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儿?”邵禹嗤声,“像你一样,年年亏损到ST吗?”
邵琦这些年倒也有些长进,听了这样的话不再一点就着,反而慢条斯理道:“做生意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急不来。一时的成败得失不要太计较,就像当时我看走了眼,接手的都是夕阳产业,你运气好,赶上了互联网这一波红利一样……”邵琦技术性地停顿片刻,皮笑肉不笑,“邵禹,你当初要不是急于上市,心太大,非要一口吃个胖子,也不会给自己留下如今的隐患。”他冷哼了一声,“你说是不是啊?”
邵禹气得牙根痒痒,他霍然起身,“邵琦,用不着你在这里给我当人生导师,我就问你,你私下答应给詹姆斯多少好处?”
邵琦不屑,“这个是重点吗?”
邵禹拳心攥到战栗,“我想知道你把我半辈子的心血倒卖出去多少,不可以吗?”明面上的股权交易他不认也得认,但背地里私相授受的部分他咽不下这口气。
“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邵琦提防着邵禹录音,根本不往话柄里钻。但他一副胜利者的语气,脸上写满了耀武扬威的你奈我何。他算准了,邵禹这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格,无论豁出去自己损失多少,也断然不会放弃几乎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这间公司。
“滚。”邵禹咬牙吐出一个字。
“时间不多,你好好考虑。”邵琦扬长而去。
邵禹目送他离开,困兽一般的愤恨神情消失殆尽,徒留一抹冷笑。
他按部就班地审批了系统里提交的文件,又和谢丹丹核对了仍在工期中各个项目的近况,工作日的一天,倏忽而过。晚上,他直接回对面公寓办公,谢秘书陪同。有一个越洋会议,约在了对方方便的时间视频通话,结束过后,已然是第二日凌晨。
“丹丹,”关闭通讯设备,邵禹闭着眼睛捏了捏眼角,疲惫道:“我再占用你十分钟时间可以吗?”
谢丹丹在整理会议记录,闻言放下手中的本和笔,合上电脑。语调轻松地问道:“听语气,邵总是有私事要探讨?”
邵禹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谁也没你脑筋灵光。”
谢丹丹点头,“那是,女人天生敏感,你找我说公事从来不用问句。”最近这一场硬仗打着打着,谢丹丹作为邵禹身边唯一剩下信任的人,默契与日俱增。谢秘书也不再严格恪守着上司下属的身份觉悟,偶尔在非工作时间也愿意跟他这位铁树老板唠两句闲磕。她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邵禹身上的人气儿和活气儿多了起来。
邵禹讨饶,“行了,谢秘书,我注意态度,以后多用疑问句,减少祈使句,行不行?”
“少来,”谢秘书不给面子,“我又不是老板娘。”
邵禹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谢丹丹探究的目光中开了口,“你觉得,南弋这个人怎么样?”
“南医生?”谢丹丹这个称呼一出口,就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邵禹宰了自己的心都有。
“嗯,就是他。”邵禹点了点头。
“怎么着,走心了?”丹丹老神在在地问。
邵禹爽快承认,“我喜欢他。”
谢丹丹思忖片刻,郑重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终于开窍了,不容易。”
邵禹泄气,“我跟你掏心掏肺,能给点儿有价值的意见不?”
“什么意见?”谢丹丹不解,“你不会是让我教你怎么追人吧?我虽然看得多,但我现在还单身,你觉得那些直男的招数有用?”
