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个小兔崽子……”邵琦气得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虽然早跟邵禹撕破了脸,但这样不顾颜面的破口大骂还是第一回。
“你什么你?话都讲不明白,还好意思来兴师问罪?”邵禹起身,高出一个头来的压迫感令邵琦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邵琦,你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只配做暗地里阴诡的勾当,永远登不上台面。你以为当年的账就那么算了?我告诉你,就算我把公司拱手让人,也不会再让你占到一丝便宜。我等着你败光家产流落街头的那一天,记得小心看路,不要被横冲出来的不长眼的车撞死!”
邵琦彻底懵了,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邵禹。倒是他自己劈头盖脸的发疯不是第一次,这人通常只会冷漠以对。邵禹向来是面冷口严,把所有想法压在心底的人。就算是针锋相对,最多限于生意上的事。当年的车祸他有所怀疑,但他这个锯嘴葫芦从来不曾当面质问过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邵琦自忖这绝不是自己说话最过分的一次,却像是捅了马蜂窝还是点燃了冰封的火山。
“你咒我?”他反击得极其没有底气。
邵禹嗤声,“我是好意提醒你。”
一场兴师问罪不欢而散,邵禹当即坐下继续处理事务,仿佛刚才宣泄情绪恶语相向的是另一个人。
这一周,他一反常态,高调地接受了几个专业财经媒体的访问,侧面承认了公司柳暗花明的前景。星河资本如果不同意转让,那么投资款就要到位,要是执意脱手,也得将停滞中的项目盘活起来,才好卖个理想价位。总之,形势豁然开朗,否极泰来。
邵禹下午提前离开,赶去机场接机。要不是谢丹丹排好了日程,他差点儿忘了。
飞机准时到达,林雨辰身着博柏利当季秀场最新款的风衣,翩翩然走来。
“邵禹,我回来了。”他站定在出口,姿态矜持,笑容收敛,端得是一副艺术家的高贵架子。在欧洲的一流乐团熏陶了这些年,的确与当年清贵却寒酸的气质大相径庭。林雨辰了解自己的优势在哪里,所以他没有表现得过分亲昵。
“辛苦了。”邵禹点了点头,帮他拿过随身的行李箱,旋即转身,“走吧。”
林雨辰直把他的客气当做羞涩,毕竟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说开过,但是这么多年邵禹保持着主动稳定的联系,背后意欲何为,他是清楚的。
坐上车之后,邵禹问他去哪?据他所知,林雨辰出国之前,变卖了家里唯一的房产,他也没有什么亲人在了。
林雨辰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邵禹没有异议,吩咐司机导航过去。
短暂的沉默,林雨辰适应了一会儿,首先说话。邵禹还是不多言的性子,他既有些失望,也感到一种熟悉。
“做了上市公司总裁的人就是不一样,”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有一点儿俏皮,“我以为你会开那辆跑车接我。”他刻意提到那辆车,邵禹曾暗示过,他是唯一坐过副驾的人。
若是时间回到半年前,他现在或许真的会再次坐在那辆跑车的副驾位置上。可惜,车在半个月前被邵禹卖掉了。他决定跟另一个人表白之后,立即处理掉了所有不适合保存的物件,包括那辆车。
邵禹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他要求自己单方面屏蔽与那人相关的所有信息。于是,他随便换了个话题。
“吃午饭了吗?”
