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绛旋身避开金曜手里的长剑,分神想:金家......他难不成是麓山金家的人?
见他躲避起来格外轻松,金曜不由恼怒,手下招式顿时更加狠厉,几乎让人避无可避。
涟绛回神,意识到金曜是真想要他的命,不由叹气。
他本无意与金曜相斗,但金曜不仅不分青红皂白,说话刺耳难听,还招招直取要害,大有要与他斗得你死我活的架势。于是他只好捏诀化作人身,手中一臂长的软剑轻易化解金曜迅猛的攻势,随后不待金曜反应过来便转手用剑柄打在金曜胸口上。
金曜被他击退,眸色骤沉:“没想到你这狐妖还有两把刷子。”
“我说了我不是狐妖。”涟绛无奈,心说这人是死活不听解释,气死狐狸了。
他皱起眉,回想金曜先前说的话,不满道:“还有什么......什么吸人精气的同伙?你别是非不分地冤枉我。”
金曜觉得他虚伪,再次执剑而上时更显气愤:“你还要狡辩!”
“金曜,住手!”
涟绛侧身避开剑锋,正要回击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不禁疑心是听错了。他循声回头看去,来者却真是金寄枝。
怎么哪哪儿都有他?
涟绛不由得皱起眉头。
金曜握剑的手一紧,硬生生止住剑势,抬头看清金寄枝时他的眼神一亮,欣喜叫道:“兄长!”
“嗯,”金寄枝草草应声,继而将目光转向涟绛,笑道,“绛儿,好久不见。”
涟绛被他这一声“绛儿”叫的直犯恶心,嫌恶道:“我与你不熟,你少这么叫我。”
“怎么会不熟呢?”金寄枝不恼反问,“绛儿,你我同在叹花堂修习,同窗之谊少说也有五六年,这还叫不熟吗?”
闻言,金曜顿时瞪大双眼,指着涟绛怀疑道:“你、你真不是狐妖?”
涟绛眉头皱得更深,他宁愿坐实狐妖的身份,也不想与金寄枝扯上半点关系。
诚然,自授神礼后天帝便命他到叹花堂修习仙法,但这么些年来除了观御和步重,他与其他人都不算相熟, 更遑论是眼前这个自以为是令人生厌的家伙。坦白而言,若非先前金寄枝当众向他示好,他都不一定记得叹花堂有这个人。
“金曜,不得无礼。”金寄枝出声呵斥,看向涟绛时下巴微抬,“这位是涟绛上神,你别再用那些肮脏低贱的妖族来污蔑他。”
金曜不敢忤逆金寄枝,连忙向涟绛认错道歉。
涟绛看着这兄弟二人,倍感不适,想驳斥金寄枝的话又觉无这必要,便只沉默着,瞥向金曜时颇感惋惜。
金曜虽鲁莽、愚笨了些,但即便明知自己打不过,也有勇气除魔卫道,满身正气不知比金寄枝强多少倍,若能好好栽培来日也定能成才。可惜遇上金寄枝这么个兄长,要他不为金寄枝影响,坚守初心只怕是无比艰难。
金寄枝看不出涟绛在想什么,便只当他是对金曜的道歉不满意,数落金曜道:“你师父没教你赔礼道歉要带礼吗?回头记得补上。”
“不必了。”涟绛抢在金曜答应前出声婉拒。他不看金寄枝, 只问金曜道:“刚才你说的吸食精气是怎么回事?”
金曜张口欲答。
“绛儿,”金寄枝笑着拦住金曜,朝涟绛道,“不是我小气,但你我同是到人间历练,这妖怪是我先发现的,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抢我功绩不好吧?”
涟绛斜乜他,他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真想要也不是不行。”
涟绛知他绝不会好心告知,便静候下文。果不其然,他摸着下巴沉吟片刻道:“这样,你今晚陪我用膳,我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你就那么想请我吃饭?”涟绛问。
“想啊,”金寄枝承认,稍不耐烦地问,“你到底答不答应?”
涟绛摸摸耳垂,皮笑肉不笑:“随你爱说不说,反正我也不缺这一个。”
语罢,他转身便走。但尚未走出几步,便听身后金寄枝道:“金曜,等抓到无烟子......”
