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余阿爹的性格,他会厌恶那些共同生活了多年的村民却不会因此怪罪到他这个小辈身上, 果然,来到镇上的一段时间里余阿爹并未疏离他, 直到——余渔那日成亲回门。
自那日起,余阿爹对他的态度就全然改变了。
一定是余渔对他说了什么。
余庆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我要和您家隔壁的赵家哥儿成亲了,媒婆合了八字托人算出了成亲的吉日。我从小就是您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另一个家人,这种事情当然要我亲自来通知一声——我还想请您到时候来帮我顶顶场子呐。”
“要成亲了?”余阿爹惊讶起来。
余庆脸上笑容不变:“是啊,就在下月初九,宜祈福嫁娶宜迁徙会友,时间赶得挺紧,可有好一堆事情要忙呢。”
他连婚事都拿出来说了余阿爹总不好再找借口拒绝,余庆本就是个极其能说会道的,从“席面上总得有些亲戚撑撑场子”到“镇上事情太多我一人会出了乱子”,最后将话题收到“村里就剩了这么些人面上的关系总要做做”……一套言语下来余阿爹分毫没有招架余地。
不过他到底还是留了分理智,只说自己会去却没替余渔答应下来。
余庆有事要同赵家人商议,两人一路朝着余阿爹的住处走去,路上顺口提到了些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我在镇外接了个活,下雨的这段时间根本不在镇上。”
镇外接活?
余阿爹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
永安镇周边都是些村落,余阿爹先前日日摆摊也对周围环境了解了不少,他也是从村子里苦出来的,村里人习惯性地能省则省拿命去干,实在做不了了会在同村找点亲戚朋友帮忙,什么人家会到镇上找人做活啊?
也就燕家这种富庶人家或者地主老爷才会请人去镇外做工吧?
余阿爹一时间竟想不出镇外都有哪几户人家符合条件,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从外地过来对这边的了解还不够多。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村外,前些日子忙的不成样子,好不容易才歇了口气回到镇上,明日又要去选处房子。”余庆不经意道。
“余叔叔在镇上生活了这么久,有什么选址推荐吗?”余庆看他。
余阿爹心头一动。
镇上的房价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余阿爹甚至打听过他现在住的这间院子的价格,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攒够银钱就将钱塞给小渔让他拿着傍身,他这摊子的收益确实不低,但比起镇上的房价来说却仍是九牛一毛,余庆这才来到镇上多久啊竟然都有钱去买房子了?
他确实知道几处,小渔的心细就是随了他这个爹爹,不过考虑到一旦给了建议余庆或许会借机缠上来……余阿爹摇了摇头:“这些东西还是得问牙行的人吧。”
余庆是刻意在他面前提起自己要买房的事情的,没能得到想要的回复他也丝毫不恼,盘算了下剩余的路程在心里琢磨了会儿……终于引入了他此行的目的。
“叔叔,余渔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余阿爹立时顿在原地。
他条件反射地看了看身旁,四周空旷并无其他行人,余阿爹这才松了口气厉声道:“你在说什么呢!”
余庆面色有些委屈,轻声道:“我在镇外都听说了。”
他分心注意着余阿爹的神色:“十里八乡都传遍了,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否则我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回来了。”
他长叹了声嗓音沙哑:“叔叔,我和余渔一起长大,我拿您当我亲阿爹,自然也将余渔当做自己亲弟弟一样看待……您也知道我们工队里接了不少燕家的活,工头和燕家的几个小管事平日里都相处的不错,这次的燕三少爷恐怕是真的……”。
他的声音哽咽了瞬,“燕三少爷的死活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是……我是怕余渔这个弟弟出事啊!”
余阿爹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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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君?少君?”余渔的手臂被人轻轻推了两下。
趴在桌上沉睡着的少年猛地坐起了身,眼睛尚且还未睁开,口中却已叫了起来:“燕、燕少爷……”。
燕一没再动作,余渔揉了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段时间余渔一直亲力亲为照顾着沉睡的男人,家有病人实在很难踏实睡下,燕眠初整日昏着暂且还看不出什么异常,倒是余渔自己整个人又清减了一圈,燕家刚给他准备的衣服还没穿上几天就已松松垮垮了。
他条件反射地冲进屋内去看燕眠初的情况,燕家的主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精致的面容中透露出股阴阴森森的病态苍白,无端让余渔联想到幼年时看到的邻家长辈出殡时队伍里扎好的诡异纸人。
余渔瞬间打了个激灵,手上寒毛直竖鸡皮疙瘩起个不停,他连忙伸手搓了两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的手究竟有多凉。
许是他在桌子上趴着睡了太久,身上不知何时被盖上了件宽敞的外衫,这间院子里除了几位郎中只有他和燕一能够自由进出,余渔将外衫搭在手臂上,转头朝着燕一道了声谢。
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垂眸看了床上的人一会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燕一回他。
余渔点头:“药呢?备下了吗?”