“也是,”邵禹一脸挫败,“我问谁不好,你一个油盐不进的钢铁玫瑰,还好意思说我不开窍。”
“哈哈哈,”谢秘书甩了甩她风情万种的大波浪,对于邵禹的评价接受良好,“我是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不感冒,但对比别人不敢说,比你肯定算是经验丰富,指导你绰绰有余。”
邵禹叹息,“那你倒是不吝赐教啊。”
谢丹丹侧首打量他半晌,“也难怪你动心,其实我看到南医生资料的时候,也挺感兴趣的,可惜他对女人没兴趣。从经历上推断,他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见面之后,有点儿意外,但感觉更好。我本来以为从事那种高尚且危险职业的人,身上至少有些跳脱或是与俗世格格不入的特质。但南医生恰恰相反,他很随和,有非常高的包容性,适合你。”
“但我未必适合人家。”邵禹心里没底。
“咱们邵总什么时候还学会妄自菲薄了?”谢丹丹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邵禹,你也很不错的。南医生值得你努力一把,真诚点儿,积极点儿,我看好你。”
邵禹被她逗笑了,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两分。“承您吉言,我再接再厉。”
“对了,”谢丹丹提醒,“我之前给你发过邮件,你给人家结的账,南医生让我打到了一个公益基金的账户里,你看到了吗?”
邵禹茫然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的事?”
谢丹丹给了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刀,“自己查去。”
邵禹让司机送走谢丹丹,他查了邮箱,正是他被警局带走协助调查的那一天。收款账户是红十字会监管下的一个分支基金,刚刚成立不久,在网站上能够查到,主要资助范围是非洲偏远地区的手工艺项目。
网上的资料很丰富,有许多在当地拍摄的视频素材。邵禹一个一个打开,认真地观看,在某一个视频的角落,他见到了类似南弋收到的那个工艺品的图案。
晚上睡觉之前,他打开倒计时闹钟,第一个二十四小时过得不算慢。
第二天,邵禹照常办公。显然他昨天的态度激怒了邵琦,后者小范围内透了口风,一大早堵门来鬼哭狼嚎落井下石者络绎不绝。邵禹一概笑脸相迎,说什么听什么,只是不表态而已。到了下班时间,准时起身离开,将拖家带口打感情牌的一窝老小留在办公室,大眼瞪小眼,没反应过来。
晚高峰出门,难免堵车。邵禹把车内的音乐声调大了一些,盖过此起彼伏的喇叭响。按得再大声有什么用,也不能飞过去。现代人的生活看似在科技的加持下日益便捷,但随之而来人的心也越来越浮躁,越快越不满足,愈简单愈焦虑。
邵禹自诩耐心不错,况且,他需要琐碎地耽搁来磨过余下的十几个小时。晚上睡觉之前,他照旧把电话留在客厅,他没有那么好的定力,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有没有来自对方的回复。
翌日清晨,邵禹径直在闹钟响起来之前两个多小时起床。他跑步、洗澡、吃早饭,按部就班地蹭过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
最后三十分钟,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手机捏在他手里,屏幕上打开的是他与南弋的对话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终他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甚至不曾显示对方有过正在输入的状态。
与此同时,南弋在酒店的房间里,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醒来。
第54章 被打回原形的地鼠
南弋整理好这一阶段所有的数据资料,妥当地交接给从医疗援助一线完成工作赶回来的实验室伙伴,他在医大项目组的临时救场工作暂且告一个段落。
他换下白大褂,放进储物柜里。他是临近下午5点才赶到这边,所以忙完了交接,从实验大楼出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初秋的夜晚,萧瑟料峭,南弋穿得单薄,但也没觉得冷。他漫步在还很热闹的校园里,忍着焦躁的意欲抽烟的冲动。
每一个年轻的生动的笑脸从眼前走过,清脆爽朗的笑声震得枝头桂花扑簌簌地落下。南弋静静地端详着,学生的自由和鲜活令他异常羡慕。
而他……南弋接了一只飘落的花瓣在手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就像一只刚刚积攒了一点点勇气试图冒出头来的地鼠,被一锤子砸了回去。
他松开手,花瓣落地,回归土壤。
南弋步行朝校外走,不期然迎面碰到一个不知道该如何界定的认识的人。
“南医生,这么晚了还在?”赵清华率先打招呼。
酒吧邂逅那一次,他跟南弋留了联系方式。过后,他主动发过信息邀请见面,南弋婉拒了。他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当即懂了。没想到前一阵子两个人在医学院的食堂偶遇,他是被校方请来做短期党课培训的老师,南弋是参与实验项目的编外人员,两个人在不是自己工作单位的地方相遇,怎么着看起来都挺有缘分的。
做不成炮友,做个聊天吃饭的朋友总还是可以的。所以,在医学院校园里频繁出入的这一阵子,两个人分别在食堂和校外的小饭馆约过一次午饭和一次晚饭,相谈算是愉快。
“赵老师。”南弋愣了一下,朝他摆了摆手。
“怎么了,情绪不高?”赵清华走近两步,打趣着问,“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
不仅在他眼中,好像在身边所有人的印象里,南弋都是随和而乐观的。大喇喇地,似乎没有什么愁绪低落的时候。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南弋搓了搓被风吹僵的脸颊,无奈地笑了笑。
“要不要喝一杯?”赵清华同病相怜似的,“我今天上的是晚课,被一帮老教授’围攻’了一四个多小时,有时候学生太好学也挺头疼的。”
南弋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他很疲惫,却不想回家。今夜这十几个小时,对他来说确实有点儿煎熬。
赵清华开车,两个人去了市中心的一个新开的GAY吧。没有贺恺那里热闹,氛围更安静一些。两个不约而同地坐到吧台,各自点了酒。
“喝这么烈的?”赵清华指了指南弋的杯子,“今晚打算不醉不归?”
