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尘将糕点掰碎了摊在手心里喂它,楚青檀静静走到他身后,看小猫吃得很香,喉咙里打起了小呼噜,“它叫什么名字?”
晏归尘一愣,被小猫的爪垫不轻不重踩了下手指,回神道:“师兄,它没有……没有名字。”
楚青檀见他如此宝贝这小东西,走哪都带着,昨日还险些因为它挨打,听不出情绪地问道:“它既为你所养,却为何不给他取名?”
糕点已经吃完了,小奶猫犹不满足,一下一下舔着晏归尘的掌心,触感又麻又痒,像是被小刷子轻轻刷过。晏归尘用另一只手摸摸它的脑袋,声音并没有透露出多少感情,却无端让人觉出低落:“师兄,我没有在养它……我只是想让它活下来。”
他自己尚且活得艰难,哪能承担得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呢。只是这样小的奶猫,仅凭它自己的能力,断然无法在寒冷的隆冬生存,他能做的,也不过给点食物,遮挡风寒罢了。
楚青檀默然片刻,想摸摸男主的脑袋,但也只能想想,他下意识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凉飕飕的,他又放下了:“肩膀上的伤可有大碍?”
晏归尘摇摇头:“没关系。”
“嗯……”两人都不是善谈的人,瞎扯这么久,楚青檀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了,终于还是斟酌着开口:“方才我与许念慈在门口说的,都听到了吧?”
修士五感敏锐远超常人,况且楚青檀说话时并未避嫌,晏归尘想听不到都难。
他过了两秒才回答道:“听见了。师兄说,要我帮你赢下仙盟大会。”
他语气正常,并无怨怼之情。楚青檀“嗯”了一声,“知道就好,那便从今日开始勤加修炼,提升实力,到时别让我失望。”
“不过你身上有伤,也不可操之过急。”想起晏归尘旧伤未愈,他又补了一句。
今天是换药的日子,他叫来连竹,本想让他为晏归尘换药,但一看连竹盯着晏归尘眼珠子咕噜转,便知他没安好心。要是把人交给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晏归尘又是个不会告状的,受了欺负也只会往肚子里咽。
楚青檀拿起药膏和纱布:“罢了,你出去,我亲自来。”
连竹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公子千金之体,怎么能做这种……”
“出去。”
房门灰溜溜关上,屋里安静下来。楚青檀包扎的手法并不娴熟,但胜在认真仔细。
晏归尘低眉看着他为自己包扎的模样,忽然想起上次自己在这座寝殿中醒来,楚青檀也是这样认真地为他包扎伤口。
他安静抿唇,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扣紧掌下的床褥:“师兄……我会去做的。我会帮你赢下仙盟大会,所以……”
不必对他这样好。
苟活于世的野花,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养分,就可以挣扎着继续生存下去。
楚青檀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起身时不轻不重地在他头顶按了按。
他当然相信对方能做到。
只是要赢下仙盟大会的人不是他,而是晏归尘。
那本当了好几日桌垫的《纯阳十三式》已经在桌下落了灰,如今有了仙盟大会这个理由,楚青檀光明正大将它交到晏归尘手上,要他好好修炼。
晏归尘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每日天不亮便去后院练剑,道袍整整齐齐叠放在旁边的竹篱上,小奶猫就窝在上面打盹。
天才不愧是天才,不过三五日时间,便将功法关窍悉数掌握,一招一式已初具雏形。楚青檀暗中观察了几日,深感欣慰。
以晏归尘的悟性,修炼玉清境三大顶级功法之一绰绰有余,再加上品质绝佳的螭吟剑,同级别修士中已鲜有人是他的对手。
但事情并不是时时刻刻一帆风顺,有时也会生出点小风波。
仙盟每过半月就会发出新的任务,今日恰逢任务更新,楚青檀取来卷宗,一项一项翻看过去,想挑个合适的任务完成。
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玄河古渡旁的一桩少女失踪案,正要细看,忽然发觉许久没见到连竹,这个时辰本该在廊前洒扫晾晒衣物的杂役们也不见了踪影。
他放下卷宗,出门查看,沐云轩内静静悄悄,全无人迹,唯独西面的耳房内不时传来哄闹嬉笑声,听着倒像是在聚众玩闹。
他们在玩,那剩下的活谁来做?
