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他们处境危险,很多次因为孩子和大人的恶意九死一生,在那种情况下,江日虎也仅仅只是流着眼泪搂着他默默祈祷,可是却没真去实践过。
江日虎,以及其余的江家人,都避讳着这位自家的守护神。
如果不是江月鹿上楼,从洞里把他找出来,夏翼是不是还要和老鼠一起沉睡很久?
也许他根本是醒着的,他只是虚弱,没有力量,因为没有人信奉他,连自己庇佑的人都不。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里,接受了这一切。
一个敏感、会为他人的考虑的神明,连他表情一丝的停顿都能捕捉,然后说要么我把虎头玩偶还给你。
他根本没想过伤害谁。
可江月鹿却感觉得出来,这群人是在害怕江家背后的神明——空构之神,为什么给夏翼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不好听。
他皱起眉,还是自己起的更好听。
童眠就在旁边,看着他脸色由阴转晴,“你还好吧?”
冷问寒也关切地看着他,尽管只有他能看出冰疙瘩脸上的关切。
“你上次被……那谁控制的那次,我们都没发现。”他们这是留下后遗症了,不知道江月鹿什么时候又会被神思控制,“一路上没停歇,它……很可能还在你身体里,一定要小心。有什么不对,记得跟我们说啊。”
提起那位神明,两名学生很尴尬,只能用它和那谁含糊过去。
他们本该信神,如今的行为算是大逆不道,江月鹿笑了,答应他们,“好,我有不对立刻告诉你们。”
“行了,都少说几句。”
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个人开始说话之后,地下的房间变得更安静了。
这一定是个位份极高、说话很有分量的人。
有人干干一笑,语气充满了恭维,“乌大长老,这次找我们过来,可是神明那边有什么吩咐?”
童眠张嘴,无声道:“乌夜明?”
乌夜明听了,没立即回话。
山洞的收音效果太好了,他们甚至可以听到他喝茶的声音,很缓很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胸闷的尴尬沉默。
就算乌夜明这么轻视对方,对方也没敢说什么,干笑道:“如今是乌大长老你们最能在神跟前说上话了,要是有什么预言,可要先跟我们说呀……”
乌夜明哦了一声,“预言?”
“是啊是啊,神音指引我等未来的方向,离了祂老人家我们做什么都不行啊。”
乌夜明笑了一下,“你们想知道的是指引方向的神音,还是指引你们赚钱的神音,自己心里清楚。”
“这、这……乌大长老怎么能这么说?”
乌夜明若有其事,就像不知道自己撕开了谁的遮羞布,“各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没意思了。你们明明清楚今天是为什么把大家喊来。”
“这等机密,我们哪里会知道……”
“是啊是啊,这话可不能乱说。”
“神明在上,我等诚心天地可鉴!”
每一个人都说着可笑的话语,每一个人的面孔看起来都不真诚。乌夜明冷冷地看着,几乎要冷笑出声。
慢慢地,他抬高视线,看到了一笼神龛。
这个神龛和每一家族的神龛都不一样,里面没有供奉神像。
一般来说,各家的族神神像都由家族长辈严格描述,再加以刻画。族神,是家族的神明,和各家的巫师关联紧密,因此,不管有多沉默,每一家都会有人见过族神。
只有一位不一样。
那位神……天地之间唯一的神,非常古老,古老到没有人见过祂,只聆听过祂的神音,因此无法被人想象。
祂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供人时代传唱的颂歌却记住了祂的次次伟大之举。
洪灾、干旱、猛兽、军队……
随便什么,就能夺去人的生命。
古老的过去,人和蝼蚁没有分别。
蝼蚁加固土地,人类加固城墙。
水能淹没蚁穴,也能淹没城池。
唯独不同的是,人会祈祷,人能通神,人有欲望,会渴望更强大的对象……人会趋利避害,臣服在最强大的力量面前。
乌夜明的视线穿过各执己见的闹室,凝聚在百年沉静的神龛。
和他小的时候看到的一样寂静,神明不言不语,宽厚慈爱,庇佑着他们所有人,不图回报,这才是神。人神之别,就在于此。
耳畔响起了当年跪在神龛前,乌家长辈们说起的话。
“夜明,巫师们的心变了,被世俗腐蚀了。神的眼睛都快要看不见,最近每天夜里都下雨,那就是神流淌的泪水,他怕自己再也无法帮助我们,我们巫师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你一定要记住……”
“乌夜明,乌家所有人竭尽全力照出的光亮,是为了神明大人,这一点,你永远都要记住……”
“即便所有人背叛,你也不能……”
“砰——!”
在争吵之下,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供桌,整个神龛都被带着摇晃一下,最后,一角漆木掉在了地上。
“啪嗒。”
乌夜明的手停住了。
“你弄坏了神龛。”他是笑着说的,但谁都不敢呼吸。
乌夜明走了过去,将漆木块捡起来,用干净的白帕子擦拭了好几遍,试图重新安回神龛,可是几次三番都掉回了手心。
最后一次掉落,他没再坚持放回。
轻声道:“你们弄坏了神明的房子。”
他似乎不是在说神,而是在说一个普通人,说你们把人家的房子给弄坏了,住不了了,不光如此,乌夜明注视着神龛的眼神,也充满了雏鸟的眷恋。
接着,他转过来,紧紧盯住了所有人。
恨意和戾气喷薄而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来的。没错,那个消息就是我放出去的,绝对准确的预言又出现了,伟大的神音将指引我们避开一切危险,取得常人不能拥有的财富……这个假消息,就是我放出去的。”
下面像是炸开锅一样。
“假的?!”
