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渔一时间又清闲了下来。
余阿爹是个做活细致格外整洁的人,小院被他打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余渔也遗传到了他这一点。他同样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在院里坐的浑身难受,只得又起身将本就不乱的院子再度收拾了遍,看上去颇有些没事找事做的意思——仿佛只有这样忙碌起来,他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燕眠初了一般。
时间很快在忙碌中流逝过去, 等余渔将水缸填满将晒干的野菜收回篮中时,去药铺巡查的陆郎中也已经返回了。
余阿爹捧了一大盆炸好的酥鱼出来,几人在院中用了顿晚膳, 天色渐晚余渔起身离开,捧着装的满满当当的食盒同老郎中一起上了马车。
二十年前燕家刚搬来时就带头找人将镇子附近的道路都修缮了番, 这么多年下来也让人时时维护着,故而回程的道路格外平坦, 只有途径那片桃花山林时会颠簸一些——毕竟是山路,颠簸也是难免的事。
虽说燕府的马车都专门做过了防震的处理,但余渔却仍旧不自觉地将食盒放在腿上抱的更紧了些,酥鱼的温度似乎能透过厚厚的食盒传递到他的身上,一路向上蔓延到他全身。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间小院了。
尽管马车已经尽可能地用最快的速度行进了,但余渔回到小院里时酥鱼到底还是冷了,放凉的炸物口感肯定要比刚出锅时的差上一些,即便这样味道却也足以让人惊叹,燕眠初才刚刚夹了一筷便断言道:“这道酥鱼肯定会在镇上受到不少人的喜爱。”
余渔颇为赞同地点头:“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对普通农人来说在镇上摆个摊子并非简单的事,不过有燕家的帮助这一切都不成问题,燕家在镇上的铺面地契多到半个时辰都清点不完,饭馆货铺牙行等等各行各业都有涉及。燕眠初报了几家店铺的名字,燕家长辈离开以后镇上的铺面收益便都要上报到余渔这里,燕夫人给的可并不只是这一座大宅的管事权利,连带着永安镇周边燕家的全部产业也都囊括了进来,想做什么光是燕家的产业就可以提供一条龙服务了。
永安镇周边并没有河,镇里售卖的鱼都是村民们在村落附近的河流溪水中捕的,燕眠初记得在更远些的地方存在着个村子,人口不多但水系通达,有几户人家在村里包了鱼塘,但碍于距离较远的缘故很少到这边的城里售卖——毕竟交通运输实在是太难了。
光是过来一趟就要四五个时辰的路程,即便是天不亮就出发也要下午才能到达,倘若是大热的天气鱼的新鲜程度很难保持,到了镇上也不一定全部都能卖得出去。
不过那个村的鱼味道很好,燕家的一间铺子会定时去镇上取货,他们有专用的用于拉货的马车,跑起来能节约上近乎一半的时间。
炸这种酥鱼只能用不足一指长的小鱼,鱼的品种也有一些要求,不过那是海边特有的鱼,永安镇附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余渔准备让余阿爹过去看看。
“正好、咳、这几日铺里的管事会送来账本,到时和他打声招呼,合适的话以后和铺里的马车一起送来。”
“摊位也好解决,咳……”,燕眠初避开余渔侧身咳了起来,深吸口气刻意忽略了喉中的痒意,“拿着我的名帖去官府登记摊位,在左手边的柜子下第二个盒子里。”
“……出摊用的板车工具也要准备,府里的工队都能弄,这方面小金熟,让他跟着你。”
余渔直愣愣地看着他发起呆来。
“您……您对我太好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傻愣愣地重复这句。
燕眠初垂眸没有看他,“你对我也很好。”
没有体会过的人永远都不会理解余渔到底有多细心,永远在晨起时温热着的洗脸水、床边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今日要穿的衣物、成婚以后从没出错过的药汤和三餐、碗里每日必备的一个白嫩嫩的剥了皮的蛋……他细致到根本挑不出错漏来,再苛刻的人也无法纠出他的毛病。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余渔过了片刻才领会到他的意思,他没有应声。
怎么可能呢?
