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阳听出他话中意思,微微一笑,问他想不想下山去看看。
“可以吗?”陆宛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又给人家添麻烦了。
“自然可以。”
孟青阳靠在椅背上,一边的肩膀不能活动,单手端起茶杯,手指一动错开杯盖,很是惬意地喝了口茶。
他说:“我向来闲不住,在这儿待久了也闷得慌,肯定要下山走走的。”
陆宛垂眸轻咳一声,有些腼腆道:“不知道孟少侠什么时候有空,提前与我说一下,我好做些准备。”
他就差催着孟青阳现在就带他下山去了。
孟青阳是家中最小的孩儿,身后再无弟妹,没有过带孩子的经验。
他看着满心期待的陆宛,沉吟一下,突然问:“我们现在就出发怎么样?”
孟青阳性格本就洒脱,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像陆宛这么大时整日闯祸,家里人因为他的性子很是头疼。
他决意现在下山,全然不顾自己肩上还带着伤。
得亏陆宛记着,提醒他伤口还未长好,还是不要随便出去走动。
“无碍。”
灵鹤宗所在的鹤隐山下是个小镇子,镇上人口虽不多,不过平日里宗内弟子有什么需要都会下山才够,所以往来商贩不少,也算是热闹。
陆宛担心他肩上的伤,不肯现在下去,孟青阳就唬他:“等我伤好便回去了,谁还能带你下山去玩。”
陆宛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他可以找卓玉,但他想起卓玉从回来就很忙,刚刚还被宗内弟子叫走了,哪有时间陪他下山去。
而且孟青阳的伤在肩上,只要不太活动肩膀,应该也没有太大的事……
陆宛犹豫着,还是没抵住下山的诱惑,点了点头,答应孟青阳现在就和他下山。
观鹤镇是个小镇子,平日里商贩虽多,但大都是熟悉面孔,今日忽然来了两个陌生面孔,免不得要引发一场围观。
孟青阳面容俊逸,身材高大,广袖高冠,很能吸引未出阁小姑娘的目光。
不过走出短短几步路,已经有两三个姑娘“不小心”撞到他怀里了。
陆宛手里捧着一纸包栗子酥,边吃边看边笑,“孟大哥,你要不然干脆把脸蒙起来吧。”
孟青阳神色冷淡,面无表情。
他不知越是这样,那些姑娘越是狂热的喜欢他。
恰好他们走到一个卖杂物的摊子前,陆宛停下脚步,在纸包上抹了下手,伸手拿起摊子上的一个娃娃面具。
那面具应该是黄泥烤制,拿在手里手感颇沉。
陆宛把面具拿到脸上比划一下,扭头看向孟青阳,弯了弯眼睛:“孟大哥,可以买这个吗?”
孟青阳瞥了那个娃娃面具一眼,目光停在面具两颊的腮红上:“如果不是要戴到我脸上,可以。”
陆宛皱了下鼻子,有些意兴阑珊将面具放回摊子上:“那算了。”
孟青阳明知故问:“怎么不要了?”
陆宛低头去挑其它面具,因为低头的动作,雪白的后颈在垂落的发丝间若隐若现。他重新拾起一个狐狸面具,拿在手里端详一番,说:“我重新挑一个,那个有些丑。”
因为两个人出来时没有跟卓玉打招呼,所以天色一暗陆宛就想回去。
孟青阳看街道两旁点起灯笼,人来人往间还有几分热闹之意,于是想吃了饭再回去。
这附近并无酒楼,不过小酒馆倒是有不少。
孟青阳挑了一家门面看起来比较干净的,捉了陆宛的手腕带他进去。
两人刚跨过门槛,跑堂的笑着迎上来,“二位里面请,想坐楼上还是楼下?”
“楼上。”
孟青阳这人话虽不多,但衣着打扮与举止之间很有些气派不凡,于是跑堂的乐呵呵在前面带路,“好咧,楼上二位!”
将他们两人引到二楼靠栏杆的位置以后,跑堂扯下脖子上的白布在桌子上擦了几下,有些殷切地问:“我见两位公子面生,不如尝尝咱们店里的拿手好菜,再来两壶好酒?”
孟青阳刚要点头,陆宛看了他一眼,“酒就不必了,他不能喝酒。”
到嘴的肥羊不宰白不宰,跑堂的看准了孟青阳是只大肥羊,满脸热情的向陆宛推荐他们店里的招牌甜酒。
“小公子,要不这样吧,我先上一壶给你们尝尝,酒味不重,很利口的。”
既然酒味不重,那为什么不干脆喝茶?
