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浓穿好衣服,抱着书包又去到昨天工地的入口,那里的尘埃满天飞舞,把人埋在一层诡异的黄沙迷雾之中,明明只是一墙之隔,却如同另一个世界一般。
坠落的重响又再次敲响,谢雨浓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欲转身离开,就看见迷雾中站定了一个人。
那些泥灰沙尘,和行走的人,像一道江一样将他们隔开。戚怀风望着他,露出一个微笑,谢雨浓不作他想,也笑了一下,向他挥手再见。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昨天来时那颗没有落下的眼泪总算夺眶而出。
谢雨浓抹去它,便又有新的流下来。
他知道,未来,未来,他们都还需朝各自的方向再走一走。
谢雨浓没有再去什么地方,直接回了学校,他在苏州无处可去。
刚到宿舍,谢有琴的电话就进来了。谢雨浓虽然心烦意乱不想说话,但却没有不接电话的理由,况且这两年谢有琴脾气越来越古怪,不接她的电话,她就会一直打,打到谢雨浓接为止。
“喂?妈?”
“你回学校了吗?”
“回了……”谢雨浓听见门口有动静,回头看见张之泠拎了个大包进来,他指了指手机示意自己在打电话,独自走到窗边去,补问了句,“奶奶怎么样,咳嗽好了吗?”
谢有琴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干巴巴地说:“好了,都好了。”
谢雨浓摸不清她打电话来的意图,其实他们每次通话都无话可说,回到家也是,不知道是从哪一秒开始,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就像卡壳的齿轮,尴尬地一绊一绊,却怎么也转动不起来。他们总是背对着,低着头,似乎连对方的表情都不愿意知道。饶是如此,却还是要尽一些母子的义务似的,每周要见面,要通话,哪怕他们其实都如鲠在喉,对亲密的交谈感到局促不安。
黄叶簌簌,被风扰乱的树木沙沙群响,谢雨浓抬头望向窗外不远处的那株银杏。秋的萧瑟与漫漫情意都汇在这一阵风里,谢雨浓忽而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没头脑的话。
“家旁边的叶子都黄了吗?”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良久才传来一句:“什么?”
说那些没意思的寒暄做什么?谢雨浓自己也觉得怪异,他与母亲早就不是能谈说什么时节风景的关系,于是胡乱又说起别的,随口扯了句:“戚怀风要去深圳了。”
“深圳?他去那里做什么?”
“要去打工。”
“他还是太任性了,早早的不读书了,没有文凭,能做什么好工作。”
谢雨浓一直没有告诉谢有琴戚怀风在工地的事,万幸谢有琴也没有过分关心戚怀风的近况,他们还小的时候,谢有琴就不大喜欢戚怀风,现在只当他是一个真正的怪胎。
这些不好听的话,谢雨浓早也不是第一次听了。谢有琴是不会理解戚怀风的,就像谢有琴也不曾理解过他,他也不曾理解过他的母亲。
“嗯……我下周会回家的,你和奶奶保重身体吧。”
言尽于此,两个人都知道没什么好再说的,谢有琴嘱咐了他一句好好学习,也没再说什么。电话就此挂断,母子之间虚弱的联系就这样断在空气里,细细的蜘蛛网丝一般,被一阵萧瑟的秋风截断。谢雨浓握着手机在窗前发呆,眼里黄的白的混成一团,模糊暧昧如同他的心事。他愣了好久,肩上忽然被拍了一下,他打了个激灵,回过头。
张之泠看他一脸呆样,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白笑了笑,问他:“你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
谢雨浓把手机揣进兜里,摇了摇头:“没想什么……叫我做什么?”