“你骗我们???”
有人气红了脸:“乌夜明——你放肆!大胆!竟然冒充神的名义欺骗我们这些长辈!你真以为,乌家离了你就不行吗?还是我们巫师一族,离了你们乌家不行?!”
乌夜明抚掌道:“好,好好。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刚才假惺惺的,看了是真觉得恶心。”
“你——”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刺激气人,但看着却是比刚才高兴了一些,“不过你有句话说对了,乌家人很多,我的话也不是谁都会听。”
说到这里时,他隐隐约约看向了后方的乌家人,后者尴尬地扭开脸,他才转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但乌家就算再不济事,也要比你们这些虚伪的人强多了。”
“这些年来,你们靠着神谕积累财富、繁衍子孙,日子过得太平顺利,早就忘记了对神明的礼仪,你们的心啊,早就变了。”
各位长老习惯了被人追捧,怎么受得了被人指着鼻子再三刻薄?
有人被激得口不择言,“可是神力的确微弱了呀!!”
“微弱……为什么微弱你们不清楚吗?”
乌夜明瞥了一眼神龛,眼神从柔和变得冷冰,“我倒是不懂了,各位不是昨天才在家宴上说,鬼衰巫盛的局势还要持续很久,区区鬼都不足为惧吗?怎么今天在祭坛,在神龛面前却改口了?”
“家宴……”
“乌夜明,你监视我们?!”
来人怒气冲天,看向另外的乌家长老们,“好好好,既然大家都撕破脸了,不如说得更清楚些。那天的家宴上,你们不是也在吗?哪些话是真心,哪些是违心,我不信你们不知道!不然你们也不会来参加我们的宴会了!”
“你们明明也心里有鬼!大家都是想入世享清福的,都有一百个心眼子,怎么你们乌家还要又当又立!”
乌家长老长叹一声,“夜明,算……”
乌夜明六亲不认,“长老,如果我记得不错,现在乌家的主事人应该是我吧?”
“你们背着我私下和这些人来往,早就违背祖训,我都没有家法惩罚,哪轮得着你们在此放屁?”
“你——”
乌夜明又成功气倒了一群人。
江月鹿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暗笑一声,这个乌夜明,他还挺喜欢的。
童眠和冷问寒的脸色可就有些精彩了。
主要是他们耳濡目染,老师们一直渲染出来的乌夜明是大坏蛋、大叛徒的形象……今天一见,居然很是接地气。
尤其是童眠,对这种能把白胡子说教老头气得翻跟头的人天然有共鸣。
乌夜明成功将自己人和外人气得人仰马翻,完全不管自己身上有多少道怨毒的视线,他知道这些人和自己不是同路。
不是一路人没关系,但是想要坏了传统,让越来越多的人离开这里可就不行了。
这些人今天来这里,本来就是听到风声,说是神明于沉睡中再次降下神谕……上一次的神谕,他们得到了一份长长的预言,凭借这份详细的预言,避开了许多天灾人祸,将各自的家族发扬光大。
也是因此,巫师内部逐渐有了两种声音。
第一种,就是乌夜明这样的,觉得应该效忠于神明,遵从古老的礼制。
这种声音最开始是最多的,但是随着巫师融入社会方方面面,与人世的羁绊越来越多,他们从一开始的守护者变成了享受者。
慢慢的,就有了第二种声音。
认为巫师应该入世。
不该吗?
神像死了一样沉寂,许多年都没发出声音。
现在的人也不像从前无法抵御自然,人类越来越不需要巫师了。
比起辛辛苦苦降妖除魔,他们更想和妻子儿女一起享清福,过无忧无虑的普通人日子。
通神……不仅会消耗神智,也会消耗寿命。他们做巫师的,要么精神错乱,要么早早死亡,从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们才会更渴望安稳的生活。
这有什么错?
这些年来,就算乌夜明再讨厌,这些声音也越来越大了,使得他不得不正视,阻止,扼杀,还神明大人一个清静。
有人怨毒地看着他:“但是神很久都不曾注视过我们了,不是吗?我们都是巫师,通感最不会骗人,我们很久都没有感觉到神在了……祂真的还在吗?”
“最近这段日子,总是有人说起一个传言,最开始似乎是从鬼都那边传过来的。说我们的神之所以不出声回应,是因为神鬼的时代已经到了尾声,现在是属于人类自己的时代,人治的时代!”
“住口——”
乌夜明勃然大怒,“鬼都的流言,也敢拿到这里来说吗?!”
