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渔鲜少这样明显地对人表露出厌恶之情,余阿爹回味了下这个“烦”字,他再单纯也品出自家孩子态度上的不对了,连忙摇头:“没有。”
但他想了想,又突然改口:“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嗯?”余渔看他。
“你和我说完以后他倒是又来了几次,不过我没再让他进咱们家院门。前几日他去赵家提亲……晚些时候过来说要帮我的忙,你也知道余庆手巧,我说这些活都请镇东的木匠做了他才离开。”
余阿爹心里也奇怪。
以前他一直觉得余庆是个不错的孩子,懂事孝顺又极有分寸在渔村里的人缘极好,哪家的夫郎婶子见了他都会亲亲切切地叫声阿庆。可那日的余庆却像是听不懂话般一直站在门外不肯离开,差点就耽误了余阿爹去取货。
“提亲?!”余渔愣住。
余阿爹点头:“是啊,你还不知……哎呀,这段时间太忙我忘记和你说了。”
“就是咱家旁边的那户,之前余庆不是去他们家打井来着吗?已经请了媒婆合了八字换了信物呐!”
说是余庆一眼看中了赵家的哥儿, 这话余渔半个字都不信。
余庆那人心比天高,在他心里恐怕只有燕家的姑娘配得上他,赵哥儿的条件的确算是镇上非常不错的了,但对余庆来说恐怕还是远远不够。
“倒是没听说他家订下成亲的日子, 赵夫郎说是想多留赵哥儿一段时间, 但我猜他是对这门亲事不太满意所以想往后延延。”
不满意的原因余阿爹也隐约能猜到一些, 虽说他性子单纯了些吧, 但也不至于单纯到傻这种程度, 否则也不会孤身一人将余渔给拉扯到这么大了。
他叹了声气:“虽说和你没什么关系,但你也跟着注意些吧。”
余渔余庆都是从那个偏远渔村逃难过来的人家, 本就都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到了永安镇时身上的银子更是花的干干净净了。镇上的客栈一晚就要不少铜板,这些人哪儿付得起啊?几家人在镇北的一个村子歇了脚,还是临时在村长那儿借了户无人居住的曾属于猎户的草房住的。
几大家人挤在一间摇摇欲坠的小草房中——这其中却没有余渔家。
余阿爹低着头。
那时候他和余渔在镇外的一间小破庙里。
——本身余阿爹的身体就不好,又在路上颠簸了数月,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让他在路上便病了起来,到了永安镇周边时已然只剩下一口气在了。
同村的人担心他死在他们身边惹了晦气,数人围在一起挡着大门死活不肯让他们进那间草房,余渔不可能把他阿爹自己丢在那里,他站在草房门前沉默良久, 最终咬牙背着他爹从村子出发一步一步走到了永安镇。
那时余阿爹已然病的神智不太清醒了,余渔以为他昏睡着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其实……余阿爹还是隐约能感应到外界几分的。
也是因此, 余阿爹骤然同村里的那些人生分了起来。
不过余庆却并不在其中,余庆这人惯会伪装, 这种会惹出仇怨的事他向来都是怂恿别人上前自己窝在最后,加之当时在场的人中他本就属于小辈, 余阿爹根本就没往他的身上去想。
余渔提醒过余阿爹后余阿爹就再没和他家有过来往,不过赵家与他家只隔了一面墙壁,有些事情想不知道也难。
村中同来的那些人现在应当还住在那间草屋之中,现在恐怕连户籍都没能落下——里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同意落户的,周边的几个村落多多少少都有些宗族抱团的关系存在,渔村的这些人又没办事的银子,村中那些族老就够他们折腾上一段时间了。
余渔家借着燕家的关系来了镇上,燕家下聘前直接将他们的户籍改了过来,余庆就没这么好运了,不过他在工队做的不错,攒些银子落户是迟早的事情。
余阿爹怀疑赵夫郎是嫌弃余庆没个落脚的地方,余庆爹娘如今和逃难的人一起借住在村里,余庆倒是和工队的汉子们住在一处,但成亲的话……总不能让赵哥儿也搬到工队工坊里住吧?
别说赵哥儿了,工坊管事也不会同意啊。
“所以余庆这段时间格外忙碌,听说他一口气接了周边的不少活计,整日都忙前忙后跑个不停。”连来赵家的频率理都少了许多。
余渔点头。
时间很快在两人的闲聊中过去,余渔飞快弄完了手上的东西,第二日便是余阿爹正式在镇上摆摊的日子,为此余渔一晚上都没怎么好好休息。
翌日一早余渔便到了余阿爹的摊位所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镇上的街市,燕眠初特意将燕一也派了过来帮忙——尽管余渔说什么都不肯答应,但燕眠初的态度却格外坚决,燕一又只听从他一人的命令,余渔的反对被毫不留情地压制了下去。
余渔并不熟悉镇上的道路,余阿爹却早就提前来看过了,他和燕一到的时候余阿爹已经在空荡荡的摊位前忙碌了起来,余渔急忙小跑几步:“怎么来的这么早?”