张之泠把手机举起来对着他晃了晃,说:“是闫立章,叫我们出去吃饭呢。”
不说也不觉得,一说谢雨浓才觉得饿,总觉得早饭才吃了没多久,不知道为什么又饿了。谢雨浓点点头说了句好,忽然又想到什么,扭头问了句:“闫立章怎么知道我在学校。”
张之泠不经意道:“他说他在篮球场打球,看见你回宿舍了。”
回来的一路谢雨浓都有点呆呆的,脑子里一会儿放空,一会儿想戚怀风,篮球场有没有人,有人的话又是谁,显然也不在他的注意范围内。
谢雨浓点点头,自顾自去取钱包,随口嘀咕着:“他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我也这么说呢。”
上了高中之后,艺术班和文化班是分开的,所以其实谢雨浓很少见到闫立章,要么偶尔上体育课会遇到,其余就只有在食堂,他们私底下也几乎不联系。闫立章对待和谢雨浓的关系似乎变得很谨慎,相比于直接联系谢雨浓,他好像总是在从别人那里打听谢雨浓。
比如张之泠,张之泠也打篮球,有一次谢雨浓去找赵之泠,好巧被闫立章看到了。闫立章就此和张之泠走得近了些,总是有意无意地问谢雨浓的事。张之泠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一开始没察觉到什么异常,不过时间久了,也会觉得奇怪,只是潜意识又觉得那不是自己需要关心的事。于是不知不觉,他变成了一个连接的媒介。
谢雨浓心里隐隐知道,闫立章可能还是喜欢自己。可是他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心照不宣止步于普通朋友的关系,不亲不疏。
他们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们又难道是可能的吗?
谢雨浓脑中闪过戚怀风的脸,嘴角不自觉勾了勾,笑得有点讽刺。等他抬头,已经看见闫立章抱着个篮球朝自己走来。
那种感觉蛮奇怪的。
其实他们上了高中也不是没见过面,偏偏这一天,谢雨浓忽然察觉到闫立章其实长高了不少,五官也相比于初中时候更加成熟,甚至凌厉得过于分明,稀薄的阳光在他身上仿佛一种浑然的光芒,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自然的青春的朝气。
欣欣向荣。
这是谢雨浓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词,不是一个形容人的词语,却再也找不到更贴切的词语。
他恍惚了一下,才答应闫立章的招呼。
张之泠没有留意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仍然大大咧咧地问:“吃什么去啊?”
闫立章摸了摸鼻子,眼睛时不时瞥向谢雨浓,谢雨浓却没看他,只是微微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收回目光,往张之泠的肩膀砸了一拳,骂他:“每次都叫我想吃啥,你没脑子?”
张之泠双手插在连帽衫的兜里,不好意思地嘟囔:“诶,我哪里知道什么好吃……雨哥,你想吃啥?”
谢雨浓茫然回过神,下意识啊了一声。张之泠用肩膀碰了碰他,怪道:“你怎么回事,今天看你一直魂不守舍的?”
闫立章听完一愣,不再偷偷摸摸瞥他,而是将目光定在他身上,一下没了局促紧张,又忽然觉得心中有块石头沉沉砸在了地上。
这样沉甸甸的不容忽视的注视,让谢雨浓感到不适,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闫立章将嘴唇抿成一条线,他面孔上那样朝阳似的活泼气息一下没有了,深邃的眉眼顿时就冷冰冰的。张之泠正巧看了他一眼,被他这幅神情冲得一愣,只是还没等张之泠来得及问什么,他就扭过了头。
“走吧,去吃面。”
张之泠下意识有些讪讪的,又回头看了看谢雨浓。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两个人之间,似乎远比他感觉到的要复杂得多。
【作者有话说】
我总算放假啦,计算了一下今天的速度,预计一月八九号可以完成S2全部放出,所以今天特来更新一章,通知一下进度,再次对追更的小伙伴说声抱歉!我已经开始奋笔疾书了!
第57章 04 冲突
谢雨浓知道他一定会问,却没想到闫立章也不避讳着张之泠,直接在饭桌上问了。
“你有戚怀风的消息了?”
张之泠嘴里咬着面,下意识含糊问了句:“什么?”