“你不说我还忘了,飞机餐好难吃,你带我先吃一点吧。”林雨辰丝毫不见外地撒娇。
邵禹心不在焉,“可以,你想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离开这么多年了。你选一个吧,你知道的,我不挑食。要环境好一点,有特色的。”
邵禹默了默,说了一个餐厅的地址。
到地方之后,林雨辰先下车,抬头看了一眼门头,困惑道:“我以为你会带我吃中餐呢。”
邵禹怔了一瞬,好像自己也刚刚反应过来,他牵强地解释,“这里环境还行,也挺有特色的。”
小邵总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一分钟之后,更加冰冻三尺。他在饭店门口,遇到冤家路窄的那个人,人家身边同样有人。
第57章 对不起
之前醉死在酒吧后的那一晚,南弋欠了赵老师一个大人情。当天早上他匆匆忙忙赶回院里,连酒店房钱都没来得及结。等他过后想起来,转给人家的时候,赵清华没收。
之后,两人时不时地微信上聊过几句。经过那一遭,赵老师彻底放弃SHUI南医生的想法,做朋友相处还挺舒服。约了几次饭,都碰不上时间,正好今天南弋夜班,赵清华上午没有课,俩人就凑了顿午饭。
南弋有请客的觉悟,却没什么创意,临时抱佛就就又来了贺恺介绍给他的餐厅。赵老师开车接他,两个人唠着嗑一起开过来。
“最近没去医学院那边?”赵清华问。
“嗯,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南弋望着窗外,略微有些走神。
“我也快结课了,还差个考试。”
南弋回过头来,打趣道,“别给你的学生出难题,小心假期被追到家里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赵老师一脸无奈,“以前总是嫌学生不用心,其实有时候学生太执着了,也很让人头疼。”
南弋笑了笑,“下次你再开课的时候喊我,要是我能空出时间来就去听,我出去太久了,很多观念有些断档。”
“你忙得跟陀螺似的,能有这闲工夫?”
南弋默了片刻,低声自语,“可能很快会闲下来。”
“什么?”赵清华没太听清,他还未来得及追问,就到了地方。他们在远一点的车位停好车,往饭店门口溜达。
南弋有点儿心不在焉,当他看清楚旁边碰上的人时,已避无可避。
当然,并没有躲开的必要,只是,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大约邵禹也是同样的心情,四个人在门口同时驻足,气氛尴尬了几秒钟。
南弋刚要开口打个招呼,不管说什么,他是应该主动一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人抢了先。
“真是倒霉,”从里边往外走的几个人里好巧不巧又有老熟人在,徐少爷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儿,“我是不是跟你们两个八字……啧,”他蓦地打住话头,左右两边瞧了瞧,颇为意外又幸灾乐祸地笑道,“几天不见就掰了?果然还是我说的吧,鱼找鱼虾找虾,现在……”他再次打量着,“看着顺眼多了。”
“你话太多了。”邵禹冷冷地撂下一句,不再看任何人,径直朝里走。林雨辰好奇地观望了两眼,客气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跟谁示意还是礼数太周到,随后才跟了上去。
南弋刚才视线一直落在邵禹身上,没注意其他人。刚才打眼一瞅,不禁有点儿怔忡,这个清秀时尚的青年跟邵禹站在一起很养眼很协调,同样的秀色可餐。他无意识地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是什么心态,人家就不能跟朋友吃个饭了?瞎琢磨什么?是与不是跟你又有什么相关?
“他把你甩了?”被邵禹怼了的徐少爷没胆子追上去,只能对着南弋泄愤,他说的明明是问句,却也不需要对方回答,“我跟你说,这叫因祸得福,他那种吹毛求疵的麻烦精,普通人根本伺候不了。”
南弋不擅与人打口头官司,皱眉之际,赵老师先发制人,“你这人果然是话多。”
“欸,我帮你……”徐少爷话说一半就被自己朋友拽了出去,“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活该被怼。”
徐少爷不情不愿地出了门,“我不是管闲事,我跟他们这叫新仇旧恨冤家路窄,我……”
赵老师挥手在南弋眼前晃了晃,“都走了,要不,咱们换个地儿?”
南弋回过神来,“我都行,看你。”
赵清华失笑,“我又不认识他们。”
南弋抱歉地轻叹了一息,“那就甭麻烦了。”
林雨辰落后几步走进包间,邵禹已经跟服务员交代了几个菜,等他坐下,又把餐牌递给他补充。
“我又没来过,不了解,你点吧。”林雨辰试探了一句,“你常来?”
