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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卦当真(册神不是吹)


姜临摇摇头,笑而不语。
风澈心想姜家修士每次都靠哨岗观测凶兽潮,他卜算下一次凶兽突袭的时间,起码有备无患。
人族的宿命他现在无力改变,但至少可以提前预测此次兽潮,减少伤亡。
他手里阵图还没画完,身边的姜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风澈以为他要捏断自己的骨头。
风澈一脸茫然地转过头,他从来没有见过姜临这样的神情,原本深色的眼沉寂下来,幽深到一眼望不见底,其中蕴藏的情绪频闪交错,逐渐汇集成风澈看不懂的浓重,他薄唇紧紧地抿着几乎成了一道线。
僵持半晌,姜临略带颤抖的质问声传来:“你在干什么?”
风澈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震颤,不明白为什么姜临如此紧张:“算卦啊。”
姜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算什么卦?”
风澈挑眉:“看看下一次兽潮什么时候突袭……有什么不妥吗?”
姜临像是骤然回过神来,松开了风澈的手腕,神情中的紧张和害怕尽数褪去,恢复了之前平静的模样:“只是想起风家如今禁用卜术而已。”
风澈摆摆手:“哎呀无妨无妨,不算宿命不改生死不逆天道,小小的一个卜术只是提供便利而已,为了减少兽潮来时的伤亡,偶尔不守规矩,家主也不会怪我。”
姜临在一旁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再不打扰他的卜术。
风澈虽手下不停,八卦图逐渐成型,但他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姜临刚刚的语气神情在脑中挥之不去,他一遍一遍地回想,觉得姜临那时的状态,像极了自己曾经见过的一种只属于风家修士的癔症。
那人卜术犯禁,被天道所惩,虽惩戒不致死但余生再也不敢动用卜术,每每见人动用卜术便惊恐万状。
可是,姜临分明是剑修,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袖中铜钱落在阵图上,风澈意识回笼,细细瞧了瞧结果。他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收敛起来,向姜临拱手:“风某学艺不精,但卜术尚可,今晚酉时兽潮将至,还请姜少主早做准备。”

第14章 一触即发
风澈原以为姜临哪里会在乎一个风家小辈的话,谁知他听了卜算结果,立刻集结全城修士,不出一刻钟,修士便已经集结完毕。
风澈之前参与的战役,均是风家主导,从未见过姜家数千修士列队阵前的模样。
姜家主修剑道,炼体淬骨,能成剑修之人必忍常人之不能忍,方能臻至大道。剑修负剑,列阵集合,冲天而起的剑气绽放出锐不可当的锋芒,方阵中人人挺立如松,利如宝剑出鞘。
姜临站在整装待发的修士前,仔细分阵部署,他作为边城守城者之首,上上下下五十次战役非是浪得虚名,娴熟自然,游刃有余得令人心安。
风澈左顾右盼了半天,看姜临连姜思昱那几个孩子都安排好了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哪儿,却还是没有安排他在哪守备或者出战的意思,忍不住问:“姜少主,我呢我呢?”
姜临看了他一眼,很快转过头,从众修士中点出两人:“梁雨晴,付启,你们二人跟着他。”风澈美滋滋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安排,却听见姜临停顿之后的下一句:“保护好,风……临。”
风澈有些不爽,心里偷偷腹诽:好啊,以前躲在我后面的是你,怎么现在长能耐了?虽然说现在修为比之前不够看吧,但是好歹能干点什么正事儿,不能在这儿当花瓶……
他刚想忿忿不平接几句,姜临突然转过身来,他微微低头,眸光直直撞进风澈的心里:“你是风家中人,不善近战,居于城楼自可远距离施展阵图,”他神情带着一丝紧张,更多的是严肃和认真:“注意安全。”
这一声,没有刻意的撩拨也没有华丽的词藻,他只是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地说了四个字,却让风澈满腹的气愤消散殆尽。
风澈站在风里,看着姜临忙碌的身影,不知姜临能不能听见,更不知过了多久,他一声细如蚊喃的声音缓缓从喉咙里发出,却带着无法隐藏的温柔。
“嗯。”
………………
各分阵驻守各个哨岗,所有修士具是登上了城墙,极目远眺,观察城外情况。
风澈趴在城墙上,身后跟着梁雨晴和付启,二人都是元婴大成,半步化神的地步,几乎可以算上是这一众修士居于前列的修为了,跟着风澈在城墙上保护他,风澈自己都觉得大材小用。
风澈偷瞄一眼二人的神情,梁雨晴一脸冷若寒霜,似乎是不满蹉跎于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让风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付启这小子除了开始不怎么高兴怼了风澈几句之后,现在安安静静地站着,支着手,在那看着梁雨晴的侧脸傻乐。
原本清清冷冷的梁雨晴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耳尖通红。
看出奸情的风澈默默翻了个白眼。
风二世祖最不喜当电灯泡,但是他不舒服谁也别想好过。
他拿着手里的一枚铜钱,用食指按住拇指顶起,向上一遍又一遍地抛掷,这个动作重复多次,当风澈第n次在地上四处找不小心掉下去的铜钱时,付启终于停止了傻笑:“你没事可做吗?”