谢雨浓的筷子停住,狐疑地看了眼闫立章,对方却只是满不在乎地大口吃面,好像自己只是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谢雨浓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先跟张之泠解释了句:“我们的朋友。”
闫立章冷笑了一声:“呵,朋友……”
他这一笑,让谢雨浓更摸不着头脑,甚至烦躁,于是也带着情绪回他的话:“我不知道,别问我。”
“不问你问谁,问胡因梦?”
“胡因梦?”
张之泠疑惑地看向闫立章发问,转头又看见谢雨浓盯着闫立章,脸上竟然有些许怒意,顿时有点惊讶。张之泠认识谢雨浓以来,从来没见过谢雨浓发脾气,甚至连眉头都很少看他皱一下,更别提现在这幅神情——活像被戳了什么短处,又或者说撕开什么疮疤。
可是这几句话又有什么?胡因梦?那个舞蹈班的漂亮姑娘?他们认识?
谢雨浓也不再有心思好心给张之泠解释,定定用眼神警告了闫立章一眼,随后低下头吃面,索性一言不发。偏偏闫立章不肯就此罢休,直接把他的碗夺了,有意要闹一样,很重地敲在桌上,谢雨浓把筷子一扔,皱着眉盯着他:“你要怎么样?”
张之泠怎么会见过两人这幅剑拔弩张的模样,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回避,可是他又怕两个人真的打起来。有两人会打起来的念头也让张之泠很心惊,他竟然下意识觉得谢雨浓会打人。
有几桌食客察觉到这桌的气氛古怪,纷纷投来目光,连同结账台的老板娘也看了过来,提防他们闹起来。谢雨浓看闫立章咬着牙却不说话,于是默默把筷子又拿了起来,要把碗拿回来。闫立章却还是把着那碗,不肯松手。
谢雨浓除了生气,更多了两分无奈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的场景好像过去也曾经出现过,那个教室的门口,闫立章拦着谢雨浓,谢雨浓也是这样,无奈地问他,到底要怎么样。他不想怎么样,或者说他也没办法怎么样。人能把另一个人怎么样,是有先决条件的——那个人要在乎自己。
而谢雨浓从来不在乎闫立章。
这样的认知忽然在闫立章脑海里又明确了几分,他卸力松了手,任凭谢雨浓把碗拿回去。张之泠心里跟着松了口气,默默咬着筷子看谢雨浓的脸色。
谢雨浓却神情淡淡的,只是轻轻说了句:“吃吧。”
一场饭吃得尴尬,难得张之泠也变得识趣起来,吃完面竟然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于是面店门口只剩下谢雨浓和闫立章,谢雨浓知道他有话说,所以没动。而闫立章知道自己的话不该说,所以也不动声色。
闫立章的耐心在谢雨浓面前总是不值一提,总归还是他先开口:“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谢雨浓干脆地回答他:“我知道,他在工地。”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谢雨浓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古怪地看向他:“我亲眼看到的。”
闫立章愣了一下:“你们见面了?”
谢雨浓忽然有些莫名:“你到底要说什么?”
“……司沁怡春天去了趟安徽,说是出差,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去见戚怀风。”
这句话分明哪里有些奇怪,这两个人没有理由再见面,况且戚怀风也不会见司沁怡。谢雨浓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面色顿时变得有两分苍白。闫立章别开目光不敢看他,只是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
“他在安徽偷钱,被人抓住了,他爸不愿意给他保释,所以司沁怡去了。”
工地里那轰隆隆的巨响猛然又不知从哪里凭空钻进耳道,谢雨浓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坍塌,粉碎,他的双腿一下竟然有些疲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神情,只是下意识要走,要逃离,却拔不开腿。他的胃翻腾起来,刚吃下去的面好像要从食道里呕出来,喉咙里生吃活鱼一般发腥的恶心。
“谢雨浓?谢雨浓!”
