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鹿不禁道:“这里没有一棵树,也不知道这些叶子是从哪里飘来的。”
没想到莫知弦也沉默了,过了很久才摇头,“这里没有树。”
“没有树?”江月鹿吃了一惊,“那这些叶子……”
“也许在别的地方长着,这墓地很大,我都没有走完。”话虽如此,但莫知弦却知道希望非常渺茫。
能在这里都落满树叶,这棵树一定很大。
哪怕离得很远,他们也能看到巨大的树冠。
但是他们从未看到雾气深处有绵延不散的黑影,没有东西阻隔他们眺望的视线。黄叶巨树,肯定是不存在的。
也许很久之前存在过,但现在绝对没有了。
江月鹿踩着厚重的叶子走进了碑林,石碑依次耸立,无声地与他对望。他刚想要附身,去看离得最近的一块碑身上的刻字,忽然间身体一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与石碑尽头的石像对视。
莫知弦吃了一惊,“这些石像……刚才都没有呢!”
他出出进进碑林好多次,都没有看到过。
江月鹿一来,却出现了!
他复杂的眼神投向江月鹿,却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异样。又顺着他的视线再次看向了石像,这一次,莫知弦也被震住了。
三座石人像站在碑林深处,白雾在他们身上环绕着,神秘又凛然。
石人的站位显然对应了某种次序,三人都为男子,面容相似,像是三兄弟。奇异的是,这三人的样貌都和江月鹿很像。
尤其是中间的那位,定睛一看,简直和江月鹿一模一样。
莫知弦目瞪口呆,在石像和江月鹿之间来回扫视。
“你还说自己和江家没有关系?你们家祖师爷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啊!”
江月鹿的心情非常复杂。
他现在脑子也很混乱,莫知弦在身旁问个不停,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忍无可忍地闭眼,“别说了。”
莫知弦闭嘴了。
他看得出现在的江月鹿很不好惹。
周围安静了下来,江月鹿才好受了些。他不再看那座让自己心神震荡的石像,转而来到石像前方,擦去石碑上的灰尘,想要将这段陈年往事看得仔细。
但石碑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是莫知弦做的么?
江月鹿浑浑噩噩地想。
这块石碑记载了江家兴盛时的一段故事。
原来在很久之前,江家并不是开始就一帆风顺,也曾经历过势单力薄的尴尬时期。那时候的巫师家族,最看重人才。
天人感应,与神沟通,在当时格外重要。
可惜,江家在很长一段时期里都没有出现过厉害人物,就算是有,也仅仅是昙花一现,年纪很轻便死去了,为家族做不了大贡献。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江氏三兄弟出现。
说来也巧,这三兄弟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父母寄予厚望,为他们起了“日月星”的名字。老大为日,老二为月,老三为星,三人的名字中都带着意义非凡的天象。
那时候很少有人敢给孩子这么起名字,怕命格压不住。
巫师中就更少了,他们很看重这个。
但这对父母却像对自己的孩子有着盲目自信,在还未看到他们展露天赋时,就为他们起好了名字。而后来,他们也如父母期望一般,得到了最优秀的通感天赋,成为了当时一代中翘楚人杰。
三兄弟长大成人之后便接管了江家,家族在他们手中很快兴盛起来,成为了当时最大的巫师家族,势力不容小觑。
那是自江家诞生从未有过的强盛。
说来也妙,这三兄弟的性格也差着十万八千里。