问题的答案很快明了,因为楚青檀看见晏归尘一个人从门口进来,背着一大捆柴进了柴房,没过多久又挑着两个水桶出去了。
进进出出,像个勤快的小媳妇。
撞见他时还有点慌张,四下看了看,似乎想藏起来。
“想躲哪去?过来。”楚青檀板着脸。
晏归尘放下水桶,乖乖上前:“师兄。”
楚青檀问:“谁让你做这些的?”
晏归尘像罚站似的,身形挺直,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没有、没有谁,是我自己要做的……”
说话间,不远处的耳房不断传来男男女女的哄笑声,显然玩得正开心,和忙忙碌碌的晏归尘形成鲜明对比,他不知道干了多久的活,白净的脸上都是炭灰,肩膀处的衣服也磨破了。
楚青檀闭了闭眼,心里一股邪火窜了上来。一言不发向耳房走去。
晏归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几次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又不敢:“师、师兄……师兄你别生气,真的是我自己要做的,他们没有……”
“嘭——”
房门洞开,扎眼的天光漏进屋内。
屋里众人围坐成一圈,正烤着火赌字谜,听见声响齐齐回头,脸上笑意还没收住,见楚青檀沉着脸站在门口,呼啦啦全站了起来。人群里的连竹更是心头一孬,暗道大事不好,赶忙起身。
“公……公子。”
果不其然,公子冷着声线叫了一声:“连竹。平日里你便是这样当差的?”
沉甸甸的视线扫过眼前一个个惴惴不安的脸,楚青檀呵道:“我竟是不知道,这沐云轩的差事如此清闲,薪酬拿得如此轻松。既然你们觉得只凭一人便可做好所有事情,不如我打发你们出去,只留下这一人好了?”
一次性将所有人都赶出去,这种事情楚青檀绝对做得出来!
众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紧张起来,沐云轩的差事最轻松,薪酬也是所有殿里最高的,楚青檀虽性情乖张,但大多数时间里都拿他们当空气,不会有意刁难,且他身份高,沐云轩的人在宗里也能自恃高人一等,别人不敢随意挤兑欺负。这样好的差事谁也不想丢,唯恐楚青檀真将他们赶出去,都将求救的目光抛到连竹身上。
想想办法啊!
连竹苦着脸,他也没办法,公子脾气不好,发起火来没人承受得住。平时的这个时间公子都在休息,这次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来这里?
这样想着,他忽然瞥见跟在楚青檀身后的人影,顿时咬紧牙关,心道好啊,晏归尘这妖人竟学会告状了!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可恶,都怪他,公子看起来很生气,不会真的将他们都赶出去吧?
楚青檀让自己看起来很生气,有意停顿许久,见他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这才慢条斯理道:“既然你们不愿做这沐云轩的差事,那便……”
袖子忽然紧了紧,有人在身后轻轻地拉他,楚青檀回头,对上晏归尘那张不安的漂亮脸蛋,神情不自觉缓和了些:“怎么了?”
晏归尘踌躇片刻,不语。
楚青檀看出他的想法:“你想让我放过他们?”
他的眸子微微一亮,点头。而后透澈的双眼看着他:“可以吗?”
楚青檀本来也没想真把所有人赶出去,不过是想借机让晏归尘卖他们一个面子,没成想他还未开口,晏归尘自己先提出来了。
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不愧是男主。
楚青檀心里夸着人,面上还是一派严肃,顺坡下驴:“既然有人为你们求情,我便不过分追究,今日在场者每人扣一个月薪酬以示惩戒。”说罢转身离去。
太好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个月的薪酬数量不少,但与被赶出沐云轩比起来,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一时间,数道感激的目光投向晏归尘。晏归尘一惊,对这些陌生的注视感到无所适从,连忙跟着楚青檀一同离开了。
连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不尴不尬地嘀咕两声:“今天刮的这是什么邪风……”
教训完众人,楚青檀将那两个木桶扔开,对跟在身后的晏归尘道:“以后别听他们的,这些事情不该由你做。”
“……哦。”
楚青檀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心想男主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是个人都能骑到他身上作威作福,真是岂有此理。今日若不是他碰巧发现,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于是问晏归尘:“我给你的剑呢?”