谢雨浓回过神来,才看见闫立章担忧地看着自己。闫立章双手稳着他的肩膀,而他身体几乎一半要依靠着闫立章的力气才能站立。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努力恢复精神,深吸了一口冷气,感觉这口气一路凉到胃里,才叫他重新振作。
闫立章看他回神才松开手,脸色也有些难看,说出那句他最不想承认的话:“这么久了,你还是喜欢他。”
谢雨浓已经没有力气否认,只是安静地站着,呆呆看着地,漆黑的眼里没有一点点神采。他到底该做出什么情状才算合理,可怜戚怀风吗?还是失望。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可怜或者失望。
身后有两位食客掀开门帘出来,两个人往旁边站了一站让路。
闫立章还在走神看那两人,却听见耳边忽然有个微弱的声音说:“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什么?”
谢雨浓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他的语气里竟然是有一种恳求的意味,闫立章心里有种恐惧令他寒毛直立,他不敢相信似的看着谢雨浓,问他——
“你说什么?”
谢雨浓抬头看向闫立章,毫不掩饰他眼里的恳求与软弱,这一瞬间里,好像他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一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你——”闫立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神情复杂地望着谢雨浓,“我……我知道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他的话说完,却似乎只给了谢雨浓一秒安慰,并没有完全消除谢雨浓的顾虑。闫立章意识到了什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几近苦笑:“你放心,司沁怡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她也是跟我爸吵架时候说漏了嘴,我爸也不会出去说,我爸不是那种人。”
谢雨浓迟疑地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个好字。
闫立章看不得他这幅样子,连句再见也不想说,拔起腿就要走,可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忍不住冲谢雨浓发火:“他就那么好?他什么都不告诉你,想起你就叫你一下,你就这么死心塌地喜欢他?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为了这种人,值得吗?”
然而回应闫立章的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谢雨浓就是这样,像一片诡异的湖,丢下任何东西都不会有波澜。却不知道为什么,闫立章还是那样执着地立在湖前投东西,把身体外的东西,身体里的东西,一件一件丢进去,丢进一片永远不会给予回应的死水。
也许是因为闫立章知道他不是死的,他只是只为一个人活,可那个人不是自己。
这个想法让闫立章忽然有些崩溃:“我想不通,你知不知道,他今天可以偷钱,明天就可能做更坏的事,他做那些事的时候一点都没想到你啊,你懂不懂啊?你在他那里根本不重要!”
“是!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你为什么不能选个更好的人喜欢呢,哪怕是胡因梦那样的女孩儿,戚怀风任性,又特立独行,做事完全不计较后果,也不想着担心他的人,他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吗?”
“……不是的。”
“你说什么?”
“不是的,”谢雨浓喃喃又重复了一遍,随后抬头看向闫立章,用一种很坚定地眼神告诉他,“不是的,你才是什么都不懂。”
不是的,我在他那里很重要的。
不是的,在他那里,我很重要。
可是谢雨浓没办法对着闫立章说出这句话,他不知道可以再说些什么,也不想听闫立章再说任何话,他害怕听到更坏的事,于是他只好逃跑。逃开这里,却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他无处可去。
他好想要逃到戚怀风的身边去。
他知道,只要他问,戚怀风就会告诉他为什么,可是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谢雨浓总算明白他今天看见闫立章朝气蓬勃的模样时,那种古怪的心情和思绪是什么。他是想到了戚怀风,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样在阳光下抱着篮球向自己走来的,是不是就会是戚怀风?
没有出错的,戚怀风的人生,会不会就是现在的闫立章的样子?
可是一切都已经错了,什么都不可挽回。在他们谁也不知道的时候,命运就已经降临了,他们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行动,都在往既定的命运走去,悄悄地,我们以为坚实的堡垒,也一块砖一片瓦地崩塌着,随后付诸于灰烬,粉碎,消散。
他很晚回到宿舍,张之泠一直想问他什么,都被他悄无声息地别开目光逃掉了。他从衣柜里翻出那本很久没有写过的日记,抱在怀里去了安全通道的楼梯坐着。关上门,楼梯间里只有一层薄薄的灰白的灯光,霜一样洒落在他的头上,身上,他的手有些发僵,写出来的字怪异如同假手于人。
「我们一直
都是彼此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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