老大天赋最为惊人,正如他的名字中带“日”,他就是发光发亮的太阳本身,走到哪里都灼灼逼人。
他有着其他两位弟弟不具备的家族责任感,很多大事都是在他手中完成。老大本人也格外嫉恶如仇,那些年在他手中丧生的鬼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鬼门关幽冥路听到他的名号都要心抖胆颤。
正所谓烈日之下,寸鬼不生。
而他的弟弟,那位“月”字前辈,性格却迥然不同。
他走到哪里都是笑眯眯的,遇事从不像大哥直截了当的解决。
打个比方,如果同样遇到一只残害四方无恶不作的厉鬼,大哥的做法是用日光灼过的符刀一击毙命,干净利落地杀掉再挂在城墙上警示四方,颇有家主的做法风格。
那这位二哥的做法就十分阴损了。
他会收齐这厉鬼作恶的证据,从前用过什么法子害人,他便以相同的招数回馈在厉鬼身上。相当有耐心地折磨它千日百日,用在它身上的刑罚有的是在古籍上看过的,有的却闻所未闻,是他自己感兴趣挖掘创新出来的。
这位二哥,折磨人的本事无师自通。
正如月光寒凉,冷冷映照世人。
至于那位最小的兄弟……他的做法,恐怕就是什么都不做。
在两位举世瞩目天才哥哥的庇佑之下,他生活得无忧无虑,从来没有什么烦恼。正如那闪烁在夜空中的星星,眨眼一般闪亮着,相当古灵精怪,来去如风。
三兄弟十分和睦,从未有过什么龌龊和争斗,在他们的带领之下,江家自然而然成为了巫师家族中最闪耀的存在。
当时有人曾感慨:“就算之后江家没落了,也肯定会在巫师史书上留下姓名,因为江家已经比往日任何一个巫师家族都要强大了。”
“不对啊。”
正看着,旁边的莫知弦忽然冒出来一句。
“这个家族的家主明明就是老大,怎么这三座石像却将老二塑在了中间?”
江月鹿看了看石像下方的名字,三兄弟是以“日”“月”“星”的次序排列,老大和三弟在旁边,中间则是那位阴狠的二哥。
江月鹿想了想,“也许是为了遵循‘日月星’的叫法?日月星比月日星要顺口多了。”
莫知弦却摇头,“你不懂我们巫师的做法,宁愿难听也要遵从规矩,尤其是从前的大家族。现在学院里的四大家族虽不像从前看重长幼次序,但也万万没有将家主放在旁边,让弟弟站在中间的道理。”
像这么去塑像的话,肯定是要被抓起来算账的。
“除非……”莫知弦犹豫道:“除非家主不是老大。”
他们猜来猜去也没有结果,这一面石碑都看完了,故事在“江家兴盛”时便戛然而止。江月鹿没有从中得到答案,有些茫然。
呆怔在原地,他瞅着石碑,石碑瞅着他。
忽然,他疑惑地嗯了声。
莫知弦本来在端详那三座石像,听到这声音转过头来,便看到江月鹿愣着愣着,忽然走了几步,绕到了石碑的侧后方,然后眼前一亮,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看。”
“怎么了?”
“这石碑有蹊跷。”
江月鹿指着那块碑石。侧过来后光线奇异地折射在表面,竟然浮现出了一行行字来。莫知弦又惊又喜。
喜的是他的调查能够更加全员,惊的是他在这里进出好几次都没发现,江月鹿一来却注意到了。
“你怎么知道要侧过来看?”他问道。
江月鹿摇头,眼中浮现出茫然之色,“我也不知道,就这么自然而然去做了。”
话音落在寂寥的墓园,四周除了黄叶死去粉碎的沙沙声,再无声音,天地间安静极了。这样的安静让二人感觉出了某种玄秘,背后仿佛有看不见的巨手在推动一切的发展,而他们无法阻碍。
江月鹿不再想其他,“先看看吧。”
这些新浮出的文字,却是弥补了刚才故事的结尾。
但是看着看着,江月鹿就皱起眉来,内心震荡不已。
原来,自从江家兴盛之后,便从偏僻之地搬去了喧闹人杂的中原。
在此之前,江家一直都静守在穷山僻壤,深居简出。