涟绛驻足,回头见金寄枝脸上带笑,明白“无烟子”三字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他想起先前地牢里所见的幻境,想起廿四娘,思量再三终是沉声妥协:“你最好说话算话。”
“当然,”金寄枝朝他伸手,“你想吃什么?”
涟绛抬起软剑抵开他的手:“随你。”
第110章 噩耗
涟绛说吃什么随意,金寄枝便支开金曜带他去永嘉最有名的酒楼,招呼着小二将店里有名的菜品都摆上。
“现在可以说了么?”涟绛垂眸望着面前满满一桌吃食。
这些吃食色香味俱全,若换做以前与观御一起的时候,他必定已经被勾得两眼放光,但今日他看看桌上佳肴,又看看金寄枝,半点食欲也无。
金寄枝往他碗里夹菜,又为他斟酒:“急什么?反正时间还多,来,先喝一杯。”
涟绛抬眸,指腹按在小巧精致的酒杯上。
“绛儿,”金寄枝见他犹豫着不肯喝,便自顾自地抿一口酒,“我平日里虽然浪荡了些,但是最看不起往酒里下药的人的,你不必这样防着我。”
涟绛瞧着面前歪着身子翘腿而坐的人,意识到今日这酒不入喉,金寄枝便不会松口。
他沉默片刻,朝着金寄枝举杯。
金寄枝见他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不禁拍手叫好:“爽快!”
冷酒入喉,划得喉咙发疼,涟绛忍不住微微皱眉。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无烟子?”金寄枝嘴里虽说着喜欢他,此时见他皱眉却半分心疼也无,反而继续往他杯中添酒,生怕不能将他灌醉,“她是观音恶相,烂命一条,谁杀不都是一样?”
“观音恶相,烂命一条,”涟绛重复着他的话,脸上笑意冰凉不达眼底,“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你们又凭什么要以‘恶相’二字定她生死?”
金寄枝咽下含在嘴里的酒,闻言不解地发笑:“恶相不就是怨气所化么?她若是身无罪孽,又何来的怨气?”
涟绛冷眼看着他,心知无论再说什么金寄枝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便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径直问:“你们说无烟子吸人精气,可有证据?”
“有啊,”金寄枝身子后仰,满意地看着他微微睁大眼, 然后不无得意地说,“那些尸体现在都还放在金曜屋里,你若是想看,我带你去便是。”
涟绛微怔,片刻后回神:“只是尸体而已, 兴许是有人栽赃嫁祸。”
金寄枝闻言大笑:“哪儿来那么多栽赃嫁祸?从观音抛弃她的那一天起,她便注定是要死的,你以为哪个傻子还会多此一举栽赃她?”
他说得这些不无道理。
三界容不下无烟子,想杀她大可直接动手,压根无需再栽赃她。涟绛蹙眉琢磨着,旋即又想若是有人吸人精气修炼邪术不想让人发现,故而将着罪名安到无烟子身上也不是没可能。
思及此,涟绛破天荒地将鱼尾夹进金寄枝碗中,笑问道:“那些尸体都是你们金家的人发现的吗?”
金寄枝受宠若惊,却也知道涟绛不会无事献殷勤,于是话说一半留一半:“有些是金曜先得知消息的,也有些不是。”
“那除了你们金家,”不出他所料,涟绛追问,“都还有谁知道这些消息?”
金寄枝但笑不语。
涟绛目光微顿,正欲问他要如何才肯相告,一个金家的小厮忽然气喘吁吁地跑来。
不知那小厮凑在金寄枝耳边,涟绛只看到金寄枝微微一愣,旋即笑着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并将一袋赏银递给他,和颜悦色地说:“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关头上能有什么好事?
涟绛疑惑不解, 猜想是金曜那边抓住了无烟子, 不禁皱眉:“你当真要杀了无烟子?”