“我正要去。”
没昏睡前他每天都要喝上四五碗药,几乎每隔两个时辰就要喝上那么一次,如今燕眠初倒下了要被灌下去的东西更是翻了一倍,燕一每日不是在煎药就是在准备煎药的路上。
多亏了燕一这家伙不是人,日日十二个时辰连轴待机也完全没有问题,换做哪个血肉之躯这样折腾下来身子早就废了。
余渔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欲要接过燕一手里的药包:“我去吧。”
燕一身姿敏捷地避让开来:“少君还是进屋休息吧,我来。”
虽说燕三少爷的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但也没人真的敢将这位三少君当做杂役使唤,余渔自己做惯了活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但其实绝大多数还没等他上手就已经被燕一给提前抢下来了,到了最后真正需要余渔忙的只有一样——做饭。
这是燕眠初默许了的,还是因为燕家前院做出来的东西太难吃了。
但余渔却仍旧飞速地瘦了下去,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健壮些的体格,在渔村时连饭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好不容易到了燕家养出了些肉,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彻彻底底全部掉光了。
燕眠初病倒对他造成的心理折磨远超出,这段时间余渔甚至连精神都有些恍惚,全凭着一口气强撑了下来,状态差到陆郎中见了都强制性地给他开了两个方子。
“燕一,多盯着你们家少君些,我怕他再这样下去要先三少爷一步出事了。”
燕一当然不会拒绝,他的智能等级完全足够处理判断这些事情,于是继燕眠初后余渔也要被灌下一大碗黑乎乎的液体,只不过他的那份味道要比燕少爷的好闻多了。
他喝的药物多是进补身子之用,准备起来也要比燕眠初的方便迅速许多,余渔扯了张小凳在燕眠初床前趴了片刻,再度听到声音时已然是燕一单手托着个宽边大碗走进来了。
那么大的一个碗,碗底稳稳当当地压在他的掌心,随着他迈步走路的动作……碗里的汤药甚至连丝波纹都没激荡起来。
余渔伸手要接,燕一却朝后退了几步:“三少君,小心烫。”
直至药碗被他放在屋侧的桌上,燕一才侧身让开让余渔过来,碗上浮动着蒸腾热气,余渔拿过汤匙搅动几下,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没有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搅动着,燕一也不在意,转头正要去忙活自己的事——余渔却突然转了过来。
“燕一。”余渔的声音格外平静。
“陆郎中今早和我说了些事。”随着他的搅动,药碗里的那些沉没在碗底的残渣也不得不浮出水面,像余渔那些从未说出口的隐藏情绪一样,被强制揭开被迫曝晒于日光之下,没有丝毫隐瞒的空间。
他将汤匙收了回来,被搅上水面的药渣又迅速沉入碗底,余渔这次没再停顿:“他让我提前做好准备。”
燕一来自于科技水平比现代社会还要高出数个维度的高等虫族,内置的数据芯片中存储了大量专业性知识,医疗信息当然也囊括了不少。这个世界没有其他的专业性设备可供辅助检查,不过最基本的判断和检测功能燕一这台仿生机器虫还是具有的。
他的、应该说是它的,它的判断结果要比几位郎中把脉诊出的信息还要精准不少,那是连它被制造出的母星科技都无法解决的病症。
用人类的感情来判断的话,现在的情绪应该是悲伤。
于是燕一的神情变得凝重又伤感:“是的,您现在就应该着手准备了。”
余渔的语调蓦地尖锐起来,像动物被踩到了尾巴像机器被戳到了开关:“准备?为什么要我准备?凭什么要我准备!”
他和燕眠初成亲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着这样大的情绪起伏,燕一无声分析着他此刻的内心情感,又听到余渔一声接着一声地问:“为什么你们都说他活不久了?你们凭什么这么笃定?之前那么多次不是都救回来了吗?怎么到了这次偏偏就挺不下去了呢!”
这是再优秀的智能也无法给出的答案,燕一沉默着不知该怎样回答,余渔自己也清楚这个问题根本就无法得到答案,那么多优秀的神医妙手都无法解决呢,怎么可能到了他这里就……
这些不甘在得知燕眠初病倒那日便一直压抑在他的胸口,他大口大口地深吸着气,过了许久手臂才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竭力平复着呼吸,努力将自己恢复回往日姿态,胸口处的疼痛几度让他疯狂,燕三少爷身子常年不适平日睡眠极浅,院里院外稍稍有什么动静他都能被猛地惊醒。
这或许也是院里不留杂役的理由,余渔夜里翻身不知吵醒了他多少次,换做平时他刚刚说话的那个音调肯定已经将男人吵的头疼不已了,但现在……
“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燕一点头,汇报般地给他重复了遍燕三少爷每日都要服用的各种药物,外界价值千金的数百年的珍贵草药,有的甚至连皇宫国库中都未必能寻到。
“陆郎中的祖辈都在太医院任职,是连朝有名的医药世家,他当年欠了燕老爷一个人情,这才隐姓埋名假死离开皇城。”
余渔明白他想说什么。
最好的郎中最好的药,能用的所有手段全部试过,陆家的祖传典籍在这二十年间被来来回回翻阅了上百遍,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但凡有一点可能燕眠初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陆郎中也不会让余渔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安排燕三少爷的后事,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还有奇迹发——
余渔突然顿住。
“不对。”余渔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不对!”