南弋抿了一大口,辛辣的刺激顺着咽喉一路向下,烧得他缓过点儿神来。
“我酒量还行。”他闷笑两声,“好像有点儿大言不惭了,要是真醉了,辛苦赵老师帮我找个就近的酒店扔进去,别睡大街上就行。”
赵清华把玩着他手里的小啤酒瓶,慢悠悠道:“你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不怕我趁人之危,可别忘了咱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
“哈哈,哈哈哈,”南弋控制不住地笑了好几声,“你可拉倒吧,你看我从头到脚,什么地方像能被人趁人之危的样子?倒是你,不怕我酒后乱性,也是有点胆量。”
“你会吗?”赵老师反问他。
南弋怔了怔,“不好说。”他曾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走肾不走心的日子,如果在那个阶段遇到赵清华,大约他是不会拒绝的。一个模样顺眼,分寸得当,懂事健谈的大学老师,是很不错的约P对象。可是眼下,他属实没有这个心思。
“就是不会的意思,”赵清华用他的酒瓶碰了碰南弋的杯子,“我说南医生,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不用考虑我的面子,有话直说就行。”
南弋从善如流,“是不会,所以你也别控制,刚才盯着的那个小男生就不错。”
“唉,人家有伴儿。”赵老师叹息。
南弋深表遗憾,“长夜漫漫,不急,走一个。”
酒过三巡,两人无语地对视,新开的酒吧热闹归热闹,可年轻的小孩太多。赵老师出去溜达了两圈,为人师表的实在不好意思下手。没办法,只能回来继续陪南医生死磕。
“跟你那个小男朋友吵架了?”赵清华百无聊赖,问了一句。
“哪个?”南弋明知故问。
“不止那一个?”赵老师故作惊诧,“怪不得上一回,像要吃了我似的。”
“咳咳咳咳咳咳,”南弋被呛了一口,“不至于吧?”
