的样子。
在竹篮中挑拣的手指修长,根根如玉。
不止江雪澜,就连卖莲蓬的小姑娘也看得有些着迷,想将莲蓬白送给陆宛。
陆宛捡了个比较大的莲蓬,从怀中摸出一点碎银放到小姑娘的竹篮中:“无功不受禄。”
卖莲蓬的小姑娘脸上飞起一道红霞——她在心中庆幸,幸好自己比较黑,脸红了也不会让人轻易看出来。
“公子,你给的银子够买我这一篮的莲蓬了。”
小姑娘眼睛水汪汪的,目光在陆宛脖颈胸口处流连,压根不好意思抬头看他的脸。
不过是卖个莲蓬,却这样满脸春意。
江雪澜看这个小姑娘越发不顺眼,忍不住走过去拿走陆宛放在篮子里的碎银,丢了两枚铜板进去:“这样总可以了,你快走吧。”
陆宛和小姑娘皆是一怔,陆宛怔的是青年何时过来的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小姑娘却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敌意感到委屈了。
胡乱盖上篮子上的青花布,小姑娘终于鼓起勇气看了陆宛一眼。
她方才只是远远瞧着陆宛好看,走进了却不敢抬头,现下一抬眼,撞入眼中的是一张既温柔又好看的脸。
以前小姑娘听到面如冠玉这个词,总是疑惑为什么要将人比作白玉,如今却是有些明白了。
然而她只来得及看陆宛一眼,眼前很快就挡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却不像陆宛那样好说话,还很凶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很快就低下了头。
江雪澜眯了眯眼,心中的不爽更甚。
在他看来,陆宛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的禁脔怎容他人窥视。
小姑娘被他看得浑身僵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手中紧紧抓着自己的竹篮,想要离这个黑衣服的人远一点。
她刚要走,青花布上突然多了一枚碎银。
刚刚那枚碎银被青年收走了,这显然是另外一枚,陆宛轻轻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青年:“莲蓬很新鲜,拿着吧。”
小姑娘心头一热:“嗯……谢谢公子。”
江雪澜冷哼一声,斜睨了陆宛手中的莲蓬一眼,“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东西这么值钱?”
陆宛剥出一枚莲子塞进他嘴里。
新鲜的莲子味道很是清香,不过陆宛塞给青年那颗故意没有去莲子芯,自然是苦的。
“新鲜莲子养心安神,”陆宛又剥了一枚塞进他嘴里,有些微嗔地看了他一眼:“你实在该多吃一些。”
江雪澜嚼碎了莲子,口中满是清苦的味道。
接连吃下两枚莲子,他看着陆宛,低语道:“我可还知道,这东西也能补肾固精,你让我吃太多做什么。”
船行数日,总算是到了荆州。
江湖中最令人向往的武学圣地,无非就是武当少林还有峨眉等门派,这些门派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不过少林和尚向来与世无争,峨眉派又多是女娇娥。武当便成了如今江湖的中流砥柱,武当派的掌门叶千秋更是被数大门派推选为当今的武林盟主。
有武当山在此地,荆州自然与陆宛去过的其他地方不同。
光说那走在街上的行人里,除了寻常布衣百姓之外,腰间佩剑的侠客也随处可见。
这一处的民风也比较开放,孟青阳在下船之前就提醒过陆宛和江雪澜,如果走在街上被姑娘踩了脚背,不要理会,继续赶路就是。
陆宛面露好奇之色:“为何?”
见他懵懂,孟青阳与江雪澜相视一笑,并不言语。
陆宛只好转头去问江雪澜:“奇怪,你好像已经知道了。”
“我一猜便知道。”江雪澜坐在桌前将一个遮住半面的貔貅面具扣在脸上,朝陆宛勾了勾手指:“来。”
陆宛依言走到他身后,拉起面具两边的带子帮他挂起来,边系边问:“你戴面具做什么?”
江雪澜叠起双腿,小臂搁在桌面上,扣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我模样如此俊美,若是被哪一家的小姐看中了,寻死觅活非我不嫁,岂不是很麻烦。”
陆宛:“……”
他垂眼替江雪澜系好面具,又理了一下被带子弄乱的发丝,实在忍不住,弯起嘴角偷笑。
“怎么,”江雪澜转头看他,挑了挑眉:“我说的不对么?”