——是因为他想照顾燕眠初啊。
发自内心的、不受控制地想,白天想夜里也想,很多时候身体甚至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动作,仿佛这一切已经成了本能刻入灵魂一般。
“不是的。”余渔将手里的筷子放下。
“嗯?”
“因为喜欢。”余渔回想了下这种感觉,笑了起来重复道,“对,因为喜欢。”
“喜欢你,所以才想照顾你。”
燕眠初的视线与他交汇在一处——他的筷子也停住了。
又过了几日,燕府收到了封加急送来的信件。
门房丝毫不敢懈怠地一路将其送至了小金的手中,小金又急急忙忙到了院前将信件交给燕一。
这段时间余渔已经能勉强认识一部分字了,他认的慢,读东西更慢,有的时候单是一页书上百个字都能看上一炷香的时间,磨人的紧。但他看书时却又格外专注认真,让人根本生不出心思来打断。
燕眠初靠在前几日铺里刚着人送上来的软枕上,不远处的小几上置着个铜质的暖炉,正丝丝缕缕地向外溢着袅袅的白烟。信件是出门远行的燕家二老送来的,应当是还在路上时就已经写好发出了,这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送到。
燕眠初推算了下时间,现在……现在他们应当已经到了皇都周边的某座郡县了。
信纸只有薄薄几张,上面也没写太多内容,燕家长辈只简单地交待了几句自己的情况,又叮嘱了下永安镇这边的一些事情,截至最后才寥寥提了一笔燕二少的科考。
这位少爷的才学毋庸置疑,会试排名与燕老爷预测的分毫不差,燕眠初看过了信转手将其扔进了暖炉当中,火苗撩过当即便湮灭成灰了。
余渔端着个大大的碗走了进来:“怎么了吗?”
燕少爷的视线落在氤氲着热气的瓷碗之上,眉头不明显地皱紧了瞬,他偏过头将视线从那个大碗上移开:“没、咳,爹娘要在外面住上一段时间。”
寻常镇民觉得燕家人是举家搬迁了过来,毕竟这些年来也没见过燕家人外出访过什么亲戚,但却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燕家其实根本就没断掉和外界的联系。
永安镇上的百余家铺子、镇子周边连绵成片的土地和山头……这些东西在镇民眼中已然算是滔天的财富可保他们祖祖辈辈衣食无忧了,但对燕家人而言……却也不过如此。
燕家真正的产业多数集中在富庶的江南一带,他们的铺子从皇都开到了边关,塞满了船舱的绸缎名茶才是支撑着这个家族的根本,更不用提朝堂中了。士农工商方方面面都有燕家人的身影,若非当年燕家的气势实在太盛也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情。
燕眠初一直清楚燕家人不可能甘心留在永安镇这种地方,燕老爷是个极其要强的性子,这二十余年的蛰伏只是他谋划中的一部分,如今二哥凭借科考重新出现在那些人的面前……当年的仇怨也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候。
但这些事和燕眠初都没什么关系,如果说燕二哥的人生是隐姓埋名复仇文,燕眠初走的就是最普通的种田养老路线。他的身子太差了,永安镇其实是家里长辈为他备下的傍身的产业,除了官府的一名刀笔吏外无人知晓在燕夫人离去前的那日——镇上所有的属于燕家的产业便已全部转到了燕眠初的手里。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燕家的几位少爷都有世仇背负在身,独他一个碍于身体因素自始至终被隔绝在外,责任义务家族荣耀等等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本就是一个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无用闲人,甚至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所以临走前燕夫人亲手安排了一场冲喜,用满府满堂的红绸将他与另一个人绑在了一起。
她知道燕眠初是怎样的性格,也知道燕眠初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朝代,无论旁人是怎样想的,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余渔一个丧了夫的哥儿未来的生活绝对不会好过。
