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绛垂眸,视野都被观御占据。
“呼......”
凉气吹拂在颈间,稍微有些痒。涟绛不禁瑟缩,揪紧手边宽大的衣袖,他又想起昨日夜里观御也是靠的这样近,于是偏头时连声音都有些抖:“可、可以了。”
“不疼了?”观御直起身子,紧接着半跪在他身前,抬眸望向他,明知故问。
涟绛颔首,伸手抓向观御胳膊:“你呢?还疼不疼,我也给你吹一吹。”
“不用,”观御反手握住他的手,望向他时眸色很深,小心翼翼又尤为认真地试探着问,“可以亲一下吗?”
涟绛溺在那道目光里,微微凸起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一下。
须臾,他朝着观御倾身,笨拙青涩地吻上去。
他吻的不深,只是嘴唇贴着嘴唇,少顷便分开。
“哥哥,”他微微喘着气看向观御,眼底有细碎的光,“你可以......随时吻我。”
不需要我的首肯,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答允,只是因为我爱你,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永远有恃无恐。
观御定定地盯着他,盯着他的眼睛,又盯着他微张的唇瓣。
俄顷的沉默后,见观御迟迟没有动作,涟绛难免心急,怕自己一颗真心给他他不要,于是揪住他的衣领仰颈凑上去,一举一动都是懵懂又无知的勾引:“哥哥,吻我。”
观御又抬手按他的眼角,将那里的肌肤揉的泛红,声音沙哑:“别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
涟绛琢磨不出,只是抬手搂住他的脖颈,一边笑一边轻咬他的唇瓣:“吻我。”
下一瞬,涟绛身体倏然凌空,紧接着便被抱到桌上。他惊讶地睁大眼,尚未来得及说话嘴唇便被堵住——观御站在他分开的双腿间,捏住他的后颈又凶又狠地吻了上去。
直到观御拿过方才险些被他失手推下桌的酣茶喂给他,他才在那丝丝苦味里稍微回神,眼睛微红:“你好凶。”
观御屈指碰他的眼角,沾到未擦干净的一滴白色液体时微微抿唇:“还难受么?”
“腿疼,嗓子也疼,”涟绛半卧在榻间一动也不想动,“早知道你......”,话说一半他又住口,皱着眉郁闷道,“我后悔了。”
观御将他纠结的神情尽收眼底,又欲道歉,他却哑着声音说:“罢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你晚上记得给我弄鱼片粥吃。”
观御颔首,俯身亲他薄薄的眼皮:“还想吃什么?”
他既然这么问,涟绛便毫不客气地说了一连串菜名。随后看着他眉头越皱越紧,涟绛忍不住发笑,勾住他的小指晃了又晃:“我与你说笑的,今晚就吃鱼片粥就行。”
“嗯。”观御应声,默默将他说过的菜名记下来。
涟绛从背后抱住他,有些犯困,却又舍不得睡,轻轻将脸靠在他的背上,问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和止戈打起来了?”
观御偏头,刚想说没什么大事,腰间便被涟绛拍了拍:“你跟我说真话,别总是想瞒着我。”
观御沉默须臾,只好说:“他屠戮生灵,抢杀掳掠,并对十六下蛊。”
“下蛊?”
涟绛坐直身子,止戈喜杀戮这事他有所耳闻,但对十六下蛊却没怎么听说过,待观御拧眉解释后他方才知晓一切,怒气冲冲地下榻便要找止戈。
“涟绛, ”观御拦住他,“父王有心护着他,此事......”
“他就是仗着有天帝溺爱才敢行着猪狗不如之事!”涟绛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明明都是他的儿子,他怎么能那么偏心!以前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还这样,还罚你天雷极刑......”
