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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狸(二百)


难怪玄柳根基全毁却还能重新修炼,难怪一个天界中人会知道用相思骨让人起死回生的邪术。
楼弃舞笑看着两人,“不要误会,我与他可不是一伙的。我只不过是不忍心看一个父亲失去自己最重视的儿子,帮了他一回罢了,往后他做的那些事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他这般说,是想与玄柳撇清关系。
松晏心下了然,楼弃舞深知玄柳必会阻拦他与沈万霄,甚至如旧时一般巴不得他死,所以才顺水推舟,不费吹灰之力借由玄柳之手达成目的。
早在那时,楼弃舞便想好了今日。
果不其然,楼弃舞边将桌上的匣子打开,边道:“找人帮忙定是需要些诚意,松晏,你瞧我这诚意够不够。”
随着匣子打开,浓烈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
松晏忍不住皱眉,垂眸瞥向匣子中的东西时瞳孔骤缩——竟然是玄柳的头颅。
血还未干,淅淅沥沥地顺着匣子缝隙往下淌。
松晏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而沈万霄静静望着匣子里的人头,面无表情。
“啪!”
松晏伸手将匣子合上,抬眸冷冷注视着楼弃舞。
“看来你很满意,”后者眼底有似是而非的笑意,“松晏,我替你杀了他,你是不是也该帮我一回?”
玄柳身为天帝,他一死,三界无主,必将大乱。春似旧若想毁灭三界,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楼弃舞这是,逼他与春似旧交手。
“你早就想杀他,”松晏微微抿唇,“他将白三娘困于灯中千年,你本就恨他入骨,倒也不必说是帮我杀他。”
楼弃舞闻言笑了一笑,“没错,我确实恨他,但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他,我大可以让他生不如死。我杀他,只是为了给你送一份礼,反正......千年前你便想杀他,但一直都没能得手。现在好了,我替你做了这件事,你不必再为此发愁。”
松晏敛目,须臾,平静道:“天界有那么多仙神,即使春似旧卷土重来,也轮不到我动手。”
“你怎么还不明白?”楼弃舞嗤笑出声,“春似旧根本无心毁天灭地,他一直都是冲你而来。”
从万年前始,春似旧想毁灭的便不是三界,而是松晏。
因为松晏毁了春似旧与悯心的婚事,更因为松晏与府青两情相悦,惹天妒。
松晏静默不语,心知肚明。
即便楼弃舞不说,他与春似旧也会有一战。万年前埋下的因,终于快要结出果。
楼弃舞又道:“你要是想让三界都为你陪葬,我没有任何意见。不过你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你的家人朋友。松晏,你若是舍得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与春似旧手里,我无话可说。”
说完,他便背过了身,像是并不愿搭理两人。
松晏看着他的背影,少顷,再次问他道:“春似旧现在何处?”
“我杀了玄柳,”他微仰起头,眯起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房顶,“但九重天仍有玄柳。”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松晏转头,恰好沈万霄也扭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松晏先低头移开视线。
对面楼弃舞望着两人,边说话边朝门外招手,“过来。”
松晏疑惑地转身,目光落在来人身上,顿然浑身一震。

楼弃舞走到宋致身边,而宋致木然睁着眼,傀儡似的无甚动静。
他抬手在宋致面前晃了晃,慢声说:“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其实很早以前你便见过她。”
松晏注视着他,只见他将宋致脸上的面具缓缓撕下。而面具之下,赫然是假观音的脸。
——当初确是楼弃舞指使假观音,意欲以恶煞之力助长无望海中的血煞之力,助魔骨破印。
“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楼弃舞狐疑地打量两人,随后语如惊雷,竟叫松晏喉间干涩,哑然无言。
他说:“这是你阿姐。”
松晏双手紧攥,他的阿姐早已在千年前随素姻离开,而后来的拥渔,年少夭折。
“千年前玄柳杀了她,但她的魂魄一直没散,”楼弃舞解释道,“那时我在人间遇到她,见她可怜,便叫她跟着我。”
他稍作停顿,眼睛微眯,“不过她不够争气,直到二十五年前才重新化形。当时我没想继续留着她,便将她丢在山下,没想到被你娘捡了回去。”
那时松晏还没出生。
“后来你出生,玄柳知道你的存在后想要杀你。你娘怕连累拥渔,便在得知我曾救过拥渔后,将她重新托付给我,而对外称是因病逝世。”
松晏身体紧绷,又听他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教她法术,她帮我做事,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宋致从小生在宋家。”松晏道,“而我姐姐幼时与我在一处。”
楼弃舞轻轻啧声,知松晏不信,复又解释道:“她跟在我身边,对我忠心耿耿,那我总得给她个身份。
二十香宋家宋夫人,怀胎早产,诞下死胎。我将她送去,既成全了宋夫人求女之心,又让她后半生荣华富贵,吃喝不愁,这不正好两全其美?”