风澈挑眉,将铜钱收至掌心:“不然呢,现在你有事吗?”
付启瞪圆了眼睛:“你们风家最善奇门遁甲,阵图布阵前准备常常需要时间,你怎么轻松到这种地步?”
风澈张张嘴,刚想解释自己的状况,听见梁雨晴冷淡地说了一句:“家族少爷历练而已,怎能当真。”
风澈收起想要解释的心思,他拿阵法遮住了大半修为,又是这幅十几岁少年的根骨,如此空降守城战场,指派半步化神保护,战前无所事事,不是哪家少爷做派都说不过去。
风澈自然熟悉这种被人误解的感觉。
风澈前世死前已经到了空间界大圆满,相当于剑修的化神圆满,半步渡劫的地步,虽然修为折损,但是神识仍在,不经准备随手起阵自然是没有问题。
但是他如今隐藏身份,不到必要时刻断然不能出手。面对那群好糊弄的少年,他们当然不知道随手起阵的含金量,然而这些修士起码修炼一个甲子了,早就见识到了风家起阵的困难,他自然无法说出真相。
他思来想去,只能坐实这二世祖的身份了,反正这事儿他很熟。
他不仅不懊恼,还将眼神在二人身上扫视半天,对着二人挑衅一般嗤笑了一声:“有你们保护,有恃无恐呗。”
付启呵呵冷笑:“你还真不要脸。”
风澈满不在乎地摆手:“脸在这呢。”
付启噎了一下,再也不理他。
风澈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两人黑如锅底的嫌弃表情,才舒爽地转头看向城外。
天色渐晚,浓重的黑云覆盖在边城上空,掩了晚霞夕晖,只留下肃杀压抑。
远处凶兽浩浩荡荡而来,因数目众多引起一片飞沙走石,浓烟滚滚向前。
空中鸟兽嘶鸣尖锐凄厉,引得众人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遮天蔽日的鸟群聚集在一起,先于陆地凶兽率先向下俯冲而来,锋锐的鸟喙意图啄上修士的脖颈,一击毙命。
打头的鸟兽修为并不高,却胜在数多。漫天的鸟兽齐齐攻下,很快修士们便分身乏术,疲于应付鸟群了。
姜临站在最高处,下令筑起剑阵。
众修士会意,寻找各自方位站好,本命灵剑悬于头顶上空。
风澈细细看来,竟发现剑阵暗合奇门八卦,而这些剑修无一站错,应是勤于练习的结果。最亲和该种元素的修士一定站在对应的方位,发挥最大的效果。
主导者两人,一男一女阴阳相对,修为也是剑阵之中的佼佼者,具有足够的灵力水平维护剑阵。
剑阵逐渐成型,九九八十一剑剑尖向天,在中间缓缓汇聚两把近乎透明的巨剑,巨剑凝实,其势一出,剑意气势如虹,直贯寰宇。无尽苍茫的厚重感伴随而生,如山镇地,似水逐浪,扑杀下来。如此一击,巨剑挥下触之即死,鸟兽如雨一般坠落而下,未及地面便被其中剑意贯穿五脏六腑,绞成飞灰。
如此威力的剑阵,十座齐杀,打头阵的鸟兽很快扫荡一空。
众人心口的巨石还未落下,远处凶兽已经行至眼前。
姜临撤了剑阵,跃下城楼,身后灵剑冲天而起,他衣袂翻飞间踏上了剑身。
姜家修士纷纷御剑列队,跟上姜临的举动。
剑修虽不计较穿着配饰,却极其讲究身姿情状,非挺直如松不可取,如此齐齐站在一起,位于最前方的姜临却未泯然众人,反而更显得兰枝玉树了起来。
渡劫期一入场,军心大振。
姜临立在半空,神识穿过凶兽群,径直看向其中隐藏的首领,足以相抗衡的神识在空中交锋,掀起的气浪翻滚间冲向两方修士和凶兽,两边皆是没让半步。
他静静与对方对峙,等待对方先沉不住气来,率先出手其势必乱,以此占据先机和主动权,便是姜临的目的。
气息越来越沉重,全场只留下了朔风横扫的声音和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此战,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说】
姜临:选个人保护老婆,我看看,男的不安全,女的也不安全,欸我可以选一对情侣啊!

