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这两个人也是一脸紧张和难以置信,忽然没脾气了。
“不够?那每户再加一吊钱?”杨县令故意说道。
熊孩子过来,不就是撒钱来的吗?算了,随他吧。
丁师爷冷漠地说道:“那就每户再加一吊钱,从你私库出。”
两百贯已经被换成了金银,就藏在各自的怀里。
别说晏庭卓这个穿越者了,连老村长这个土著这辈子都没见过金银。
两百贯对于两人来说,都不异于天降横财。
“晏晏晏小子,”老村长说话的时候都在哆嗦,“我老头子觉得腿软。”
晏庭卓腿不软,他又不是没见过钱。他只是有点亢奋,穷人乍富之后那种飘飘然,可算让他体会到了。一想到家里有那么多东西能添上,他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但第一件事就是——
“陈爷爷,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
晏庭卓一大早饿到现在,实在是受不了了。他见老村长一直不吭声,干脆让他等着,自己去买饼子。很快拿回来四个饼,油汪汪的饼子里面是剁的细细的肉泥,喷香扑鼻。
他递给老村长两个:“您也饿了大半日了,吃个饼子垫垫肚子吧。”
老村长推拒半天无用,只得老脸通红地吃了两个饼子,暗骂自己又占孩子便宜,得给孩子买点啥,补回去才是。
但这孩子又不消停了:“咱们逛逛再回去吧,来这么多次,我还没逛过县城呢。”
村长一脸不情愿:“逛什么逛,再不回去天就黑了。”他的钱都放在身上,整个人提心吊胆的,还是赶紧回家,早点把钱藏起来早安心。
晏庭卓这会儿却特别想花钱。他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需要添置,但无论如何掰扯不过村长。无奈之下,他只能随村长一同往回走。
刚才在成衣铺里已经看到有伙计在唾沫横飞地跟一位富户推荐大棉袄,说是“从西边传过来的好东西,内里洁白如雪,极为保暖,这一身只要十五贯钱!”
十五贯,确实有点贵。三套棉衣加三床棉被,手里的两百贯忽然就不够用了……
不过棉袄都来了,想必棉花应该也有卖的,到时候,买了布自己做,也能省下不少吧?
县城什么的,等他下次单独过来再好好逛逛不迟。
“晏郎君,晏郎君,请等一等!”有个眼熟的小伙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他行了个礼,接着道:“我们老爷说,如果见到您,务必请您留上一留。”
“你们老爷是?”晏庭卓觉得这个人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我们老爷是户房的袁老爷,上回您来过家里的。小人是袁家的下人袁进。”那小伙子自我介绍道。
晏庭卓恍然大悟,他问:“哦,是你!那我现在过去吧。你们老爷现在在家?”
袁进道:“老爷这会儿在衙门呢,只是老爷早就有吩咐,说见到您之后有要事相商,务必请您来家里一趟。您看,这……?”
晏庭卓看了一眼袁进,又看了一眼老村长,瞬间下定决心,他对老村长道:“我今天可能不回去了,劳烦陈爷爷跟我家里人说一声。”
老村长早就知道他在县里有朋友,此时依然有些敬畏地看了他一眼,连连答应。双方告别而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要事,能让他如此强调了一遍又一遍的……
晏庭卓在袁家坐着喝茶,厅堂里有袁家的管家陪侍。
估计有袁康安吩咐在前,袁家上下对他都以贵客之礼相待。他一直在心里想什么要事,却听到大门一声响,袁康安大踏步进来:“老弟呀,你来了!”
晏庭卓急忙站起来回礼。
两人礼让了一番,才分宾主坐下。
晏庭卓笑着道:“我想了一路,都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大事,能让老兄你如此叮嘱。”
袁康安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科举,算不算大事?”