松晏冷眼看着他,头一次见人将自己的过错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好像他从未控制、利用过拥渔一般。
楼弃舞对他的神情十分不满,“后来我还将她引荐给扶缈,让扶缈收她为徒。松晏,这你还要怪我么?”
“你想如何?”松晏问。
在此时将拥渔推出来,封住她的脉络让她形如傀儡,行动不能自如。松晏并不觉得,楼弃舞是好心以待。
果不其然,楼弃舞说:“若你能帮我拿回眼睛,她便是第二份礼物。”
闻言,沈万霄捏诀便召出承妄剑,剑尖直指楼弃舞喉咙。
楼弃舞不躲,笑着虚握起拳,原本面无表情呆若木偶的宋致顿时痛苦地皱起眉,发出一些嗬嗬的声音。
沈万霄眉头微皱, 霎那间长剑入鞘。
“不要试图从我手里抢人,”楼弃舞也松开手,望着沈万霄道,“她的命在我手里,我想让她死,她便必须死。”
“你!”松晏不由感到愤怒。
沈万霄摁住他的手,问楼弃舞道,“若没做到,你便要杀她?”
“不会,”楼弃舞扯动手里的丝线,让拥渔退下,继而目光转向松晏,“这世上能杀春似旧的只有你一人,你一定做得到。我以她作要挟,只不过是怕你无所顾忌,伤了我的眼珠子。”
说完,他不待两人再问其他,绕过他们便往门外走,“我等你们消息。”
松晏抬脚欲追,却被沈万霄拦住。
他顺着沈万霄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原本该在骆山等着他们找去的人此时正站在客栈二楼,低头笑眯眯地望着他们,不知看了多久,听了多久。
两人走上楼梯,没走几步,松晏又匆匆下来,将桌上摆着人头的匣子端走。
扶缈房中点着香片,浓郁的檀香有几分让人头昏。
松晏抬手掩鼻,还没说话,沈万霄便心有灵犀地将紧闭的窗推开。
“好久不见。”扶缈用手指捻了捻香灰,又放到鼻前嗅了嗅,淡声问,“二位最近过得可好?”
松晏凝视他,片刻后目光往下落到满桌尚未动筷的饭菜上,心里更加不满,皱眉道,“你少说废话。我问你,你装成我师父,想方设法地让我去找灵玉,解开春似旧封印,到底是为了什么?”
“先吃饭、吃饭,”扶缈拿起碗筷,“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松晏对他这态度颇有微词,但见沈万霄端起碗后终是咽回了嘴边的话,也跟着拿起筷子。
扶缈说吃饭便真的只是吃饭,期间松晏忍不住反反复复问了他好几遍,他都是一边装聋,一边往松晏碗里夹菜,颇有些想用饭菜让松晏闭嘴的意味。
松晏望着碗里快堆成山的饭菜,实在是没有食欲,便只敷衍地扒拉两口,随后杵着下巴看沈万霄吃。
其实沈万霄不太吃这些人间的东西,几乎每次吃都是陪着松晏一起。是以他见松晏停筷,没多久便也搁下了筷子,低声问:“饱了?”
“不怎么想吃,”松晏倒茶给他,随后挪着椅子往他身边靠,“一会儿去鬼市吧,我听说那里有很多人间吃不到的美食。”
沈万霄颔首应声,没有与他说鬼市那边的美食都是相对于鬼族而言的美味,其他族类并不一定吃得惯。
“那我们今晚便不睡了,就去逛一夜。”松晏隐有期待,大半身子都靠到沈万霄身上,全然不理会扶缈偶尔瞟过来的目光。
“嗯。”沈万霄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对面扶缈终于是看不下去,擦擦嘴咳嗽几声。
松晏这时才分了点目光到扶缈身上,问:“吃饱了?”