他越说越觉得心里酸疼难忍,想起过往的时光里无论对错挨罚的总有观御,想起那日雪天孤零零跪了一夜的观御……最后索性扑进观御怀里,低头遮住眼底的难过:“他不爱你,那我来爱你。”
观御拥住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他的长发。
“我......我现在虽然没长尾巴,”因着观御不说话, 涟绛便蓦地抬头,心里多有不安,“但我对你是真心的。”
观御低头看他一眼,然后伸手不轻不重地掐他的脸:“我知道。”
但是尽管观御这么说,涟绛也依旧惴惴不安,拧紧眉头寻思着这尾巴到底为什么不长出来。
他还是想将所有确定的可能都给观御, 将爱意公之于众宣之于口,他要与观御在太阳底下坦荡相爱,而不是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偷偷牵手。
“涟绛,”观御试图转移他的注意,让他别再想尾巴的事,别再犯愁,“三年之期尚未结束, 打算何时动身回去?”
在他问完以后,涟绛的神情变得落寞。
涟绛虽然有千百个心眼子都不想回去,只想跟在观御身后做他的小尾巴,但顾念到无烟子与云沉还在凡间等着,只好思量道:“后日吧,后日正好是步重生辰,我刚好带无烟子去瑶山。”
“无烟子?”观御拨弄他的发梢,想起地牢中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子时难免心生不安,“三界众神都在追杀她,你想好了,要护着她?”
涟绛点头,又摇头:“其实也不算是护着,我只是觉得她手不沾血,若是含恨枉死反而易生事端。她若是愿意,那我便送她去瑶山,在那儿好好长大,平稳过一生也算是不负此生。”
观御知他最看不惯那些神生杀予夺,便未多阻拦,只问:“那你想如何与他们交代?”
涟绛向后仰头靠到他肩上:“金寄枝他们想用吸人精气的罪名杀无烟子,但其实凶手另有其人。我只要找到那个凶手,便能证无烟子清白,还她平稳一生。”
“吸人精气能助长修为,”观御微微皱眉,“之前我与止戈交手,他的修为倒是比以前精进不少,但法力并不纯粹,或多或少都带着怨气。”
“嗯……那兴许就是他栽赃无烟子,我找找证……”涟绛含糊着应声,昨夜没睡好,现在困得东倒西歪,话没说完便渐渐没了声气。
观御垂眸,趁他睡着低头在他额上亲了又亲,像好不容易得到珠宝的守财奴,捧着那无比珍贵、来之不易的亮闪闪的珍珠爱不释手,恨不能含进嘴里,捧进掌心里。
涟绛被他闹得有些痒,迷糊间朝他挥一挥手:“别闹……”
“嗯。”观御就势抓住他的手吻他的手指,总觉得他哪哪儿都好看,尽管分明已经看了五六百年,也依旧觉得看不够看不腻。
他还是想和涟绛共度余生,哪怕明知天帝不会应允,他还是想尽力试一试。
第114章 邪魔
一日半的光阴转瞬即过,临到离开九重天,涟绛依旧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要与观御分开,而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于是心里难免不是滋味,连看树梢并肩而立的两只飞鸟都觉得自己可怜。
他来时是夜里,走时也是夜里。
观御一路送他到天门外,怕临近冬日的风太冷,便差人取来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到人间后万事小心。”
“嗯嗯,”涟绛十分敷衍地点头,这些话观御念叨了成千上万遍,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你也小心。”
步重在前面等他,他慢腾腾地走出几步,又飞快地折回去,揪着观御的袖子眼巴巴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找我?”
观御低头,但还没出声,他又说:“算了,你还是不要来了……最近事情那么多,你身上伤又没好全,若是有空还是多休息吧,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风太冷了,吹得他受寒,鼻音浓重。
观御伸手拢一拢他披着的大氅上的那圈雪白的毛领子,倾身将他圈进怀里:“得空便来找你。”
得到想听的答复,涟绛这才依依不舍地将人推开,转身再次告别时又觉自己方才太过粘人,怕观御嫌他烦,小声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话太多了?”
观御看出他的纠结,微微颔首:“有一点。”
涟绛:......
