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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为谋(Akon)


察觉到青年腿根绷紧,陆宛拿着干布的手一顿。
“人有三急。”他的指尖搭在青年腿根上,刚刚沾了水的手指有些发凉。
他拿起干布帮青年擦拭,动作温柔,语气也柔和,又带了点儿劝青年认命的意思:“你伤的这么重,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着呢,你若是一直这么瞪我,我往后都把你的眼睛蒙起来算了。”
青年呼吸一滞,胸口起伏得厉害。
陆宛停下手中动作,把手指往青年腕上一搭,发现青年竟有些急火攻心。
“……”
他迅速帮青年处理完下身,拉下被子露出他的脸来,青年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闭着眼睛并不看他。
陆宛叹了口气,心里觉得这人可怜,暗道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有些过分了。
这怎么说自己经自己手的头一位病人,他替青年掖了掖被子,理一理耳边的乱发,“好了好了,我不过是吓唬你,你好生休息,我这就回去。”
陆宛也不细想,床上之人本就心高气傲,他将人当成幼子悉心照料,怎会不叫他生气。
为了让青年心情好些,第二天一早陆宛找到姬慕容,央求她去找掌事长老讨回青年手上的扳指。
那掌事长老已经确认过重伤宗主的人没有戴扳指,加上姬慕容是宗中贵客的身份,那扳指便很轻松的到了陆宛手里。
陆宛将扳指戴在指尖把玩,问姬慕容这几日有没有其他安排。
姬慕容坐在桌边很慈爱地看着他,“觉得闷了?”
陆宛摇摇头,把扳指戴到自己拇指上,单手托腮,有些羞赧道:“徒儿救了一个人。”
“嗯,”姬慕容眼中有笑意:“为师听说了。”
陆宛眼巴巴看着她。
姬慕容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浮茶,低头饮一口茶,这才说:“带为师去看一眼吧。”
陆宛开心起来,说了下那人的伤和自己的用药,说到最后面上有些疑惑。
“只不过有一件事徒儿没弄明白。”
他替那青年擦身的时候注意到他手上有茧,分明是习武之人,可他为青年把脉时却没有发觉此人的内力。
陆宛想到三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此人没有内力,还有一种可能是陆宛术业不精,所以未感受到他的内力。
最后一种可能嘛,就是这人武功极高,内力深不可测。
据说内力大成者,可控制自己的内力收放自如。
姬慕容听了他的话,思索一番,让他带着自己过去看看那人。
青年失血过多,伤了元气,陆宛带着师父过来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休息。
陆宛以为他还在睡,放轻脚步走过去,不料姬慕容在他身后冷声道:“阁下既然已经醒来,为何不睁开眼?”
青年长长的眼睫一动,睁开了眼睛。
姬慕容哼笑一声,走到床边矮凳上坐下,将手指搭在青年的手腕上替他把脉。
陆宛见她神色越来越凝重,垂手立在旁边不敢出声。
半晌,姬慕容睁开眼睛,神色有些古怪。
不怪陆宛疑惑,根据脉象来看,青年当真是没有半点内力的。
可他手上的薄茧,还有比起寻常人要精壮几分的身材都表面这是个习武之人。
一个习武之人,却没有半分内力,这合理吗?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此人内力深厚,恐怕远在肖宗主之上。
那肖宗主身上的伤,是否与此人脱不了干系?姬慕容想到此处,思及自己此来只是受肖宗主之托为其疗伤,并不想节外生枝。
况且医者仁心,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因此她收回自己的手,嘱咐陆宛好生照顾这人,等他伤好的差不多了便立即送到山下去。
陆宛对师父言听计从,乖顺点头:“是。”
送走了姬慕容,陆宛折返回来,将指尖伸到青年眼前晃晃:“你瞧,这是什么。”
青年抬眼,看到莹白如玉的指尖上,挂着一枚略显黯淡的白玉扳指。

老宗主身受重伤,宗中事务积压,卓玉身为宗主大弟子应该是很忙的。
可他一早便出现在陆宛这里,从吃完早饭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时辰了,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莫非有什么事?陆宛心里泛起嘀咕,望着手里的书,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陆宛昨天穿的那套衣服被青年身上的污血弄脏了,今天便换了一套珍珠白的儒衫,头发以一根同色发带束起。
他坐在床边看书,卓玉就坐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喝茶,时不时与他说几句话。
“如月,在宗中是否觉得无聊?”