“左右也睡不着。”余阿爹笑笑,侧头便看到了跟在他身后的燕一。
在这个朝代实在是很难看到身材这样高大的汉子,更不用说燕一这只仿生机器虫有着高等虫族的标准身高,在连朝的街市上宛如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一根高挑的旗杆般极其惹人注目,倒是成了小摊的显眼招牌。
燕一不同于小金,燕金和他的叔伯长辈长的极像,随便一个路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和燕家管事的血缘关系,镇里就没有几个认不出他的。燕一则常年跟在燕眠初的身边寸步不离,别说是镇上的普通人了,不少燕府的杂役都是仅闻其名未见过其人呢。
这条街市的客流量本就不低,路过的人又全被燕一吸引了去,没过多久余阿爹的小摊前面就围过来了不少人,甚至连其他摊位的摊主视线都频频往这边飘来。
看热闹的多了,便也有人好奇起余阿爹摊位上的东西,余渔适时提起了送试吃的活动——那还是前几日和燕三少爷闲聊时对方无意提起的,当即便给了余渔不小的启发。
一条条腌制处理过的银鱼被放入油锅,“滋啦滋啦”转瞬崩起一片片的油花,银白色的鱼苗没过多久就被炸了个酥透,金黄酥脆的小鱼被捞勺呈出,洒上几层特制的调料后就被装进了油纸袋中送到了看热闹的路人手里。
那人随意用竹签插了一根放进嘴里,随即瞬间睁大了眼睛,漫不经心的神情即刻被惊艳取代,余渔一直分心注意着对方的神情,看着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才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没有人会不喜欢他阿爹炸的小酥鱼的。
这东西既可当作菜肴也能当成零食,共分为大中小三种规格,小份的用纸袋包着走路就能吃完,镇上的居民走过路过便能买上一份,且小份的售价并不算高,对镇上居民来说算不上什么名贵的东西。
起初余渔还有些紧张,脑子里不是留在燕府的燕三少爷就是眼前这个准备了好几日的摊子,不过他没过多久便无心思考这些了。世人总有从众心理,被燕一引过来的人见到这被重重人流包围的小摊……大部分人都会掏钱买上一份。
余渔和余阿爹忙的连坐下休息会儿的时间都没有,机械性地重复着下锅油炸和打包收银的动作,中途甚至少了一味调料,还是临时让燕一去一条街外的燕家铺子买回来的。
一行人可谓是手忙脚乱。
“不等他们回来一起?”数里之外的燕府,陆郎中看着碗里的清粥不解道。
燕眠初拿着只白瓷的汤匙在碗中搅了几下,又百无聊赖地将东西放在一旁,瓷碗底的零星补药随着他的动作浮出,顷刻间又重新坠下沉在碗底了。
“不用等了,这个时间回不来的。”
余渔和燕一都不在府内,今日的午膳是前院做好送过来的。余渔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府里,陆郎中前来诊脉时便直接请人留了下来,恰好陆郎中在院内也有些事情要做,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陆郎中也是仅有的几个能随意进出他院子的人之一。
前院的食物实在寡淡,整桌菜食不是白色就是绿色,燕眠初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垂眸看着面前的瓷碗,身型甚至比陆郎中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还要瘦削单薄。
——老头可是隔三差五就亲自上永安镇周边的山上寻找药材的,体质完全不是燕公子这种门都不出的人能比的。
他叹了声气,“你的脉象已经要比先前强健上许多了。”
老郎中还记得他几个月前的样子,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地躺在那里,看起来似乎和尸体也没什么分别,老郎中屏气凝神摸了半天才终于摸到那一缕微弱的脉象,倘若再晚上一时片刻……那可真是什么都赶不及了。
“他将你照顾的很好。”老郎中沉默了会儿,突然有感。
燕眠初正在旁想着心思,也不知是听没听到,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郎中摇了摇头:“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虽然现在看着似乎调理的不错,但却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平时的忌口和习惯绝不能违,否则……”,他似乎在想怎样的用词能更委婉一些,只是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见燕眠初坦然点头:“我清楚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也是想尽可能地多活一段时间的。”
这具身体根本没有“正常”的可能,即便是最好的情况也会比普通人虚弱上许多许多,这是燕眠初自降临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便明了的事情,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代价就是日日夜夜被病痛折磨、日复一日地如同个废人般孱弱。
他会随时随地地无预兆地突然发病,或许上一刻还在和人正常沟通呢,下一瞬就倒在地上痛到不自觉地颤抖了。
【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他温声劝着系统。
【我习惯在做事之前估算出‘最好’和‘最坏’两种可能,一旦心里有了预设,真的发生后就不会太过惊喜和失望了。】
像是一种催眠暗示一般,提前划出一片面积巨大的心理承受范围。
碍于能量不足的缘故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系统都处于被迫关机的状态之中,今日是鲜少的系统在线的时间,有些耳熟的机械音哑声良久,才僵硬回道:【可您大可以不用经历这一切的。】
明明……明明只要带走对方的灵魂碎片就好了。
这个世界的燕三少爷死亡,他的正君为他冲喜陪葬,一副棺椁两具尸体、一双灵魂在下一个世界相遇——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何苦在这个世界受这样的非人折磨?