“你明明都知道我想听什么,怎么就——”
话音未落,观御忽地上前一步按住他的后颈吻他,将那些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堵回去。
须臾,观御轻咬他的唇瓣,又稍微用力揉了揉他的后颈,松开他道:“去吧。”
涟绛在这浅尝辄止的吻里迷失自我, 乐不可支。 直到夜风刮在脸上带来刺疼,他才倏然回过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观御又在和他耍小心眼,毫不费力地用一个吻抵消他心里那点不满,而他偏偏又很吃这一套。
太好哄了。
观御目送他与步重离开,转身与月行交谈:“客奴尔招了没有?”
月行摇头:“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他依然是不肯张嘴, 咬死说要见您。”
“嗯。”观御颔首,旋即朝神狱走,却在半路上被临娘拦住。
临娘看上去有话要与他说,但几次三番欲言又止,他便支开月行,寻了僻静的地方:“临娘,有话但说无妨。”
“殿下,”临娘眉头紧蹙,之前她见观御满背的血便觉奇怪,而翌日瞧见他天不亮便匆匆往水中月走,于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未免心生担忧,“小公子......”
她犹犹豫豫,忽地跪倒在地:“殿下,小公子是世上最后一只九尾妖狐,也是魔骨附身的最好容器。他生来便有邪性,来日魔骨复生,他必定会成大妖大魔,老奴还请殿下......莫要对一只妖物动情!”
观御扶她,她却不愿起,弓着腰低着头跪在观御面前,好似只要观御不答应,她便长跪不起。
“我知道他易成魔。”观御垂眸,望向临娘。
后者错愕抬头。
观御的生母素姻跳下弑神台后,先帝率三界诸神屠戮九尾狐一族,并下令决不可再提往事,那之后本就寥寥无几的知晓九尾妖狐一族是魔骨容器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么些年来也从未有人在观御面前提起过,观御又怎会......
看穿她心中所想,观御沉默片刻,解释说:“妖魔好饮人血,涟绛他......自幼便爱咬人。”
年纪小时,观御以为天底下所有狐狸崽子都一样,见人就咬,怎么都学不乖。后来年纪渐长,他也渐渐意识到涟绛与其他狐狸崽子不同——涟绛每一次咬完人,都喜欢伸出舌头去舔流血的伤口,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试探着咬第二次。
而每一次如愿以偿地喝到血,涟绛脸上的神情都格外餍足。
涟绛之所以爱黏着他,也并不是只是因为觉得他长得好看,更因为他是天生的神族,血里涌动着充沛的灵力,是邪魔最好的吃食。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涟绛的身世,但无论哪一种都难以解释涟绛的种种行为。直到玄柳带他去神狱,他在那儿见到那个疯疯癫癫的罪神,听到“尾巴”二字,才终于恍然大悟。
——九尾狐动心生尾,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他,他会......他会死,他的骨头、骨头沉进海里...他看着你!他看着你,眼睛里都是泪......血、血...到处都是血——”
那个人的声音尤在耳畔,观御只觉心颤。
因为魔骨无形,若想杀它必须先借九尾狐之身困住它,所以玄柳让涟绛去人间,要他三年内找到心上人,要他长出尾巴。
只是玄柳并不知晓,涟绛的心上人是观御。
而观御守着涟绛,结印压制涟绛第九条尾巴的生长。
他既想要涟绛爱自己,又想要涟绛平安。
他贪婪、自大、野心勃勃。
“殿下......”临娘终觉难以置信。
观御将她扶起,眼底没什么情绪地说:“我会看好他。”
“可如今桑女入世,魔骨复生在即,殿下,他要是真成魔——”
“若他成魔,”观御垂眸,袖下五指紧攥成拳,眉眼间却冰凉一片,无分毫不忍,“我会亲手杀他。”
瑶山地处东南,其山多梧桐,春夏之季葱郁苍翠,秋冬之节金黄赤红,遮天蔽日。
涟绛急匆匆赶至瑶山时,宴席刚开。
他与云沉环视四周,最终带无烟子一道挑了个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但位子还没捂热,步重便拽着他去大殿正中。
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在一处,其中一个又是今日摆席做东的人,难免惹得众人侧目。
步重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也不顾涟绛的推拒,强行按着他叫他坐下:“行了,你就坐这儿,反正这位置早就是留给你的。”
涟绛拗不过他,而这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也不成体统,便遂他的愿,心想坐一会儿填饱肚子便开溜,熟料这一坐便是大半个时辰。
殿中歌舞升平,鼓乐震天,宾客齐聚一堂,欢声笑语,欣然快活。
但涟绛在这热闹里只感到头昏脑涨,掐着眉心摆手拒绝一个又一个捧着酒杯前来搭话的人。
他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些个神仙面上看着憨厚老实,但其实一个两个都精明得很,知道他与观御关系好,便搭着笑来敬酒,更有甚者笑眯眯地往他手里塞金子,盼着他能在观御面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
全都是虚伪小人。
涟绛将金子还回去,嘴里不饶人,三言两语直说的那些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想发作又不敢,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
楼弃舞便是在这时来的。他与那些神仙截然不同,手里既没端着酒,也没拿着金子,只是躬身作揖道:“上次在桃山,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涟绛囫囵咽下嘴里的栗子糕,抬头瞧见他时稍挑起眉,显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他的眼睛和观御实在相像。
但涟绛记得人,却没记住名字,开口时难免迟疑:“楼......?”
