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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为谋(Akon)


他轻喘了一声,抬手揉着脖子,另一手挑开门帘。孟青阳在车旁等着,见陆宛探头便伸出了手。
陆宛抓住孟青阳的手,借力从马车上跳下来。
稳稳地落到地上,呼吸着武当山上格外清爽的空气,陆宛只觉得心旷神怡,身上的不适感也少了许多。
冲着孟青阳甜甜一笑,他说:“孟大哥,这一路辛苦你了。”
孟青阳在他头顶按了按,“不辛苦,昨晚江兄不是出来替我架了一会儿马车吗。”
话音刚落,江雪澜也衣衫不整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见他领口乱糟糟地敞着,孟青阳皱了皱眉,提醒道:“我们已经在武当的地界了,还望江兄注意自己的衣着。”
江雪澜瞥了陆宛一眼,陆宛正偏头望着那群手持木剑的小弟子,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只是他白嫩的侧脸上还带着浅粉色的印痕,明显是熟睡时压出来的。用发带束起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脑后,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晨风吹起,让他看起来有些懵懂。
江雪澜垂下眼睑,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柔软。他伸手理好自己的衣冠,又将手伸到脑后试了试面具戴的是否牢固。
陆宛已经走上前跟那个领头的小弟子说起话,他微微弯下腰,翘着嘴角说:“好的,那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问你,你是不是他们的大师兄呀?”
小弟子一愣,绷的紧紧的小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紧抓着手中的木剑点了点头。
“师父让我每天清晨带领师弟们练功。”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可爱,陆宛刚想摸摸他的头,斜里忽然飞来一块小石子。
“你握剑的手势不对,若你这样拿剑,对敌的时候对面稍微用些力气,你的剑就要飞出去了。”
小石头哒的一声打在木剑上,小童手里的剑果然被击飞到地上。
“我的剑!”小童低呼一声,连忙追过去捡起自己的木剑,放在手里轻轻抹了抹沾在上面的露水。
石子飞来的方向慢慢走来一个约莫而立之年的男子,男子留着山羊胡,唇上也蓄着短须,踏着雾气负手而来,看起来相当的沉稳持重。
“陈师兄,好久不见。”
孟青阳显然认识来人,他向前走了两步,拱手行礼。
“孟师弟。”
来人微微一笑,伸手虚扶孟青阳一把。
不等孟青阳向他介绍,他主动看向陆宛和江雪澜,审视一番后将目光定在陆宛身上:“我前几日就收到孟师弟飞鸽传来的书信,这位想必就是陆宛师弟吧。”
陆宛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对他作揖:“陆宛见过陈师兄。”
陈师兄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来,“姬前辈与我武当私交甚好,陆师弟不必如此客气。不知这位是?”
他将目光转向江雪澜,陈师兄见他身形气度皆是不凡,脸上戴着遮住半边脸的面具仍然掩盖不住俊美之色,眼中不免露出些询问。
他前来武当,却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还不肯自报家门,实在是有些无礼。
于是陆宛连忙说:“陈师兄,他是我在灵鹤宗救下的人,我师父也见过他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叫他江公子就好。”
“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江公子:“……”
江雪澜眯了眯眼,索性装起那脑子不好的人,拱了拱手并不言语。
“既然如此,”他是陆宛和孟青阳带上来的人,必然都是着两人能信得过的,陈师兄也不会在他的深粉色过多计较。他合掌抬臂,向着他来时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位请随我来,掌门已经等候多时了。”
武当掌门在位多年,门下弟子无数,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就是楚寻真和陈百川。