系统不愿接受。
它是余昭里的一部分,余昭里一定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
比起这样,余昭里宁愿去死。
【你可以换种角度。】燕眠初轻叹一声,【你只看到了一方面,但……小渔要承受的其实远比我要多上许多。】
家里有病人存在——那是无形的永永远远盘亘于头顶的可怕压力,无法捕捉无法估量,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那种感觉究竟有多窒息。
【我有时也会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沿下能隐约显露出些微绿意,那是小院青砖缝隙下肆意绽放的蓬勃生机。
【或许对余渔来说,说不定早日结束这个世界才是解脱。】
这个世界的他一直都是余渔的拖累。
余阿爹的摊子很顺利地支了起来。
一方面他的背后有燕家这座靠山没人敢动, 另一方面也是做出的酥鱼确实好吃。永安镇是个普普通通的内陆小镇,海鲜自不用说,鱼类也是寻常人家最常见的基础吃法,而余家的做法用料是全镇上下独一份儿的, 短短几日就在镇中有了不小的名气。
大多数人都愿意在途径过摊位的时候顺手买上一份, 余阿爹也没想着扩大规模增加产量什么的, 毕竟弄的太多他自己也忙不过来, 摊上每天都是固定的数量, 早早出摊不到午时就能将酥鱼卖完回家。
余渔只在摆摊最开始的那日去帮了天忙,摊子本就不大, 余阿爹自己就能忙活过来,见摊位的事情逐渐走上正轨也能放心松手,一门心思都落在了燕家和他那身娇体弱的夫君身上。
“——还剩两间铺子,我们动作快些,未时便能回去了。”余渔看向燕金。
小金点了点头, 回身和身后的两个护卫交待了几句。
这段时间下来余渔已经很清楚燕家在镇上的产业了,虽说这些铺子的管事都是燕家培养多年的值得信任的心腹,但身为主家也不能真的撒手扔下不管不问了,燕家人时不时地便会去各间铺子里走上一圈,倒是每次都能发现不少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问题。
余渔看了看天色, 又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怎么觉得又冷了不少?”
明明已经过了立夏,温度却并没有随之升高,反倒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春雨连绵不断下个不停。雨势并不算大, 细细密密地连成了片,针刺一般在手臂上扎出无数个小小的水珠, 不至于到需要撑伞的程度,却也无端惹得人心烦意乱。
“往年也是这个样子吗?”余渔问小金。
小金摇头:“没有, 从没有过。”
“永安镇的雨水其实算不得多,周边村落土地灌溉用的多是河水和井水,早年动不动就会旱上几场,这些年虽然好上不少了……但像今年这样不停下雨的情况也还是头一次见。”
余渔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
燕府的地契都在他们的屋子里,这段时间查账时余渔也看了遍往年种植的作物和收成,的确大多都是些耐旱耐干的作物。当时余渔就满心疑惑了,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自幼在海边长大,从小就不太喜欢下雨,暴雨总是同风浪一并袭来,每场风雨都是对海上人的生死磨砺。
但对种地的村民们来说雨水却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是老天爷的恩赐,今年说不定会有好的收成。
余渔想了想:“从今日起三少爷院里的炭火按往常的双倍来送,府里多备些能祛湿祛潮的东西。”连他这种体格强健的都察觉到了冷意呢,更不用说燕眠初这个重疾在身的了。
小金点头应是,他对此毫无异议,只觉得余渔现在越来越有燕家正君的气势了。
余渔还想交代些什么,抬头才发现一行人已经到了燕家铺子的门前,碍于雨势的缘故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往日喧嚣吵闹的街道显得冷冷清清的,一路走来甚至有些铺子直接关门歇业了,仅有的几家仍开着的店铺也空空荡荡的,透过大门能看见伙计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闲聊的身影。
只有燕家的铺面门前停了几架马车,车上罩着块巨大的厚重油布,几个身材高大的健壮汉子正从车上卸着什么东西,余渔同一旁的人打了声招呼,转身带着小金进了铺子之中。
忙着清点货物的管事也抬起了头,看见余渔毫不意外:“三少君来了。”
余渔点了点头,也没打扰他,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看他们继续忙活了。
这天正是铺子上货的日子——说来也巧,燕家这间铺子的合作商队正是余渔他们逃难时跟随的那支。
当初渔村的几户人家凑了笔银子跟在商队后面远远坠着,若非有着商队同行估计没走几天他们就被山匪强盗给杀干净了,商队首领自己都没想到……当初那个毫不起眼的跟在队伍最后方的瘦弱小哥儿有朝一日竟会成为他们这支队伍最重要的合作对象的管事人。商队从南闯北一趟要经过数十座城镇,利润大头全在燕家的铺子里,走这一趟货看着毫不起眼,却直接决定了下半年他们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想到这里,走商首领不由得松了口气——还好他当时想着顺手结个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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