“楼弃舞。遗弃的弃,飞舞的舞。”
“楼弃舞。”涟绛恍然大悟,颔首喊他的名字,末了心觉他不止是来道谢的,便多问一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金公子说,”楼弃舞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直直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无烟子身上,“公子执意从他手里救下观音恶相。”
涟绛坦然承认,紧接着又听他说:“我知道真正作乱的妖魔是谁。”
闻言,涟绛起身,嫌殿中太过嘈杂, 招呼着他往外走。
直到院中涟绛方才觉得清净几分,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你觉得是谁?”
楼弃舞答:“天帝第七子,止戈。”
“哦,”涟绛对他这话并不感到意外,倚在树上懒洋洋地打呵欠,只问,“你亲眼瞧见了吗?”
楼弃舞没接话。
“这世上的事,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涟绛伸伸懒腰,见状轻拍他的肩。
掌心碰到他的肩膀时,涟绛心下微惊,脸上却未加以表露,继续道:“更何况是未见之事。”
话说到这份儿上,有心听的人自然会明白话里的意思。
涟绛以为楼弃舞会是个聪明人,便纵身跃上梧桐树,身子后仰躺倒在树干上,闭目养神。
迟迟等不到树下的动静,他不禁疑心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含蓄了些,以至于楼弃舞真没听懂,于是索性挑明道:“你还是回去吧,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而且牵连甚广。你法力低微,就不要跟着瞎掺和了。”
鬼知道止戈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楼弃舞在这时抬头看向他,又在触及他的目光时很快低下头,盯着树干说:“我有办法抓到他。”
“什么办法?”涟绛摸摸肚子,饥肠辘辘,可明明才刚吃饱。
楼弃舞沉默良久,终于在他扛不住饿打算折回去再吃一顿时缓声说:“他喜欢吸食楼里小倌的精气,我可以帮你引他出来。”
涟绛不曾听说过楼里小倌,便追问几句,一边听一边稀奇地睁大眼。
他倒是不知,原来人间还有这种地方。
“人间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楼弃舞看着他,随意说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带你去逛逛。”
涟绛点头刚想说好,陡然想起观御还孤零零地待在天宫里,也不知道吃没吃好、睡没睡好,顿时没了兴致,转回正题说:“你这法子倒是不错,不过扮小倌这事我来就行,你不必去冒这险。”
“你不擅长此事,恐怕瞒不住他,”楼弃舞还想再与他商量,“还是我来吧。”
涟绛摇头拒绝,越发觉得楼弃舞不对劲。
要说好心,那他这好心也太过头了;可要说他别有所图,一只连尾巴都没长全的狐狸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
缩骨、易容。
总不能是丑到无法见人才出此下策,他到底是谁,又想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怕被猜忌,在涟绛再次出声拒绝时,他终于松口,不再同涟绛争。
涟绛朝他道谢,转身回殿中寻步重时听见他在身后说:“我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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