晏庭卓吃了一惊,接着恍然大悟。
“陛下登基的事,你也听说了?”袁康安问。
“是,今日面见杨县令时,听他提起过。”晏庭卓点了点头。
袁康安低声道:“陛下要新开科举,选拔人才,不拘什么出身,有真才实学即可。”他重点强调了“不拘什么出身”。
晏庭卓也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点了点头。
袁康安欣慰地道:“现在各县最忙的就是这个事情。老弟,你有才学,可不要浪费了。”
晏庭卓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当官的能耐,更何况从杨县令的言谈举止中,他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迄今为止依然是大小世家林立,寒门难以出头。
但转念一想,这个世道读书人就是天然的社会地位高,拥有见官不跪、田地免租的特权。即便是为了这种浅薄的权益,他也要试一试。能站着做人,又何必跪着呢。
晏庭卓再三谢过了袁康安的好意。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明年春天的科举可有年龄限制?”
袁康安笑道:“这倒没有,若县里能出个神童,县尊还巴不得呢!”说完他突然有些扭捏地宣布:“还有一事……下个月十六,愚兄娶亲,到时候拜贴送到你手上,可千万要来啊!”
晏庭卓笑了起来:“一定来!”
话谈到这里,管家看准时机走上前来禀报:“老爷,饭菜备好了。”
两个人一起走到饭厅。
幸好晏庭卓下午来之前吃了两个肉饼,不然在别人家做客的时候肚子饿的叫起来,那可就太失态了。
袁家的生活水平比他家高不少,至少吃得起大米饭,也有可能是为了招待客人可以做的。
这一顿还有肉有菜的,看出来是花了不少心思。他也是许久没吃过大米饭,一时间竟馋的嘴里发酸。
袁康安知道这个年纪男孩的饭量,还特意命人给他将碗压得实实的。
晏庭卓开始埋头苦吃。
吃饭间,袁康安突然想起什么的,跟晏庭卓道:“你说巧不巧,咱们从郡城回来那一日,发生过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有一对母子,本来是母子想见,后来却成了母子相残,亲母杀亲子。”
晏庭卓依稀有一点印象。他不明所以地问:“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还特意提起来。”
袁康安叹了口气道:“也算与你相关啊。那个被亲生母亲差点掐死的孩子,如今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是那个姓唐的孩子。”
晏庭卓愣住了。
“母……杀子?怎么可能!”
听了袁康安简短的叙述之后,晏庭卓内心感到十分荒谬。
那可是白夫人!那个爱子如命的白夫人!她不是一向把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吗?
她要杀死自己的儿子?还是当街杀?还差点杀死?怎么可能呢?她是疯了吗?
这一夜,晏庭卓在袁家的客卧里辗转反侧。他百思不得其解,越是想不通,就越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宝桐村,有人跟他一样在辗转反侧,睡卧不宁。
那就是唐子帧。
也不知道是天冷了还是怎么,他觉得这个晚上的被子格外薄,天气格外冷,被窝格外的暖不热。
阿井早就沉沉睡去,唐子帧又往他身边凑了凑,试图更暖和一些。
哪怕是去年,不,哪怕是半年前,他都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能跟两个伺候他的下人毫无芥蒂地睡在一张床上。而现在,他已经习以为常。
唐子帧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好不容易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又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捂着他的口鼻嘶吼:“你怎么不一起死!”但他已经不会再像一开始那般惊恐醒来,而是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梦中的画面。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母亲已经死去。而她最后一句话,如诅咒一般响在他的耳边:“你害我儿子,我就害你儿子。”
如果他不知道这个秘密该有多好。
一路上,他如此执拗地去求证。去唐家,唐家已经没有什么老人了,就剩下看门的,除了“老爷夫人在京城”,其它的一问三不知。
他又去了白家。
昔日对自己亲如父子的二舅舅厌恶地扔给他一个木盒子,说:“你自己看吧,看完就滚出这个府,以后我们白家没有你这个外甥!”
大舅舅没有二舅这么暴跳如雷,他只是埋怨自己的妹妹:“四妹妹真是小题大做,是不是亲儿子有什么要紧,养都养这么大了。只要孩子好,那不是一样孝顺么?”