赵清华耸了耸肩,“年轻人都占有欲强,容易冲动。”
“也快三十了,不算太年轻。”
“看着不像。”
“嗯。”南弋应了一声。他一直在避免想到邵禹这个人,像一只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借此躲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虽然,沉默也可代表拒绝,但相比与邵禹的勇敢执着,他值得一句哪怕是词不达意的解释。可南弋对着手机一个晚上,也打不出一个字。
赵老师敏锐地感觉到,他大概提了不太方便的话题,他没有继续说话,转而又要了一瓶酒。南弋已经喝了不少,但就像他说的,他酒量确实不错,但求一醉也有点儿难度。气氛尴尬了起来,他一个大男人,弄得跟矫情的小媳妇似的,忒没劲了。
南弋暗自腹诽,抬手跟赵老师提了一杯,“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南弋说。
不待对方追问,他主动道,“我以前是做临床的,多的时候,每天要排4-6床手术,曾经最长一次连续二十六个小时在台上。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抬病人的担架用完了又来抬我。”南弋开自己的玩笑,“就我这体格,七八个护士加起来都累得够呛,差点儿把我扔地上。”
赵清华顺着他的描述,似乎见到了那个场景,禁不住噗嗤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这么好笑?”南弋佯怒。
“不好笑,不好笑,救死扶伤,很伟大。”赵老师赶紧找补。
南弋没理他,目光聚焦在酒杯上,仔细看又好像焦点透过了晶莹的液体,不知落在何处。
他灌下一杯,继续道:“那时候,工作环境艰苦,强度大,危险性高,大家凑在一起也难免抱怨几句,什么自己瞎了眼,理想主义,到期立马卷铺盖回家之类的。可第二天爬起来,一个个又干劲儿十足,似乎前一天晚上说丧气话的不是自己。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坚持时间长的,有短的,也有人把性命交代在异国他乡。”
赵清华在南弋就职的医院网站上查过,有刚刚更新过的南弋的资料,八年无国界医生的履历赫然在列,因而他听到南弋的叙述,并无惊讶。
“你呢?”他适时提问。
“我……”大约是酒精的作用,南弋已经开了第二瓶威士忌,前边讲话的工夫,又半瓶下去。现在舌头不是那么稳,语调也有些迟缓,他像是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出了点意外,身体留下问题,不能再拿手术刀。”
这是南弋第一次在一个不知情者面前提到这件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地艰难。可如果换一个对象的话,面对邵禹,他大抵还是说不出口的。
不能再上手术台这件事对于他的打击,不亚于自体损伤带来的后果,但他没法说。当所有人都在耗尽心力去探讨怎样挽救他脆弱的腰椎,他又怎么能不知好歹地强求,我不仅想要恢复无隐患的健康,我还奢望重拾手术刀。
所以他临阵脱逃了,与其说是惧怕承担手术失败的后果,实际上也有不敢面对手术哪怕成功,他也将告别职业生涯的现实。
像现在这样,只能动口动笔,提供方案和经验,没法亲手上台的状态,日复一日,对他来讲是一种不可对人言的折磨。
这一切他无法改变,渐渐地也在努力接受。可就在他于阴暗无望的淤泥中攒够了一点点意气,企图露出水面喘息一口,试着重启停滞的生活之际,无情的命运就跟刷着他玩似的,时隔八个月的检查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昨天,鼓起勇气拨打了温格尔教授的视频通讯。以往,他都是发邮件和信息,给自己留有余地。不出意外的,只呼叫了两声,视频就被老头接了起来,劈头盖脸给他一顿痛骂。两个人维持了将近三个小时的通话,结束之后,南弋联系任院长,加塞替他安排了一个磁共振。
昨天出的结果,今天上午专家会诊。碎片的位置有移动,风险系数剧增。
南弋后来不记得自己又说了些什么,原来他的酒量远远没到千杯不醉。赵清华也喝了不少,但还保持着五六分清醒。南弋侧俯在吧台桌面上,他略微有些失落地注视了半晌。要是今天南弋没跟他说什么的话,他约莫自己还可以再努力努力。他讲得痛快利索,赵老师给自己默哀,这就相当于被发了好人卡,没戏了。
他认命般地找了个服务员,给了二百块钱小费,让他帮自己把南弋一起架起来,送到对面的酒店。南医生对自己认知准确,他这副强壮的体魄,还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赵老师实在不放心给他一个人扔在酒店,南弋醉得有点儿严重,幸好酒品好,睡得实,并不闹人。但还是有些担心半夜别出什么意外,他索性孤家寡人一个,就好人做到底了,合衣睡在另半边床上,陪了一整个晚上。
早上,他们两个是被南弋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宿醉的南医生头痛欲裂,闭着眼把电话摸了出来。
“南哥,你今天先别来上班,躲一下。”听筒里传来不知是谁的疾呼。
第55章 失恋了想S人
南弋急匆匆地跳上出租车,直奔单位。他刚才冲了个凉水澡,让自己快速清醒,又把电话拨了回去,详细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