晏归尘道:“在寝殿。”
“为何不随身带着?”
“它太、太贵重了……”
入门以来,他用的一直都是宗门统一发放的无锋剑,兜里比脸都干净,螭吟剑比他还贵,若是损毁,便是将他卖了也还不起。
“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楚青檀道:“带着它,以后不管去哪都带着,若是有人对你不利,只管拔剑便是,别傻兮兮地让人欺负。”
晏归尘垂下眼睫:“哦。”
“你若是不愿伤人,便将他们看作戒律堂里关着的妖族,就算出了手也不会受到惩罚。但是若不还手,吃亏的就只有你自己,明白吗?”
晏归尘:“嗯,明白了。”
楚青檀说罢,看他低眉顺眼不像是能硬起来的样子,于是扯下自己腰间挂着的佩玉扔过去:“这个也带着,没事别摘下来。”
晏归尘慌乱接过,通体碧绿的昆山暖玉触手生温,光华莹润,价值连城。上面刻着一个飘逸的“楚”字。
这是象征楚青檀身份的佩玉,他此前从不离身。
晏归尘愣神,师兄他……
一抬头,楚青檀早已不见了人影。
就出宗做任务这事,楚青檀与楚观风掰扯了好几天。因为楚观风不放心他自己去,非要亲自随行,而楚青檀则认为他这是对自己赤|裸裸的不信任。
笑话,让灵墟仙尊和自己一起出任务,外面的小精小怪全都望风归顺,他还怎么积攒经验历练男主了?
然而楚观风也有自己的考量,他身为玉清境掌门,又是仙盟三大执法者之一,明里暗里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有多少。
而楚青檀不仅是他的弟子,同时也是他唯一的胞弟,难保不会有人包藏祸心,企图用楚青檀的性命威胁他,不可不防。
两人争执许久,最后各退一步,楚观风不再要求同楚青檀一起出宗,但楚青檀必须接受他派人随行。
一直到临行这天之前楚青檀都不知道他派来的人是谁,任务地点与玉清境相隔数千里,他带着晏归尘登上芥子舟,以防万一,还特地找来了原身在翠鸣谷的旧识柳辞一同出行。
柳辞与许念慈同岁,与楚青檀自小相识,但由于他是医修,桌案上常年有堆积如山的医书和病例等着他背,除此之外还有治不完的伤患,连好好睡个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与同门之间的来往并不多。
最近翠鸣谷大考在即,他脚不沾地忙了数日,好好一个风流青年硬是熬得双目发黄,满脸胡渣,怨气比鬼还重。
楚青檀发出邀请,他想都没想就接受了,对现在的柳辞来说,自己接受的不是什么任务委托,完全就是外出度假,带薪的那种!
从地狱般的翠鸣谷出来,他立刻精神焕发,小扇一摇,往船头一站,又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楚青檀从船舱出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顶着狂风扇扇子,紫衣翻飞,满头乌发在身后乱舞:“柳师兄,你……不冷么?”
柳辞回头看见他,便像是看见大宝贝一般,将扇柄往腰间一别,笑眯眯落到他身边:“小阿檀,别来无恙啊。”
楚青檀回以一笑:“看来你心情不错。”
“何止是不错?”柳辞负手长叹,“简直是扬眉吐气,重获新生!”
他有个乱用成语的毛病,楚青檀是知道的。柳辞这人,看起来不着调,但其实是个厉害的医修,翠鸣谷二把手,素有“回春圣手”之美名,不然楚青檀也不会特意邀他同行了。
见楚青檀只是笑,柳辞道:“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同你开玩笑?不,我是认真的,我一定是上辈子杀人无数,这辈子才来做医修还债。”
说着他忽然凑近,不怀好意地挑眉,掩唇悄声道:“不过我可是听说,楚师弟最近沉溺于美色,以至冲冠一怒为蓝颜,好不威风啊。”
楚青檀:“哈?”