有人说这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传统,当时神使分四家,其他三家都留在了中原,而江家却遵循神谕,前往了人烟稀少的大山之中,一定居就是数百年。
中原人杰地灵,其他三家占尽天时,很快就繁荣起来。
可江家却不声不响的,也不知道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所以当他们迁到中原来的时候,是很让其他家族震惊的。
但不管怎么说,江家都是上古时期的遗老,又因为那三兄弟实力不容小觑,所以其他中原的家族还是很想和江家修百年之好的。
他们很看重初次的交流,好几个家族都是家主亲自前往。
有事缠身不能过去的,也派了族里最有能力的巫师代为问候。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后来的发展却出乎人意料。
这些家主在中原待久了,早就被捧上了天,起初还想拿拿架子,但谁知道,碰上的却是江家老大这枚钉子。
也许是因为久在深山中,不擅长这些人情世故,江家老大在这方面的情商低到令人发指。经常直来直往,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再加上他和他那两个弟弟从来都不避人锋芒,我行我素到了极致,渐渐有人就嫉恨起他们来了。
要知道当时中原的家族中,鲜少有像三兄弟这样天赋惊人的,一个家里出一个都很了不得了,江家竟然还有三个。
想到这三兄弟掌家之后,不到数年就让江家崭露人前,各家族的家主们都有了一种危机感。
不过,光是这些,还不足以让所有家族孤立江家。
祸事,源自于一个流言。
“鬼门关?”
江月鹿沉浸在这段百年前的过往中,莫知弦忽然出声,吓了他一跳。
莫知弦也在静静看着这些文字,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词,“鬼门关。”
据说鬼节是一年一度鬼门大开的日子。
一年中,只有那一天才能百鬼出行。
“我从前一直在想一件事。鬼门关是不是也分关内关外,关内是人的领地,关外则是鬼的。”
关外,就像是江月鹿熟知的鬼蜮一样。
鬼蜮是鬼物的领地。
就算巫师要进去降妖除魔,也得掂量下够不够格,能孤身闯入异类的地盘。
江月鹿从孔院长那里听说过,鬼与巫的势力在历史中此消彼长,巫一直是完全压制住鬼的,是在那一年中元节事变之后,死生翻转颠了个个,人间的生力人气再也压不住鬼气,学院的范围也一再地压缩。
现在,江家的碑石提到了鬼门关。
这两者间会有联系吗?
“江家人,镇守的是鬼门关?”看到这段话,莫知弦脸色大变。
中原各家族对江家的态度完全大变,就是因为听到了这一流言。
仔细一想,也确实对得上。
不然为什么江家在大山之中待了数百年还毫无怨言?
人不可能完全做对自己不利的事。他们这百年来在中原绵延发展,江家难道就不眼红吗?
从前他们还疑惑江家为什么这么坐得住,这么一看,是因为神明早就给了他们更重要的权柄——居然将鬼门关的钥匙送到了他们手中。
“如果真有这把钥匙,那鬼门关就不会是一年才开一次,而是全凭江家做主。”莫知弦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
“对于其他家族来说,无疑是将命牢牢捏在江家手中,他们怎么会甘愿?”
碑石上的后续故事与莫知弦的猜测一致。
各家族纷纷叫嚷起来,叫江家交出鬼门关。
一家说,鬼门关如此重要,怎能被一个家族管辖。如果江家生出异心,或者能力不够,一个不留神没看住,鬼门关大开群鬼出关,那就是生灵涂炭之时了。
又一家说,鬼门关应当由四家轮流看管,集齐四家巫师之力才能叫人放心。
他们像是完全忘了,在过去几百年里,鬼门关都安然无恙,什么群鬼出关,生灵涂炭,他们担心的事从未发生过。
江月鹿眼底露出一丝讽刺。
真是为了天下苍生吗?