唐子帧将盒子里的东西看完,里面正是当时白夫人让二管家收集的证据。
又听大舅舅讨好地对他道:“八郎好外甥,你娘呢,就是突然受了刺激,也不是有意的,你做儿子的可不能放在心上。回头你父亲要是问起来,也多替你娘说说话,啊?”
唐子帧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哦,他们还不知道父亲已经死了,唐家已经没了。
唐子帧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他观察着大舅舅的表情,慢慢地说道:“大舅舅,我父亲,唐家,都已经被满门抄斩,我是逃出来的,您能不能收留一下我?”
话音刚落,白家大舅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凝固。接着,他连人带证据一起被赶出白家。后面还跟着一声咆哮:“讨饭的滚滚滚,别来我们家讨嫌!晦气!见一次打一次!”
唐子帧在大街上笑得前仰后合,满脸是泪。
“哈哈哈哈哈哈我到底是谁?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是!”阿井陪着他哭,直到他哭得昏厥过去。
柳英卫捡起他掉下来的盒子,扫了几眼便知道了原委。即便是冷血如他,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接下来,他们又回到了唐府。
“接下来,你们又去了唐府?”在晏家的田地里,晏庭卓抓着阿井低声问道。
“是啊,少爷想法子找到了一些府里的老人,多方验证,确定了一件事——他,他不是夫人亲生的。”阿井吞吞吐吐地说道。
晏庭卓心里一紧:“那你们为什么不继续留在唐家?他即便不是白夫人的儿子,也是唐老爷的儿子吧。”
阿井叹了口气:“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接连遇险,屡次遭遇杀身之祸,只能往山里躲。后来,后来就遇到了你。”他底气不足地道。
晏庭卓敏锐地发觉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阿井抿了抿嘴,还是说了:“其实,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不是我的老家,是少爷他母家的,生身之母。我们当时实在是无处可去了,所以柳大哥提议,先来叶家看看。少爷当时其实已经神思恍惚了,就由着我们带他过来,谁知道也没有见到什么亲眷。”
随即他连忙补充道:“不过见到了你,比预想的还要好。”
晏庭卓心中百感交集。
他一大早城门一开跟袁康安道别,就匆匆往家赶。人一到家,找了个借口将阿井叫到地里,开始问起来宝桐村之前他们的经历。
等阿井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听到他们一路上的辛苦挣扎,也并不比自己好过半分,甚至他们遇到的更凶险,更无情。
他蓦然想起上次吵架的时候自己骂唐子帧的话——
“我可不会像你娘那样哄着你。”
“天下就你一个人可怜?就你没娘?就你委屈?”
“自怨自艾……怨天怨地……”
“大魏已经完了”
“你不是少爷了”
每一句都是往别人心口上戳。
晏庭卓心中顿时悔恨交加。
自己当时为什么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此刻薄?觉得他作天作地中二病发作?
他想不起来了。但是他现在悔恨的眼睛发酸。
短短几日,他从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变成了家破人亡的流浪儿,还被视如亲母的人差点掐死,如果换一个人,早就要报复社会了。
而他呢,被自己骂一顿,居然还骂清醒了,骂正常了。
晏庭卓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阿井惊呆了,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地拉住他问:“大哥,你怎么了?”
晏庭卓喃喃道:“我后悔之前对八郎太不好了。”
阿井笑了笑:“我看少爷不是这么想的。”
晏庭卓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吧!”
也许他此前真的有自己没有发现的怨气,既有对唐府的,也有对白夫人的。但是听了这些过往,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
他自责了,后悔了,心疼了。
他要补偿那孩子。
想到这里,他重新打起精神,对过上好日子有了更深一层的执念。他要带全家人衣食无忧,让那孩子安安稳稳地不愁吃喝。以后不管那孩子分化成弟弟还是妹妹,他都将他罩到底!