楚寻真自多年前从合欢宗被捉回以后,至今不知所踪,如今给陆宛三人带路的这位就是掌门的另一位爱徒陈百川。
陈百川是掌门的首席弟子,虽武学天赋不及楚寻真,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当年掌门最为偏爱楚寻真,陈百川虽为大师兄,却处处被楚寻真压一头,直到楚寻真心智被催毁,逢人便杀,一身绝世武功反倒成了祸害,陈百川这才得到掌门的重用。
如今到处都在传,掌门仙逝之后,这掌门之位应该会传给陈百川。
不过掌门现在的身子还很健朗,这种时候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三人随着陈百川上了石阶,陈百川先带着他们去了一处偏房,让另外的弟子好生招待着,他对孟青阳和江雪澜说:“掌门指名要见陆宛师弟,还请二位在此处稍作等候。”
“师父——”
跟在陈百川身后进了大殿,陆宛看到姬慕容的第一眼心就狠狠地揪紧了。
殿上只坐着姬慕容和一位老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人。
陆宛一进来便看到姬慕容靠在椅背上,面容清瘦了许多,一边的袖子有些空荡。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疑心自己是看错了。顾不得给姬慕容身边的老人行礼,他脚步飞快地奔到姬慕容身旁,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以后眼前一黑,双手双脚如同灌了铅一样僵硬在原地。
“如月……咳咳……”姬慕容瞧着实在不大好,才叫出陆宛的乳名便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住。
陆宛的目光呆滞,盯在她空荡荡的右臂上。
他刚进门就疑惑师父怎么会如此清瘦,原来是少了一臂……陆宛喃喃道:“师父,你的胳膊——”
“如月。”姬慕容才止住咳嗽,亲切地叫起他的乳名,想从位上起来扶他,身后的陈百川感觉上来帮忙,将姬慕容从椅子搀起来。
姬慕容用仅存的左手轻轻抚摸着陆宛的脸,陆宛觉得她的手冷的像块石头,没有一丝的温度。
陆宛立刻红了眼眶,直直地跪了下去。
膝盖骨磕在坚硬的青石地砖上,陆宛似乎感觉不到痛,脑子乱作一团,嘴里胡乱说着:“徒儿不孝,居然让师父……”
师父的胳膊没有了……陆宛脑中一片空白,嘴唇也一个劲的发抖。
陈百川沉默不语,因为他知道,此时任何安慰都只能徒增伤感。
“孩子,”坐在姬慕容身旁的白发老人起身扶他,“来,先起来。”
陆宛脸色惨白,木头人一般任由他扶起。
面前的老人就是武当掌门,他头发眉毛全白,面色红润,望向陆宛的眼神中带着慈爱,瞧着居然比姬慕容还要精神许多。
陆宛双耳嗡鸣,泫然欲泣,全靠着掌门的支持才没有再倒下去。
姬慕容叹了口气,亲自牵了陆宛的手,将他牵至自己身边。
陆宛实在太难受了,后面完全听不清姬慕容还有掌门说了些什么,见他一直走神,眼睛又老是盯着自己的断臂,姬慕容叹了口气,让陈百川先把陆宛送回去歇歇。
她看着陆宛,眼中带着怜爱,宛如母亲一般:“赶了一天的路,也该累了。”
“陆师弟,请随我来。”
陈百川小心翼翼地扶了他一把。
武当派的大殿建造的恢弘气派,殿下有长阶近百级,为表示对真武大帝的敬重,任何人上台阶时不能贪图轻便使用轻功内力,只能一步步慢行。
陆宛神情恍惚地随着陈百川走下石阶,快走到底的时候不下心踩空了一阶,陈百川连忙去拉他,却只来得及拉住他的衣袖。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陈百川只来得抓住一小块碎步。
陆宛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撑地,还是没刹住身体,在台阶上滚弹了好几圈才重重地落到地面上。
“陆师弟!”
陈百川顾不得门派规定飞身而下,将陆宛扶起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陆宛滚下去的时候及时用手臂护住了脑袋,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护着脸的手指多处擦伤,手臂青青紫紫,下巴上也蹭破一小块皮。
陆宛捂着手臂站稳了,摇摇头:“陈师兄,我没事,不要告诉师父。”
陈百川顿了下,长叹一声,“我带你去擦些药。”
陆宛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
江雪澜一身黑衣,匆匆从外面回来,“受伤了?”
“从台阶上摔下来了。”陆宛声音闷闷的,带着些鼻音。
他丢下手里的点心,指着下巴给江雪澜看:“你看。”
下巴处的伤口虽然擦了药,仍有些发热肿胀,手指关节处的擦伤看着也有些吓人。
挑起陆宛的下巴看了看,江雪澜用拇指在他伤口附近按了按,“摔惨了,是不是?”