何况余渔身上本来就背着层莫须有的克亲名声。
一旦燕眠初死了,在燕家人不在镇上的情况下这些村民们眼中的滔天财富将在转瞬间化成一柄柄伤害余渔的利刃,财富地位是生活依仗的同时也是催命的兵器,只有燕眠初才能撑起这一切。
她用余渔将燕眠初绑在了这个世界上。
燕眠初很清楚她的想法,他无力抵抗,也不愿抵抗。
“今天不是要去帮阿爹弄东西?”盖子将信纸的纸灰死死锁在暖炉之中,灼热的气浪甚至有些烤手。
余渔点头:“嗯,出摊用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
这段时间余阿爹一点都没闲着,余渔如燕眠初所言般介绍他与铺里的管事认识了下,后来余阿爹随着铺里的马车去村中选定了鱼苗,其他一应手续也都很快办了下来。
出摊前的准备并不复杂,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格外繁琐,余渔有些不放心余阿爹自己一人,想着第一日跟他过去也算是有个照应。
临走前燕眠初强制性地让他将小金也一同带去。
或许是忙着做事的缘故,余阿爹的状态看起来竟比先前好了许多,往日他吃了饭收拾了院子便无事可做了,日复一日地拘在家里,空余下来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想余渔现在怎么样了。为人长辈的总有操不完的心,以前担心这种大户人家对余渔不好、担心燕三少爷某日突然没了气息,现在燕眠初的身体状况逐渐稳定了,他又开始担心余渔一人怎么操持燕家那么大的宅子怎么管理那么多的长工和杂役了。
他整日都忙忙碌碌的,从鱼苗的种类到调料的选择,甚至还专门去找镇上的铁匠打了个专用的铁锅,余渔过来时顺手将他托木匠新打的板车也带了过来,小院早被这些东西塞的满满当当。
这些事情是瞒不过巷里的邻居的,况且他们本来也没刻意瞒着,来来回回总有铺里的伙计小厮进进出出,不过几日巷里的百姓就已打听了个大概。
“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一个说法——说成婚当夜是人一生中运势最旺的几个日子之一,那日的运势甚至能胜过平时数倍。”中年夫郎靠着墙壁,长长地叹了一声。
赵哥儿正坐在院子中央,面前摆了十几块色彩斑斓的布料,他随手拿了一块凑近了些仔细瞧着,布料上的暗纹在明媚的阳光下似乎都泛起了炫目的光。
“什么?”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注意力都在那块看起来便格外显贵的布料上,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放在一旁又拿了一块观察起来。
“我真没想到,这冲喜竟然真的冲成功了。”赵夫郎面色难看:“谁能猜到啊,当初都病成那个样子了,当时镇里多少人都以为燕家马上要发丧了。”
赵哥儿看哪块布料都喜欢的紧,犹豫半天才终于抓了两块在手心,刚想说话就听到赵夫郎的声音:“要知道三少爷的命能冲回来,当初家里就该让你去冲这个喜了。”
赵哥儿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爹,你说什么呢。”
赵夫郎的神情要比他更难看上千倍万倍:“你说不是吗?那可是燕家的少爷啊,如今几个长辈都不在府里,我看整个燕家都要由他姓余的来管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块布,咬牙切齿地骂着赵哥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好坏的东西?那个姓余的到底有什么好的?不过是找他打一口井,也敢打我家哥儿的主意?!”
赵哥儿听不得有人说余庆的不好,当即便站起身子回道:“庆哥怎么就不好了?他脾气和善性子也好,又有那么多可以傍身的手艺,才来了镇上不过几天就进了工队,镇上有几户人家的汉子能有他出息?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的活计不也是你们托人办的吗?庆哥进工队可全凭自己的本事!”