那可不见得。
他们这么闹腾,也不见得是因为惧怕江家手握关门威胁了他们,这么声势浩大地讨伐,估计只是因为那把钥匙不在自己手中。
要么没有,要么都有。
如果一人独有,其他人都没有。
就会生出异心。
人性就是这样的。
江家已经为人忌惮,这种流言无疑是火上浇油,江月鹿不用看下去,也知道最后的结局一定不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人心居然能肮脏可怕到如此地步,江家的结局,竟然能惨到那种程度。
“先等一等。”莫知弦做了个手势。
只见他绕到石碑后方,手中掐了个诀便朝地上猛拍去,江月鹿听到“哎哟”一声孩童的叫喊。
片刻过后,一个脸色乌青的小孩就被莫知弦拎了出来。
“这孩子……”
江月鹿仔细看这小孩的脸。
面色青白,四肢僵硬,不像是活人。
“这是灵童。”莫知弦眼中放光。
“我只在一些古籍上看到过,从前的巫师荒蛮野性,没有多少正统的理念。他们会将家族里死去的孩子恭敬供奉在祭坛,用一些奇妙的术法将其改造,变成能说会动的活死人。”
“这样的灵童很方便做一些事。而且他们对自己的家族非常忠诚。”
江月鹿问道:“所以这是江家的灵童?”
“应该是吧,不然他在这墓园子里干吗?”
想到这孩子比自己妹妹年纪还要小,却一个人在这寂静的死人园子待了数百年,江月鹿不禁沉默了。
那灵童是个机灵的,立刻就觉得江月鹿是个好人,在莫知弦手中挣扎起来,挣脱之后用力抱紧了江月鹿的大腿。
莫知弦:“真是个野孩子。”
灵童朝他龇牙咧嘴。
却忽然嗅到了什么,抱着江月鹿的腿细细闻了起来,脸上涌出茫然之色。
莫知弦将这点变化看在眼中,更加觉得江月鹿与江家关系匪浅,但他却不再说出口,转而打量起灵童来。
他们二人中,江月鹿是个半吊子巫师,还得看自己。
莫知弦引导着灵童慢慢领会,好叫他知道自己与江月鹿并无恶意,只是意外闯入了这片墓地。
那灵童本来一言不发,凶狠地瞪着他。
可是抬起头看见了江月鹿的脸,微微一怔,又改变了想法,沙哑道:“你们对江家的事很感兴趣吗?”
他刚才一直藏在石碑后面,听到这两个人在念碑文上记载的往事。
“想知道江家事的,没有一个好人!”
他的嗓子粗糙无比,仿佛在死之前就经历过一番折磨。
这句话说得仇恨无比。
“不想说就算了吧。”江月鹿不想逼他,“我们也不抓你,你哪来的就回哪去。”
“也不用担心我们会破坏这里,你藏了这么久,应当知道我们没有恶意。”
“谁知道你会不会骗我!外人都是骗子!”
那恶童凶狠极了,可是江月鹿对他笑眯眯的。他看见那张与二当家极为相似的脸展露出笑容,还没说出什么话,眼睛就先发涩起来。
死了很久的人,连流眼泪的机会都失去了。
他涩声道:“你到底是谁?”
莫知弦插嘴,“他姓江。”
那孩子愣住了,江月鹿很是不忍,转头瞪了莫知弦一眼,“别误导他了,我不是……我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他之前还信誓旦旦觉得自己不是,如今却换了说法。
石像和碑文对他的震撼很大吧,莫知弦心想。
也是好事。
“是不是我们一族都不重要了,你来到这里,可能就是有缘人……”那孩子想了一会,才道:“我可以告诉你后来的事。”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古碑,眼中浮出一抹痛色。
他似乎想起了当年立碑在此的人。
那些人早已泯灭在时间长河中,连魂魄都不曾留下。当时和他欢笑陪伴的人们,后来连自己的梦不曾入过。
“他们都以为鬼门关的钥匙在我们家主手中,但其实那并不是钥匙,而是一份阵法图纸。”
“很多年前,我们江家的巫师为了镇压鬼物耗尽全力,神明大人将这份和鬼门关息息相关的阵法图送到当时的家主手中,一方面是觉得江家能堪大任,另一方面是论功行赏,阵法图就是最珍贵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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