扶缈刚点头,松晏紧接着说:“那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嗯......”扶缈摸摸胡子,“这都是因果宿命......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这话说了约等于没说。
松晏眉头皱得更紧,又听他笑眯眯道:“老夫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能说的也说完了。以后如何抉择,全在于你。”
“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松晏驳斥他。
先前楼弃舞说的不错,春似旧不是为踏平三界而来。
松晏身后永远没有退路。即便他自私到底,不去做这救世的神,春似旧也绝不会让他平静度日。
春似旧首先是恨他、嫉妒他,其次才是厌恶三界众生。
所以如今纵然他已经回到世间,他也暂时未对天下苍生下手,未将三界当作玩物,肆意践踏。他在等松晏与沈万霄,耐心已经渐渐告罄。
扶缈起身,披上漆黑的斗篷往夜色中走。
松晏这才发现,他苍老了许多,连身子都开始佝偻。
“记着,”外头扶缈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 边走边说,“世间种种,不破不立。”
又是这句话。
松晏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他曾经便说过这话。
“不破不立。”
心念电转间,松晏蓦地明白过来,心颤之余仍有些许不敢确定。
往鬼市去时,他问沈万霄道:“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另寻新欢?”
沈万霄偏头望了他一眼,认真地答道:“不会。”
“哦。”松晏怔怔低头,片刻后问,“那你会不会......殉情?”
沈万霄脚下步子一停,还未说话,松晏又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你当没听见就好。”
他讪讪地摸着耳朵,自己都被这话吓到,也被内心深处阴暗的念头吓到。
他想,既然求不到同生,那为何不求共死?反正生死都算是在一处。千秋万代合葬一坟,也是同枕而眠,永不分离。
沈万霄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他,沉默须臾后探手抚摸他的眼角,说:“别怕。”
“我没害怕,”松晏抓住他的手往他怀里靠,“我就是......不想离开你。我们都已经分开过那么久了,我不想再......”
“小晏。”沈万霄抱着他,掌心揉过他的发顶,“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松晏闷闷地嗯了一声,说到底还是觉得此生难全前世未成之事。
他只能与天对赌。
或许是因中元节鬼门大开,许多鬼都去了人间,回家去看亲人的缘故,今日的鬼市并不十分热闹。
两人在集市上晃荡一圈,没找到什么想吃的,便原路返回。
来时松晏说逛一夜,但或许是太过冷清,这夜才过了一半不到他便开始犯困,哈欠连连地往沈万霄身上靠,没骨头似的。
沈万霄半扶着他,不太好走,索性蹲下身让他趴到背上,于是原先的两个人影变成一个。
“沈万霄,”松晏将下巴搭在沈万霄肩上,手指摸到他喉间的红痣上,垂眸问,“疼不疼?”
聚浪穿喉,哪儿有不疼的?
沈万霄托着他往上颠了颠,轻嗯一声,随后道:“疼过。”
松晏偏头望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揪得厉害。
沈万霄心里也疼。
他背着松晏,踩着满地月光往客栈走,身旁鬼魂来来往往。
回到客栈时松晏睡意散了几分,洗漱后窝在榻间往沈万霄身上蹭,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
“不困了?”沈万霄拢着他,将他往怀里带了带,偏头亲在他额头上。
松晏低低应声,随后说:“你睡吧,我再看看你。”
话音刚落,他的视野里便一片漆黑。
沈万霄伸手遮住他的眼睛,捏诀灭掉房里唯一点着的烛火,轻声说:“以后再看也不迟,睡吧。”
松晏眨眨眼,见沈万霄没有松手的意思,便只好闭上眼乖乖睡觉。
但他心里有事,总归是睡不踏实,一夜醒了好几回,趴在榻上撑着脑袋盯着沈万霄看,像是想将他的模样永远都刻在心里。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上手,指腹顺着沈万霄的眉毛滑到眼尾,再到鼻梁。再往下,碰到沈万霄嘴唇时,他的指尖猝然一湿,陷入湿软温热的地方。
“你怎么醒了?”松晏被惊到,猛然缩回手。
沈万霄虚拢起他的头发,睡意全无,“梦见有狐狸蹭我,便睡不着了。”
松晏心虚地偏了下头,“你睡吧,我不闹你了。”
“嗯,”沈万霄应着声,手却往他衣裳里伸,二话不说便握住他的腰。
掌心粗糙的茧子摩擦着肌肤,松晏忍不住轻喘出声,将头埋进了软枕底下,闷声说:“天都快亮了,白日宣淫你羞不羞?”