远处,一阵锣鼓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两个人一起抬头看过去。
有人快速奔跑过来,边跑边喊:“晏大郎!县里来人了,指名道姓地要见你,快快快,快跟我走!”
晏庭卓勉强打起精神,跟着来人往村口跑去。
越靠近村口,声音越大,铜锣声加唢呐声,简直是震耳欲聋。在锣鼓喧天之下,氛围确实是到位了。
村里没有响器班子,这一套必然是杨县令弄的,实在是个妙人。
老村长见他跑过来,招了招手,扯着嗓子对官府来的人道:“来了来了,晏小子来了。”
来的人也是个熟面孔,正是当时从郡城一起过来的甘舟。晏庭卓又惊又喜。
对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对后面的人吩咐了一句什么,响器班子停了下来,周围立马变得肃静起来。
甘舟一来,先宣布了一件大事:安王登基了!
从他那一大堆文绉绉的话里提炼出来的就是一句话——以后没有大魏朝,只有大安朝。皇帝不再姓萧,改姓李了,别搞错了!
所有人跟着他的指挥,朝京城方向下跪,行了个三跪九叩之礼。
在这种事上晏庭卓是万万不敢标新立异的,他哪怕心里别扭,行动上也跟众人保持了一致,只在内心深处自我安慰:“就当是给老祖宗磕头了吧。”
接着甘舟宣布第二件事:宝桐村种植新良大获丰收,令杨县令脸上有光,因此,此前借的农具和牛,由杨县令做主,免费送给村民,无需归还。
这事昨天老村长回来暗示过,众人当时心中不太敢相信,但此刻官府的人竟然真的说了出来!这下子除了个别没有种新粮的村民,其他人都高兴坏了。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
第三件事,赏县尊亲笔所制牌匾一副,同时赏所有种过新粮的农户,每户人家一吊钱,由村里自行分配。
听到这里,老村长跟晏庭卓对视了一下,双方都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睛。
随着甘舟的话音落下,果然有人从车厢里抬出了一筐铜钱。村民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这跟白捡的钱有什么两样!
一时间“谢谢杨县令”的话不绝于耳。
甘舟清清嗓子,略带促狭地看了晏庭卓一眼,当众宣布了最后一件事:杨县令特意赏晏庭卓一口大铁锅。
众人哄笑起来,在场的也没有人嫉妒这个独一无二的赏赐,反而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后面两个杂役抬着一口大铁锅在大家面前有模有样地抬着转了一圈,大家伙也很给面子的鼓起掌来。
有好事者主动引路:“晏家在这里,我带你们去!”他们连分钱都顾不上了,全部围过来看热闹。
晏庭卓无奈地跟着走,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堆人往晏家走去。
众人将锅送到厨房一看,齐齐乐了。
原因无它:灶太小,锅太大,放不下。
一时间所有人哄堂大笑,连抬着锅的杂役都忍不住乐了。
晏庭卓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晏郎君,这怎么办?”一个杂役憋着笑问。
他的回答不出大家意料:“就架这个灶上,凑合先用着。”
杂役依言将锅放下,灶台和锅放一起效果十分滑稽,所有人跟被点了笑穴似的,小小的厨房里一下子笑声震天。
晏庭卓留意到唐子帧也是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心中松了一口气。
村民们看热闹看的心满意足,这才热热闹闹地去分钱。
甘舟正站在钱筐旁边跟村长说着什么,见大家伙都是一脸笑意地过来,很是诧异。等杂役凑过去说了两句话,他也噗嗤一笑,打算回去把这事说给杨县令听听,让他也与民同乐。
“晏小子,好小子!”
“那铁锅肯定是你自己要的,要不然县尊老爷怎么想得起这么古怪的赏赐!”
“你家就三口人,得赶紧添丁进口才要用的了这么大的锅!”
“是哎,晏大郎你多大了?”
“才刚十七?不小不小,也该说媳妇了哈?你喜欢姑娘还是双儿?我们帮你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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