平时只有姬慕容才会唤他如月,卓玉突然这么称呼,引得陆宛合上手里的书看他。
卓玉神色如常,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不过是个称呼……怎么叫也行。陆宛迟疑一下,摇了摇头:“还好。”
他本就是极能忍耐的性子,何况他在蝶谷时也不能经常出去,每日也是看书解闷。
卓玉笑笑,“姬前辈不在你身边,我还怕把你闷坏了。”
“不会……”被人这么体贴的关怀,陆宛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给卓玉添了麻烦。
他对着卓玉正色道:“我在谷中也常常一个人待着,不会觉得闷。师兄尽管去忙,不用管我。”
“好,”卓玉起身,“不过如月并非我灵鹤宗弟子,总喊我师兄也不合适。若是如月不嫌弃,叫我一声卓大哥便好。”
话已至此,陆宛心中暗叹,若是不换称呼,岂不是说明自己嫌弃他了吗。于是只能乖乖叫人:“卓玉大哥。”
卓玉一走,陆宛便收起手中的书去往隔壁。
青年原本在闭目养神,陆宛推开门他就睁眼了,还扭头往门口方向看。
看起来精神不错。
陆宛很是开心,走到床前替他诊脉,问他喝了汤药是不是好一些。
青年说:“我没喝。”
陆宛一愣。
青年又说:“也是,你只顾着与你那个卓玉大哥在隔壁闲聊,怎么会在意我有没有喝药。”
“我……”
陆宛有些不明白青年的意思,他放下青年的手腕,在床边坐下,想了想,问他:“是不是给你喂药的人动作不熟,让你觉得不舒服?”
青年冷哼一声。
陆宛觉得自己猜对了,于是起身去厨房端药,准备喂给青年喝。
他刚一起身,就听到青年有些不悦的声音:“你去哪里?又要把我扔着不管了?”
一连两个问句,陆宛很有耐心的挨个回答:“你没有喝药,我去重新给你煎一碗来。没有扔着你不管,我煎完药就回来了。”
听他解释完,青年脸色微缓,冷哼一声,将脸别向一旁。
待到陆宛端了药回来,青年又闹起别扭,嫌这汤药闻起来像粪水。
饶是陆宛脾气再好也有些恼了,“你伤成这样,还不肯好好喝药,是不是不想快些好起来了?”
这药确实难闻,全因里面加了一种用于接骨的草药。青年腿上的伤实在严重,若是不好好医治怕是会落下病根。
青年看起来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他手脚不能动,但是嘴巴会气人。
“好啊,”他瞥了陆宛一眼,“那你也叫我一声大哥,我就乖乖喝药。”
“……”
陆宛知道自己刚才在隔壁和卓玉说的话全被他偷听了,有些羞恼,不顾青年的反抗就要给他灌药。
青年自是不肯,闭紧嘴巴不让陆宛得逞。
陆宛被他急坏了,又不敢真的强迫他喝药。他知道青年身上到处的伤口肯定疼着,只不过强忍着罢了。
医者父母心,因此陆宛看着青年就像看自己的儿子。
他问青年:“怎么样才肯喝药?”