一声沉闷的咆哮响彻天际,隔着厚厚的保护屏障,风澈感受到一阵心悸。
云层沉淀着浓墨,风沙卷过红褐色的地表,裹挟着戾气奔腾咆哮而来。
凶兽首领发号施令,凶兽群开始冲锋。一时间,首领施威,万兽相合的场面所带来的震撼摄人心魄。
冲在最前方的凶兽群黑麟闪闪,鬃毛飞扬,硕大的尾巴掀起万钧之力,末端的尾骨骤然膨大,透着一种沉重无匹可碎万物之感。
鳞锤鬃狮,其尾重达千钧,体型巨大,力量刚猛,因其尾甩开,所划范围内的修士难以抵御其威力,只得避战改道,利于凶兽撕开真空地带,故兽潮时常做冲锋头阵。
风澈上学堂期间虽常识课业没落下,但偏偏这教凶兽常识的老头和他万般不对付,所以他的课能翘则翘,再加上对记凶兽名字实在没有天分,多年下来只是凭借经验判断凶兽弱点习性,至于它们姓甚名谁,风澈一贯不知,先生考时便乱起一气。
眼前这群鳞锤鬃狮,他看了半天只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叫什么玩意儿。
风澈在心里默默编了个“大摆锤”,姑且当这玩意儿的名字了。
城楼下御剑的修士大多经验丰富,加上如今抵御兽潮姜家已经自成体系,剑修站位灵活,对待鳞锤鬃狮也不似当年的吃力了。
他们率先分散开来躲避鳞锤鬃狮尾骨后的巨锤横扫,随后御剑化作流光游离于鳞锤鬃狮身侧。如此巨型体积的凶兽,速度通常不快,只是力量占优,几个修士分散注意力,手中灵剑虚晃几招,故意在鳞锤鬃狮眼皮子底下比划几个声势浩大却毫无威力的剑诀。鳞锤鬃狮果然中招,咆哮着张开巨口意图吞下眼前碍眼的几人。
硕大无比的深渊巨口张开,带着血腥飓风,引起一阵飞沙走石,御剑浮在半空中的几人,如暴风雨里飘摇在巨浪中的扁舟,强烈对比之下让人产生一种将要坠落的错觉。
然而这仅仅只是错觉而已。在场之人丝毫不慌,御剑闪身转到鳞锤鬃狮背后,其余人等伺机而动,利用鳞锤鬃狮腹部的视觉盲角,灵剑狠狠在其没有鳞甲的柔软肚皮上划开一道道血口,逐渐深入割裂,剑气沉入丹田,将鳞锤鬃狮流转灵气维持生命的妖丹剖出。鳞锤鬃狮倒下的瞬间,腹下的众人飞快御剑而出。
从碰面到击杀,一气呵成,配合默契,用时不过一盏茶而已。
风澈猛地拍手,大赞:“漂亮!这大……尾锤傻得很,杀得利落!”好了,他又忘了刚刚起的什么名字了。
梁雨晴淡声说了句:“鳞锤鬃狮。”
风澈眨眨眼:“我管他什么锤啊。”
付启呵呵冷笑:“文盲啊你?你那样子都快十九岁毕业了,学堂的基础课怎么学成这样?”