孟青阳既是折柳山庄的少庄主,年少成名,自然朋友遍天下。
陆宛一行人刚下船就有马车候在码头外,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立在车旁等候。
只是那男子唉声叹气,面有愁云,仿佛正被什么事情困扰着。
“裴世伯,”孟青阳见了他以后微微一怔,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陆宛拉着江雪澜跟上去。
孟青阳连忙引见几人,原来过来接他们的居然是荆州府有名的大户裴员外,想来这位裴员外应该是很忙的,居然会亲自过来接待他们。
裴员外强打着精神招呼过陆宛和江雪澜,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青阳自然察觉到了裴员外似乎遇到了什么难处,不等他开口便主动问道:“若有什么需要小侄的地方,世伯但说无妨。”
“这……”
裴员外有些感激地看了孟青阳一眼,“孟世侄,还有这两位小友,还请先上马车,我们路上详说。”
员外府的马车很宽敞,不过坐上四个男子还是略显拥挤,孟青阳有事要和裴员外商议,陆宛就很自觉地爬到江雪澜身旁和他挤做一处。
马车上有茶水,还有点心。
除了陆宛,其余三人对点心明显不敢兴趣,陆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裴员外和孟青阳的对话,礼貌起见,他专心地吃起小桌上的酥糖。
孟裴二人的对话他多少听进一些,原来是荆州府最近来了采花贼,专挑未出阁的姑娘糟蹋,搞得未曾婚嫁的小姐们连门都不敢出,州府上下人心惶惶。
“居然有这种事?”
孟青阳长眉紧锁,目光冰寒,手指压在自己的刀柄上:“请世伯放心,小侄一定会将那贼人捉住,交由官府处置。”
有了孟青阳的保证,裴员外还是满脸愁苦,重重地叹了口气。
“世侄有所不知……那采花贼武功高强,行事极其嚣张,每每出手一定会闹得全城皆知。今晨醒来,小女在自己房门上发现了这个。”
说着话裴员外从自己衣襟里摸出一张折纸来,交给孟青阳查看。
孟青阳展开折纸一看,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采花贼,莫非还是个老贼不成?”
“哦?”
坐在陆宛身边的江雪澜来了兴趣,“孟兄,可否与我看一眼?”
孟青阳将手中展开的纸张递过去。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江雪澜看完以后挑了挑眉,伸手按住一脸好奇地凑过脑袋来的陆宛,“我倒是想到一个人。”
陆宛懵懵地看着他。
江雪澜说:“你们听说过合欢宗吗。”
除了陆宛,马车里的另外两人都一脸凝重地点头。
裴员外面露迟疑:“合欢宗那等靠……男女之事修行的邪教,不是早就被盟主带人剿灭了吗。”
他记得合欢宗上次出来为非作歹似乎是几年前的事了。
“不错。”孟青阳面露沉吟,接着裴员外的话说:“当年剿恶一战的确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据我所知,合欢宗一战还有一些余孽没有抓到,只是他们宗门已灭,仅凭几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不值得武林盟花费精力去追捕,盟主便放过了他们。”
确实如此,江雪澜微微颔首:“那逃走的余孽当中,有一个叫具行云的老淫贼,最近几年一直在找当年参与灭宗之役的门派的麻烦。”
孟青阳眯起眼睛:“这等事情江兄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江雪澜懒洋洋地说:“孟兄,你都不听书吗?随便去哪一家茶馆坐坐,说书先生也能给你讲个一二三四出来。”
这倒是,孟青阳垂眼:“是我孤陋寡闻了。”
“既然如此,”员外府也快到了,裴员外从怀中拿出汗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世侄,江小友,你们可有什么办法帮帮小女?”
孟青阳面露霜寒,“今晚就由小侄到盈儿房中,会一会那老贼。”
他是想假扮成裴府千金,在房中守株待兔,早在船上对付那胖子时,他们便用过这一招偷梁换柱。
“孟兄,”主意不错,江雪澜眼中却带有嫌色,“那采花贼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更何况孟兄也不够漂亮,就算那采花贼男女不忌,若是用你做饵,他恐怕连门都不会入。”
“……”
饶是孟青阳这种向来稳重的人,面上也因着江雪澜直白的话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咳,”陆宛不想让孟青阳太尴尬,于是出言缓解道:“孟大哥明明就很英俊。”
他一说话,马车里的人都朝他看过来。
他方才一直认真听众人说话,手里的酥糖都忘记送进嘴里。
只见他手里捏着半块酥糖,满脸娇憨,眉目鼻唇皆如墨画,漂亮得难以描绘。
孟青阳眸色深深,江雪澜的目光也有些意味深长。
裴员外脸上更是直接堆起和善的笑容,“陆小友,你……”
窗外月色如水,树上的枝叶碰撞,发出簌簌的声音。
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耳边只有沙沙的树叶声。陆宛躲在被子里,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有些紧张地望着房门的方向。
担心他太过害怕,孟青阳还提议将他的睡穴点了,放在床上熟睡一晚,等明天醒过来那个老淫贼也已经被抓起来了。
陆宛小脸煞白,心里知道事情怕是没有他说的这么容易。
若是点了睡穴,他便处于十分被动的处境了。
此时着实有些危险,不过女子的名节重要,若真让裴家小姐躺在这里,保不齐会出什么事。
他们还不清楚那个采花贼的路数,所以就算有孟青阳和江雪澜坐镇,也不能保证一点意外都不会出。
反正陆宛是男子么,他吃亏总比裴家小姐吃亏要好一些。
陆宛闭了闭眼睛,心中微叹,用手指悄悄挠了挠床板。
不一会儿,床板下面也传来轻轻的扣响。
那声音极轻,不贴着床板听不见。
听到床下传来的回应,陆宛裹紧了被子,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直都没有动静,陆宛有些撑不住了,裹在被中有些昏昏欲睡。