闻言,沈万霄不由得轻笑一声。
松晏在这声笑里软了半边身子,顺着他的力度抬臀挺腰,耳尖稍微有些红,“你轻点,嗯......”
尾骨忽然被按住,松晏受惊似的往前躲,但又被拦腰抱回来。
“疼不疼?”沈万霄抚摸他的尾骨,没有掺着半分情色意味。
松晏闻言微微恍神,而后小幅度地摇摇头,道:“不疼了。”
沈万霄叹了口气,扯过被子将他盖住,侧身从背后抱住他,一臂自他颈侧穿过捂住他的眼睛,挡住天将明时微弱的光。
“睡会儿吧,”沈万霄亲了亲他发红的耳尖,“我陪着你。”
松晏伸手搭上他的胳膊,良久,终于在他臂弯里沉沉睡去。

两人这一觉一直睡到晌午,最后是被窗外刺耳的尖叫声吵醒。
松晏匆匆披衣下榻,探头往窗外看去,只见外面院子里挂满断臂残肢,地上有一滩又一滩的血,像是大地的伤疤。
而庭院正中,春似旧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鸦黑长发随意披散着,发梢隐约泛着丝丝血气。
该来的终归要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松晏闭了闭眼,搭在窗沿的十指紧绷泛白。
见状,沈万霄抬臂轻揽他的肩,“别怕。”
松晏抬头望向他,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
院中春似旧似是察觉到两人的气息,十分敏锐地抬头往窗边看来,满目恨意中掺杂着笑意。
他朝着松晏努努嘴,眯起眼睛无声地说:“抓到你了。”
松晏冷冷注视着他,随后与沈万霄飞身而下。
“啊,”春似旧微微张大嘴,仿佛这时才瞧见沈万霄,“阿青,你也在啊。”
沈万霄未应声,春似旧便歪歪头,笑道:“怎么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还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
他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既无辜又天真。
但松晏与沈万霄都明白,这只是他的伪装。他本质上是一个疯子,可爱与纯洁这些词与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狐狸,”春似旧将目光移向松晏,“你毁了本尊与哥哥的婚事,背叛本尊,将本尊封印在无妄海下那么多年,可想好要如何偿还了?”
松晏瞥一眼身旁鲜血淋漓的、破碎的躯体,眸中如寒雪封冻。他拉开勾玉弓,尖锐冰冷的箭镞直指向春似旧心口:“悯心于你无情,你困着他,反而是教他恨你。还有,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拿这些凡人开刀,伤及无辜,算什么本事!?”
闻言,春似旧哼笑出声。他举剑贴紧脸颊,并不惧正对着胸口的勾玉弓,柔声道:“本尊巴不得悯心恨我。恨,才会让他记住本尊,永远、永远都不忘记本尊。
至于这些人......呵,反正迟早是要死的,本尊帮他们早些走上这条路,他们应当感激本尊才是!”
“不可救药。”松晏心下一沉,明白春似旧已然彻底疯魔,断然听不进半分劝诫,这一仗避无可避。
他松开扣住弓弦的手,只听啪的一声,箭矢飞快射出,竟快至难见箭影。
但春似旧比这箭矢还要快上几分,眨眼间已然逼至他的身前,攥紧销魂直往他的颈间划去。
他连忙退身闪避,眼前青白剑光乍然亮起。
两把长剑用力相撞一处,力度之大,震到连掌心都觉发麻。
沈万霄猛地抬脚踹向春似旧。后者仰身避开,同时挽出剑花直割向沈万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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