青年闭眼,懒洋洋道:“我不是说了吗,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喝。”
陆宛真的被他气笑了。
他把药碗放到桌上,回头告诉青年:“你现在不肯好好喝药,等以后腿上落下残疾,可不要怪我不管你。”
“为什么不能怪你?”青年睁眼看着他,“明明就是你不管我。”
陆宛深吸一口气,太阳穴有些突突的疼。
青年就躺在床上,很闲适地盯着他看。
“好哥哥。”
两人对峙了半天,陆宛终于败下阵来,他叹着气,把药重新端回来,“把药喝了吧。”
他不但叫了哥哥——还叫的是好哥哥。
对他这般纵容,简直到了百依百顺的程度。
青年张嘴喝药,注意力却都在陆宛脸上,神色复杂,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东西一般。
陆宛在灵鹤宗是客,卓玉自然不能让他单独伺候青年。
他差了人过来帮陆宛一起照顾青年,陆宛正求之不得,青年却臭着一张脸不说话。
卓玉派来的是个姑娘,穿着藕色的衫子,看起来比陆宛年长一些。
她过来的时候陆宛正坐在床边给青年喂粥,姑娘见状过去接了陆宛手中的粥碗,“陆公子,这种活计交给奴家就好。”
陆宛冲她点头:“多谢姑娘。”
姑娘柔柔一笑,一双水涟的眸子颇为动人:“公子叫奴家泠泠便可。”
陆宛立即道:“泠泠姑娘。”
青年冷笑一声。
喂饭的人换成泠泠姑娘,他就闭上嘴不肯吃饭了。
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离我远点吧。”
陆宛有些无奈,接了泠泠手中的粥碗,让泠泠去看看中午的药煎好了没有。
泠泠低声答应了,垂着头走出门去。
陆宛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吹凉,递到青年嘴边,有些不赞同地说:“你现在是病患,不必如此避嫌。”
青年眯了眯眼,咽下一口粥,并不言语。
陆宛又舀起一勺粥,吹了吹,边喂给青年边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问完以后陆宛便反应过来,青年应该是不想让他知道名字的,否则早就自报家名了。于是陆宛想了想,又道:“若你不愿意告诉我……”
青年沉默片刻,“我姓江。”
他总归是愿意提及自己的姓氏,陆宛眼睛一亮,“那我以后叫你江大哥,可好?”
因为青年不让她靠近,所以张泠泠坐在稍远一点的椅子上,手下磨着墨,嘴巴也没闲着,一直缠着陆宛问东问西。
陆宛将她提出的问题一一回答了,提着手腕在纸上写下一些东西,交给泠泠让她找人去采买。
泠泠见他要采办的物品中有柿饼,随口问道:“陆公子喜欢吃柿饼?”
“不是。”
陆宛收好毛笔,“我给江大哥开的药钝涩难喝,买些甜一点的吃食,好让他口里不要发苦。”
“原来是这样啊,”泠泠收好纸张,冲着陆宛莞尔一笑:“陆公子真是体贴入微。”
青年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陆宛的眼睛很好看,眼周略带粉晕,眼尾微微上挑。
原本是很魅惑人的眼睛,可他眼珠颜色很深,睫毛也很长,眨眼间倒如同稚子般纯良无辜。
只是——
青年等泠泠拿着纸条出门,长长叹息一声。
陆宛走到床边坐下,询问他怎么了。
青年说:“你待谁都是这样吗。”
方才那个张泠泠,话那么多,陆宛不仅答了,还答得十分有耐心。可见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
陆宛眨眨眼睛,嘴角很快地弯了弯,又被他压下去了。他在床边小凳上坐下,两手托着腮,看着青年的侧脸:“我只顾着与泠泠姑娘说话,你不高兴了。”
青年瞥了陆宛一眼,没有说话,闭上眼睛运转内力。
他的伤看似很重,不过都是皮外伤,不然哪有精力计较这些。
倒是那个肖宗主,看起来毫发无损,实则油尽灯枯,全靠姬慕容高超的医术吊着一口气。
入夜,青年因着身上的伤疼得睡不着,便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内力在体内运转了两个小周天,他忽然睁开眼,看向房门:“谁在门外?”