赵夫郎脸色涨红,气的几步上前就要冲过来打他:“混帐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为了个外面的汉子竟然说起自家亲哥了,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赵哥儿要比他灵活许多,闻言冷笑起来:“为了我好?到底是为了谁好?!”
“前几次庆哥来家里时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否则也不会同意我们的亲事,现在看着燕三少爷身体好了余家得利了你又开始翻脸后悔瞧不上庆哥了!你到底看中的是人还是银子啊!”
赵夫郎气急:“嫁给燕三少爷成了燕家正君你能少走多少弯路?你们的孩子出生就是燕家未来的主子!燕家没有吝啬的人,余渔拿了多少土地铺面你难道猜不到吗!”
“余庆这孩子的确不错,但他拿什么和燕家的少爷比?能力再强也不过是个给人干活的,打一万口井也赚不来燕家的滔天财富!”
赵哥儿气急:“钱钱钱,归根结底你就是为了那点银子,庆哥人好心善做事麻利,燕家那位除了有个好的家世外哪里比得过他!”话音未落,他已经怒气冲冲地摔门进屋了,临走时还不忘拿走选中的两块布料,只留下赵夫郎一个对着屋门骂骂咧咧。
“呸!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赵夫郎要被他气死了。
与之仅有一墙之隔的余渔隐约听到了隔壁的叫骂声音,但他做事太过专注并没听清具体内容,他总共也没在这地方住上过几日,周边的邻居都认不清呢更别提了解赵家人的性格了,还以为是家家户户都有的鸡毛蒜皮的杂事。
倒是一旁的余阿爹隐晦地看了他一眼,见余渔并未听到后才悄悄出了口气。
正如赵哥儿所说的那样,起初赵夫郎见燕眠初病重便打消了将赵哥儿送到燕家的想法,他眼光极高,看来看去都觉得镇里那些未娶妻的汉子哪个都配不上他家的宝贝哥儿,没想到赵哥儿竟和来家里打井的余庆看对眼了。
起初他也瞧不上逃难过来的余庆,但不得不说余庆这人的确很会伪装,也很有本事,赵夫郎想了一圈觉得余庆日后也未必不会有大的发展,余家势弱势必要靠着他们赵家,这才同意将赵哥儿许给了余庆。
刚定下来的那几日他也是对这门亲事格外满意的,可随即就传出了余阿爹要弄个摊子的事情,镇上可不是随便就能找个地方开始摆摊的,官府专门划出了几片用于摆摊叫卖的区域。好的地方租金自然不低——但这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那些客流量多的地方花钱都未必能买到。
赵夫郎起初还想着看余阿爹的笑话呢,没想到……燕眠初直接让人将燕家占着的一个摊位空了出来,甚至连官府的一系列手续都帮着走了一遍,余阿爹甚至一文打点银子都没出!
加上后来的燕家铺子帮忙等等一系列事情,赵夫郎的心思瞬间又不平了。
——若是指不上也就算了,可燕家这个亲家却这么“热心”!要知道他的大儿子也在燕府的一家铺子里做活,如果当初嫁给燕眠初冲喜的是他家赵哥儿……
余庆再好,又哪里比得上坐拥金山银山非但不介意还主动帮着补贴正君家里的燕眠初好呢?
赵夫郎对余庆的不满瞬间又浮上来了。
“阿爹,你看这么弄行不行?”余渔指着推车上的托盘问他。
余阿爹在他推荐的木匠处定制了不少东西,拿回来后余渔又临时改动了些,他在木架的内里钉上了几根手指般粗细的木条,两根木条对称排列,上面便刚刚好好能卡住一个托盘,可以用来放置不少东西,拆放安置等也都极其方便。
“可以,这样能省下不少地方。”余阿爹惊喜道。
余渔得到肯定,转头便朝他笑了笑,他动作飞快地将其余几根木条钉好,许是太无聊了又随口和余阿爹闲聊起来:“爹爹,这段时间余庆没来烦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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