陆宛点点头,耷拉着眼睛,有些敷衍地问道:“你去哪儿了,我回来的时候你和孟大哥都不在。”
江雪澜捏着他尖尖小小的下巴,手指在伤口附近轻轻摩挲,“我头一次来武当,出去逛了逛。”
他在陆宛身边拉了个椅子坐下,见桌上有一个小药瓶,打开闻了闻,确定是伤药,便拉起陆宛伤痕累累的手给他擦药。
陆宛的手又细又白,秀气的像是姑娘家的手。
江雪澜胡乱给他完了药,也不着急放手,反而拉着他的手把玩起来,带着薄茧的指尖捏过他的每一根手指。
陆宛心里想着心事,垂着眼睛静默发呆,并没有注意到江雪澜的举动。
直到手心传来酥麻的感觉他才蜷了蜷手指,想要将手抽回来:“好痒。”
江雪澜伸手勾住他腕上的红绳,不让他把手收回去。
他勾着那根红绳,将陆宛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扯近了些,挑了挑眉道:“从我进门到现在都愁眉苦脸的,来,和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第23章 登山望月
腕上的红绳绷紧,手腕上传来丝丝痛意,陆宛细白的手腕上都被红绳勒出一道浅浅的凹痕。
他不得不往江雪澜那边倾了倾身子,好让腕上的红绳不要绷的那么紧。
“说不说?”
江雪澜手指施力,陆宛进他便退,红绳再次被扯紧——
陆宛无可奈何,他向来乖顺,没什么坏脾气,江雪澜一再追问,陆宛只好全都跟他说了。
江雪澜其实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想陆宛闷在心里把自己憋出个好歹来,所以才逼着他自己说出来。
他叹了口气,用手握住陆宛的后颈,一把将人捞进怀里:“哭一会儿?”
“……”
陆宛稍稍有些抗拒,伸手抵在江雪澜胸口,将两人之间隔开一点距离。
江雪澜低头看着他,发现他没有要哭的迹象,倒是有些讶然。
陆宛耳尖红红的,似乎是羞的。
他看了江雪澜一眼,慢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哭过了。”
他一边往后缩着,想离江雪澜远一些,一边垂着眼睛解释,说话仍带着鼻音,嗓音也沙沙的:“在你进来之前。”
还以为能温香软玉在怀,将人抱在怀中好好安抚一番,谁知他已经偷偷疏解过了。
江雪澜略微有些遗憾。
傍晚的时候,陆宛暂住的院子里围满了人,院门口也被堵得水泄不通,看衣着打扮都是武当的弟子。
“……”
陆宛刚去拜见过掌门,从掌门处回来,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只得拉住站在门口抻长脖子往里看的一位弟子:“这位师兄,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被陆宛拉住的弟子正往院子中间瞧得起劲儿,突然被人打搅,面上出现了点不悦之色。
待看清楚拉他的人是个容貌俊俏的白衣少年,少年眉眼温和,皮肤光滑白皙,实在是很俊俏。
他脸色稍微缓了缓,指着院子里面说:“里面有人在比试。”
谁和谁比试,比他住的院子里来了?
院子里人太多,陆宛踮起脚往院中间看。
“小兄弟,”有个弟子见他看得费劲,忍不住说:“要不你到我前面去看吧。”
陆宛正有此意,拨开人群钻到最前面去。
待他站定,看清了眼前比试的人,心中松了口气。
他当怎么了呢,原来是孟青阳和江雪澜在比试。
也许是怕刀剑无眼,伤及旁人,他们二人倒也没有舞刀弄枪,反而拿着陆宛上山时看到的那群小童用的木剑在比试。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拿着小童练功用的木剑比试,说起来多少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但是孟青阳和江雪澜武功造诣都不低,两人即使用木剑也能打得难分难舍。
孟青阳擅长用刀,攻势沉稳用力,将手中木剑用的气势汹汹。
至于江雪澜……陆宛倒不曾见过他用什么兵器,他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便端起衣袖站在旁边仔细观望。
比起孟青阳,江雪澜的剑势显然要迅捷很多,不过他下手也颇为凌厉,看起来两人似乎是难以分出胜负。
这群弟子也都是些年轻人,被关在山上每天都无聊得很,随便一点什么小事都能起哄。
有人在旁边的石桌上做了赌局,桌面上已经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筹码。
陆宛随便瞥了一眼,发现上面有碎银,有腰带,有两把剑,甚至还有一个啃了一口的馒头。
他忍不住凑过去,指着筹码堆得较多的那边:“这些押的是谁?”