“是我。”
门外传来卓玉的声音,既然被发现了,他干脆直接推门进来,“张泠泠说你不肯吃饭,也不吃药。”
青年冷冷盯着他,精神虽看上去有些萎靡,不过依旧难掩美色,一对长眉入鬓,鼻梁高挺,俊美的面容挑不出半分瑕疵。
“你总不会是要来喂我。”
卓玉淡然一笑,“江兄说笑了。”
青年勾起嘴角,嘲弄地轻嗤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陆宛拿着药箱跟在姬慕容身后。
姬慕容边走边说,告诉他自己此行去武当,有非常要紧的人要去救,肖宗主就托付给陆宛了。
“我已经喂他吃了小还丹,你只要每日为他施针强化药性即可。”
“是。”
两人行至马车前,马夫过来接走陆宛手中的药箱。
姬慕容最后看了陆宛一眼,伸手替他理理头发,“为师此去十分凶险,你在灵鹤宗待上半月,若是等不到为师回来便回蝶谷去。”
顿了一顿,她又低声自语:“罢了,我嘱咐你这些做什么。你的年纪也到了,可以自己出门闯荡一番。”
“如月,江湖多恩怨是非,若想独善其身,便要像为师这般,什么都不掺和。”姬慕容拉住陆宛的手,“你要记住为师的话。”
陆宛看着她。
姬慕容掐住他的手臂,稍微用了点力气,“明白了吗?”
陆宛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徒儿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等师父回来。”
姬慕容苦笑一声,狠下心来不去看他,在车夫的搀扶下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陆宛垂手站在原地,心里有些怅然。
肖宗主面色青灰,脸上的沟壑与前些天比起来,似乎更深了些,一对招子浑浊可怖。
他让人将自己扶起靠在床头,勉强打起精神与陆宛打招呼:“陆小侄。”
陆宛恭敬地喊了一声肖宗主,走上前替他把脉。
这结果却叫他吃了一惊。
肖宗主分明吃过小还丹了,可是体内真气仍然散乱不聚,小还丹压制不住伤情,再加上宗主年事已高,恐怕……
陆宛年纪还小,没办法做到像姬慕容那般波澜不惊,尽管他努力控制脸上的情绪,还是被肖宗主看出几分端倪。
他久不出声,陆宛的手也一直搭在他腕上。
过了好一会儿,肖宗主重重一叹:“老夫的身体怎么样,这几日自己也感觉得到,陆小侄但说无妨。”
一代英杰沦落至此,陆宛有些难过,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肖宗主久等不到回复,居然耷拉下脑袋直接睡着了。
陆宛拿着自己的药箱从肖宗主房中出来,卓玉早就等在外面,“如月,我师父他怎么样了?”
陆宛抿了抿唇,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肖宗主伤及五脏六腑,眼下性命可以保住,只是……”
卓玉顾不上礼貌,伸手按住陆宛的肩膀,有些急切地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时日不多了。
没了真气护体,肖宗主就和寻常老人差不多。
若是一个寻常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哪里会撑得住?
卓玉心中难过,捏在陆宛肩上的手也失了轻重,直到陆宛呼疼才回过神来。
看着卓玉失魂落魄的模样,陆宛有心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卓玉攥紧拳头,眼中的愤恨简直可以化为实质:“我一定要查出是谁伤我师父,与他不死不休!”
陆宛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卓玉心中一动,望着陆宛漂亮温柔的侧脸,“如月,你……”
周围的树叶上还有水滴,一点一点往下掉着,陆宛站在雨后的院子里,长到腰际的头发散发着草木清香。
他实在是好看,性子绵软温和,又没有寻常这个年纪的少年那样娇纵,很难让人不喜欢。
“卓玉大哥,”陆宛握紧卓玉的手腕,打破了他的旎想,温声提醒道:“我是想劝你不要冲动,打伤肖宗主的人武功很高,你打不过他。”
又下雨了。
陆宛从药炉跟前站起来便看见外面落起毛毛小雨,他没有带伞,干脆站在厨房门口等雨停。
谁知道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眼看着煎好的汤药放在身后的小桌上快要凉透了,陆宛叹了口气,问厨房的杂役要了个食盒,小心翼翼地将汤药放进去。
提着食盒冒雨走出来,陆宛小心地避开地上水坑,因为不想被雨水淋了衣裳,所以脚步又轻又快。
原本的毛毛小雨开始淅淅沥沥起来。
陆宛只好用两手托着食盒,将它顶在头上慢慢往前走。
等到了住处,陆宛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被雨淋过的发丝黏在颊边,水珠顺着发尾蜿蜒而下。
张泠泠去给他找干布,陆宛放下手里的食盒,抬手摸掉脸上的水,“早知这雨越下越大,方才还是小雨的时候我便直接端着药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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