风澈瘪瘪嘴,无奈一笑:“没办法,凶兽常识课我一贯在及格线上舍命徘徊,当年过了都是因为与先生相看两厌啊。”他倒是理直气壮,这会儿骄傲的模样就差叉腰嘚瑟了。
这两人又成功被风澈噎个半死,一声不吭地观战了。
风澈总有种人生寂寞如雪,无敌的孤独无人能懂的感觉。
场中剑诀飞舞,夹杂着凶兽的嘶吼和击杀的欢呼,如此趋势,鳞锤鬃狮群很快就扫荡一空。
姜家剑修虽被其余三家诟病,因其重杀伐,刚强残忍,动手非伤即死,但制敌手段确实高明,遥想当年风家面对这凶兽时,动辄数个高等级别的震雷——紫漫天河,实在是太过劳民伤财。
风澈心中难免又起了少年时期的意气。想他也不枉遭人唾骂又畏惧那么多年,在姬水月手下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之时,也曾一人独战兽潮。风家需要庞大灵力支撑的阵图经他改良,早已今非昔比,风家弱于其他攻击手段的奇门在他手上也足可与同阶一战。但算来算去,他这一生鲜少与姜家人真正切磋,虽早想领教领教姜家剑术,但真真正正打一场的,无非是当年与姜临打的那一次。
只是那次,他半是切磋,半是试探,他没折损实力,姜临也没有今日的风姿。
却实实在在让他记到了现在。

当年,风澈瞒着家里连跳几级,十七岁从学堂毕业。
风行舟传来消息,严厉警告他不要跟着应届毕业生一起去边城守城,甚至禁止他短时期内使用一切奇门卜术,必须暂停开启异眼。
从小到大,他那双眼和常人无异,只是在使用卜术时泛起幽蓝,除了带给他远超寻常风家子弟的卜术天赋,并无出彩之处。
风行舟从未禁止他动用异眼,然而却这次在联络戒指里说:违令按家规处理,后果自负。
十七岁,正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时候。
风澈自诩手段绝顶,仗着风行舟不能卜算自己家人的命途,此行瞒天过海不在话下,他抹了传音戒指,转身收拾行装,毅然决然地乔装打扮,打算跟着同学们一起去守城。
距离启程还有一月之时,正值学堂试炼前大比切磋,那段时间,他刚刚卜术大成,风行舟越是不让他碰,他越是好奇异眼的秘密。
于是,他动用了异眼。
卜术大成和异眼的组合,意味着他与人比试之时,只要他在眼中构建八卦阵图,对方一切手段,出手顺序,都会不差丝毫地落入他的眼中。
也是在那个时候,在对战之人下场之时,他异眼未收,无意瞥向对方一眼。
原来风行舟知他卜术大成,千般阻止万般阻拦他使用异眼和卜术的原因,正是如此。
若他不带任何预测对方的目的,用开启后的异眼观察一个人时,他会不受控地窥见对方的一角未来。
原来他可以不知对方生辰,不晓他人八字,简简单单地靠一双眼,就能窥探到别人的宿命。
有时候,越不准许的事情,做起来的时候,就会偏生一种隐秘的快感。
虽然他当年修为不足,只能窥见未来命运中重大事件的零星片段,但也足够他尝到窥探命运掌握命运的美妙滋味。
至少在风澈窥探到姜临的宿命之前,他还沉浸在掌握别人命运的快感中。
直到某天,他看见姜临站在演武场角落,身前拉着姜临比试的人拿着剑尖直逼他的喉咙,不管如何羞辱咆哮,都换不来姜临一个正视的眼神。姜临剑也没有拔,动也不动,只是轻蔑地、默然地,甚至于死寂地盯着地面,静静等待着眼前的人丧失耐心赶他下场。
风澈当时想,姜临这个傻子,将来会怎么样呢?呆成这样,怕是连媳妇都娶不到吧。这种吸引女修士的比试活动,连拔剑都懒得拔,又怎能吸引到异性呢?真是无药可救。
他发誓自己只是最近连续使用异眼,尝到了太多甜头,才如此热血上头,想看看姜临的宿命。
他眸中一抹幽蓝浸透了瞳孔。
漫天黄沙萧瑟,山峰之上苍穹之下,血光红雾漫卷侵蚀了玄色的夜,满地尸骨,四野绝迹,那人执剑而立,剑锋曳地生寒,湮灭一切。
他立于绝巅,身影绝世独立,眸光贯穿了未来的浓雾,直直扎入风澈的心。
那不是问鼎天下的傲然,也不是唯我独尊的超然,更不是众生蝼蚁的默然。
剥尽了与天不老的骗局,空留下举目无亲,生灵尽灭的悲哀。那目光,所剩下的只有在无穷无尽福寿无疆的折磨里的空洞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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