屋顶这时响起微弱的脚步声,脚步声不断前进,躲在柜中的孟青阳神色清明,听到脚步声以后凝神屏气,将手指压在刀柄上,确保自己能第一时间将腰间的唐刀抽出。
脚步声忽然停了。
屋瓦轻挪,有什么薄如轻纱的雾气缓缓从房顶降下,隐在夜色之中。
那个采花贼极有耐性,吹药以后在屋顶等待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这才轻手轻脚地从屋顶下来。
此人轻功造诣极高,落地时近乎无声。
房门响动,一个黑影悄悄挪到床前,伸手掀开了床帐。
具行云只消一眼就认出床上的人不是裴府的千金,而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侧身闭眼,窝在被中面容恬静,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熟睡。
具行云将一只膝盖压到床上,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床上的少年。
大约是中了迷香的缘故,少年睡得极熟,发丝凌乱,双唇微张,身上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情。
具行云呼吸微缓,忍不住伸了一只手,轻轻勾住床上少年的衣襟,想再往下拉一些,看看藏在衣服中的身体是否也……
陆宛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他十分想挣扎,但是不要说动一动,他竟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陆宛不清楚孟青阳和青年中招了没有,凭着感觉意识到采花贼已经将他的衣领拉到了肩膀,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若不是他不小心睡着了……根本不会吸入迷药!
那迷药不知是什么成分,竟让他身子动不了分毫。
陆宛此时意识清醒,身子却不听使唤,急的睫毛都带了些湿意。
“咦?”
一片死寂中,采花贼突然发出疑惑的气音。
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冰冷的手指按上陆宛锁骨处的朱砂痣,大抵是指下的皮肤触感极好,那作乱的手指忍不住多流连了一会儿。
当真是温香软玉……抚摸着手下柔软的肌肤,具行云微微晃神,眼中已经有些痴了。
“吱——”柜门被轻轻推开,声音在寂静的房中显得突兀,具行云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孟青阳从柜子里轻盈地跳出,脚底接触地面发出响动,具行云才如猫般跃下床,稍稍弓起身子,舌头扣紧了嘴中的暗器。
他循着声响看响孟青阳的身影,若是孟青阳有任何动作,他口中的暗器便能瞬息取了他的性命。
他不知道床下还有一人,悄无声息地伸了手出来。
在一片死寂中,不知什么物件钉入皮肉,打在骨头上的声音似乎格外清楚。
具行云闷哼一声,膝盖一弯,单膝跪倒在地上。
趁着他倒地的机会,孟青阳瞬间暴起,拧住具行云的胳膊,将他的胳膊扣向身后,上身狠狠按在地上。
江雪澜也从床底滑出来,先是看了床上,陆宛衣衫不整地躺在上面,睫毛湿漉漉的,随着呼吸轻颤。
他的衣襟已经被拨乱,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江雪澜瞳孔微缩,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随后回身,一脚踩到具行云头上,将他的脸碾在地上,压着声音问他:“是哪只手?”
具行云嘴里含着暗器,脸在地上一碾,暗器刺开舌头,喉间发出模糊的声响。
“锵——”
“江兄不可——”
唐刀出鞘的声音与孟青阳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孟青阳双指并拢点在江雪澜腕上,想击落他手中的刀。不过他出手时已经迟了,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飞溅起来,甚至溅到了陆宛的脸上。
锃亮的长刀跌落在地上,溅起一些细小的血花。
刀光闪过后,具行云举着光秃秃的胳膊,嘴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声。
员外府霎时间亮了火把,数位下人脚步匆匆,寻声赶往这边。
江雪澜两步跨到床前,伸手在陆宛的百会穴轻柔一拍。
一股轻缓的内力袭顶,陆宛动弹不了的身子霎时间清醒过来。
他双手冰冷,睫毛轻颤,猛地起身抱住江雪澜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胸口,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
适才那个采花贼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的时候,他是真的害怕了,孟青阳和青年一直都没有动静,他以为……
身上还残留着那种毛骨悚然的触感,陆宛用力蹭着江雪澜的胸口,想将那种恶心的感觉蹭掉。
他脸上沾了血,蹭花以后全部抹开在脸上,看着很是可怜。
他抖着手,抓着江雪澜的衣襟:“你们……你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出来。”
江雪澜沉默着,轻轻抚上陆宛的肩膀。
具行云那个老淫贼太过谨慎,下药以后趴在房顶等了一个时辰,就算是他也花了些时间冲开迷香的药效,想必孟青阳也是。
只是可怜陆宛在床上任人宰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满是绝望和害怕。
江雪澜素来只会打骂旁人,倒是从未安慰过人。
他抚摸陆宛的头发,肩膀,揉着他的后颈,半晌才低语道:“莫怕,我杀了他给你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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