冲冠一怒为蓝颜……不会是说的他和晏归尘吧?这么离谱的传闻,到底是谁散播出去的?不要命了?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僵硬,柳辞从中读出了点隐情,摸着下巴思忖:“莫非传闻有误,你和你师弟不是那种关系?”
楚青檀断然否认:“当然不是那种关系!”
“是吗?”
柳辞目光狐疑:“可我听说,你将他从戒律堂接出来亲自医治。是否确有此事?”
“是。”
“你还让他住在你的寝殿,送他极品功法与灵剑?”
“是。”
“你还为了他当众惩罚许念慈的师弟,甚至与许念慈翻脸吵架,僵持不下?”
“……是。”这些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柳辞扇骨往手心一砸,即刻断案:“综上所述,你们二人必有奸情!啊不,私情!”
楚青檀心累无比,敷衍地“嗯嗯嗯”,心想他真是遇到个活生生的青天大老爷了。
此时晏归尘正好从楚青檀的屋里出来,他们此行只有四人,没带小厮杂役,连猫都托付给了连竹照顾,晏归尘便勤勤恳恳地负责起了楚青檀的起居琐事,一上船便开始打扫他的屋子。
清理完灰尘,他又抱着刚晒好的被子进了屋,浑然不觉远处有个直勾勾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瞧。
柳辞一把勾住楚青檀脖颈,慢条斯理摇扇子:“嗯……这面相,确实正。难怪你把持不住。不过人妖殊途,若要修成正果,你们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这人有多不着调,楚青檀算是领教了,他拉开对方手臂,左顾右盼转移话题:“快要出发了,这最后一个人怎么迟迟未到?”
柳辞靠在船舷边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你慢慢等吧,我困了,回房里补个觉,到了叫我。”说罢摇摇晃晃向船舱走去。
楚青檀回头:“哦?真的是为了补觉,而不是关在屋子里偷偷背医书?”
柳辞背影一僵,随即咬牙恨恨道:“胡说,好不容易出来休息一趟,谁会带那些该死的医书啊?我光是想想都够恶心的。”
他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吧唧进房了。楚青檀自觉扳回一城,勾起笑容转过身,看着下方青浪叠涌的景色,自语道:“不知道师尊到底派了谁,再不来可就真赶不上了。”
说完耳边忽然响起一个鬼魅般的声音,近在咫尺:
“你是在找我吗?”
第10章
楚青檀一惊,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克制住出手的冲动,缓缓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带着斗笠裹着披风的黑影,身背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黑色巨剑。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又站了多久,楚青檀发现自己竟全然不觉。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此人实力远在他之上,若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然而楚青檀盯着他刻意压低的帽檐看了片刻,忽然勾唇一笑:“师叔,你平时都喜欢这样悄悄站在别人身后的吗?”跟个背后灵似的。
那黑袍男子一顿,“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剑神前辈,萧师叔,你已经暴露了。若是想隐瞒身份,起码也得先将逐月剑藏好吧?”这一米八的黑色巨剑往身上一背,就算是瞎子也能把他认出来。
男子反手摸去,果然摸到剑鞘,他立刻将帽檐往上一掀,露出棱角分明又略带沧桑的轮廓,不高兴地道:“没意思,不玩了。”
见他如此,楚青檀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玉清境向来秉承和光同尘的处事风格,作为它一部分的万仞峰却有着与之截然不同的杀伐血气,以至于外界大多数将其峰主与玉清境其他尊者分而论之。
剑神萧声,玉清境万仞峰峰主,是个能与天公试比高的强悍男人,在剑之一道上早已登峰造极,难逢敌手。身背一把标志性的黑色巨剑,重达千斤,名为“逐月”。
没人知道逐月剑出鞘是何模样,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穿书半月有余,楚青檀还是第一次与这位传闻中的剑神接触,大概每个男人少年时都有过一个刀光剑影的大侠梦,“剑神”这类称号对他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楚青檀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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