邵禹随手指了指,加了两个菜。“来过。”他简洁地回答。
一顿饭下来,邵禹没说几句话,但他问什么,也都有回应。看不出情绪好还是不好,反正也差不多的表情。林雨辰几次三番想提刚刚门口的人和事,又咽了下去。一方面,刚刚对面那两个人并没有太过于出众的地方,他不曾感到威胁性。另外,他得继续端着吊着,不然就会不值钱。他了解邵禹,也多方证实过打听过,对方这些年来身边都没有另一半。便是笃定了这一点,林雨辰才会在事业、感情长久没有起色,物质精神生活看不到更进一步的希望时,将他当做最后的避风港。
林雨辰是抱着被觊觎者的高姿态回来的,他从丰富的感情经验中总结出了颇为娴熟的欲擒故纵的技巧来。对付流连花丛的老手或许捉襟见肘,但应付惦记他这么多年的邵禹,该是绰绰有余。
“我吃好了,”林雨辰用餐巾纸优雅地沾了沾嘴角,轻柔道。
邵禹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吃的不多,但也没停下。此刻,他半垂着脑袋,林雨辰不大能看清神色。可能是他声音太小,邵禹没什么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邵禹的筷子拿起又放下,夹了几样东西到盘子里,都没有入口。林雨辰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算上中转延误的时间差不多一个日夜来回,之前强撑着风度,这会儿也有点儿耐不住了。
“咳。”他清了清嗓子,“怎么不吃了,自己选的地方不合口味?”
邵禹反应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吃好了?”
林雨辰微嗔,“看这个状态,怎么好像刚刚长途飞行的是你啊。”
“不好意思,”邵禹起身,“我送你回去。”
邵禹结了账,大踏步走出饭店,没有回头。
南弋提前定了位子,在楼上靠窗的包厢里。微微洒下一点余光,就可以看到门口人来人往的光景。不意外地,他见到了邵禹和那个漂亮青年离开的背影。
南弋看到了,赵清华自然也没有错过。自君子之交的那一夜之后,两人是有一些作为朋友看重对方的。成年人交友,没有些契机,很难走心。他们都不是时间一大把的闲散人员,舍得花时间维持,便是认可彼此的缘分。既然真心交朋友,就没必要忌讳太多。
“闹别扭了?”赵清华眼神向楼下示意,随口问道。
这话让南弋怎么回答?他摇了摇头。
赵老师语重心长,“像咱们这样的少数人群,遇到合拍的不容易。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都是老爷们,该说开就说开了。今天这么一遭遇上,别让人家误会了。”他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好面子,吵架绝不低头。结果,硬扛了三个月,等想开了再去找,早被人挖了墙角。”
他朝那俩人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调笑道:“竞争对手实力不容小觑,南医生不要太轻敌啊。”
南弋哭笑不得,抓了他言语上的一个空子打岔,“赵老师现在也年轻,正当年。”
赵清华点到为止,也没有刻意打探的意思,刚要顺着南弋的说法转移话题,对方倒是诚恳地解释了一句:“不是闹别扭,也不算分开,没正式在一起过。”
赵清华略微诧异,“那天在酒吧遇见,那位像要吃人的眼神可做不了假,你好像也挺宠他的。”
这个“宠”字,太富有感情色彩了,南弋挠了挠后脑勺,“有吗?”