陆宛有些不能理解,只是他没有开口说话。跑堂的怕他不要,不等他拒绝,动作很麻利地去后厨端来了酒。
他上的是甜酒,打开盖子果然没什么酒味。
孟青阳行走江湖喝惯了烈酒,这种滋味寡淡的清酒连碰都不想碰。
上都上了,不喝也是浪费,陆宛翻开酒杯给自己倒了一点,凑到唇边浅尝即止。
孟青阳递了双筷子到他面前,随口问道:“如何?”
这酒滋味清淡,入口有回甘,味道完全不浓烈。陆宛接过筷子,直言道:“很不错。”
孟青阳笑笑,刚要说话,忽然像是有所洞察,往楼下看了一眼。
他们坐的位置是二楼沿街的位置,视线越过栏杆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
在离酒馆不远的地方站了个穿黑衣的男子,虽然男子头上盖着斗笠,但孟青阳凭借身形一眼便认出他是那天与自己交手那人。
隔着一层黑纱看不清男子的表情,不过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让孟青阳意识到他来者不善。
孟青阳腰上挂着一把唐横刀,他伸手握住刀鞘,眯起眼睛盯着男子的肩膀。
倘若他稍有进攻的念头,孟青阳瞬时就会拔刀迎上去。
他神情这般凝重,陆宛当然察觉到不对劲,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头顺着孟青阳的目光看过去——这目光却成了信号,原本站在街上的男子猛然暴起,头上的斗笠往楼上一丢,整个人宛如一只黑翼的鹞子紧随其后。
“锵——”
孟青阳手中的唐刀瞬息间出鞘,刀与鞘碰撞发出清脆的嗡鸣。青光一闪,孟青阳在楼上混乱的惊呼声中提刀挑飞了遮挡视线的斗笠!
只是紧接而来的便是黑衣人细长的剑锋,孟青阳手腕一转,手中唐刀顺势而下,与黑衣人手中的剑碰撞在一起——
这一刀雷霆万钧,火光迸溅,刀与剑在空中悍然相撞,陆宛往后一仰避开剑罡,仍被削掉一缕青丝。
青丝飘然而下,一刀一剑转眼间过了数招,那黑衣人虽然持剑的力度比不过孟青阳,但他的剑法很是刁钻毒辣,更何况孟青阳肩上还有伤。
眼看孟青阳的肩上已经沁出血花,陆宛后退两步,反手摸到身后那桌上的黑木筷子,并指向着黑衣人脸上一甩。
黑衣人脚踩在栏杆上转了一圈,躲开陆宛丢过来的筷子,孟青阳抓住这点空隙提刀而上,刀刃堪堪滑过黑衣人的脖颈。
“该死。”黑衣人暗骂一声,抬手朝陆宛的方向放出几枚袖箭。
孟青阳连忙收刀去接那几枚暗箭,只听得兵乓脆响,三枚短剑被击落到地上,滚落在陆宛脚边,被他一脚踩住。
黑衣人捂着脖子往空中一跃,踩着屋檐跑了。
孟青阳提刀欲追,被陆宛伸手拦下。
陆宛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肩上的血迹,不赞同道:“孟大哥,穷寇莫追。”
孟青阳刚要开口,肩上忽然一麻,是陆宛在他肩膀附近的穴位点了两下。
陆宛一脸凝重地看着孟青阳的肩膀:“伤口裂开了,我们得马上找个医馆给你上药。”
见黑衣人走了,躲在楼梯后面的跑堂探了个脑袋出来,伸手扶正头顶的布帽,小心道:“两位公子,在街尾有家鸿运医馆。”
“好。”
孟青阳从怀里摸出来锭银元宝丢给他:“多谢。”
那跑堂欢天喜地地接了,从楼梯后面走出来送他们,“公子慢走,下次再来啊。”
等他们一走掌柜的拿着账本过来砸跑堂的脑袋:“再来!再来!我让你再来!来个屁来!你没数数吓跑了几桌客人!有的还没给钱呐!”