那个做局的弟子得意地说:“自然是孟四哥!”
陆宛弯了弯嘴角,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瓶,放到筹码较少的那边去。
做局的弟子见他模样好看,本就心生好感,又看他纤弱白净,不像是懂武功的样子,于是好心提醒道:“小兄弟,那个穿白衣服的是孟四哥,你莫不是认错了?”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孟青阳手下的木剑更沉稳,攻势也更猛烈一些。
黑衣服的人虽然招式花哨,不过还是以防守为主。
这时邀请陆宛来前面的那个弟子也凑过来,将自己的筹码放到陆宛的白玉瓶旁边:“五师弟,孟四哥要输了。”
陆宛看了他一眼。
那人显然是个性格大方的,见陆宛看他,便张口解释给他们听。
“孟四哥的武器是一把唐刀,他用惯了刀,所以下手很重,非常耗费自己的体力,这就需要速战速决。”
“另一位朋友,他显然是故意与孟师弟缠斗,你看他并没有用几分力,反而十分的游刃有余。他若是抓住孟四哥的破绽反守为攻,想要赢只是早晚的事。”
他分析地头头是道,陆宛忍不住点点头,开设赌局的五师弟也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筹码换到另一边去——
也就是他的手刚摸到自己筹码的功夫,江雪澜手中的木剑忽然变势,挑开孟青阳的木剑,手中的木剑带着悍然而下的力道向孟青阳面上砍去。
孟青阳反应迅速,连忙横起剑身去挡。
只是江雪澜下手的力道极重,比起孟青阳用刀的架势来也不逞多让,孟青阳手中的剑登时断成两截。
因为两把剑都是木头材质,所以江雪澜自己手中的那把木剑也未能幸免,竖着出现了一道裂痕。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五师弟动作迅速地将自己的筹码拨到江雪澜那一边去。
那些押对宝的弟子笑逐颜开,闹哄哄地朝着石桌一哄而上。
“五师兄!拿钱拿钱!你记住都有谁押孟四哥!不准赖掉啊!”
“哈哈哈哈哈谁放了个馒头来——”
“孟四哥怎么输了!我这个月的月钱啊!”
这群弟子来势汹汹,陆宛和方才那个弟子原本在石桌旁,居然硬生生被他们挤到外面去,他与那人先是错愕,随后相视一笑。
那名弟子先自报家门:“在下程轩,是武当派明通长老的弟子。”
“程师兄,我叫陆宛,是蝶谷姬慕容的徒弟。”
“哦?”程轩惊讶地挑了挑眉,“原来是姬前辈的弟子,在下久仰医仙大名,能与她的弟子搭上话也是十分荣幸。”
陆宛嘴笨,向来不太会说场面话,因此有些腼腆地冲他笑笑。
丢掉手里的断剑,孟青阳喘息还有些重,唇齿微张着,勉强稳下气息冲江雪澜拱手:“江兄好功夫。”
“孟兄客气了,你用惯重刀,如今拿木剑和我比试,倒是我占便宜了。”
孟青阳哈哈一笑,丢下自己手中的断剑:“痛快!”
周围的弟子闹哄哄地过来打招呼,程轩也走过去,笑着说:“这位江兄弟武功真是高强。”
程轩这人,生了一双细长眼,唇角微翘,天生一副笑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对着这样一张亲和的笑脸,江雪澜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赞许。
“程师叔,”一个七八岁的小弟子跑过来,小脸皱巴巴的:“我输了,晚上没有饭吃了,能把自己的馒头拿回来吗?”
“不行哦,”程轩脸上笑眯眯的,“愿赌服输,师叔怎么教你们的。”
小弟子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陆宛看得有些莞尔。
江雪澜慢慢走到他身边,“你押了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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