“还有、还有办法!”他喃喃道。
燕一抬头:“三少君?”
余渔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一条腿直接撞在桌上发出一声剧烈的声响,连燕一都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想也知道他的腿上肯定青紫了一大片。但余渔却全然无心顾忌这些,他突然回头看向床上的人,刚刚还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亮的甚至有些渗人,连脸上都挂上了让燕一本能地感觉不对的偏执与坚定。
“三少君?”倘若燕一的身体中内置了什么报警装置的话此刻应当已经高昂尖锐地响个不停了。
余渔站在原地,抬手端起已经放至温热的药碗,味道浓郁的汤药被他毫不迟疑地一口饮尽,仿佛那不是药物仅是一碗寡淡无味的白水一般。
他擦了擦嘴,脸上仍旧带着那个让燕一无法读懂的表情,余渔的手指紧扣在瓷碗边缘:“好好照顾三少爷,我去后院煎药。”
燕一想说我来,但余渔却没给他回复的时间,话音未落他已经径自朝着后院走去了。
只留燕一一个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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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降雨停止,永安镇上的几条坊市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人群往来人流如织,周边村落里的村民们积攒了不少要带到镇里售卖的东西,官府划出的用来摆摊的中街上密密麻麻全都是人,热闹程度竟分毫不逊色于半月一次的大集。
“张哥?今儿个怎么有空出来了?”高个汉子正俯身蹲在个毫不起眼的摊位前挑选着摊上的绿叶菜,抬起头时视线无意一扫,未曾想到刚好瞥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吴弟?你怎么也在?”那男人闻声转过头来,见到男人也有些惊喜。
“你我二人可有月余没见了。”汉子拍掌大笑,“前几天你嫂子还说邀你到家里吃酒呢,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叫你,没想到今个竟在这里遇上了!”
“哎!明明应该是弟弟做这个东……”。
这两人许久未见猝不及防在此处相遇,你一言我一语地竟直接在摊前聊了起来,年纪稍大些的那个体型也格外壮硕,两个成年汉子并排站在一起直接将本就不大的小摊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摊主是邻近村落中的村民,一早就摘了自家后院里的蔬菜进城来卖,只是和他打着一样主意的村民还有不少,他家的蔬菜又没什么特别的,一个早上也没卖出去多少。
如今见这两人堵在摊前闲聊上了,摊主不由得有些着急,但他看两人衣着不凡也不敢随便出声打扰,正在心里叹息着今日要带着一堆蔫菜回家时就见那姓张的汉子看向了他:“你这摊位上的我全要了,总共多少称个数出来。”
摊主一愣,随即狂喜不已。
周围的几个农户也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他急急忙忙算着总数,姓张的汉子又道:“择日不如撞日,昨日我刚去过肉市,你嫂子在家里卤了不少下酒菜,过会儿叫上其余几个兄弟,今日咱们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吴姓小弟连忙摆手:“哥?今天不行啊,一会儿我还有事要做呢!”
他不是要故意违了张哥面子,“这几天燕家铺子应该上了新货,奉安府的胭脂年年都抢手的紧,去年我不过是晚了几日再去就买不到了,今年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
张哥拍他的肩膀:“买胭脂?那你不用去了。”
“那边的胭脂确实是好,不过咱这只有燕家的商铺才有得卖,我早上刚从那边回来,他家铺子今年根本就没进胭脂。”张哥无奈摇头。
“没进?!”小吴惊讶。
小摊上的蔬菜属实是多,汉子多付了几个铜板让摊主送到他家里去,摊主仔细记下了他家的地址欣喜应了,汉子便转身同小吴一起往另一条街走。
“怎么会没进呢?”路上小吴喃喃自语。
汉子看了他一眼,放低声音轻声道:“奉安府下了足足一个月的暴雨,有些地方的积水甚至没到了人的腰部,土地民房不知冲毁了多少……人命都管不过来了,谁这么大胆在这种时候还顾着生意啊?”
也就那与燕家铺子合作的方首领走的及时,他们离开的第二日奉安府衙便下令封了城门禁止出入,暴雨使得不少百姓损失惨重,连附近几座山上的山匪流民都被冲下来了不少。
那些山匪盗徒整日以劫掠为生,规模较大的城镇有官兵衙役守着,普通村落里也有不少成年劳力,他们起初也偷袭了几个规模较小的村子,暴雨刚停官府便派下人来挨家挨户地搜查抓捕,只是至今也没能搜出什么消息……估摸人早就跑出奉安府城的管理范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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