跑堂的捂着脑袋,举起手里那枚分量很足的元宝:“掌柜的,那位客官给的银子够本了。”
孟青阳晾着半边膀子坐在医馆简陋的大堂里,看陆宛踩着小凳抓了几味止血消炎的药材,放在药臼里捣碎了要敷到他伤口上。
医馆的伙计跟着他忙前忙后,还不忘打听孟青阳肩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有些时候山上的弟子也下来拿些药膏,但都是些跌伤碰伤,没有伤这么重的。”
陆宛替孟青阳清洗了一下伤口附近,边敷药边回他:“怪不得止血的药材都放在上头。”
害他踩了小凳才能取到。
伙计憨笑两声,站在旁边抄着手看陆宛给孟青阳包扎:“小兄弟,小兄弟,你这包扎的手法很漂亮啊。”
陆宛把纱布绕到孟青阳肩后打结,有些羞赧地冲他一笑。
孟青阳的衣裳沾了血,看着有些惊人。陆宛小心翼翼地替他把衣服穿好,又给他理了理衣领。
孟青阳使刀的样子很是潇洒,陆宛头一次见到这般真刀实枪的动武,心中不免有些震撼。
孟青阳也有话要问他:“你会武功?”
方才他跟那个黑衣人缠斗的时候,陆宛丢筷子的手法可不像是随手乱扔的。
也多亏了陆宛,他才能借着黑衣人的破绽伤到他。
陆宛只会一点三脚猫功夫,听孟青阳这么问,他耳尖一红,有些羞愧道:“略懂一些皮毛。”
孟青阳心中一动,想起卓玉说起姬慕容匆忙离开,甚至来不及带着陆宛一起上路。
孟青阳从小叛逆乖张,家中的兄长姊姊总是以长辈的身份管教他,奈何他是家中最小儿子,一直不能以兄长的身份管教弟妹。
他看着陆宛,越看越觉得乖巧漂亮,拿来做弟弟最合适不过。
而且他带来那么多株人参,足够老宗主使用很久。
于是他问陆宛:“宛儿,你想不想跟着我一起学武功,顺便去江湖上走一走?”
陆宛一愣,心里先想到伤还未好利索的青年,“可……”
孟青阳继续道:“武当乃当今第一大派,你不想去看看,顺便与姬前辈团聚吗。”
这个条件太令人心动了,陆宛这几天正挂念着姬慕容,就算孟青阳不提,他迟早也要动身去找师父的。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丢下青年不好。
虽然青年的性格有些骄纵讨厌,但陆宛素来宽厚,并不是喜欢斤斤计较的人。
今天下午青年唤他那声分明饱含欲望,陆宛匆匆离开是被他吓到了。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去谷中找师父寻医问药的人多了,总会有些龙阳之好。
只不过陆宛没想到青年也是那样的人。
想到青年极为俊美的面容,陆宛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去喜欢姑娘,却喜欢男人,当真是可惜了。
从山下回来,陆宛发现宗中并不像想象中那般乱了套。
他原以为他和孟青阳这么久不回来卓玉会担心,没想到卓玉对孟青阳放心的很,他似乎确信有孟青阳在旁,陆宛不会出什么事。
这也从侧面说明孟青阳真的很厉害。
陆宛在心中对孟青阳更加崇敬几分。
出去玩了一下午,陆宛回来时已经将青年给他的惊吓全然抛在脑后了,抱着自己在山下买的点心去找青年。
刚走到门口,陆宛看到那个黑猴似的小杂役蹲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土地上作画,连忙走上前问他怎么回事。
那个小杂役看到陆宛像是看到了救星:“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屋里那位公子……”
小杂役扭头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那位公子好大的脾气。”
陆宛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来自己临走前把青年推倒了。
他让小杂役先回去休息,自己抱着点心敲了敲门:“江大哥,我进来了。”
屋内没有动静,陆宛轻轻推开门,跟坐在床上运功的青年打了个照面。
陆宛以为他会发脾气,没想到青年懒懒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来床边坐。
陆宛乖乖过去坐下,低头拉开纸袋拿了块点心,“给你。”
青年哼了一声,“推倒我便跑,一下午不见人,现在就拿这个打发我。”
“谁让你……”