也许是许多人都站在乌夜明对面,给了来人莫大勇气,也许是早就受够了,就在今天一并撕破脸。
那人丝毫不惧,大声道:“自然而生的流言,为何不能拿来说?天地万物,一花一草一木,不都是祂的痕迹,这是神自己说的,说祂永远与我们为伴,就活在这世上一鸟一飞尘,路过的野雀,消逝的风声,都是他于天地间再度响起的神音!”
“这是建木毁去之前,祂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这不是有心人散布的谣言,而是真的流言,流在天地之间!”
“这难道不正是最有利的证据吗?!说明祂预知到告别的时刻将要来临,让我们不要再留恋,让我们早些走远——因为就像流言说的——”
乌夜明:“住口!住口!”
可那句话还是如同花叶风声,飘到了每个人耳畔。
仿若最后的告别。
“神明将死,巫师皆散啊。”
下方的声音此起彼伏,江月鹿转头问道:“用来赚钱的神音是什么?”
童眠无奈,“他说了那么多,你是只听到这一句啊。顾名思义就是能指引人去赚钱的神明预言。”
“古时候的占卜你知道吧,国君在一年起始或者大军征战这种大事上,一般都要请来巫师占卜,从龟甲和卦图上判断出具体指示。”
童眠抬起一根手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一族都很容易长足繁衍,我们每年都会请神,神明会降下预言,我们根据预言趋利避害,童家是这样,冷家应该也是。”
冷问寒点头。
“不光我们,其他家族应该也是一样。趋利嘛,就是乌夜明说的能赚到钱。”童眠说,“但是,已经很久不这样了。”
江月鹿挑了下眉。
童眠指了指天上,“我们听不到祂的声音了。”
这句话说得很感慨,原本他以为是在近代,也就是他们成长起来的时代,才无法与神对话的。可是听了巫师们的说法,看起来从很早以前,天上人间就断了联系。
他也能理解这群人的恐慌。
神明将死,巫师皆散。
没有哪个巫师听到这话心里不是一惊。
江月鹿得到了解释,又换了一个问题,“有没有发现,乌夜明的处境很奇怪?”
童眠知道他在说什么,“不像叛徒?”
他和冷问寒没少在学院听说乌夜明作为叛徒的恶名,他就像是儿童故事里饿狼一样的存在,给巫师家里的小孩讲鬼故事,还不如直接提乌夜明的大名来得震撼,保准一滴眼泪都不会再掉,彻底变乖。
但是这个乌夜明,和他想象中的恶人形象相去甚远。
“他听起来很讲道理呢。”童眠随口念叨,“我还以为他会是不讲理的疯子,一言不合就拿刀杀人那种。”
话未说完,又看了江月鹿一眼。
“干吗这样看我?”
童眠的语气更怪,“但就算如此,他的恶人值还是要稍逊于小鬼王,没有谁比他更可怕了。”
“而你,和可怕的小鬼王在阁楼待了三天三夜!”
江月鹿:“……”
他咳了一声,拉回话题,“不是这种怪,是他的地位,很弱势,你们没发现吗?”
“按时间来看,他是上元节叛逃的,是吧?可现在离上元节也没几天了,他作为一个背负骂名、流传历史,翻来覆去被你们巫师鞭尸的凶神,现在居然在大厅里,和一帮人吵架,还吵不赢?”
童眠呃了一声。
下方也传来了乌夜明的冷笑声,“看看这些人如今的样子,你们难道还要坚持之前的想法吗?”
“长老,前辈,乌家的主心骨们。入世和出世,原本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入世,就不必再聆听神音,走得远远的,走个干净。这里应该留下来的,是继承了前人精神的神之仆从,是出世之人!”
“理想化,说得太理想化了!”
“乌夜明,乌大长老。你结婚了吗?你有孩子吗?你没有管理过一个家族,又怎么知道操持一家的艰难!”
“我们一年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一天是请神的,剩下来的日子,我们得自己过!你明白吗?我们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孤家寡人一个,可以一天到晚守在祭坛,围着神龛团团转的!”
又是一阵争吵。
童眠的表情很精彩,他敢发誓,他那些同学里没有一个人听过,有人指着乌夜明的鼻子说,“你结婚了吗?你有孩子吗?”
如果他把这段说出去,绝对能成为学院年度新闻。
他还看了一眼冷问寒,这个冷情冷性的家伙脸色没什么变化,但还是从他眼神里看到一丝震惊。
和江月鹿不一样,他们对此是最有感受的。
童眠艰难地找回声音,“你们有没有发现,乌家其他人都没有开口。”在各方混战的时候,他们保持着沉默。
可有些时候,沉默就已经是一种表态了。
就在江月鹿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下方忽然出现了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乌夜明,你为什么要背叛?”
江月鹿等人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脸色顿变。
“鬼头小五?”
童眠无声张着嘴巴,“他怎么到下面去了??”
江月鹿:“我也不知道啊???问寒,到底怎么回事???”
冷问寒打开了三人群组,发现不久之前鬼头小五发来过一条消息,说他找到了乌夜明,现在跟他们去祭坛了。
童眠:“好吧,我们谁都没有看到这条消息……但这不重要!谁能告诉我现在怎么办?谁去把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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