金寄枝啧声:“我不是答应过你了吗?你陪我用膳,无烟子便归你。”
涟绛心中更加不安,他并不觉得金寄枝会是个大善人,一顿饭就能将到嘴的鸭子送人,就能抵消前两次的心头之恨。
果不其然,金寄枝抿一口酒,舒适惬意地眯起眼道:“我记得,你与观御关系甚好。”
听他提及观御,涟绛眉心直跳,没由来的感到心慌,担心是观御出事。
前不久观御带兵去不周山,他都不曾这般心慌过,因为他知道观御定会平安归来。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想,观御仅有半个月的时间便将围攻不周山的妖族收降,并且生擒狼族的二殿下,凯旋而归。
照理说,观御此时应该是在九重天休整,并不会发生意外。可金寄枝挂着满脸不加掩饰的笑,故意说起观御,涟绛忽然不确定了:“他怎么了?”
金寄枝转着筷子用筷头敲击碗沿,愉快地笑。
他不说话,涟绛愈加心慌,强装镇静:“他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金寄枝终于开口。
涟绛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听见金寄枝说:“只不过是与七殿下打了一架,被罚四十九道天雷而已。”
“你说什么!?”涟绛周身一震,瞳孔骤缩。
四十九道天雷,足以伤及神骨,终生留疾。
他知道天帝不喜欢观御, 从来都只将观御当作自己统治三界的筹码。但他从未想过,天帝竟待观御如此狠心,以前施以鞭刑便也就罢了,如今却是能要人命的天雷极刑。
“绛儿,”金寄枝看着他难以置信的神情,企图将手搭到他的肩上,“反正观御天生神骨,四十九道天雷而已, 他不......”
涟绛避开他的手,夺门而出。
金寄枝双手落了空,凝视着涟绛匆匆消失的身影,眼神阴翳地笑起来:“四十九道天雷不会要他的命,狼族的二殿下可不一定。”
金曜回到酒楼中时,涟绛正好疾步而出。
两人撞在一处,金曜先是出声道歉,看清是涟绛后纳闷地叫住他:“上神,无烟子抓到了,你......”
涟绛飞快的步子顿住,看见他身后被擒住的无烟子时再等不及听他说话,只对无烟子道:“想活命就跟我走。”
无烟子扭头不理会他,只当他和其他人一样想杀她立功,口中之言也并非真心。
“我不会杀你。”涟绛扯下塞在她嘴里的麻布,看金曜一眼,“吸人精气者另有其人,我不信你没有察觉。”
金曜倏地抬头,他确实想过另一种可能,所以才会觉得无烟子有同伙。但金寄枝一口咬定此事就是无烟子所为,他作为小辈不好驳斥,只能随师兄们一道捉拿无烟子。
涟绛捏诀解开绑住无烟子的绳索。
押着无烟子的人顿时伸手加以阻止,却又在金曜警告的眼神里缩回手。
重获自由,无烟子看涟绛一眼转身就跑。
涟绛并未阻止,只朝着她说:“如今所有人都想杀你,你逃不走的。”
无烟子驻足。
涟绛接着说:“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跟我走。”
语罢,他也不等无烟子作出选择,只朝着金曜微微颔首,便疾步离开。
无烟子愣了一愣。她扭头瞪金曜一眼,不知是想表达什么,随后三步并做两步追上涟绛的步伐,但是又不敢走得太近,始终与涟绛隔着一段距离。
“我不会吃人,”涟绛一面走,一面说,“你可以跟紧些。”
无烟子半信半疑,试探着缩短些距离,盯着他的背影哑着嗓子问:“为什么救我?”
“你想听什么理由?”涟绛不答反问。
无烟子懵住,接不上话。
涟绛便笑一笑,不再出声。他寻着云沉留下的记号,找到一户农户家中,将无烟子交给云沉:“你帮我照顾她几天,我回九重天一趟。”
他甚至连水都没顾得上喝,急匆匆转身就走。
“小公子!”云沉微愣,急忙追出去,叫住他,“天界有规矩,下凡历练者三年未满不得归天,你......”
他怔愣片刻后转过身,云沉的声音在看清他微红的眼圈时戛然而止。
“可要是我不回去,他受着伤,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渴了连水都没得喝。”
云沉:......
这倒也不至于,长生殿里那么多仙侍又不是吃白饭的。
“我不在的话,他要是伤口疼,都没人帮他吹一吹,”涟绛越想越觉得难过,“也没有人帮他上药,背上的伤他自己又够不到,万一发炎怎么办......”