陆宛原本想说谁让他那么掐他的腰,又用那种语气对他说话,但是话到嘴边刹住了。
有些话不适合挑到亮处说,聪明的人现在应该装傻。
于是陆宛话语一转,改口道:“谁让你那么重,我根本拖不住你,所以换个力气大的人来。”
青年怎么可能看不出陆宛心中所想,他挑眉一笑,也不拆穿陆宛。
反正么,陆宛现在被他吃得死死的,将陆宛收入怀中,于他而言只是早晚的事。
第9章 枯燥无味
陆宛沐浴到一半,听到青年在隔壁唤他的名字,原本不想理会,没想到青年竟喊个没完,大有他不把他喊过去便不罢休的架势。
匆匆冲洗干净头发,陆宛踩上木屐推开隔壁的门:“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青年原本坐在桌边吃葡萄,看到陆宛进来便转向门边,待他看清陆宛的样子时手中的动作居然顿了一顿。
原来是陆宛来的极为匆忙,头发还是湿的,肩上的布料被水珠浸湿,勾勒出单薄漂亮的线条。
青年捏起一颗葡萄,修长的指尖在葡萄上轻轻搓了一下,青紫色的外皮破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青色的果肉来。
充沛的汁水顺着破裂的果皮流到指尖,又顺着指尖缓缓滑落。青年冲陆宛示意一下手中的葡萄:“如月,来尝尝这葡萄,十分香甜可口。”
陆宛双颊被热气蒸的微红,领口略微松散,锁骨上那枚朱红小痣明晃晃地亮着,青年忍不住朝他锁骨处看了几眼。
他靠在门边不进去,瞪了青年一眼:“我当你是有什么急事,你这么着急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尝一口葡萄?”
青年闻此言心中不满,道:“怎么?我觉得葡萄滋味好,心里想着你,不可以吗。”
陆宛不想理他,扭头就走,青年在他身后出声:“你不过来吃了这葡萄,等会儿我还叫你。”
他这般无赖扯皮,陆宛没有办法,只好转身回来,走到桌边伸手去摘盘里的葡萄。
青年拦了他一下,递上自己捏在指尖的葡萄。
他都多大了,还做这么孩子气的举动。
陆宛又气又好笑,张口含住那颗葡萄上的破口,嘴巴轻轻一吮,将果肉吸到嘴里。
青年丢下葡萄皮,看起来有些意犹未尽,又捏起一颗葡萄。
陆宛摇头,意思是不吃了。他准备回去继续洗澡,所以嘱咐青年:“我先回房了,有什么事等会儿再找我。”
他一走,青年换上一副很无趣的表情,单手撑腮,指尖一松,手里的葡萄直直掉下去,先是落到桌上,然后顺着桌面滚到地面上。
陆宛自己沐浴完,又端了盆温水去给青年擦洗身子。
既然是清洗,自然也要照顾到隐私部位。
青年大抵是麻木了,虽然满脸不悦,但是已经没有陆宛第一次尝试给他清洁身体时那么抵触。
“好了。”
柔软的干布压上肌肉紧绷的腰腹,抹掉最后一点水珠。陆宛把干布丢进木盆里,伸手替青年拉好衣服。
青年用胳膊撑在床板上,有些费力地坐起身,低头看了自己的腿一眼。
陆宛对他是真的很好,不但精心调养,每日还要替他揉开腿上的筋脉,以免他筋肉萎缩,下地以后行动不便。
加上青年本身就有内力护体,这样一来原本要很久才能好的腿伤,用不了多久就能与常人一般行走了。
陆宛随着青年的目光看过去,见他对着伤腿若有所思,以为他心有郁结,于是走到床边坐下。
他捉了青年的手,将手指搭上青年的手腕,大概是着急下地行走,青年的脉象有些不稳,隐隐有急怒攻心之相。
陆宛把脉时,青年就靠在床柱上看他。
刚刚陆宛给他擦洗完身子只帮他粗略穿好衣服,此时胸口的衣襟有些散乱的敞着,露出来的胸膛精壮结实,因为被照顾的精细,带着健康的光泽。
他原本就生的高大,陆宛坐到他旁边时简直比他小了一整圈,想与他对视得微微抬起脸才行。
陆宛果然抬了脸,落在青年眼中的脸小小白白的,看起来很是温顺。
“你不要着急活动,”陆宛收了手,坐直了身子,板起脸正色道:“你虽然会武功,体格比旁人好一些,但也不能太过心急。”
“是,”青年靠着床柱,懒洋洋地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陆宛小小年纪,却摆出语重心长的姿态:“你心火内炽,对伤处也不好,我明天给你熬一些调理的药来。不过药石只是辅助,还得你自己静下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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