赵老师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你这是当局者迷,你脾气好性格好,对谁都不错,但那不一样。”
南弋思索片刻,没有反驳。
短暂的对话被一通电话打断,赵老师学校那边临时调整了会议时间。两人抓紧吃完饭,原地分手,南弋自己打车回了医院。
原本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温格尔教授是建议他尽快住院,减少走动的。但南弋据理力争,无论情况如何,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概率问题。哪怕是发作的几率增加,也不是他躺着不动就能躲过去的。这玩意儿跟撞大运似的,也许他打场拳击没事,睡梦里翻个身角度不对反而惹祸。总之,在正式手术之前,他希望一切照旧。当然,能够避免的剧烈动作,他自己会注意。
教授和任院长通了电话,与其说拿这犯了犟脾气的小子没办法,不如承认各自心底的怜悯与纵容。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次温格尔教授跟着考察团来华,最大的意图便是说服南弋进行手术。毕竟,手术虽然有风险,但可控,最坏的结果是部分肢体丧失运动功能,不会危及生命。而任由不定时炸弹引爆,后果是不可预计的。
满打满算,也就在一个月之后。这是他自己人生的坎儿,却不是他不敢回应邵禹的全部理由。
邵禹这边将林雨辰送到酒店地下停车场,帮他把箱子送上电梯,没有跟着上去。他公司里还有很多事务亟待处理,而他也确实加班到晚上十点多。
独自回到公寓,邵禹洗完澡上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后,仍旧辗转难眠。今天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南弋身旁的人是他之前在酒吧见过的。他不愿意去揣测什么,可情绪如烈火烹油,无法平复。他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南弋的沉默已经给了他明确的答案,加上之前的刻意隐瞒,事实摆在那里,就算不是耍着他玩,至少对方没有认真过。
他阖该明智一点,悬崖勒马,给自己留点儿脸面。
可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见到那个人,他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
邵禹一骨碌爬起来,套上衣服径直开车出门。他把车停在狭窄的街巷外边,步行十分钟走了进去。
几番犹豫,邵禹停步在楼下。他抬头,熟悉的那个窗户里透出灯光。
邵禹拿出手机,发过去一句话,“南弋,你欠我一句回答。”
这一次,没有过太久,他就看到了对方反反复复正在输入的状态。
“对不起。”南弋隔了十几分钟,最后回了他三个字。
邵禹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句,“好,那就这样吧。”
他删除了与南弋的聊天记录,麻木地在夜风中站了不知几个钟头。直到离开,他一次也没有再抬头。自然也未曾见到,他站了多久,楼上房间里的人就陪了多久。
第58章 所托非人
南弋今天原本是夜班,他下午回家也没什么事,干脆就直接去了办公室。他本身就不是个能够偷懒的性子,现在更不愿意闲下来。结果,刚到那儿,就被另一个副主任抓着串了个班。于是,他处理了点儿工作,又挨个病房转了转,晚餐照例在食堂解决,然后溜达回家。
南弋早早地洗漱完毕,却没着急上床,甚至过了生物钟该睡觉的那个时间点。他潜意识里总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直到他看到邵禹站在路灯阴影下的身形,内心那点儿不安的躁动落了地。
没过多久,他握在手里的电话收到了讯息。
邵禹的勇气和执着超出了南弋的预期,他盯着屏幕上那短短的一句话,心底如被5.5号针头反复戳来戳去,伤口细细密密,疼痛与麻木纠结在一起,进退两难。南弋清楚,再一再二,没有再三。错过了邵禹附加给他的这一次机会,将是彻底的错过。
南弋自认为,虽然性格偏温吞,容易心软,却并非优柔寡断。
如果他只是理不清顾虑敞不开自己的心门,无法信任对方是不是一时兴起,他可以请求邵禹等一等缓一缓,用时间去证明用接触去破冰,他不能否认邵禹已经很接近他心理的防线。
亦或者他对生活对情感有着同样勇敢积极的心态,却面临残酷的现实。那么,南弋揣测自己大概率会如实坦白,对方有决定何时去留的权利。
但纷繁种种集中在眼前,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妥善应对,他疲惫且无奈。
“对不起。”南弋最终还是给了这样一个答复,为邵禹的争取和自己的逃避都画上句点。
他站在窗帘侧后方,注视着邵禹倔强地站了许久,而后离开。他走了两步到窗边,却很快连一丝背影也再望不见。
南弋静立片刻,转身上床。放下的同时有遗憾也有释然,他闭上眼,什么都不去想,也就该睡就睡了。只不过,他控制得了清醒时的大脑思维,却限制不住睡梦中脑电波的肆意妄为。
南弋很少做莫须有的梦,他浅层睡眠中出现的,大多是被强迫抑制的回忆。
那大约是出事前两天,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
医疗队在非洲东北部这个刚刚遭遇了武装冲突的村子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援助,和当地村民渐渐建立了信任。但他们刚刚收到总部的最新任务,在这里最多再待三到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