云沉欲言又止,终于吞吞吐吐道:“其实,凤凰无论何时都可以随意来往于三界之间,你只要找......”
涟绛抹去眼角的两滴泪:“我就知道小山神你一定有办法。”
“你......”云沉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无奈之下正欲叮嘱几句,涟绛先搂了下他的肩,然后捏诀消失得无影无踪:“谢谢你,等我回来一定请你喝酒!”
云沉抬头望向天际,缓缓补全后半句话:“......万事小心。”
第111章 混账
涟绛到长生殿时已然入夜,天色昏暗不清,殿中却不似以前那般灯火通明,反而是只点着廊上的一两盏烛灯。
他轻车熟路地避开守夜的仙侍,推开观御房门时一颗心依旧跳得飞快——他到瑶山寻步重时,好巧不巧撞见步重与人难舍难分地亲在一处。
他彻底呆住,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趁两人还未留意时转身离开,但步重松开那人衣领,转身先叫住他:“涟绛!”
涟绛只好留步,回头才发现步重并不介意他撞破此事,只抬手抹去嘴角被撕咬出的血,问他有何事。
他支吾着说“没事”,并不想打扰两人。
“没事你能来找我?”步重并不信他,进而朝着身后榻上的人抬抬下巴,“你可以回去了。”
那人闻言站起身捡起衣裳往外走,涟绛这才看清他是个男子。
“你们......”涟绛难以置信。
步重:“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他。”
涟绛眨眼,心说你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我就算是知道也分不出他是哪一个。
“行了,”步重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不大自然地咳一声,“你找我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涟绛见那人已走,想是暂时不会回来,便将心里想的都告诉步重。
步重听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私回九重天,你就不怕被逮到挨罚么?”
“罚就罚了,”涟绛无心考虑这些可能,直言说,“大不了跪上几天。”
见他如此坚决,步重便没再规劝。
两人往九重天赶时,步重思来想去,还是问:“你这么紧张他,喜欢他啊?”
夜风吹得涟绛睁不开眼, 也将临到嘴边的“不”字吹回去。
先前云沉提起时,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否认,因为他觉得情爱只能是男女之间,他也深知金寄枝其实并非真的喜欢他——金寄枝送他扇子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争一个面子,但没想到吃了瘪,于是后来故意亲昵地叫他“绛儿”恶心他。
但眼下步重再问,他突然不确定了。
“涟绛?”半晌没等到回答,步重疑心他睡着了,抖抖翅膀试图将人摇醒。
涟绛急忙揪住他的羽毛稳住身子:“我不知道。”
“不知道?”步重被他逗笑,又觉不可思议,“他教你那么多事,连命招都毫不吝啬地教给你,就唯独没给你开开情智?”
涟绛默不作声,步重又说:“你老说你把观御当成哥哥,但依我看,他是一点都不想把你当兄弟。”
“可他待我很好。”
“对你好便是哥哥了?”步重问他,“我对你也不差,你怎么不把我当哥哥?”
涟绛被他问住,良久,别扭道:“......那不一样。”
步重哼声:“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开窍!”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步重又急道:“他那么多个弟弟,你看看有谁和你一样?成日想着念着的,等不到人回来连觉都不睡,一听说人受伤宁愿被罚跪也要去见他......不是我说,你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涟绛被这些话震得心脏狂跳。他想说自己只是关心观御,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没有人对观御的关心能如他这般,就连临娘都不会时时刻刻想着观御。而在见不到面的日子里,让他辗转难眠牵肠挂肚的人也只有观御,便是连步重这陪伴他多年的好友他也只会偶尔想起。
“我,”可他依旧迟疑不定,“我又没有长尾巴。”
步重也觉奇怪。
如若涟绛对观御当真有意,照理说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 他的尾巴都早该长出来了,但至今都没有动静。
思量之中,步重送他到南天门,纠结良久与他说了个听起来不太靠谱的法子:“你不如亲他试试。”
涟绛睁大眼睛,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你就不想知道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意思吗?”步重板正他乱摇的头,“反正你自己也想不清楚,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万一你真喜欢他,说不定亲一亲还能长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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